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三
“你重复一下是什么意思?……不过我得坐六点钟火车回去啦。我看你还要呆在这儿吧?”
“还得呆几天,把姑婆的事了结了再说。房子现在让出去了。我陪你到车站好不好?”
苏笑笑,表示不愿意。“我看不必啦。你陪我走段路就可以啦。”
“等等——你今儿晚上走不成啦。现在没火车把你送到沙氏顿。你得留下来,明天回去。要是你不愿意呆在这房子里头,艾林太太家里还是挺宽绰的,这不好吗?”
“挺好的。”她说,有点三心两意的。“我没跟他说一定回去。”
裘德到隔壁寡妇家去了一下,把这件事跟她说了,几分钟后回来,又坐下来。
“苏呀,咱们俩怎么落到现在这样可怕的处境啊——真是可怕啊!”他突如其来地说。
“不对!你这是怎么想起来的?”
“我这方面的苦闷,我不好跟你说。你那方面的苦闷是当初不该跟他结婚。你结婚之前,我就看出来啦,不过我当时想我不该管。我错啦。我该管哪!”
“可是,亲爱的,你凭什么这么想呢?”
“因为,我的亲爱的小鸟儿,我透过你的羽毛瞧见你的心啦!”
她的手放在桌子上,裘德把手放在她手上。苏把手抽出来。
他大声说,“苏呀,咱们说来说去也够多啦,你这样未免太荒唐啦!要是讲的话,我比你还严格,还正统呢!你居然连这样没坏意思的举动也拒绝,足见你前后矛盾得太可笑啦!”
“也许是因为太拘礼啦。”她带着悔意说。“我不过想咱们这样是瞎胡闹——也许闹的次数太多啦。好吧,你就握着吧,你爱多久都随你。我这还不是挺好吗?”
“是呀,太好啦。”
“可我得告诉他。”
“告诉谁?”
“里查。”
“哦——你当然可以告诉他,要是你觉着非这样不可。不过这里头什么意思也没有。你告诉他,白白让他心里烦。”
“是吗——你敢保你这样是以表亲的身份吗?”
“绝对敢保。我这会儿心里没一丝爱情!”
“这倒是新闻。怎么会这样呢?”
“我见过阿拉贝拉啦。”
这一击叫她往后一缩;接着她好奇地问:“你什么时候瞧见她的?”
“在基督堂的时候。”
“这么说,她回来了,你压根儿没跟我说!我看你这会儿要跟她一块儿过啦?”
“那当然——还不是像你跟你丈夫一块儿过一样。”
她瞧着窗户前面几盆缺人照料而枯萎的天竹葵和仙人掌,又透过它们朝窗外远点地方望,后来眼睛就慢慢湿了。“怎么啦?”裘德说,口气缓和下来。
“要是——要是你从前跟我说的到这会儿还是实话——我是说那会儿说的是实话,当然这会儿说的不是实话,那你怎么会高高兴兴又往她那儿跑呢?你怎么会这么快又对阿拉贝拉回心转意呢?”
“我想大概是有位特别的神明帮着把关系理顺啦。”
“哎——这不是实话!”她多少有点愤慨地说。“你这是存心揉搓我——就这么回事——因为你以为我不快活!”
“我不知道你快活不快活。我也不想知道。”
“要是我不快活,那错在我,因为我本来就坏,并不是我就有权利不喜欢他!他时时处处对我都周到体贴,人很有风趣。凡是他能弄到的书,他都看,所以知识渊博……裘德,你认为男人跟他一样年纪的女人结婚好,还是应该跟比他小——小十八岁的——像我这样的结婚好?”
“那得看他们彼此之间感觉如何。”
他没给她一点自我满足的机会,她还得单枪匹马往下说,这一来,她越说越有气无力,眼看着要哭了:
“我——我想你既然对我老老实实,我对你也得一样老老实实才行。你大概看出来我要说什么啦——虽然我喜欢跟费乐生先生交朋友,可是我并不喜欢他——是我丈夫,跟他一块儿生活——那对我来说可真是活受罪。——唉,我现在全抖露出来啦——我受不了啦,虽然我一直装着挺快活。我想你这会儿一定瞧不起我啦!”她的手本来放在桌子上,这时就把脸俯在手上,一抖一抖地吞声饮泣,弄得那个不结实的三足几直晃悠。
“我结婚才一两个月哟!”她接着说,脸还是俯在几上,涕泗滂沱,都流在手上。“据说女人——在她婚姻生活初期——躲躲闪闪的,过了六年,她就适应了,安安稳稳地不在乎啦。可是那不是等于说把你的胳膊,要么腿锯下来,日久天长,你用惯了木腿、木胳膊,自自在在,没了痛苦,跟那个道理一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