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〇
交锋的结果不是一下子就能看清楚的;因为这么多战马扬起的尘士这没了一切,焦急的观众必须等一会才知道冲突的结局。当战斗可以看清时,双方已有一半骑士落下了马背——有的是由于对方的长枪来得太快,招架不住;有的则由于双方力量悬殊,无法抵挡,以致人仰马翻;有的人直挺挺躺在地上,好像再也爬不起来;有的则已站了起来,正与对方处在同样困境的人展开肉搏;两边都有一些人负了伤,不能再打,正在用围巾包扎伤口,设法从混乱的人群中脱身。还在马上的骑士也因猛烈的冲击,长枪几乎全在交锋中折断了,现在只得拔出刀剑进行拚搏,一边呐喊,一边厮打,仿佛他们的荣誉和生命全在此一举。
双方的第二排人马作为后备力量,现在冲上前来,支援各自的伙伴,他们的加入使局面变得更加混乱了。布里恩·布瓦吉贝尔的追随者在大喊:“杀啊,为了圣殿,为了圣殿!黑白旗万岁!黑白旗万岁!①”对方喊的则是“Desdichado!De sdichado!”②——他们的领袖盾牌上的题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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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圣殿骑士团的旗帜由黑白两色组成,称为“黑白旗”。据说白色是表示它要以仁慈和真诚对待基督徒,黑色是表示要以无情和残忍对待异教徒。——原注
②这是西班牙文,意即“剥夺继承权的”,见前第八章。
这样,所有的斗士都以雷霆万钧之势压向对方,双方互有胜负,随着一方或另一方的占据优势,争战的人流有时涌向场子的南端,有时涌向北端。与此同时,武器的碰击声和战斗的呐喊声,与军号声汇成一片可怕的声浪,湮没了落地者的呻吟声,这些人无计可施地在马蹄下翻滚。对阵者的华丽盔甲已给尘垢和血渍弄得面目全非,在刀剑和战斧的击打下变得伤痕累累。鲜艳的羽饰在刀枪的削剪下纷纷脱离盔顶,变成了一簇簇随风飘舞的雪花。作战装备中一切美观的、光辉的东酉都消失了,剩下的只是一片狼藉,理应唤起人们的恐怖或怜悯。
然而习惯的力量却不是这样,不仅庸俗的观众天然会被骇人的事物所吸引,即使高贵的夫人小姐们拥挤在看台上,也对这场厮杀既惊又喜,看得津津有味,谁也不想把眼睛从惊险万状的场面上移开。确实,不时会有一张漂亮的脸蛋吓得发白,不时会听到一两声轻微的尖叫,但这只是一个情人、兄弟或丈夫给打落马背才引起的反应。总的说来,所有这些妇女都在鼓励流血,她们不仅拍手叫好,也不仅挥舞手帕或面纱,每逢看到成功的刺杀或砍击还会大声呼叫:“棒极了,勇敢的枪手!多好的剑法!”
对这种血腥的游戏,女性的兴趣既然如此之大,那么男人如何起劲就可想而知了。这表现在每逢双方形势发生变化,场内便会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上,这时所有的眼睛都紧紧盯住了场子,情绪如此热烈,仿佛每一次交手,每一个打击,都是观众自己在进行。在喧嚷的间隙中,还能听到典礼官在喊叫;“勇敢的骑士们,继续战斗!人可以死,但荣誉是永存的!加劲战斗啊,战死比战败更光荣!战斗啊,勇敢的骑士们!美丽的眼睛在注视着你们的成绩!”
在倏忽万变的战斗中,每个人的眼睛都尽力跟踪着双方的带队人,只见他们夹杂在交战的人群中,正用声音和行动鼓舞着他们的同伴。两人都表现了无比高强的武艺,不论布瓦吉贝尔还是剥夺继承权的骑士,都不能在对方的队伍中找到一个称得上旗鼓相当的敌手。他们在相互的仇恨驱策下,一再寻找着两人单独交手的机会;他们明白,两人中任何一人的落马,都意味着另一方的取得胜利。然而在这种人数众多的混战中,他们企图正面接触的努力起先却无从实现,因为他们的每个追随者都争先恐后,要找对方的首领较量,为自己争取荣誉,以致一再把两人隔开。
但是双方的人数逐渐减少,有的承认战败退出了,有的被逼到场子一头,或者由于其他原因不能再继续战斗,这样,圣殿骑士和剥夺继承权的骑士终于面对面接触了;誓不两立的仇恨和争夺荣誉的决心,使他们变得凶猛异常,每人的招架和攻击都精彩纷呈,赢得了观众的普遍赞赏和情不自禁的一致喝采。
然而就在这时,剥夺继承权的骑士一方面临了最不利的处境;虎背熊腰的牛面将军从一边,力大无穷的阿特尔斯坦从另一边正向前猛攻,竭力驱散挡在他们面前的人。他们看到,他们几乎同时扫除了这些敌人,可以抽出身来帮助圣殿骑士与对方搏斗,从而为自己一边赢得决定性的胜利了,于是立即掉转马头,从左右两边直扑剥夺继承权的骑士。这种力量悬殊、出其不意的突然袭击,会使任何人都招架不住;幸好这时观众席上发出的一片呐喊起了警告作用,因为他们对这样的惊险场面是不能不感到兴奋的。
“当心!当心!剥夺继承权的骑士!”这一迭连声的喊叫使那位骑士意识到了面临的危险,于是他向圣殿骑士猛然一击,随即勒住马缰后退一步,避开了阿特尔斯坦和牛面将军的袭击。这两个骑士却由于攻击的目标已逃之夭夭,扑了个空,冲进了他们的目标和圣殿骑士之间,差点使两匹马迎面相撞,幸好它们给及时勒住了。、然而他们拉住马后,立即掉转了马头,于是三人一起对剥夺继承权的骑士展开了围攻,似乎非把他打翻在地不可。
这时已什么都不能挽救他,他的唯一依靠只剩了他前一天赢得的那匹出色的战马,得看它是否强壮有力和动作敏捷了。
另一方面,对他说来幸运的是,布瓦吉贝尔的马已受了伤,而牛面将军和阿特尔斯坦的马在两位主人的庞大身躯和全套盔甲的压力下,经过这天的连续战斗,已相当累了。这样,剥夺继承权的骑士凭他一身马上功夫,以及那匹机灵敏捷的坐骑,得以在几分钟内始终把剑头对准着三个敌人;他左右旋转,像一只灵活的苍鹰在空中翱翔,以致他的对手无法靠近他,而他一会儿冲向这个,一会儿冲向那个,用他的剑横扫着这些敌人,使他们没有还手的机会。
但是尽管他的出色武艺,在场子里赢得了一片彩声,大家看得很清楚,他最后还是会败下阵来的。约翰亲王周围的贵人们一致要求他掷下权杖,挽救这么英勇的一个骑士,免得他因寡不敌众而蒙受耻辱。
“不成,凭良心说我不能这么做!”约翰亲王答道。“这小子隐瞒姓名,把我们的好意邀请不放在眼里,他得了一次奖已经够了,现在应该把机会让给别人了。”但是正当他这么说的时候,一件出人意料的事发生了,它改变了这天的局面。
在剥夺继承权的骑士一边,有一个勇士穿一身黑盔黑甲,骑一匹黑马,那马也又高又大,显得威武强壮,与骑在它背上的人一样。这骑士的盾牌上什么花纹也没有,他也似乎对比武的事漠不关心,有人攻打他,他便招架一下,既不想乘胜追击,也不主动找任何人厮杀。总之,好像他只是逢场作戏,在场子上看热闹,不是在参加战斗;这种设精打采的作风使观众赠给了他一个雅号:黑甲懒汉。
但是现在这位武士发现他的领队人处境危急,好像一下子脱胎换骨,丢掉了懒洋洋的习气,把胯下那匹养精蓄锐的坐骑猛然一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上前去,口里发出了号声似的吼叫:“Desdichado,救兵来了!”这来得正好,因为正当剥夺继承权的骑士冲向圣殿骑士的时候,今面将军举起了剑,已逼近他的身子;但是剑还没砍下,黑甲骑士的剑已朝他头上打来,它擦过亮晶晶的帽盔,又几乎以同等的力量劈向战马的护面甲,这样,牛面将军落到了地上,而且在这猛然一击下,马和人同样失去了知觉。
黑甲懒汉随即掉转马头,奔向科宁斯堡的阿特尔斯坦;由于自己的剑在攻打牛面将军时已经破裂,他从撒克逊胖子手中夺下了战斧,随手一挥,仿佛这是他用惯的武器,把它砍向阿特尔斯坦的盔顶,后者随即不省人事,倒到了地上。这干脆利落的两下子使他赢得了更大的彩声,人们谁也没料到他还有这么一手;可是打完以后,他那副没精打采的神气又恢复了,他若无其事地回到了场子北端,让他的队长自己去跟布里恩·布瓦吉贝尔解决战斗。现在这已不像刚才那么困难。圣殿骑士的马流血过多,在剥夺继承权的骑士的攻击下,终于倒下。布里恩·布瓦吉贝尔滚到了地上,又给马镫缠住,一下子抽不出脚。他的对手跳下马背,在他的头顶挥舞着那把致命的剑,命令他投降。这时,圣殿骑士的危险处境感动了约翰亲王,不像他的对手那么得不到理睬,亲王扔下了他的权杖,宣告比武结束,让圣殿骑士避免了承认战败的耻辱。
不过战斗确实已奄奄一息,难以为继了,因为场内只剩了不多几个骑士,大部分人早已不约而同地退出战斗,听任两位队长自己去一决雌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