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十八
后来他们告诉我,在那次采访有人在暗中帮助我。有人提“警察”和“军队”,这其实是特意安排的。斯图·拉茹瓦可不愿冒任何风险,所有事都安排得滴水不漏。但等我知道时,我已经可以娴熟地应付这些采访了——采访简直没完没了。
尽管很累,但那晚我还是没法好好休息,还必须接待愿意冒险到我们这里来的外交人员。他们几乎没人是正式来访,就连那批乍得外交人员也一样、,只是出于好奇来瞧瞧我们。
只有一位倒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他是个中国人。看到他我们很惊讶;他是委员会的中国代表。我称他“张博士”,我们装作是初次见面。
张博士当时是大中国的参议员,也是大中国在月球政府中的常驻首席代表。
我再一次阐述了我们的观点,再加点内幕,把其他人打发了。
我推着轮椅回到房间,不过马上又被叫到了教授那里。
“曼尼尔,我想你已经注意到了来自中央王国的我们尊贵的来客。”
“委员会那个老中国人?”
“请注意,不要使用我们月球的讲话方式,小伙子。不要在这里用,哪怕和我在一起。他想知道我们所说的十倍、百倍的增长速度意味着什么。你去告诉他。”
“告诉他实话还是糊弄他?”
“实话,他可不是傻瓜。技术方面的问题你能应付下来吗?”
“我准备过,没问题,除非他自己是个弹道学方面的专家。”
“他不是,但你也不要不懂装懂,也不要先假设他是站在我们一边的!但如果他最后能得出结论,认为我们双方利益一致,他将对我们大有帮助。不要总想着说服他,他在我的书房里。祝你好运,记住要说标准英语,别用月球土话!”
我进去后,张博士站了起来。我为我不能起身道歉。他说他能理解来自月球的绅士在这里工作的艰难,也理解我的种种不便。握手之后,他坐下了。
“我就不客套了。你们讲过可以用廉价的方法把大吨位物品运往月球,你们是不是已经有了解决办法?
我告诉他有个方法,先期投资巨大,但运行费用低廉。”先生,就是我们在月球上运用多年的方法,一个弹射器——一个可以使弹射舱脱离引力作用范围的弹射器。“
他不为所动,“上校,你知不知道这个建议已经被提出好几次了,但都因为一些很有说服力的理由被否定了,这跟空气压力有关。”
“没错,博士。但我们相信,基于大量的计算机分析和我们的弹射经验,这个问题现在可以解决。我们月球的两家大公司月球之家公司和新加坡月城银行已经准备好联合起来,牵头组建一家企业,尝试这一计划,但他们需要得到你们地球的帮助。他们愿意和你们分享具有表决权的股票——虽然他们更愿意出卖证券,保留控制权。而他们最需要的是来自某个政府的特许权——永久性的土地使用权,在那里建造弹射器。也许可以选在印度。”
(以上都是准备好的讲话。如果调查一下记录,他们就会发现月球之家公司已经倒闭了,而新加坡月城银行,作为一个正在发生巨变的国家的中央银行,整个情况也不容乐观。但讲话的目的在于最后一个词:印度。教授反复叮嘱我,这个词必须在最后讲出来。)
张博士回答道:“不必担心财务方面的问题,只要有可行性,财政上应该也有可行性,但为什么选择印度?”
“哦,先生,我们所运送的粮食中超过百分之九十都是印度消费的——”
“是百分之九十三点一。”
“是的,先生,印度对我们的粮食很有兴趣,所以印度很可能会合作。它会批给我们土地,提供劳动力和材料等等。但是我提到印度是因为它有广阔的地点供选择。这个地点要在高山上,而且离地球赤道不远,后者倒不是必要的,但对整个计划有帮助。关键在于这个地点必须在高山上,这就和你刚才提到的空气压力或空气密度有关。弹射舱要求必须处在一定的海拔高度上,负载弹射速度超过每秒十一公里,必须在空气稀薄甚至接近真空的空气中。这就是为什么一定要选择高山的理由。比如说离这里四百公里的楠达德维山,铁路一直通到离那里六十公里的地方,公路几乎通到山脚,海拔八千米,我不知道楠达德维山是否是个理想的地点。我只是从逻辑上分析,它可能是个理想的地点。这个地点最后应由地球工程师来决定。”
“是不是山越高越好?”
“是的,先生。”我说,“最好是能在赤道附近选一座高山,再通过设计弥补弹射舱由于地球自转造成的损耗。难点在于如何尽可能地避免这讨厌的厚厚的大气。对不起,博士,我不是有意要批评你们的星球。”
“上校,这儿还有更高的山。说说你提议的弹射器的情况。”
“这种弹射器的长度由加速度决定。我们认为——或者说计算机计算出——最好能达到二十倍于地球引力的加速度。有了这一速度,弹射舱便可以脱离地球引力,也就是说,弹射器的长度为百二十三公里。因此——”
“请等一下!上校,你是建议打一个超过三百公里深的洞吗?”
“哦,不!工程必须在地面进行,这样可以让冲击波扩散,让定子几乎呈水平延伸,每三百千米向上升起四千米——几乎是直线,地球自转偏向力和其他较小的变量会使它成为一条平缓的曲线。比如月球弹射器,肉眼可见范围内几乎是一条直线,一直延伸出去,隔几座山峰之后,弹射舱就看不见了。”
“哦,我还以为你高估了当今的工程能力,我们能钻得很深,但不可能深到那种程度。请继续说。”
“博士,可能就是因为这个普遍存在的错误印象,你们才问我为什么在此之前这个弹射器没有被建造起来。我看过那些早期研究,大多假定弹射器是垂直的,或者说末端倾斜向上把宇宙飞船送人太空。但这是行不通的,也没必要。我想你们的这种假设是基于你们的宇宙飞船都是垂直或近乎垂直升空而来的。”
我继续讲下去:“但他们那样做是为了到大气层上面,而不是进入轨道。脱离引力的加速度不是一个矢量,是无向量的,弹射器弹射出去的负载不会再回到地球,无论它向哪个方向弹射。哦……有两点要纠正一下:第一,不能对准地球本身,而是稍稍抬起来一点对准天空;第二,它必须具有足够的加速度以冲破大气。如果它朝正确方向前进,它能到达月球。”
“是的,但这个弹射器是否一个月只能用一次?”
“不,先生。如果你愿意可以每天一次,弹射时间要和月球在轨道上的位置相符。但事实上——这是计算机的分析,我不是太空方面的专家——这个弹射器几乎可以在任何时间使用,只需改变弹射速度,就可以到达月球。”
“我无法想像。”
“我也不能,博士,但——对不起,难道在北京大学没有一台特别好的电脑吗?”
“有又怎么样?”
(对方是不是更加面无表情了?一台智能电脑——装在机器里的大脑?或者是一台“活的”电脑,具有自己的意识?对我们来说,无论哪种可能都是件可怕的事。)
“为什么不用最先进的电脑算出弹射器所有可能的弹射时间?有些轨道远离月球轨道,弹射舱要花相当长的时间才能回到能被月球截获的地点;有些轨道离地球较近,能直接到达月球;有一些就像我们在月球使用的那样简单。每天都有一些时段可以选择短轨道。但负载弹射舱在弹射器里的时问不会超过一分钟。就看能以多快的速度将负载物准备就绪。如果能量充分而且计算机控制又是多功能的话,每次弹射有可能发射超过一个弹射舱。惟一让我担心的是那些高山,它们都覆盖着雪吗?”
“大部分时间,”他回答,“到处是冰川、雪和光秃秃的岩石。”
“先生,我出生在月球,对雪一无所知。定子在这个星球的强大引力下不但要稳固而且必须在二十倍地球重力加速度下经受住动态推力。我想它肯定不能建在冰川和雪上,是吧?”
“我不是工程师,上校,但看起来不太可能。雪和冰川必须全部清理。天气也是个问题。”
“我对天气也一无所知,博士。我只知道冰的结晶热量达到每吨33500万焦耳。我不知道把整个站点清理干净需要融化多少吨冰,需要多少能量?但在我看来融化所有的冰需要有一个反应堆,而这个反应堆所需能量相当于启动弹射器时所需的能量。”
“我们可以建立反应堆把冰融化掉。早在几年前,南极大陆就已经解决了冰雪问题。不用担心这个。一个三百五十公里长、具有一定高度、没有冰雪覆盖、岩石坚固的地点——还有别的吗?”
“不多了,先生。可以把弹射舱附近融化的冰收集起来,运送到月球上去,那可是运到月球上的最实在的物品啊——也是一种很经济的手段。而且钢制弹射舱能重复用几百次,我们可以用你们发射上来的弹射舱将粮食送往地球,也替月球节约一点原本就稀少的资源。月球方面做的改动不大,跟我们现在向孟买发射弹射舱的步骤差不多,使用固体燃料的制动火箭由地面控制中心编程控制。而且到那时会更便宜,因为需要的制动力小得多,原来需要制动每秒十一公里,到那时只需要制动每秒半公里——这样一来还有个好处,因为制动火箭是寄生重量,不需要那么重的火箭,有效载重也就相应地增加了。还有个方法可以增加有效载重。”
“什么方法?”
“博士,这超出了我的专业,但众所周知,你们最好的飞船都是以核聚变为动力,用氢作为反应堆,可在月球氢很贵,只能用其他代替品,不过效率不太高。设想一下,一艘适用于月球的巨大的、强有力的太空拖船吗?它可以用气化的岩石作为反应堆,能够进入驻留轨道,截取从地球弹射上来的弹射舱,带回月球表面。它可能很难看,缺乏创意——但不用人驾驶,甚至不用电子人驾驶,只需要地面计算机导航就行了。”
“是的,我想这种船应该可以被设计出来。但我们不要使事情复杂化。关于这个弹射器的要点你都提到了吗?”
“我想是的,博士。地点的选择是最重要的事。以楠达德维山为例,通过地图,我看到有一条又长又高的山脊一直向西延伸,其长度应该跟我们弹射器所要求的差不多。如果是真的,那将是个理想的地点——不用开辟,不用架桥。我并不是说那就是最理想的地点,但我们要找的地点就是这种类型:有很高的山峰,在山的西面有一条长长的山脊。”
“我明白了。”
张博士突然起身告辞。
接下的几周里,我在十来个国家与他们的代表秘密会晤时重复解释着我的构想,所不同的只是与不同国家代表会谈时我会提到不同的山名。
和厄瓜多尔代表会晤时,我指出琛坡拉索山几乎在赤道上,是个非常理想的地点。
我向阿根廷代表强调阿空加瓜山是西半球最高的山峰。
我对玻利维亚代表说我注意到安第斯山脉的上普莱诺山和西藏高原几乎一样高,但更靠近赤道,比地球上任何一处更容易找到适于建造弹射器的地点。
我又和一位北美代表谈话,他和称我们为“暴民”的那个家伙是政治上的对手。我指出麦金利山可以与亚洲或南美的任何山脉媲美,还有夏威夷的莫纳罗亚山,那儿可是个非常合适的建造地址,夏威夷将成为世界太空港……我们说的世界不止是一个地球,今后,火星将被开发,三颗行星(有可能四颗)之间的货运都将经过这个大岛。
我绝口不提莫纳罗亚山是座火山,相反我说我注意到它的位置允许弹射舱遭遇困难时安全溅落太平洋。
在苏联,只提到了一座高度超过七千米的山峰。
乞力马扎罗山、波波卡特皮特尔、洛根山、埃尔·利伯塔德山——我最喜爱的山峰随着国家的不同而不同,我们的要求只是该山峰在当地是“最高的山峰”。当我们到乍得游玩时,我发现大家都在说乍得的山脉很理想,他们的解释很合理,我都几乎相信了他们的说法。
斯图·拉茹瓦的人不断向我提出诱导性问题,在他们的帮助下,我谈论了月亮表面的化学工程(这方面我其实一无所知),在有无穷无尽的活火山和太阳能以及无限的原材料,可以加工地球上极其昂贵或者根本不可能制造的产品——如果地球和月球间的廉价航运最终能实现,那么开发月球上的资源将会有利可图。
谈话中我总是暗示地球上的月球政府的官僚根本看不到月球的巨大潜力(事实如此)。另外,我们明确答复:月球可以接受所有移民——因为这个问题不断被问及。
这也是真的,虽然我们从未提到月球(有时是月球人)杀了大约一半新来的移民。但与我们谈话的人很少想过他们自己移民,他们总想强迫或说服其他人移民从而减少人口——降低他们自己的赋税。我们也看到各地食不果腹的人数不断上升,我们发射的粮食远不能满足要求,不过对这一事实我缄口不言。
每年我们甚至不能为一百万个新来的移民提供住房、食物和培训,而一百万在地球上还不及大海里的一滴水,每晚生下的孩子都会超过一百万。我们接收的人中很多都不是自愿移民的,如果地球强制移民,把大批的人运到月球上来……月球对付新移民的办法只有一个:要么他不犯任何错误——不管是在人际关系方面还是在对待不打招呼便会猛咬一口的自然环境方面,要么成为哪条隧道庄稼地里的肥料。
大批移民拥上月球意味着更多的危险,不可能帮助他们避开危险。
然而教授讲的都是“月球的光明未来”,而我主要讲弹射器。
在等待委员会将我们召回的几周里,我们做了很多事。斯图的手下准备了很多信息,就看我们能用多少。毋庸置疑,在地球上每过一周就会使我们折寿一年,可能对教授来说更加严重。但他从不抱怨,总是以迷人的魅力准备着一次又一次会谈。
我们在北美多待了些时间。我们发表独立宣言的时间正好比北美英国殖民地发表独立宣言晚三百年,这具有极好的宣传效应。整个宣传由斯图的手下负责操作。虽然自从整个大陆由联合国统一掌管后,“合众国”已经名存实亡,但北美人民对它依然充满感情。他们每八年还要选一次总统呢。为什么?我不知道——为什么英国还有女王?北美人民也为他们不存在的主权倍感自豪。“主权”这个词跟“爱情”一样,你想让它是什么意思它就是什么意思。“主权”在北美意味着太多的东西,“7月4日”是一个有魔力的日子。我们在群众面前公开露面——这方面由14日联盟负责,斯图告诉我们除了开始阶段花了几个钱以外,其他根本没花多少。一动起来以后,捐款滚滚而来。“联盟”甚至靠这次活动把打算用于别处的经费一下子全部筹措到手了——北美人很乐意捐款,而且不在乎钱最后落到谁手里。
我们到北美洲南部——墨西哥时,斯图用了另外一个日子。他的人让当地人以为政变是5月5日,而不是两周以后。他们夹道欢迎我们,用西班牙语大声喊道:“五月五节,自由独立,五月五节!”
我听不懂他们的话,对答的事一概由教授负责。
但在7月4日的国家里,我听得懂当地语言,表现也更好些。斯图让我在公众面前不要装上左臂。他们把我衣服的左袖缝了起来,然后说我“为自由而战”失去了左臂。
每当别人问我有关左臂的事时,我只需要开个玩笑就行,“瞧瞧喜欢啃指甲会落个什么下场吧”——然后转移话题。
我从来不喜欢北美,哪怕是第一次到这里的时候。它不是地球上最拥挤的地方,只有十亿人口。可你瞧,在孟买,人们还能仰卧在人行道上;而在大纽约,人们只能身上裹着毯子站着睡觉——我怀疑是否真有人睡得着。幸好我还有把轮椅可坐。
在肤色混合地区是另一种情况:他们很在意肤色——尽管他们不断强调他们毫不在意。第一次来到这里,我皮肤的颜色不是太浅了就是太深了,他们总是希望我能对自己毫无概念的种族问题发表看法。老天,我根本不知道我的基因是什么。我的一位祖母来自亚洲的某个地方,那里入侵者像蝗虫一样频繁骚扰,所到之处,奸杀掳掠,无恶不作——干吗不去问她?
像印度那样种族主义公然盛行的地方反倒简单些。如果你不是印度人,你就什么都不是——当然,印度各种族之间也彼此瞧不起。不过,身为“奥凯利·戴维斯上校,自由月球的英雄”,我不必去应付北美的逆向种族主义。
我们被一大群人包围着,个个都想关心我们,急切地想提供帮助。我让他们为我做了两件事情——以前来这里参加培训时我从来没有时间、金钱或精力去做的事:我观看了扬基队的比赛,参观了塞勒姆。
我真应该保留我的幻想。通过电视看棒球效果更好,你可以真的好好看球,用不着在二十万人中挤来挤去。还有,真该有谁把那个外野手毙了。我在恐惧中观看了大部分比赛,后来他们不得不把我连同轮椅从人群中硬拉出了——但我还是告诉东道主我过得很愉快。
塞勒姆跟波士顿其他地方没什么两样。但花在那儿的时间并没有浪费,我在石桥边献上花环,并作了一个演讲,全程都拍了录像。
教授很喜欢这个录像,他总能自娱自乐。关于月球的光明未来,他也总能说出点新花样来。
在纽约,他向一家名为“兔子饭店”的连锁店总裁描绘了月球上的旅游景点——一旦旅游费用在大多数人可承受的范围之内,到月球的旅游将很便捷,还包括护航服务、充满异国情调的顺路旅游、赌博——不用交税。
最后一点激起了大家的兴趣,所以教授趁势把它扩展到了“延长寿命”这个主题——退休旅馆的连锁店,在哪地球人可以靠地球上的养老金生活,但却可以比在地球上多活二十年、三十年、甚至四十年,虽然是作为一种放逐——但哪一种更好呢?在月球逆向种族主义指为免除黑人在入学、受雇等方面受歧视而采取强制性平等措施而在客观上形成的对白人利益的损害。
塞勒姆是美国马萨诸塞州东北部港市。波士顿东北驱车需行一个小时。1692年发生“塞勒姆巫师案件”。十七世纪美洲新英格兰移民把发生在他们身上的各国通过它的代理按需要分配它的托管财产。
他问:“你对你的承认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我说:“以上帝的名义,你在说什么呀?我从没承认过什么!”
《大纽约时报》刊登:
月球“副部长”说:“食物属于饥饿的人”纽约今日——自称“自由月球武装部队上校”的奥凯利·戴维斯先生,在一次宴会上试图争取地球人对联邦国月球殖民地暴动者的支持。他主动对本报宣称大宪章中规定的“免于饥饿”的条款适用于月球谷物运输——
我向教授请教该如何应付这种情况。
“通常是用另一个问题来对付那个不友好的问题。”他告诉我,“永远不要让他自己发挥,他会在你话中添油加醋。这个记者——他瘦吗?能看见肋骨吗?”
“不,他很魁梧。”
“我想按照他所引用的那个行政命令,他一天不用消耗一千八百卡路里。你可以问他遵从配额多久了?为什么又放弃了?或者问他早饭吃什么——然后不管他回答什么,都要表现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或者如果你不知道那个人究竟想了解点什么,那么你就以反问的形式转移到你想说的那个主题上。然后,不管他答什么,你只管说自己想说的话,然后叫其他人提问。没有逻辑——这是一种策略。”
“教授,在这儿,没有人一天只按配额消耗一千八百卡路里。在孟买可能有,但这里没有。”
“曼尼尔,所谓的‘等额配给’只是虚构。在这个星球上,一半食物都在黑市流通,或者不是按照规定计算的。也许他们有两套记录,交给联合国的数据与经济根本没有关系。我敢肯定在食物委员会的印度代表没有报告真实数字。印度保持沉默是因为它从月球得到了大份额……然后再‘以饥饿为手段玩弄政治花招的’我想你应该还记得这句话吧,也就是用我们的粮食来控制国内选举。去年,喀拉拉邦发生了一次计划中的饥荒。你有没有看到过这则新闻?”
“没有。”
“因为这件事根本没有报道。对管理者来说,管理民主是件很奇妙的事,曼尼尔……它最大的筹码是‘新闻自由’,而‘自由’又被定义为‘负责任的’,再由管理者来定义什么是‘不负责任的’。你知道月球最需要什么吗?”
“更多的冰。”
“不,是一个新系统,不能一切都依靠仅仅一个电脑网络。我们的朋友迈克是我们最大的危险。”
“什么?你难道不相信迈克?”
“曼尼尔,在一些问题上,我连我自己也不相信。就以新闻自由为例吧,有个经典说法形容限制‘一点点’新闻自由’——‘一点点’怀孕。只要有人——哪怕是我们的同盟者迈克控制了我们的新闻,我们就没有自由,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我希望某天我能拥有一份报纸,不依靠任何来源和渠道。我甚至乐意用手抄,就像本杰明·弗兰克林当时办的报纸一样。”
我对这个问题弃权。“教授,假如会谈失败,粮食运输停止,结果会怎么样?”
“月球人会对我们大为恼怒……很多地球人会死去。你看过马尔萨斯①的书吗?”
【① 马尔萨斯(1766~1834),英国经济学家,以所著《人口论》知名,认为人口按几何级数增长,而生活资料按算术级数增长,如不抑制人口过度增长.必然引起“罪恶和贫困”。】
他伸出手,抚摩着发亮的炮管。“曼尼尔,曾经有一个人,他像这儿的很多理事一样,干一份纯粹装门面的政府工作,拭擦政府大楼的黄铜大炮。”
“政府大楼怎么会有大炮?”
“这无关紧要。他干了好几年,以此糊口,还略有节余,但他不可能靠干这个挣一份前程。所以某天他辞去了他的工作,拿出积蓄的钱买了一门黄铜大炮,自己干起事业来了。”
“听起来像个白痴。”
“毫无疑问,但是,我们撵走监守长官的时候,不也跟他一样吗?曼尼尔,你会比我活得长。如果月球要选用一面旗帜,我希望上面的图案是一门炮,或者是红色的杠杠,象征我们引以为豪的家世。你认为能做到吗?”
“如果你能画出来,应该没有问题。但要旗帜干什么?走遍月球连根旗杆都找不到。”
“它能在我们心中飘扬……我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傻瓜,竟然想要与政府对抗,旗帜就是我们的象征。你记住了吗,曼尼尔?”
“当然。到时候我会提醒你的。”
我不喜欢这样的谈话。他私下已经在使用氧气帐篷了,但没有在公众面前使用。
我们来到中央管理地区的一个名叫肯塔基州列克星顿的地方。
在这里,我的“无知”和“顽固”表现得淋漓尽致。可有件事没有规章可循,也没有现成的答案,那就是月球的生活。
教授让我跟他们讲实话,强调温暖、友好的方面,多说说跟地球不同的稀奇事。“记住,曼尼尔,到过月球的只有几千人,只占百分之一中很小的一部分。在大多数人看来,我们就像动物园里稀奇的动物红杠,象征囚服,月球人的祖先,大多是流放此地的囚犯。那样有趣。还记得在老圆工贝的龟展吗?我们就像那些龟。”
我当然记得,他们不断骚扰那些乌龟,把它们弄得精疲力尽。但当那队男男女女开始向我询问月球的家庭生活时,我还是很乐意回答。
我略去月球社区男人过多,比例严重失调不说。在月城,生活主要就是家庭,按地球的标准来讲是单调的,但我喜欢它。其他各地区的情况也大体相似。人们工作、养育孩子、闲聊,晚上一家人聚餐时是他们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
我没有太多可说的,所以我便讲他们感兴趣的事情。其实,月球的每个习俗都来自地球,因为我们都是从那里来的。但地球太大了,譬如密克罗尼西亚的习俗在北美人看来会很奇怪。
有个女人——我不想称她为女士——想知道月球上婚姻的情况。首先,在月球上是不是不拿证书就可以结婚?
我问他们什么叫结婚证书?
她的同伴说:“米尔德里德,跳过这个问题吧。拓荒社会从来就没有结婚证书。”
“但你们不做记录吗?”她坚持问道。
“当然,”我同意,“我家有一本家谱,里面差不多记录了从第一代在约翰逊市落户以来的每次婚礼、出生、死亡,每一件有重要意义的事情,不仅包括直系亲属,还包括旁系亲属。除此之外,有个学者出于爱好,在我们居住区到处寻找古老家族的家谱,想撰写一部关于月城历史的书。”
“可难道你们没有官方记录吗?在肯塔基我们的记录可以追溯到几百年前。”
“女士,我们在月球上住的时间还没有那么长呢!”
“是的,不过——好吧,在月城一定有城市书记员吧。也许你可称他为‘市记录员’。一个专门记录这些事的政府官员。”
我说:“我想没有,女士。有一些赌注登记经纪人做一些文书工作,如合同盖章、合同记录等。这也是为了那些不能读写和不能自己做记录的人而设的,但我从没听说过结婚登记。不是说不允许登记,而是从未听说过。”
“真是随心所欲。还有一个传闻说月球上离婚极其容易!我敢说那也是真的!”
“不,女士,你不能说离婚很容易,需要理清办妥的事太多了。哦……举个简单的例子,一个女士说她有两个丈夫——”
“两个丈夫?”
“可能更多,可能只有一个,或者可能是更复杂的婚姻形式。就让我以一个女人和两个丈夫为例。她决定与其中一个离婚,假如两个丈夫很友好,另一个丈夫也同意,她打算离掉的那个男人也没有小题大做(虽然离婚不会使他受益)。好了,她与他离婚了,他走了,但仍会有无穷的事留下来。两个男人可能是商业上的伙伴——丈夫们之间通常是商业伙伴。离婚会破坏合伙关系,因而要解决钱的问题。房子可能是他们三个共有的,虽然房子在她的名下,但一般是丈夫出钱买的或者租用的。考虑更多的往往是孩子的抚养问题等。很多事情,不,女士,离婚绝没那么简单。十秒钟内就可以和他离婚,但可能要化十年时间才能把零零碎碎的事情处理完。在这儿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如果这都算简单的婚姻,那么什么是‘复杂’婚姻形式呢?”
我开始解释一妻多夫制、宗族婚姻、群体婚姻、家系婚姻等等。女人说:“你把我弄糊涂了。家系和宗族婚姻有什么不同吗?”
“大不一样。以我为例。我很幸运地成为月球上最古老的——我颇为偏激地认为也是最好的家系中的一员。你们刚刚问到的离婚,在我们的家庭从来没有过,可以打赌以后也不会有。家系婚姻年复一年,不断加固,大家学会了和平相处,谁都不会想到离开。还有,从不会发生全体妻子一致同意与一个丈夫离婚的事。大分热心了,但在我生命中,我的家庭是最重要的。没有他们,我像都长生不老。但到那时她可能会被家庭选中,从家庭传统看通间去树立榜样。她做事理智,避免犯错。即使犯了,其他妻子也如果需要我去死,我会毫不犹豫,因为我的精髓还会继续存在。亲爱的女士,我想你会觉得我们月球的婚姻习俗有点怪异吧。”
“拿我同事所赞扬的婚姻类型来说……他的赞扬是很有道理的,我可以向你担保, 当然,他个人的偏好除外。我母姜羞泣有偏袒。在一个没有安全感的环境里,家系婚姻是最能保存资本和保障儿童福利的方法,而这正是婚姻的两大基本社会功能。人类:总不免要和自然环境打交道。家系婚姻正是为达到这个目的的非常成功的发明。月球其他婚姻形式也是为了达到同一个目的,但没有家系婚姻那么好。”
他道了晚安,离开了。
我总是随身带着我的一张全家福,最新的一张,我们和怀娥明的婚礼。新娘们很漂亮,怀娥光彩照人,我们其他人则满面幸福,大爷看上去高大骄傲,没有一丝衰老的迹象。
他们奇怪地看着这张照片,我感到有些失望。
一个名叫马修斯的人说:“你能把照片给我吗,上校?”
我犹豫了。“我只有这么一张,离家又那么远。”
“就一会儿。我是说,让我把它拍下来。就在那儿,你连手都不用放开。”
“喔,当然!”
照片中我并不好看,只有一张脸,但怀娥很漂亮,勒诺更漂亮。
他拍下了这张照片。
第二天早上,他们冲进了我的套间,叫醒我,把我逮捕了。他们把我从轮椅上带走,将我锁在一个装有铁栅的牢房里。据说是因为我犯了重婚罪、一夫多妻罪,公开道德败坏并公开煽动别人这样做。
幸亏姆姆没有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