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二
“你别下来,把窗子拉下来。”
裘德等着,知道她能很容易进来,前门有个把手,只要一转,门就开了。大多数乡下老市镇的街门都这样,所以谁都能把门开开。想到她碰到麻烦就往他这儿跑,跟他从前碰到麻烦跑到她那儿一样,裘德不禁心头小鹿乱撞。他们可真是一对儿啊!他把屋子的插销拉开,听见黑暗的楼梯上一阵偷偷摸摸的窸窣声,一下子她在他的灯光下出现了。他走过去抓住她的手,只见她浑身湿淋淋,真像个海中仙子,衣服紧巴在身上,跟帕特农神殿①廊柱中媚的众雕像的袍子一样。
①兰浦里耶(?—1824),英国古典学者,著有《古典书录》;加特卢斯(约公元前87一约公元前54),罗马诗人;马夏勒(约40—104),罗马诗人;朱文纳尔(约60—140),罗马诗人;卢希昂(约115—约200),希腊作家;毕蒙(1584—1616)和弗来彻(1579—1625),英国剧作家;薄伽丘(1313—1395),意大利作家;斯卡隆(1617—1660),法国作家;德·勃朗托姆(1530?—1614),法国历史学家;斯特恩(1713—1768)、斯摩勒特(1721—1771)、菲尔丁(1707—1754)都是英国小说家。
“我真冷哟!”她上牙打下牙地说。“裘德,我就到你火炉边上,好吧?”
她往里走到他那一点小炉火旁边,但是一动,水就从身上滴下来,要叫她自己把身上弄干未免不近情理。“你这是怎么搞的,亲亲?”他问,非常惊恐,说话间,温柔的词儿脱口而出。
“打郡里那条最大的河蹚水过来的——就是这么回事儿!他们因为我跟你一块儿出去,就把我锁起来啦,太不讲道理啦,实在受不了,我就打窗户里头爬到外面,蹚着水,逃出来啦!”她开始用平常有点桀骜不驯的口气说明经过,不过没说完,她的薄薄嘴唇就颤动起来,勉强忍住才没哭。
“亲爱的苏呀,你得把这身东西全脱下来才行啊。我想想看——你得跟房东太太借点衣服穿才行。我去跟她说说。”
“不行,不行!看在上帝分儿上,你千万别让她知道!要不然,咱们离学校这么近,他们就要来逮我啦!”
“那你只好穿我的啦。你不在乎吧?”
“没关系。”
“就穿我礼拜天那套,就在手边上。”其实在裘德这仅有的单间内什么都在手边上,因为也没有别的地方放东西,所以方便得很。他拉开抽屉,取出他顶好的套装,抖了抖,说,“好啦,你要多大工夫?”
“十分钟吧。”
裘德离开屋子到街上,在那儿徘徊;钟打七点半,就回去了。他瞧见一个瘦小、单薄的人儿坐在他仅有的安乐椅上,穿着他的礼拜天服装,打扮得像他礼拜天那样,孤苦伶什,难以自保,这样的感受叫他的心都胀痛了。她的潮衣服挂在炉火前两把椅子上。他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的时候,她羞红了脸,不过一霎间就过去了。
“裘德,我想你瞧我这样,再搭上挂在那儿的衣服,准觉着太异怪吧?可这是废话!不过是个女人的衣服嘛——棉布跟亚麻哪儿来的性别呢。……我可希望别病,别这么撑不住!请你就把我的衣服烘干了,行不行?裘德,帮帮忙吧。我得到附近找个地方住,这会儿还不算晚。”
“不行,你可别这样,万一你病了怎么办?你就呆在这儿。亲爱的、亲爱的苏,还要我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可禁不住直哆嗦,就想暖和点。”裘德把自己的大衣加到她身上,接着跑到附近酒馆,回来时候拿着个小瓶子。“这是六便士的上好白兰地。”他说。“你马上喝了,亲爱的,都喝了。”
“我对着瓶嘴喝行吗,不好吧?”裘德把杯子拿到梳妆桌上,倒进酒,又加了点水。她有点喘,可是一咕嘟就把酒喝光了,人往安乐椅上一靠。
她开始详尽地叙述他们分手后自己的遭遇,但说到中间,声音就不大接气了,脑袋一点一点的,接着就说不下去了。她睡得很香。裘德原怕她感受风寒,弄得一辈子受罪,不由得急得要死,这会儿听见她呼吸平匀,就高兴起来。他轻手蹑脚走到她身边,见她原来发青的脸颊此刻泛出了血色,再摸摸她耷拉下来的手,也不凉了。然后他背着火,眼光没离开她,心想她简直是尊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