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九
“哦,你一定要去?不行!呆在家里头!就求你呆在家里头吧,裘德!反正这会儿她不是,我也不是,你就别去好吧!”
“唉,要是这么说,她跟你比,还有几分算我的妻子呢。”他说,果断地把帽子一拿。“我一直求你做我的妻子,我一直像约伯一样耐心等得个没完没了,不管我怎么克制自己,到头来还是一场空。我一定得听听她为什么事这么着急,要跟我说;我得多多少少对得起她,但凡是个男子汉都这样!”
她从他态度上看出来再反对也没用,也就没再说什么,不过在她像殉教者那样沉住气回屋子的时候,还是注意听着他下楼,拉开门闩,然后又关上门。她也跟别的女人跟前没人一样,不管什么身份面子不身份面子,紧跟着奔下楼,边走还边哭出声。她注意听。她不知道阿拉贝拉提到名字的那个旅店究竟高这儿多远,根据平常走路快慢毛估一下,大概一去要走七分钟,回来再走七分钟。要是他十四分钟之后还没回来,那他就是在那儿耽误住了。她瞧瞧钟,差二十五分到十一点。他跟阿拉贝拉到旅店时候,大门还没关;他可能跟她一块儿进去;她可能拉他一块儿喝酒,天晓得他要遭什么殃啊。
她屏息静气、提心吊胆地等着。她算的那段时间似乎刚要完,门就开了,裘德走进来。
她乐得一下子叫出来了。“哦,我就知道你守信用——你真好!”——她开始说。
“街上哪儿也找不到她,我出去时候穿着拖鞋。她已经走远了,心里一定想我心多狠,根本不理她要求,可怜的女人!我回来是换靴子,已经下雨啦。”
“哦,那女人待你那么坏,你干吗还替她操心!”苏说,因为醋意不禁流露出失望。
“不过,她是个女人哪,苏,先前我也对她不错;她到了这地步,人总不能铁石心肠吧。”
“她现在不是你妻子啦!”她大喊大叫,情绪异常激动。“不许你出去找她!你这样不对!你不能凑到她一块儿。现在她跟你是路人。你怎么连这点简单道理都忘啦,亲爱的,亲爱的!”
“她这会儿样子跟从前还没什么两样——总还是个同类,无非老是出错儿,随随便便,不动脑筋。”他说,继续穿靴子。“伦敦那些吃法律饭的家伙,不管玩了什么把戏,反正对我跟她的真正关系没影响。如果说她在澳洲跟那个男的一块儿的时候,她还是我的妻子,那她这会儿不还是我的妻子嘛。”
“可是她已经不是啦!这是我绝对的看法,你可真荒谬啊——好吧,你去几分钟,别耽误,就回来,行不行,亲爱的?裘德,她这人太下作,太粗俗,你用不着跟她多说,她变不了!”
“大概我也一样粗俗,那就更糟啦!凡是人天生来的意志薄弱,优柔寡断,我是样样齐全,这我也是一点不怀疑,所以我一想到我要是个牧师的话,那真是驴唇不对马嘴啊。我算是把酗酒戒掉了,可是我完全不知道我身上一时压下去的坏毛病会用个什么形式再犯起来。苏啊,我是真爱你的呀,虽说我对你缠绵了这么久,至今还是一无所获。我这人心里最优美最高尚的成分都集中在对你的爱情上,你摆脱了一切粗俗,一两年前就把我也提高了,使我能做到在我自己或别人做梦也没想到能做到的事。口口声声说什么自我克制,说什么强逼女人怎么卑鄙,这当然好得很,好极啦。可是那几位正人君子,他们过去为阿拉贝拉跟别的事鄙视我,我倒真想看看他们也跟我这样试这么多个礼拜,白守着你,望梅止渴,画饼充饥,是个什么滋味!——我想,咱们住在一个房子里,中间没别的活人,我自始至终对你的愿望步步退让,唯命是从,他们总该承认这多少得有点克己功夫吧。”
“是啊,你一直对我很好,裘德;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我的亲爱的保护人。”
“好啦,阿拉贝拉恳求我帮忙,至少我得去跟她谈谈哪,苏!”
“我不好再说什么啦!——要是你非去不可,你就去吧!”她说,突然抽抽噎噎哭起来,仿佛芳心欲碎。“我只有你好指望啦,裘德呀,你要把我甩啦!我以前不知道你是这么回事——我受不了啦。受不了啦!她要真是你的人,那就两样了。”
“你要是我的人,不也就两样吗?”
“那太好啦——要是我非做你妻子不可,我就做吧。既然你一定要这样,我答应啦,我说到做到!可是我本来没这个意思,再说我也不想再结婚哪!……好,好,我答应啦,我答应啦!我是真心爱你。我本来就知道你早晚会得手,按现在说的这样过。”
她跑过去,两只胳臂把他脖子搂住。“我把你推得老远的,是不是因为我是个天生冷、没性感的女人?我敢说你没这么想!你等着瞧吧!我这就算你的人啦,对不对?我投降啦!”
“明天我就准备咱们的婚事吧,反正按你的意见,什么时候都可以。”
“好吧,裘德。”
“那我就不管她啦。”他一边说,一边温柔地搂着她。“我心里也真想,我去看她,对你自然说不过去,对她大概也说不过去。我的亲亲,她跟你不一样,永远也不一样——说这话实在是因为不想委屈你。别哭啦。这边,这边,再这边!”他吻了她一边脸,又吻了另一边脸,还吻了脸中间,然后把前门又闩上了。
第二天早晨下雨。
“现在,亲爱的,”裘德吃早饭时乐滋滋地说,“今天正好礼拜六,我想立刻去办结婚启事,这样明天第一份印好就可以发了,要不然就得耽误一个礼拜。用启事行吗?咱们可以省一两镑呢。”
她心不在焉地同意出启事。其实她这会儿心里正转悠着别的事。她脸上没了光彩,沮丧的样子。
“我觉着昨晚上我那么自私自利,太可鄙啦。”她咕哝着。“我那样待阿拉贝拉说明我这人刻薄寡恩,也许还更坏呢。她处境那么困难,我一点不往心里去!她多么希望跟你讲讲啊!也许她真有正经事非跟你说不可呢。这一来更显得我这人坏啦!谁要是爱情一碰上情敌,就变得心狠手辣——别人不这样,至少我这样……我不知道她后来怎么办?我但愿她到客栈没出一点事,可怜的女人。”
“哦,是这样,她不会出事。”裘德心无所动地说。
“我希望她没给关在客栈外头,也没下着雨在街上瞎转。我想穿上雨衣去看看她在不在客栈里头,你看行吧?这早上我心里老缠着她的事。”
“呃——有这必要吗?你根本不知道阿拉贝拉素来有看风转舵的本事呢。不过,亲亲,要是你想去了解了解,也无妨。”
苏只要一后悔,就会真心实意做出来希奇古怪而又多此一举的忏悔行动,什么也不顾。因而她不惜看望各种各样的怪人,这是她一贯的本能,至于她跟这类人打交道,要在别人是避之唯恐不及呢。所以她提出这个要求,他并不诧异。
“你一回来,”他又说,“我打算就去办结婚启事。你跟我一块儿去好吗?”
她答应了,让裘德吻了吻,还用她以前没用过的方式回吻了他,于是套好雨披,拿上雨伞,就出门了。时代彻底改变了。“小鸟还是让人逮住啦!”她说,笑中含有一丝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