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八
“不过总不该那样啊!我还没跟我丈夫提他来过;因为我以后决不会再跟裘德见面,我拿这件事烦他就不必了。不过按我对里查的本分,我还是要做到问心无愧才行——我要表示回心转意——就那么一件事啦。我得那样才行。”
“我看你可不能那样——因为他答应过你怎么都行,再说这三个月过来不是挺好嘛!”
“不错——他答应过我按自己意思过;可是我觉着硬强着他听我的,未免太出格了。我不该那么接受下来。要是全变过来,那一定很可怕——不过我应该对他公平点。唉,我怎么这么胆小如鼠啊!”
“究竟他什么地方,你不喜欢呢?”艾林太太好奇地问。
“这不好跟你说。总有点事情……不好说,顶叫人烦恼不过的是,别管我自个儿觉着怎么样,人家反正认为你毫无道理,所以就是我再有理,也有口难分了。”
“这事儿,你以前跟裘德说过没有?”
“绝对没有。”
“我年轻时候听人讲过爷们的奇怪事儿。”寡妇压低了声音,煞有介事地说。“他们说,世间一有圣人在,邪鬼到晚上就托在爷们身上,这样那样把个可怜的人揉搓得不得了。这会儿我也不明白怎么一下子想起来了,总因为是个传说吧。今儿晚上又刮风又下雨,真厉害!呃——你可别急急忙忙变卦呀,亲爱的。你可得好好想想。”
“不行,不行!我已经硬逼着我这没出息的软骨头对他要以礼相待啦——现在只好这样啦——马上就办——乘着我还没垮下来!”
“我看你千万别拗着性子来。哪个女人也不该这样。”
“这是我的本分哪。我要把苦酒喝干了才罢休。”
半个钟头以后,艾林太太戴好帽子,披上围巾要走了,苏好像感到了莫名的恐惧。
“别——别——别走,艾林太太。”她央告着,眼睛睁得老大,迅速而又紧张地朝她身后望。
“可是到睡觉时候啦,孩子。”
“是到了,不过这儿还有间小屋子空着——是我自个儿的屋子。里头什么都齐全。请你留下来吧,艾林太太!——明天早晨我要你在。”
“哦,呃——你愿意这样,我倒没问题,反正我那个穷家破业老屋子出不了漏子。”
跟着她把门都关紧了,她们一块儿上了楼。
“你就在这儿等等,艾林太太,”苏说,“我一个人上我老屋子里去一下。”
苏让寡妇呆在楼梯平台上,自己转身进了她到马利格林以来一直归她独用的卧室;她把门关好了,就在床边跪倒,大概一两分钟光景;然后站起来,拿起枕头上的睡衣换上,又出去找艾林太太。这时可以听得见对面卧室里一个男人的鼾声。她向艾林太太道了晚安,寡妇就进了她刚让出来的屋子。
苏刚拉起另一间卧室的门搭子,一阵晕,一屁股坐到了门外地上。她又站起来,然后把门开了一半,说了声“里查”;话一出口,显然浑身哆嗦了一下。
鼾声停了一阵子,可是他没答话。苏似乎心放下来了,赶忙回到艾林太太的卧室。“你睡啦,艾林太太?”她问。
“还没呢,亲爱的,”寡妇说,把门开了。“老啦,手脚不灵便啦,光脱衣服就得老半天。我紧身还没解开呢。”
“我——没听见他说话!也许——也许——”
“也许什么,孩子?”
“也许死了吧!”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那一来——我可就解脱啦,我就能上裘德那儿去啦!……唉——不行啊——我把她给忘啦——把上帝给忘啦!”
“咱们听听去吧。不对——他还打呼噜呢。不过风大、雨大。唿啦唿啦的,两下搀合到一块儿,你就不大听得出来了。”
苏勉勉强强地往后退。“艾林太太,我再道声晚安。又把你叫出来,太对不起啦。”寡妇第二次回到屋里。
苏一个人的时候,脸上又恢复了极为紧张、一拼到底的神情。“我不这样不行——不这样不行!我不喝完这苦酒决不行。”她小声说。“里查!”她又喊了声。
“哎——什么?是你吗,苏珊娜?”
“是我。”
“你要干什么?有事吗?等一下。”他顺手抄起一件衣服穿上,走到门口。“有事吗?”
“从前咱们住在沙氏顿的时候,我不想让你沾我,我宁可跳楼。到这会儿,我还是这么对你,没变过来——我现在来是为了前边的事求你原谅,求你让我进屋里去。”
“你大概是一时间想到该这样办吧?我早说过了,我并不想让你拗着本心上我这儿来。”
“可我这是来求你让我进去。”她稍停了停,又说了一遍。“我这是来求你让我进去!我错到如今了——何况今天又做了错事。我越轨啦。我本来不打算跟你说,但是我还是得说。今天下午,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
“怎么啦?”
“我见到裘德啦!我原先不知道他要到这儿来。还——”
“呃?”
“我吻了他,还让他吻了我。”
“哦——老戏一出嘛!”
“里查,我怎么也没想到我跟他会接吻,后来可真这样啦!”
“吻了多少回?”
“好多好多回。我也搞不清了。我回头再一想,真是毛骨悚然。事情一过去,我起码得像现在这样上你这儿来。”
“唉——我总算尽力而为,对得起你了,这一来就太不成话啦!还有什么要坦白吗?”
“没啦!”她心里一直想说“我还叫他亲爱的情人来着”。可是她也跟那种悔罪的女人一样,总是留一手,并没把这部分真情道出来。她接着说,“往后我是绝对不再见他了。他提到些从前的事情,我就把持不住了。他提到——孩子。不过,我以前说过了,他们死了,我倒高兴——我意思是简直有点高兴,里查。因为那么一来,我那段生活就给抹掉啦!”
“呃——往后不再见他。哈——你真有这个意思?”费乐生这会儿说话的口气多少流露出不满,因为他感到同她再次结婚以来三个月,他这么宽宏大量,或者说抑情制欲,并没得到好报。
“是这个意思,是这个意思!”
“恐怕你得按着《新约》立誓,行不行?”
“我立誓。”
他回身进了屋子,又拿着一本棕皮小本《新约》出来。“现在立吧:愿上帝助你!”
她立了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