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一
第三十章
走近卧室,朝他的床铺看看吧,
这不是平静的灵魂在安然离去;
平静的灵魂是像云雀飞上天空一样,
在清晨甜蜜的微风和圆润的露水中,
由善人们的叹息和眼泪送往天堂的!
安塞姆的离开人间却不是这样。
——古戏剧
在围城者取得初步胜利后的暂时平静阶段,一方在准备扩大战果,另一方则在加强防御设施。这时,圣殿骑士和德布拉西在城堡的大厅中,举行了一次简短的磋商。
“牛面将军在哪里?”德布拉西问,他是在另一边的碉堡上指挥防务的,“有人说他给杀死了。”
“他还活着,”圣殿骑士冷冷地说,“现在还活着,但是他号称牛面将军,这一次哪怕他真的生着一个牛头,再围上十层钢板,挨了那致命的一斧头,也不得不倒下了。不消几个钟头,牛面将军就要去见他的老祖宗——这无异砍断了约翰亲王的一条臂膀。”
“也给撒旦的王国增添了一员猛将,”德布拉西说,“这是咒骂圣徒和天使的结果,他居然还命令把圣器和神像当(石雷)石使用,朝那些混账的庄稼汉头上扔呢。”
“去你的,你这个傻瓜,”圣殿骑士说,“你是盲目信仰,牛面将军是什么也不信,你们两个没什么差别,可是谁也说不出一个道理。”
“上帝保佑你吧,圣殿骑士阁下,”德布拉西答道,“我劝你说话要注意分寸,别对我信口雌黄。凭圣母起誓,我跟你和你那一帮人比起来,是更正宗的基督徒;那些传说不是毫无根据的,人们说,锡恩圣殿的骑士团自以为十分虔诚,它内部却包庇了一些邪教徒,布里恩·布瓦吉贝尔便是其中之一。”
“请你少讲这些无稽之谈,”圣殿骑士道,“目前还是考虑怎么守住这个城堡要紧。在你的一边,那些混账的庄户人打得怎么样?”
“简直像一群恶魔,”德布拉西说。“他们蜂拥而上,来势凶猛,为首的那个人,据我看,就是在比箭中获胜的家伙,因为我认得出他的号角和肩带。这都怪老菲泽西,他吹嘘的策略只是纵容那班无法无天的东西犯上作乱,反对我们!要是我没有销甲保护,那温蛋早把我射死七次了,他真是毫不留情,好像我是一头鹿,正好作他的猎物。他瞄准我盔甲上每一个铆接的地方射箭,差点打断我的肋骨,可他一点也不手软,好像我的骨头都是铁打的。要不是我里边衬着一套西班牙紧身锁子甲,我早完蛋了。”
“但是你守住了阵地吧?”圣殿骑士说。“我们那边却丢掉了碉堡。”
“那是一个重大的损失,”德布拉西说,“那些混蛋可以用它作掩护,从那里就近攻打城堡,要是我们不好好防守,他们还可能攻取塔楼守卫不严的一角,或者某个被遗忘的窗口,然后扑向我们。我们的人数太少,无法在每一点上都设兵防守;而且士兵们都在叫苦,说他们一露面就成了靶子,许多箭纷纷射了过来,好像他们是祈祷日晚上的教堂,大家都要奔向那里。牛面将军又快死了,我们不能再指望从他的牛头和蛮力得到支援了。因此我想,布里恩老兄,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们何不与那些无赖讲和算了,把抓来的俘虏交还他们?”
“什么!”圣殿骑士大喊道,“把抓来的俘虏交还他们,成为他们的话柄,给他们嘲笑和咒骂?他们会说,我们是软骨头武士,只会趁天黑绑架一群手无寸铁的旅人,却无法守卫坚固的城堡,对付一群由放猪的、小丑和人类的残渣余孽领导的亡命之徒!真丢人,出这种好主意,莫里斯·德布拉西!我宁可让我的身体和我的耻辱,一起埋葬在这城堡的废墟中,也不愿接受这种屈辱的、可耻的和解。”
“那么我们到城墙上去吧,”德布拉西满不在乎地说,“没有一个人,不论他是土耳其人还是圣殿骑士,会像我这样把生命看得轻如鸿毛的。但是我想,我希望我的自由团队,现在有四五十个出色的战士在我身边,这算不得丢脸吧?啊,英勇的长矛骑兵们!你们一旦知道你们的队长今天的处境多么危险,你们一定会马上拿起长矛,跨上战马,打着我的旗号,前来给我们解围!那些乌合之众在你们面前,真是不堪一击啊!”
“随你希望什么,”圣殿骑士说,“但是我们只能按照现有的兵力布置防务。他们大多是牛面将军的部下,平时敲榨勒索,作恶累累,英国人对他们早已恨之入骨了。”
“那样更好,”德布拉西说。“这些粗暴的奴才会抵抗到底,宁可流尽最后一滴血,也不愿遭到外面那些农民的报复。那么让我们上去干吧,布里恩·布瓦吉贝尔;不论生还是死,你会看到,莫里斯·德布拉西今天的表现,不会辱没他名门望族的绅士身分。”
“上城楼去!”圣殿骑士回答。于是两人登上城墙,为保卫这个地方,按照战术的要求,做了他们力所能及的一切。他们一致同意,面对已被进攻者占领的碉堡的那个地点,是最危险的。不错,城堡与碉堡之间还隔着一条壕沟,围攻者不越过这个障碍,便无法攻打与碉堡隔沟相望的那扇边门。但圣殿骑士和德布拉西两人都相信,如果进攻者仍按照他们的领导人已显示过的既定方针行事,他们一定会发动强大的攻势,以便把守城部队的注意力吸引到这地点,然后利用别处防线上可能出现的任何疏忽,进行袭击。为了防止这种不利局面,他们在人力不足的情况下,只能沿城墙每隔一段布置一个哨兵,让他们互相呼应,一旦出现危险,马上发出警报。
这时,他们共同决定,边门的防务由德布拉西指挥,圣殿骑士则率领二十来人作为后备力量,随时支援可能突然告急的任何地点。碉堡的失守还造成了另一个不幸后果,即尽管城堡的城墙非常高,被围困在里边的人从城墙上眺望敌人的活动,已不如以前那么清晰;因为有些矮树丛枝叶蔓延,离碉堡的出击口这么近,成了进攻者的藏身之所,他们需要在这里隐蔽多少力量都成,在这样的掩护下,守城部队无法觉察他们的存在。这样,由于根本不能确定,进攻可能在哪里爆发,德布拉西和他的朋友必须为一切可能的意外作好准备,他们的部下不论如何勇敢,也必然会体验到处在敌人围困下的焦急消沉的心情,因为进攻的时间和方式都掌握在敌人手里。
与此同时,这个被围困的危急城堡的主人却躺在床上,忍受着身体的痛苦和精神的折磨。他不具备那些罪恶累累的人通常拥有的解脱方法——在那个迷信的时代,这些人为了赎罪,大多向教会作出慷慨的施舍,靠这办法麻痹他们的恐怖感,认为这样他们便可获得赦免和宽恕了;尽管他们所购得的这种庇护,与真诚的忏悔带来的心灵平静大相径庭,就像靠鸦片取得的充满噩梦的麻木昏迷,与健康而自然的睡眠大不相同一样,然而这种精神状态毕竟比悔恨交加的痛苦心理略胜一筹。
可是牛面将军是个心狠手辣,贪得无厌的人,在他的各种恶习中占主导地位的是贪婪;他一向不把教会和教士放在眼里,自然不会用金银和土地作代价,购买赦免和赎罪的权利。圣殿骑士也是个假教徒,但那是另一种类型,他曾批评牛面将军,说他什么也不信,蔑视教会的权威,自己却讲不出一个道理;其实这批评并不完全对,那位爵爷也是有理由的,他是觉得教会出售的商品太贵,它推销的精神解脱法,像耶路撒冷的大酋长要的价钱一样,“太昂贵了。”他是不愿给医生付巨大的诊费,才否定药物的效力的。
但是那个可怕的时刻终于到来了,土地和一切金银财宝即将从他的眼前消失,这个野蛮的领主的心固然硬如铁石,现在展望未来的茫茫黑暗,也不禁毛骨惊然。身体的高热助长了心灵的焦躁和痛苦,临终的病榻让他体验到了一种新觉醒的恐怖意识,它与他长期形成的根深蒂固的本性在进行搏斗;这是一种可怕的心理状态,处在这种状态,一个人仿佛陷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在那里只有怨恨,没有希望,只有良心的谴责,没有悔改的道路,不仅要为眼前的痛苦惶惶不安,而且看不到它终止或减轻的任何迹象!
“现在那些狗娘养的教士都上哪儿去了?”领主咆哮道,“他们把念经的价钱抬得这么高,现在却不知去向!卡尔默罗会的赤脚修士都跑哪儿去了?我的父亲为他们建造了圣安妮修道院,害我失去了大片牧场,无数的田地和围场,可如今,这些贪得无厌的狗在哪儿?我保证,一定在喝酒,或者跑到哪个守财奴的床边耍他们的鬼花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