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〇四

“还是那一套!难道说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比咱们相爱更美好吗?”

“有。那要看什么样的爱;你的——咱们的爱是错误的。”

“这我不承认;苏!好吧,你究竟打算哪一天咱们到法衣室签婚约?”

她稍停了一下,然后紧张地抬起头来看。“永远也不签。”她低声说。

他并不明白她说这话的整个用意,也就平心静气地接受了她的反对表示,没说什么。几分钟之后,他想她是睡着了,但是他一轻轻说话,却发现她一直醒着。她坐起来,叹口气。

“苏,你今天晚上身上有一种奇怪的、讲不出来的味道,一种气味。”他说。“我不单是指你的思想,还有你的衣服。我觉得这味儿挺熟,一股子草香气。”

“是烧的香。”

“烧的香?”

“我在圣·西拉教堂做礼拜来着,我这是让香薰的。”

“哦——圣·西拉。”

“对。我有时候上那儿去。”

“是吗,你上那儿去啦?”

“你知道,裘德,你平常上班,上午家里冷清清的,我就想啊想到——”她停下来,直到她能把发硬的喉头平抑下去。“于是我就开始到那里边去啦,反正它挺近。”

“哦,呃——我当然不反对。不过,按你这个人,不免有点怪。他们可没想到他们里头居然来了个捣乱鬼。”

“你什么意思,裘德?”

“呃——干脆说吧,来了个怀疑派。”

“你怎么在我心里正烦的时候,还这么揉搓我,亲爱的裘德!当然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可是你总不该这么说呀!”

“我不说就是啦。不过我实在太意外啦!”

“呃——我还想跟你说点别的,裘德。你别生气,行不行?我的宝贝儿死了之后,我想了好多好多。我觉着我不该再做你的妻子啦,或者算是你妻子。”

“你说什么呀?……可是你现在就是啊!”

“从你的角度看,是这样;不过——”。

“咱们从前当然是害怕那套仪式,恐怕也有好多处在咱们这种地位的人,也有类似的强有力的理由,心怀疑惧。但是经验证明了咱们其实误断了自己,把自己没有恒心毅力估计得也太过分了;要是你现在真是尊重那些繁文缛节,我就不懂你干吗不明说咱们该立刻履行那套手续?苏呀,你千真万确是我的妻子,所差的就是法律手续。你刚才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我认为我不是。”

“不是?那就设想一下咱们举行过仪式,好不好?那你该觉得是我的妻子吧?”

“也不会。就算那样办了,也不觉得是你妻子。那我要觉得比我现在的感觉还要糟。”

“这又怎么解释呢——就按你这么蛮不讲理的说法吧,亲爱的?”

“因为我是里查的妻子。”

“啊——你先前已经把这个荒乎其唐的念头若明若暗地表示过啦!”

“那时候,我不过那么个印象;时间越久,我就越这么确信了——我属于他,不属于其他任何人。”

“天哪——这下子咱们都掉换了位子啦!”

“对。也许就是这样。”

过了一两天,正值夏日黄昏时分,他们还是在楼下那间小屋里坐着,忽然听到他们住的房东木匠家的大门有人敲,隔了一会儿,又有人敲了敲他们的屋门。他们没来得及开门,来人就把门开了,一个女人身影出现了。

“福来先生住这儿吗?”

裘德和苏吓了一大跳,他不由自主地做了肯定的回答,因为那是阿拉贝拉说话的声音。

他客客气气把她让进来,她就在临窗的凳子上坐下了,这样他们能看清楚她背着光的大致形态;不过她身上也没什么特别显眼的地方,所以他们也没法估摸出她外表和神态究竟如何。有点什么东西似乎表明她处境并不怎么得意,也不像卡特莱在世时穿着炫丽。

三个人都想谈谈那场悲剧,可是都觉得挺别扭。出事之后,裘德自以为责无旁贷,立即写信告诉她经过,不过她压根儿没回信。

“我刚打公墓来。”她说。“我一打听好,就到孩子坟上去了。我没能给他送葬——当然你请我来,我还是谢谢。报上登的我全看了,觉得用不着再来了……也不是这样,我是没法来。”阿拉贝拉又把话重了一遍,看来她装不出创巨痛深的样儿,就没完没了数落着。“不过能把坟找到,我心里也舒坦了。裘德,按你这行,你该给他立块像样的碑。”

“我是要立个碑。”裘德愁眉苦脸地说。

“他是我的孩子,我难免心里老想着他。”

“我想是。咱们都想着他。”

“别的孩子不是我的,我没想那么多,这也是常情。”

“当然。”

从苏坐的那个黑暗角落传出一声叹息。

“以前我想,我的孩子要是跟我一块儿就好啦。”卡特莱太太继续说。“那样的话,就出不了事啦!不过,我当然没想从你太太手里把他带走的意思。”

“我不是他太太。”这是苏说出来的。

她的话如此突如其来,一下子叫裘德懵住了。他没说什么。

“哦,对不起,我想是这样。”阿拉贝拉说。“不过我认为你以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