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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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苏和肯尼桥庙会上摩肩接踵的人群能听见远在街那头的贴着告示的木围子里的歌声。有些人从围隙窥视,看到一群穿黑呢袍的人,手持赞美诗本子,站在新挖的礼拜堂基地周围。阿拉贝拉·卡特莱一身丧服,也夹在那伙人中间。她歌喉清脆、嘹亮,在齐唱声中可以听得很清楚,她的丰满的胸脯随着曲调的低昂而起伏。

又过了两个钟头之后,安妮和卡特莱太太已在禁酒旅店用过午后茶点,随即起身驱车返家,路上要穿过肯尼桥和阿尔夫瑞顿之间开阔的洼地。阿拉贝拉心事很重,不过她想的不是安妮起先猜想的礼拜堂的事情。

“不是新礼拜堂的事情——是别的事。”阿拉贝拉终于闷闷不乐地说出来。“我今儿上这儿来,一心想着可怜的卡特莱,压根儿也没想过别人,无非借今儿下午他们开始造这么个圣堂的机会,传播传播福音,也没想别的事。可是说来也巧,有件事一下子把我的心思岔到一边儿去啦。安妮,我又听说裘德的消息啦,还见到她!”

“谁呀?”

“我听说裘德的消息,还见到他妻子。这之后,我再怎么克制,再怎么憋足了劲唱赞美诗,我还是没法不想他。我既是礼拜堂的会众,这就太不该了。”

“这么说,你今儿真是没法定心听伦敦布道师讲道喽?你就没想法把邪想头压下去吗?”

“我确实这么做啦,可我的心邪啦,它不听我的,一个劲儿往邪里跑!”

“呃——我自个儿心里也人过魔,我知道这滋味!你要是知道我夜里做的那些不想做的梦,你准说我是怎么拼命才挣过来的!”(安妮近来变得相当规矩,因为她的情人把她甩了。)

“那你说我得怎么办?”阿拉贝拉神思恍惚地盯间她。

“你可以拿你刚过世的男人一绺头发做个念心,一天到晚瞧着就行啦。”

“我连他一根头发丝也没有——就算有,也没用。……说是说,信教能给人安慰,可我还是希望把裘德弄回来。”

“你可得下决心跟这样的感情斗才行,因为他是人家的人啦。我还听说个好办法,寡妇要是心邪了,都那样。你就到天快黑了,上你男人坟头那儿,低头站着,站老半天。”

“我知道该怎么办,用不着你说;我才不干呢!”

她们顺着笔直的大道前进,在进入马利格林的地界之前,谁也没再说话。那个村子位于她们走的路线左首不远,到了大路同通往马利格林的小路交叉的地方,隔着洼地就望得见村教堂的塔楼。马车再往前赶,正好路过阿拉贝拉和裘德婚后头几个月住的偏僻的小房子,当年他们一块儿杀猪的地方。这时她再也没法控制自己了。

“他得算我的,不是她的!”她不禁脱口而出。“她对他有什么权利,我倒要知道知道!只要办得到,我就非从她那儿把他弄回来不可!”

“放屁,阿贝!你男人才死了六个礼拜,你就这样!快祈祷吧,认罪吧!”

“我才他妈的不管呢!感情就是感情!我可不会装模作样,当个节妇。我就是这么回事儿!”

阿拉贝拉一下子从口袋里扯出来一捆功世文,这本来是她要带到庙会散发的,也散过几份。她一边说,一边把剩下的劝世文全都扔到树篱后边去了。“这个方子,我试过啦,根本没用。我生来怎么样,就怎么样!”

“嘘,你心全乱啦,亲爱的!这会儿你定定心,先到家,再喝杯茶,好不好,咱们也别提他吧。既是你一听说他,就急火攻心,以后别走这条路好啦,它是往那边通的。待会儿你就什么事也没啦。”

阿拉贝拉果然慢慢平静下来,她们正跨过山脊路。在她们赶着车从又长又陡的山坡下来的时候,瞧见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身体瘦弱,步子迂缓,在她们前头吃力地走着。他手上提个篮子,穿着有点邋遢,再看他外表那份形容不出来的味道,不兔让人想他这人大概索居独处,乏人照料,只好集管家、采办、知心和朋友于一身。她们猜他多半是往阿尔夫瑞顿,因为还剩一段路,就提出带他一块儿走,他也就答应了。

阿拉贝拉看了看他,接着仔细看了一遍,终于开口说道,“要是我没认错的话,你就是费乐生先生吧?”

那位走路人转过脸对着她,也仔细看她。“对,对;我是叫费乐生。”他说。“太太,我可不认得你。”

“我记得可清楚呢,那会儿你是那边马利格林的老师,我也是你的学生。我那会几天天打水芹峪走着上学,因为我们那儿只有位女老师,没你教得好。不过你不会像我记得你,还记得我这个学生,我叫阿拉贝拉·邓恩。”

他摇摇头。“不记得了。”他客气地说,“这个名字我想不起来了。再说那会儿学生无疑都细条条的,你这会儿挺富态的,我怎么认得哪。”

“呃,我从前就胖乎乎的。说点别的吧,我这会儿跟几个朋友住在这一带。我想你总知道我跟谁结了婚吧?”

“不知道。”

“跟裘德·福来呀,他也算你的学生,至少算个夜校学生吧?我猜他以后的事,你也听说过吧?”

“哎呀,哎呀。”费乐生说,他本来很拘谨,这时变了。“你是裘德的妻子?怎么着——他有妻子!他——据我了解——”

“他跟我离啦——跟你跟她离了一样,不过他离,更有道理就是了。”

“真的?”

“哎——他这离,得说是离对了——对我们俩都得这么说,因为我立等着再结婚。直到我丈夫新近死了之前,样样都怪顺利的,可是你哪——那可错到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