2-2 作物栽培与动物驯养

2-2 作物栽培与动物驯养

作物栽培和动物驯养术的发明引入了人类历史上第二个伟大的时期。

它使人类从最稀有的一种哺乳动物转变而成数量最多的哺乳类。而且它极大地加速了文化发展的速率。毫无疑问,部分原因是由此而产生了余暇时间和经济资源。不过,发展速率的增长可能与人口的增长也有关系。

早期研究文化演进的学者认为,动物的驯化走在农业的前面。根据他们富有浪漫色彩的理论解说,狩猎的男子驯化了猎物之后,采集食物和理家的女子温柔地劝告他放弃狩猎和放牧,说服他安居下来从事种植和农耕。然而,似乎非常肯定的是,除了极少的例外,农业是走在动物驯养的前面。只要一群人处在不断迁徙游动之中,驯化动物并使之依恋于人几乎是完全不可能的。人们开始栽培作物、固定居所之后,才驯化了我们今日所有的大部分家禽家畜。

最引人注目的例外是家犬。人与犬的联系,很可能早在中石器时代即以开始,很可能二者之间有一种相互依存的共生关系。狗的听觉嗅觉非常敏锐,它可以追踪猎物,敌害来临时能发出警报,因此猎人把美餐之余的残骨余肉给它作为犒赏。同时,凡是养狗的人都知道,人和狗的个性模式非常接近,所以他们容易相互理解会意,容易形成相互依恋的关系。

农业走在驯化动物之前的规律,还有一条例外,这就是驯鹿。在欧亚大陆大部分的极北地区,驯鹿给人提供了可靠的食物来源。这个地区要发展农业是绝无可能的。由于驯鹿有大群密集迁徙的习性模式,所以人群可以和这些野生的鹿群密切相处,既保护它们不受天敌狼群的伤害,又可以在需要食物时屠宰驯鹿而不至引起它们的慌乱。驯化驯鹿并不难,虽然它们从未成为完全可靠的家畜;每年放牧之后,都得打乱鹿群才能驾驭它们。除了用作肉食来源之外,驯鹿的其它用途似乎是在模仿南方的牧牛人和牧马人时学到手的,驯养驯鹿的民族与这些民族有接触。

直到人完成了村落中的定居生活之后,其它动物的驯养才能发生。无疑,驯养动物是从喂养宠物开始的,最初的动机并非经济动机。直至今日,许多尚未开化的民族也喂养许多飞禽走兽,而且纯粹是为了娱乐和渲泄感情。幼小的动物憨态可掬、逗人喜爱。猎人猎杀母兽之后,常常把幼仔带回家供孩子玩耍。幼儿和兽仔总是彼此亲近。然而,大多数种类的动物幼仔长大之后,要不是逃跑,就是给人添麻烦,所以一旦出现食物贮存短缺的迹象,它们就立即成了釜中肉盘中餐。

各种动物的适应性有所不同。要变成家畜的物种必须有较强的生命力,能在受到虐待、缺少照管的情况下活下来,而且能对人或地方产生较强的依恋。即使在没有圈养的情况下,它们也能在村子附近呆下来。

有一点至为重要,动物是否能被人驯化的真正标准,是看物种在圈养的情况下能不能繁殖后代。许多种动物可以驯化,而且能用于经济目的,可是它们经受不起这样的检验。驯化和驱使大象至少有5000年的历史。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的一首宗教诗叫吉尔伽美什史诗①,至少是公元前3500年完成的,诗中提到的一定是一头驯化的大象,一行诗中有这样的字句:它“甩掉了裹在身上的毯子”。尽管驯化和训练大象的历史如此悠久,然而直到前不久,都无法使大象在圈养的情况下繁殖。时至今日,尼泊尔、缅甸等地虽然把大象当做役畜使用,可是它们仍然留下大片的保护区,让大象生存和繁殖。少壮的大象被捕获后,很客易接受训练,连非洲象也是如此,虽说非洲土著从未成功地驯养过任何大象。

①吉尔伽美什史诗—古代阿卡德语重要文学作品,吉尔伽美什为半神半人英雄,精于土木,勇于争战。世间万物无不知晓。

有趣的是,没有一种具有经济价值的动物是在有史时代之内驯化的。事实上,若干曾被人驯化的物种后来又回归到野生状态了。比如,埃及人曾经驯养过许多种类的瞪羚和羚羊,让它们与牛群一道放牧。可是,后来证明这些动物的产奶量和产肉量都不如牛,于是就放弃了对它们的驯养。埃及人还驯化了鬣狗,因为它与狗的习性非常相似,能成为善于猎取和追踪野兽的动物。很难说他们为何让鬣狗回复到野生状态,除非是这一条原因:它的异味太厉害,连对臭味感觉不灵的远古埃及人也受不了。

我们总是称初民为猎手和采食者,这一说法反映了人们现今对肉的重视,正如肉食被列为主菜反映了人们对肉食的重视一样。事实上,初民主要不是以狩猎为生,除非他们有幸生活在猎物丰富的地方。或者是生活在地球上极北的地区,因为这里的植物性食物非常匮乏。在世界的大多数地区,人类依赖果实、块根和水果类食物的程度大大超过了肉食。在栽培作物、饲养动物的地区,人们往往已经在很大程度上依赖野生植物为生,而且已经习惯于采集块茎和果实的艰苦劳动了。在猎物丰富的地区,就连借用外地发展的农耕技术也要遇到顽强的阻力,因耕耘业远不如狩猎业富有乐趣。

栽培作物的整个复杂过程牵涉到一系列的技术:种植、培育、施肥、休闲,干燥地区还需要灌溉。不过,农业的发展不是一个进行性的逻辑演进过程,人们并非总是首先学会栽种,继后依次学会培育和施肥的,这些技术在现存原始民族中的分布是没有定规的。一种技术往往仅见于这一群人或那一群人中,这一技术成为他们从简单的采集食物往上升迁的第一步。

譬如,澳洲土著人发现,他们在吃野薯时削一下皮或扔掉薯类的地方,如果那儿的土壤是黑土,来年回到同一营地时就会看到薯苗长了一地。他有意识地摘下顶芽栽入土中,但是从来不培育施肥。这种无计划的种植是他们唯一的农业成就。

另一方面,在不列颠哥伦比亚(加拿大一行省—译注),印第安人却不栽种作物,只有靠南的部落偶尔烧荒以后撒上几棵烟草籽。但是,他们珍爱草木樨和臭菘,把它们当蔬菜吃。臭菘是春回大地时最早生长的植物,其根部需要用来烹饪上年春季留下的干鲑鱼。大概它能佐餐调味。如果有位妇女发现了一片长势很旺的草木樨或臭菘,她就会用围栅将其圈好,除去杂草,扎上草人吓唬鹿子。其他妇女会尊重她对这块地拥有的产权。然而,谁也没有想过要在这样的土地上栽种或施肥。

施肥是罕见的农业技术之一,可是我们大西洋沿岸的印第安人却学会了施肥。新英格兰的印第安部落栽玉米时,在每一窝玉米苗脚埋一条鲱鱼,然后就外出打猎,让玉米自生自灭,直到收割时方才返回,收获那些在杂草和虫害侵袭之后成活下来的玉米。

在洛矶山脉高原上,派尤特印第安人既不栽种也不培育,他们只灌溉。他们喜欢一种苋属植物,春天当蔬菜吃,秋天则吃其果实。他们在不深的山沟里修筑小型的堤坝以栏蓄雪水。堤内的苋菜长起之后,每个氏族中正式指定一人负责灌水。他不时巡视一次菜地。如果地里太干,就在堤上开个口子,让水流遍菜地,然后又把口子堵上。

由此可见,农业发展中没有划一的模式。每一种庄稼、每一种气候都有独特的问题需要解决。

在栽培作物的发展中,东起印度西北部到小亚细亚再往南到红海和西奈半岛的广阔地域,具有非常突出的意义。七八千年前,整个地区似乎都适合放牧。然而,猎物并不丰富,人们显然主要依赖植物的果实作为食物的来源。这儿的野生草本植物种类极多,其中就有现代小麦、燕麦、裸麦和大麦的原生种。

中石器遗址中遗存有经过打磨的镰刀燧石,说明人们开始栽培粮食作物之前,就已经在收割这种草本植物了,虽然上述作物是最容易人工栽培的。起初,粮食作物是混合播种的。但是,随着农业技术的改进,尤其是西南亚种植粮食的人口迁入其它地区之后,不同的粮食作物逐渐才分开来种植。最初,大麦似乎是西南亚最受人欢迎的作物。但是,农夫北迁时,发现大麦的收成不如小麦好,他们就相应地改变了自己的主要作物。小麦收成最好的地区以北,裸麦和燕麦的收成不错。裸麦与燕麦原来是无意之中与小麦一道撒下的野草籽。燕麦是能在最靠北的地带繁茂生长的作物。当然,还有适合特殊土壤和局部气候变化的适应性更强的亚种。

起源能追溯到西南亚地区的所有后起的文化,主要是栽培谷物的文化。不过,这个地区还培植出了其它几种作物。几种甜菜-甘蓝科的植物经过人工培植,葱子和黄瓜也是这样。苹果、梨树、杏树以及稍后的葡萄、无花果和枣树都是在这里培育出来的。此地培育的作物还有亚麻。亚麻有两个亚种;一是纤维用亚种,一是榨油用亚种(亚麻子油)。虽然亚麻子油现在是用做工业用油,但是它当时巳成为石器时代人膳食的一部分,当时的食物显然缺少脂肪。

第二个完全独立地栽培植物和驯养动物的中心产生在东南亚。低地的主要作物是芋、薯、香蕉和面包果。椰子也起源于这个地区。但是,由于它只在海边生长,所以它在大陆上没有经济意义。然而,在太平洋的海岛上,它确实成了生活必需品。

东南亚驯化的两种动物成为世界经济中极为重要的动物。它们是猪和鸡,猪同时又是在西方独立地驯养成功的动物。然而,这两种动物在此驯化,似乎不是出于经济原因,而是出于宗教原因。时至今日,它们对当地的食物供给仍无贡献。东南亚人有肠卜术的占卜习俗,即用动物的肠子来占卜吉凶祸福。罗马人也使用这种占卜法。元老院开会之前,祭师杀一只动物作牺牲,观察其内脏以求兆象。罗马人阻止开会的办法是,少数顽固派设法让占卜师宣告,兆象险恶,元老院不该于当天集会。

鸡的驯养似乎也是为着巫术目的。原始鸡是丛莽中的野雉,它也有魔力偶尔在夜间啼叫,而且总要在黎明前啼叫,而黎明前又是一切鬼魂必须匆匆赶回世间的时刻。

在东南亚的山区里,开发出了另一种类型的农业经济。山里人最早栽培的作物是薯类和稻类。旱稻的培植一般认为是在阿萨姆(印度一个邦—译注)开始的。水稻的栽培起源于何方尚不清楚。但是,完全用水灌的、复杂的水稻文化需要使用一种家畜,即水牛。水牛既可用来产奶、产肉,又可以在热带地区用于拖曳重物。热带地区旱牛是不能生存的。从东南亚开始,稻米文化向北传入了中国,最后又传到朝鲜和日本。在上述各个地区,稻米都成为密集而稳定的人口的基础。

我们熟悉的大多数家畜似乎是在西南亚地区驯化的。此地各种野生动物的物种繁殖成了各种品系的牛、绵羊、山羊和驴子。猪似乎也是在这里驯化的。然而,即使这样,东南亚也是另一个独立驯化猪的中心地区。无论如何,猪在西南亚经济中并未象它在东南亚或西亚森林地区那样崭露头角。同样是在西南亚,但是在过了很久之后,单峰骆驼经过驯化后加入了当地人的装备之中。

到公元前3000年,马引进了这一地区,不过马那时尚为稀少,所以是用于展览或战争。马最初被驯化的地址肯定不在此地。僻静小道似乎可通中亚草原。但是马的驯化可能是极为悠远的分布广泛的习俗。马性喜群居,马群由若干牝马和马驹组成,由一匹牡马支配。由于牡马总是急于增加它的妻妾数目,所以驯化牝马就成了对猎马人颇有价值的诱惑。马的驯化也许就是这样开始的。

马用作食物或诱饵似乎比牛要晚一些,因为在最早显示马为人使用的岩画中,马的套具显然是在牛轭具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这样的马挽具绝无满意可言,因为轭具或胸带影响了马的呼吸。然而,直到中世纪,马颈圈在北欧发明之后,才有可能用马来牵引重物。到了历史上很晚的时候,马仍未用作坐骑。又过了好些时候,才开发出了一种有效的用于军事的马鞍。

西南亚的古人还发明了挤奶术。这是人类历史上最具有革命意义的经济发展之一。这一发明似乎只成功了一次。美洲印第安人没能开发出这一技术,虽然在他们生活的各个地区,都有一种具有产奶潜力的动物美洲驼。甚至在华南和日本,挤奶也是上一世纪才被引进的。

用来产奶的动物恐怕首先是山羊,因为人在大小和体重上与山羊最匹配。留传至今的最早岩画也说明了这一点。在这些图画中,人从屁股后面去给牛挤奶:如果挤奶的试验最初是在牛的身上进行的,那么人的这个挤奶位置显然会受到挫折。后来,挤奶术推广到一切比猪高大的家畜身上,甚至包括对我们而言似乎不大可能的物种如马和绵羊。挤奶术的经济潜力是非常之大的。只要家畜只限于给人提供肉食,定居的人就不可能在每英亩土地上培育出足够的食物,使人摆脱对其它蛋白质资源的依赖。相反,学会了挤奶术之后,如果在人走路所及的范围内放养一小群家畜,就能够提供稳步增加的必需的食物成分,使村民能摆脱对其它蛋白质资源的依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