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布卢姆先生沿着停在约翰·罗杰森爵士码头上的一排货车稳重地走去,一路经过风车巷、利斯克亚麻籽榨油厂和邮政局。要是把这个地址也通知她就好了。走过了水手之家。他避开了早晨码头上的噪音,取道利穆街。一个拾破烂的少年在布雷迪公寓[〔1〕]旁闲荡,拎着一桶串起来的下水,吸着人家嚼剩的烟头。比他年纪小、额上留有湿疹疤痕的女孩朝他望着,懒洋洋地攥着个压扁了的桶箍。告诉他:吸烟可就长不高了。算啦,随他去吧!他这辈子反正也享不到什么荣华富贵。在酒店外面等着,好把爹领回家去。爹,回家找去吧。酒馆已经冷清下来,剩不下几位主顾啦。他横过汤森德街,打绷了面孔的伯特厄尔前面走过。厄尔,对:之家:阿列夫,伯特[〔2〕]。接着又走过尼科尔斯殡仪馆。葬礼十一点才举行,时间还从容。我敢说准是科尼·凯莱赫[〔3〕]替奥尼尔殡仪馆揽下今天这档子葬事的。闭着眼睛唱歌。科尼这家伙。有一回在公园遇见她啦。着黑儿啊。真有趣儿呀。给察盯上了哩。她说出了姓名和住址,哼唱着我的吐啦噜,吐啦噜,呔。哦,肯定是他兜揽下来的。随便找个地方花不了几个钱把他埋掉算啦。我的吐啦噜,吐啦噜,吐啦噜,吐啦噜。

他在韦斯特兰横街的贝尔法斯特与东方茶叶公司的橱窗前停了下来,读着包装货物的锡纸上的商标说明:选配制,优良品种,家用红茶。天气怪热的。红茶嘛,得到汤姆·克南[〔4〕]那儿去买一些。不过,在葬礼上不便跟他提。他那双眼茫然地继续读着,同时摘下帽子,安详地吸着自己那发油的气味,并且斯文地慢慢伸出右手去抚摩前额和头发。这是个炎热的早晨。他垂下眼皮,瞅了瞅这顶高级帽子衬里上绷着的那圈鞣皮的小小帽花。在这儿哪。他的右手从头上落下来,伸到帽壳里。手指麻利地掏出鞣皮圈后面的名片,将它挪到背心兜里。

真热啊,他再一次更缓慢地伸出右手,前额和头发,然后又戴上帽子,松了口气。他又读了一遍:选配制,用最优良的锡兰[〔5〕]品种配制而成。远东。那准是个可的地方,不啻是世界的乐园;慵懒的宽叶,简直可以坐在上面到处漂浮。仙人掌,鲜花盛开的草原,还有那他们称作蛇蔓的。难道真是那样的吗?僧伽罗人在光下闲荡,什么也不干是美妙的。成天连手都不动弹一下。一年十二个月,睡上六个月。炎热得连架都懒得吵。这是气候的影响。嗜眠症。怠惰之花。主要是靠空气来滋养。氮。植物园中的温室。含羞草。睡莲。花瓣发蔫了。大气中含有瞌睡病。在玫瑰花瓣上踱步。想想看,炖牛肚和牛蹄吃起来该是什么味道。我在什么地方看到过一个人的照片,是在哪儿拍的呢?对啦,他仰卧在死海上,撑着一把伞,还在看书哪。盐分太重,你就是想沉也沉不下去。因为水的重量,不,浮在水面上的身体的重量,等于什么东西的重量来着?要么是容积和重量相等吧?横竖是诸如此类的定律。万斯在高中边教着书,边打着榧子。大学课程,紧张的课程[〔6〕]。提起重量,说真的,重量究竟是什么?每秒三十二英尺,每秒钟。落体的规律:每秒钟,每秒钟。它们统统都落到地面上。地球。重量乃是地球引力。

他掉转方向,溜溜达达地横过马路。她拿着香肠,一路怎样走来着?是照这样走的吧。他边走边从侧兜里掏出折叠起来的《自由人报》,打开来又把它竖着卷成棍状。每踱一步便隔着子用它拍一下小,做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像是只不过顺路进去看看而已。每秒钟,每秒钟。每秒钟的意思就是每一秒钟。他从人行道的边石那儿朝邮政局门口投了锐利的一瞥。迟投函件的邮筒。倒可以在这儿投邮。一个人也没有。进去吧。

他隔着黄铜格栅把名片递过去。

——有没有给我的信?他问。

当那位女邮政局长在分信箱里查找的时候,他盯着那征募新兵的招贴。上面是各兵种的士兵在列队行进。他把报纸卷的一端举起来按在鼻孔上,嗅着那刚印刷好的糙纸的气味。兴许没有回信。上一次说得过火了。

女邮政局长隔着黄铜格栅把他的名片连同一封信递了过来。他向她道了谢,赶快朝那打了字的信封瞟上一眼:

亨利·弗罗尔先生

本市 韦斯特兰横街邮政局转交

总算来了回信。他把名片和信塞到侧兜里,又望了望行进中的士兵。老特威迪的队在哪儿?被抛弃的兵。在那儿:戴着插有鸟颈的熊皮帽。不,那是个掷弹兵。尖袖口。他在那儿哪。都柏林近卫步兵连队。红上衣。太显眼了。所以女人才追他们呢。穿军装。不论对入伍还是练来说,这样的军服都更便当些。莫德·冈来信提出,他们给咱们尔兰首都招来耻辱,夜间应当禁止他们上奥康尔大街去。格里菲思的报纸如今也在唱同一个调子。这支军队长了杨梅大疮,已经糜烂不堪了。海外的或醉醺醺的帝国。他们看上去半生不熟,像是处于昏睡状态。向前看!原地踏步!贴勃儿:艾勃儿。贝德:艾德[〔7〕]。这就是近卫军。他从来也没穿过消防队员或察的制服。可不是嘛,还加入过济会哩[〔8〕]。

他慢慢腾腾地踱出邮政局,向右转去。难道靠饶舌就能把事情办好吗!他把手伸进兜里,一只食指索到信封的口盖,分几截把信扯开了。我不认为女人有多么慎重。他用指头把信拽出,并在兜里将信封成一。信上用饰针别着什么东西:兴许是照片吧。头发吗?不是。

麦科伊走过来了。赶紧把他甩掉吧。碍我的事。就讨厌在这种时刻遇上人。

——喂,布卢姆。你到哪儿去呀?

——啊,麦科伊。随便溜溜。

——身体好吗?

——好。你呢?

——凑合活着呗,麦科伊说。

他盯着那黑领带和衣服,关切地低声问道:

——有什么……我希望没什么麻烦事儿吧。我看到你……

——啊,没有,布卢姆先生说。是这样的,可怜的迪格纳穆,今天他出殡。

——真的,可怜的家伙。原来是这样。几点钟呀?

那不是相片。也许是一枚会徽[〔9〕]吧。

——十一点钟,布卢姆先生回答说。

——我得想办法去参加一下,麦科伊说。十一点钟吗?昨天晚上我才听说。谁告诉我来着?霍罗翰。你认识独脚吧[〔10〕]?

——认识。

布卢姆先生朝着停在马路对面格罗夫纳饭店门前的那辆座位朝外的双轮马车望去。脚行举起旅行手提箱,把它放到行李槽里。当那个男人,她的丈夫,也许是兄弟,因为长得像她,索兜里的零钱时,她静静地站在那儿等候着。款式新颖的大衣还带那种翻领,看上去像是绒的。今天这样的天气,显得太热了些。她把双手揣在明兜里,漫不经心地站在那儿,活像是在马球赛场上见过的那一位高傲仕女。女人们满脑子都是身份地位,直到你触着她的要害部位。品德优美才算真美。为了屈就才那么矜持。那位可敬的夫人,而布鲁图是个可敬的人[〔11〕]。一旦占有了她,就能够使她服贴就范。

——我跟鲍勃·多兰在一块儿来着,他犯了老病,又喝得醉醺醺的了,还有那个名叫班塔姆·莱昂斯[〔12〕]的家伙。我们就在那边的康韦酒吧间。

多兰和莱昂斯在康韦酒吧间。她把一只戴着手套的手举到头发那儿。独脚进来了,喝上一通。他仰着脸,眯起眼睛,看见颜鲜艳的鹿皮手套在强烈的光下闪烁着,也看见镶在手套背上的饰纽。今天我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了。兴许周围的湿气使人能望到远处。这家伙还在东拉西扯。她有着一双贵夫人的手。到底要从哪边上车呢?

——他说:咱们那个可怜的朋友帕狄真是可惜呀!哪个帕狄?我说。可怜的小帕狄·迪格纳穆。他说。

要到乡间去,说不定是布罗德斯通[〔13〕]吧。棕长统靴,饰带晃来晃去。脚的曲线很美。他没事儿摆弄那些零钱干什么?她发觉了我在瞅着她。那眼神儿仿佛老是在物着旁的男人。一个好靠山。弓上总多着一根弦。

——怎么啦?我说。他出了什么事?我说。

高傲而华贵:长统丝袜。

——唔,布卢姆先生说。

他把头略微偏过去一点,好躲开麦科伊那张谈兴正浓的脸。马上就要上车了。

——他出了什么事?他说。他死啦,他说。真的,他就泪汪汪的了。是帕狄·迪格纳穆吗?我说。乍一听,我不能相信。至少直到上星期五或星期四,我还在阿奇酒店见到了他呢。是的,他说。他走啦。他是星期一去世的,可怜的人儿。

瞧哇!瞧哇!华贵雪白的长袜,丝光闪闪!瞧啊!

一辆沉甸甸的电车,叮叮当当地拉响笛,拐过来,遮住了他的视线。

马车没影儿了。这吵吵闹闹的狮子鼻真可恶。觉得像是吃了闭门羹似的。“天堂与妖”[〔14〕]。事情总是这样的。就在关键时刻。那是星期一,一个少女在尤斯塔斯街[〔15〕]的甬道里整理她的吊袜带来着。她的朋友替她遮住了那露出的部位。互助神[〔16〕]。喂,你张着嘴呆看什么呀?

——是啊,是啊,布卢姆先生无打采地叹了口气说。又走了一个。

——最好的一个,麦科伊说。

电车开过去了。他们的马车驰向环道桥[〔17〕],她用戴着考究的手套的手握着那钢质栏杆。闪烁,闪烁:她帽子上那丝质飘带在光下闪烁着,飘荡着。

——你太太好吧?麦科伊换了换语气说。

——啊,好,布卢姆先生说。好极了,谢谢。

他随手打开那卷成棍状的报纸,不经意地读着:

倘若你家里没有,

李树[〔18〕]商标肉罐头,

那就是美中不足,

有它才算幸福窝。

——我太太刚刚接到一份聘约,不过还没有谈妥哪。

又来耍这套借手提箱的把戏[〔19〕]了。倒也不碍事。谢天谢地,这套手法对我已经不灵啦。

布卢姆先生心怀友谊慢悠悠地将那眼睑厚厚的眼睛移向他。

——我太太也一样,他说。二十五号那天,贝尔法斯特的阿尔斯特会堂举办一次排场很大的音乐会,她将去演唱。

——是吗?麦科伊说。那太好啦,老伙计。谁来主办?

玛莉恩·布卢姆太太。还没起床哪。王后在寝室里,吃面包和[〔20〕]。没有书。她的大旁并放着七张肮脏的宫廷纸牌。黑发夫人和金发先生[〔21〕]。来信。猫蜷缩成一茸茸的黑球。从信封口上撕下来的碎片。

古老甜蜜的情歌,

听见了古老甜蜜的……

——这是一种巡回演出,明白吧,布卢姆先生若有所思地说。甜蜜的情歌。成立了一个委员会,按照股份来分红。

麦科伊点点头,一边揪了揪他那胡子茬儿。

——唔,好,他说。这可是个好消息。

他移步要走开。

——喏,你看上去蛮健康,真高兴,他说。咱们说不定在什么地方又能碰见哩。

——是啊,布卢姆先生说。

——话又说回来啦,麦科伊说。在葬礼上,你能不能替我把名字也签上?我很想去,可是也许去不成哩。瞧,沙湾出了一档子淹死人的事件,也许会浮上来。体假若找到了,验官和我就得去一趟。我要是没到场,就请你把我的名字给塞上好不好?

——好的,布卢姆先生说着就走开了。就这么办吧。

——好吧,麦科伊喜形于地说。谢谢你啦,老伙计。只要能去,我是会去的。喏,应付一下,写上C.P.麦科伊就行啦。

——一准办到,布卢姆先生坚定地说。

那个花招没能使我上当。敏捷地脱了身。笨人就容易上当。我可不是什么冤大头。何况那又是我特别心的一只手提箱,皮制的。角上加了护皮,边沿还用铆钉护起,并且装上了双锁。去年举办威克洛[〔22〕]艇赛音乐会时,鲍勃·考利把自己那只借给了他。打那以后,就一直没下文啦。

布卢姆先生边朝布伦斯威克街溜达,边漾出微笑。“我太太刚刚接到一份。”满脸雀斑、嗓音像芦笛的女高音。用干酪削成的鼻子。唱一支民间小调嘛,倒还凑合。没有气势。你和我,你晓得吗,咱们的处境相同。这是奉承话。那声音刺耳。难道他就听不出其中的区别来吗?想来那样的才中他的意哩。不知怎地却不合我的胃口。我认为贝尔法斯特那场音乐会会把他吸引住的。我希望那里的天花不至于越闹越厉害。她恐怕是不肯重新种牛痘了。你的老婆和我的老婆。

不晓得他会不会在盯梢?

布卢姆先生在街角停下脚步,两眼瞟着那些五颜六的广告牌。坎特雷尔与科克伦姜麦酒(加了香料的)。克勒利[〔23〕]的夏季大甩卖。不,他笔直地走下去了。嘿,今晚上演班德曼·帕默夫人的《丽亚》[〔24〕]哩。巴不得再看一遍她扮演这个角。昨晚她演的是哈姆莱特[〔25〕]。女扮男装。说不定他本来就是个女的哩。所以奥菲利娅才自杀了。可怜的爸爸!他常提起凯特·贝特曼[〔26〕]扮演的这个角。他在伦敦的阿德尔菲剧场外面足足等了一个下午才进去的。那是一八六五年——我出生前一年的事。还有里斯托里[〔27〕]在维也纳的演出。剧目该怎么叫来着?作者是莫森索尔。是《蕾洁》吧?不是的[〔28〕]。他经常谈到的场景是:又老又瞎的亚伯拉罕[〔29〕]听出了那声音,就把手指放在他的脸上。

拿单的声音!他儿子的声音!我听到了拿单的声音,他离开了自己的父亲,任他悲惨忧伤地死在我的怀抱里。他就这样离开了父亲的家,并且离开了父亲的上帝[〔30〕]。

每句话都讲得那么深沉,利奥波德。

可怜的爸爸!可怜的人!幸而我不曾进屋去瞻仰他的遗容。那是怎样的一天啊!哎呀,天哪!哎呀,天哪!嗬!喏,也许这样对他最好不过。

布卢姆先生拐过街角,从出租马车停车场那些耷拉着脑袋的驽马跟前走过。到了这般地步,再想那档子事也是白搭。这会子该给马套上秣囊了。要是没遇上麦科伊这家伙就好了。

他走近了一些,听到牙齿咀嚼着金燕麦的嘎吱嘎吱声,轻轻地咀嚼着的牙齿。当他从带股子燕麦清香的马尿气味中走过时,那些马用公羊般的圆鼓的眼睛望着他。这才是它们的理想天地。可怜的傻瓜们!它们一无所知,对什么也漠不关心,只管把长鼻头扎进秣囊里。嘴里塞得那么满,连叫都叫不出来了。好歹能填饱肚子,也不缺睡的地方。而且被Yan割过:一片黑杜仲胶在腰之间软软地耷拉下来,摆动着。就那样,它们可能还是蛮幸福的哩。一看就是些善良而可怜的牲口。不过,它们嘶鸣起来也会令人恼火。

他从兜里掏出信来,将它卷在带来的报纸里。说不定会在这儿撞上她。巷子里更安全一些。

他从出租马车夫的车棚前走过。马车夫那种流生活真妙。不论什么样的天气,也不管什么地点、时间或距离,都由不得自己的意愿。我要,又不[〔31〕]。我喜欢偶尔给他们支香烟。交际一下。他们驾车路过的时候,大声嚷出一言半语。他哼唱着:

咱们将手拉着手前往 [〔32〕]。

啦啦啦啦啦啦。

他拐进坎伯兰街,往前赶了几步,就在车站围墙的背风处停下了。周围一个人也没有。米德木材堆放场。堆积起来的梁木。废墟和公寓。他小心翼翼地踱过“跳房子”游戏的场地,上面还有遗忘下的跳石子儿。我没犯规[〔33〕]。一个娃娃孤零零地蹲在木材堆放场附近弹球儿玩,用灵巧的大拇指弹着球。一只明察秋毫的母花猫,俨然是座眨巴着眼睛的斯芬克斯[〔34〕],呆在暖洋洋的窗台上朝这边望着,不忍心打搅他们。据说穆罕默德曾为了不把猫弄醒,竟然将斗篷剪掉一块。把信打开吧。当我在那位年迈的女老师开办的学校就读时,也曾玩过弹球儿。她喜木樨草。埃利斯太太的学校[〔35〕]。她丈夫叫什么名字来着?用报纸遮着,他打开了那封信。

信里夹的是花。我想是。一朵瓣儿已经压瘪了的黄花。那么,她没生我的气喽?信上怎么说?

的亨利:

我收到了你的上一封信,很是感谢。遗憾的是,你不喜欢我上次的信。你为什么要附邮票呢?我非常生气。我多么希望能够为这件事惩罚你一下啊。我曾称你作淘气鬼,因为我不喜欢那另一个世界 [〔36〕]。请告诉我那另一个字真正的含意。你在自己家里不幸福吗?你这可怜的小淘气鬼?我巴不得能替你做点什么。请告诉我,你对我这个可怜虫有什么看法。我时常想起你这个名字有多么可。亲的亨利,咱们什么时候能见面呢?你简直无法想像我多么经常地想念你。我从来没有被一个男人像被你这么吸引过。弄得我心慌意乱。请给我写一封长信,告诉我更多的事情。不然的话我可要惩罚你啦,你可要记住。你这淘气鬼,现在你晓得了,假若你不写信,我会怎样对付你。哦,我多么盼望跟你见面啊。亲的亨利,请别拒绝我的要求,否则我的耐心就要耗尽了。到那时候我就一股脑儿告诉你。现在,再见吧,心的淘气鬼。今天我的头疼得厉害,所以一定要立即回信给苦苦思念你的

玛莎

附言:一定告诉我,你太太使用哪一种香水。我想知道。

他神情严肃地扯下那朵用饰针别着的花儿,嗅了嗅几乎消失殆尽的香气,将它放在兜里。花的语言[〔37〕]。人们喜欢它,因为谁也听不见。要么就用一束毒花将对方击倒。于是,他慢慢地往前踱着,把信重读一遍,东一个字、西一个词地念出声来。对你,郁金香,生气,亲的,男人花,惩罚,你的,仙人掌,假若你不请。可怜虫,勿忘草,我多么盼望,紫罗兰,给亲的,玫瑰,当我们快要,银莲花,见面,一股脑儿,淘气鬼,夜[〔38〕] 太太,玛莎的香水。读完之后,他把信从报纸卷里取出来,又放回到侧兜里。

他心中略有喜意,咧开了嘴。这封信不同于第一封。不知道是不是她亲笔写的。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像我这样的良家少女,品行端正的。随便哪个星期天,等诵完玫瑰经,不妨见见。谢谢你,没什么。谈恋时候通常会发生的那种小别扭。然后你追我躲的。就跟同摩莉吵架的时候那么麻烦。支雪茄烟能起点镇静作用,总算是麻醉剂嘛。一步步地来。淘气鬼。惩罚。当然喽,生怕措词不当。粗暴吗,为什么不?反正不妨试它一试,一步步地来。

他依然用指头在兜里摆弄着那封信,并且把饰针拔下。这不是根普通的饰针吗?他把它扔在街上。是从她衣服的什么地方取下来的:好几根饰针都别在一起。真奇怪,女人身上总有那么多饰针!没有不带刺的玫瑰。

单调的都柏林口音在他的头脑里响着。那天晚上在库姆[〔39〕],两个婊子淋着雨,互相挽着臂在唱:

哦,玛丽亚丢了衬的饰针。

她不知道怎么办,

才能不让它脱落,

才能不让它脱落。

饰针?衬。头疼得厉害。也许她刚好赶上玫瑰期间[〔40〕]。要么就是成天坐着打字的关系。眼睛老盯着,对胃神经不利。你太太使用哪一种香水?谁闹得清这是怎么回事!

才能不让它脱落。

玛莎,玛丽亚。如今我已忘记是在哪儿看到那幅画了。是出自古老大师之手呢,还是为赚钱而制出的赝品?他[〔41〕]坐在她们家里,谈着话。挺神秘的。库姆街的那两个婊子也乐意听的。

才能不让它脱落。

傍晚的感觉良好。再也不用到处流了。只消懒洋洋地享受这宁静的黄昏,一切全听其自然。忘记一切吧。说说你都去过哪些地方和当地的奇风异俗。另一位头上顶着水罐,在准备晚饭:水果,橄榄,从井里打来的沁凉可口的水。那井像石头一样冰冷,像煞阿什汤的墙壁上的洞[〔42〕]。下次去参加小马驾车赛[〔43〕],我得带上个纸杯子。她倾听着,一双大眼睛温柔而且乌黑。告诉她,尽情地说吧。什么也别保留。然后一声叹息,接着是沉默。漫长、漫长、漫长的休息。

他在铁道的拱形陆桥底下走着,一路掏出信封,赶忙把它撕成碎片,朝马路丢去。碎片纷纷散开来,在潮湿的空气中飘零。白茫茫的一片,随后就统统沉落下去了。

亨利·弗罗尔。你蛮可以把一张一百英镑的支票也这么撕掉哩。也不过是一小片纸而已。据说有一回艾弗勋爵[〔44〕]在尔兰银行就用一张七位数的支票兑换成百万英镑现款。这说明黑啤酒的赚头有多大,可是人家说,他的胞兄阿迪劳恩勋爵[〔45〕]依然得每天换四次衬衫,因为他的皮肤上总繁殖虱子或跳蚤。百万英镑,且慢。两便士能买一品脱黑啤酒,四便士能买一夸脱,八便士就是一加仑。不,一加仑得花一先令四便士。二十先令是一先令四便士的多少倍呢?大约十五倍吧。对,正好是十五倍。那就是一千五百万桶黑啤酒喽。

我怎么说起桶来啦?应该说加仑。总归约莫有一百万桶吧。

入站的列车在他的头顶上沉重地响着,车厢一节接着一节。在他的脑袋里,酒桶也在相互碰撞着,黏糊糊的黑啤酒在桶里迸溅着,翻腾着。桶塞一个个地崩掉了,大量浑浊的液体淌出来,汇聚在一起,迂回曲折地穿过泥滩,浸漫整个大地。酒池缓缓地打着漩涡,不断地冒起有着宽叶的泡沫花。

他来到诸圣教堂那敞着的后门跟前。边迈进门廊,边摘下帽子,并且从兜里取出名片,塞回到鞣皮帽圈后头。唉呀,我本可以托麦科伊给弄张去穆林加尔的免费车票呢。

门上贴的还是那张告示。十分可敬的耶稣会会士约翰·康米[〔46〕]布道,题目是:耶稣会传教士圣彼得·克莱佛尔[〔47〕]及非洲传道事业。当格莱斯顿[〔48〕]几乎已人事不醒之后,他们仍为他皈依天主教而祷告。新教徒也是一样。要使神学博士威廉·詹·沃尔什[〔49〕]皈依真正的宗教。要拯救中国的芸芸众生。不知道他们怎样向中国异教徒宣讲。宁肯要一两鸦片。天朝的子民。对他们而言,这一切是十足的异端邪说。他们的神是如来佛,手托腮帮,安详地侧卧在博物馆里。香烟缭绕。不同于头戴荆冠、钉在十字架上的。“瞧!这个人![〔50〕]”关于三叶苜蓿,圣帕特里克想出的主意太妙了[〔51〕]。筷子[〔52〕]?康米。马丁·坎宁翰[〔53〕]认识他。他气度不凡。可惜我不曾在他身上下过功夫,没托他让摩莉参加唱诗班,我却托了法利神父。那位神父看上去像个傻瓜,其实不然。他们就是被那么培养出来的。他总不至于戴上蓝眼镜,汗水涔涔地去给黑人施洗礼吧,他会吗?太镜闪闪发光,会把他们吸引住。这些厚嘴唇的黑人围成一圈坐着,听得入了迷。这副样子倒蛮有看头哩,活像是一幅静物画。我想,他们准是把他传的道当做牛那么掉了。

圣石发出的冰冷气息呼唤着他。他踏着磨损了的台阶,推开旋转门,悄悄地从祭坛背后走进去。

正在进行着什么活动:教友的聚会吧。可惜这么空空荡荡的。要是找个不显眼的位子,旁边有个少女倒不赖。谁是我的邻人呢[〔54〕]?听着悠扬的音乐,挤在一起坐上一个钟头。就是望午夜弥撒时遇见的那个女人,使人觉得仿佛上了七重天。妇女们跪在长凳上,脖间系着深红圣巾[〔55〕],低着头。有几个跪在祭坛的栏杆那儿。神父嘴里念念有词,双手捧着那东西,从她们前边走过。他在每个人面前都停下来,取出一枚圣体。甩上一两下(难道那是浸泡在水里的不成[〔56〕]?),利利索索地送到她嘴里。她的帽子和头耷拉下去。接着就是第二个。她的帽子也立即垂下来。随后是旁边的那个:矮个子的老妪。神父弯下腰,把圣体送进她的嘴里,她不断地咕哝着。那是拉丁文。下一个。闭上眼,张开嘴。是什么来着?Corpus:body.Corpse[〔57〕].用拉丁文可是个高明的主意。首先,那就会使这些女人感到茫然。收容垂死者的救济院[〔58〕]。她们好像并不咀嚼:只是把圣体吞咽下去。吃体的碎片,可谓异想天开,正投食人族之所好。

他站在一旁,望着蒙起面纱的她们,沿着过道顺序走来,寻找各自的座位。他走到一条长凳跟前,靠边儿坐下,帽子和报纸捧在怀里。我们还得戴那种活像是一口口深锅的帽子。我们理应照着头型缝制帽子。这儿,那儿,周围那些系着深红圣巾的女人们依然低着头,等待圣体在她们的胃里融化。真有点像是无酵饼[〔59〕]:那种上供用的没有发酵的饼。瞧瞧她们。这会子我敢说圣体使她们感到幸福。就像是吃了棒糖似的。可不是嘛。对,人们管它叫做天使的饼子。这背后还有个宏大的联想:你觉得,心里算是有了那么一种神的王国。初领圣体者[〔60〕]。那其实只不过是一便士一撮的骗人的玩意儿。可这下子她们就都感到是家族大聚。觉得像是在同一座剧场里,同一道溪流中。我相信她们是这样感觉的,因而也就不大孤独了。因为大家都属于咱们的教了。多余的力发泄个够,然后,像是狂欢了一场般地走了出来。问题在于,你得真心笃信它。卢尔德[〔61〕]的治疗,忘却的河流,诺克[〔62〕]的显圣,淌血的圣像[〔63〕]。一位老人在那个忏悔阁子旁边打盹儿哪,所以才鼾声不断。盲目的信仰。安然呆在那即将降临的天国怀抱里[〔64〕],一切痛苦都止息了。明年这个时候将会苏醒。

他望到神父把圣体杯收好,放回尽里边,对着它跪了片刻,身上那镶有花边的衣裾下边,露出老大的灰靴底。要是他把里头的饰针弄丢了呢?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办啦。后脑勺上秃了一块。他背上写的是I.N.R.I.[〔65〕]吗?不,是I.H.S.[〔66〕]。有一回我问了问摩莉,她说那是:I have sinned.要么就是:I have suffered.另外那个呢?Iron nails ran in.[〔67〕]

随便哪个星期天诵完玫瑰经之后,都不妨去见见。请别拒绝我的要求。她蒙着面纱,拎上一只黑手提包,背着光,出现在暮苍茫中[〔68〕]。她在脖颈间系着根丝带进堂,却暗地里干着另一种勾当,就是这么个格。那个向政府告密、背叛“常胜军”的家伙,他叫凯里,每天早晨都来领圣体。就在这个教堂里。是啊,彼得·凯里。不,我脑子里想的是彼得·克拉弗。唔,是丹尼斯·凯里[〔69〕]。想想看。家里还有老婆和六个娃娃哪。可还一直在策划着那档子暗杀事件。那些假虔诚,这个绰号起得好,他们总是带着那么一副狡猾的样子。他们也不是正经的生意人。啊,不,她不在这里。那朵花儿,不,不在。还有,我把那信封撕掉了吗?可不是嘛,就在陆桥底下。

神父在涮圣爵,然后仰脖儿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葡萄酒。这要比大家喝惯了的吉尼斯黑啤酒或是无酒饮料,惠特利牌都柏林蛇麻子苦味酒或者坎特雷尔与科克伦姜麦酒(加了香料的)都要来得气派。这是上供用的葡萄酒,一口也不给教徒喝;只给他们面饼。一种冷遇。这是虔诚的骗局,却也做得十分得体。不然的话,一个个酒鬼就都会蜂拥而至,全想过过瘾。整个气氛就会变得莫名其妙了。做得十分得体。这样做完全合理。

布卢姆先生回头望了望唱诗班。可惜不会有音乐了。这儿的管风琴究竟是由谁来按的呢?老格林有本事让那架乐器响起来,发出轻微颤音[〔70〕]。大家说他在加德纳街[〔71〕]每年有五十英镑的进项。那天摩莉的嗓子好极了,她唱的是罗西尼[〔72〕]的《站立的圣母》[〔73〕]。先由伯纳德·沃恩神父讲道:基督还是彼拉多?基督,可是不要跟我们扯上一个晚上。大家要听的是音乐。用脚打拍子的声音停下了。连掉根针都能听见。我曾关照她,要朝那个角落引颈高唱。我感觉到那空气的震颤,那洪亮的嗓门,那仰望着的听众。

什么人 [〔74〕]……

有些古老的圣教音乐十分彩,像梅尔卡丹特的《最后七句话》[〔75〕]。莫扎特的《第十二弥撒曲》,尤其是其中的《荣耀颂》[〔76〕]。以前的教皇们热衷于音乐、艺术、雕塑以至各种绘画。帕莱斯特里纳[〔77〕]就是个例子。他们生逢盛世,享尽了清福。他们也都健康,准时吟诵《圣教日课》,然后就酿酒。有本笃酒[〔78〕]和加尔都西绿酒[〔79〕]。可是让一些Yan人[〔80〕]参加唱诗班却大煞风景。他们唱出什么调调呢?听完神父们自己洪亮的男低音,再去听他们那种嗓音,会觉得挺古怪吧。行家嘛。要是被Yan后就毫无感觉了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无动于衷。无忧无虑。他们会发福的,对吧?一个个脑满肠肥,身高长。兴许是这样的吧。Yan割也是个办法。

他看见神父弯下腰去吻祭坛,然后转过身来,祝福全体教友。大家在前画了十字,站起来。布卢姆先生四下里打量了一下,然后站起身,隔着会众戴起的帽子望过去。朗诵福音书时,自然要起立喽。随即又统统跪下。他呢,静悄悄地重新在长凳上落座。神父走下祭坛,捧着那东西,和助祭用拉丁文一问一答着。然后神父跪下,开始望着卡片诵读起来:

——啊,天主,我们的避难所和力量[〔81〕]……

布卢姆先生为了听得真切一些,就朝前面探探头。用的是英语。丢给他们一块骨头。我依稀想起来了。上次是多久以前来望过弥撒?光荣而圣洁无玷的圣处女。约瑟是她的配偶。彼得[〔82〕]和保罗[〔83〕]。倘若你能了解这个中情节,就会更有趣一些。这个组织真了不起,一切都按班就绪,有条不紊。忏悔嘛,人人都想做。那么我就一股脑儿对您说出来吧。我悔改,请惩罚我吧。他们手握大权,医生和律师也都只能甘拜下风。女人最渴望忏悔了,而我呢,就嘘嘘嘘嘘嘘嘘。那么你喳喳喳喳喳喳了吗?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低头瞧着指环,好找个借口。回音回廊,隔墙有耳。丈夫要是听见了,会大吃一惊的。这是天主开的一个小小的玩笑。然后她就走出来了。其实,所忏悔的只不过是浮皮潦草。多么可的羞耻啊。她跪在祭坛前祷告,念着《万福玛利亚》和《至圣玛利亚》。鲜花,香火,蜡烛在融化。她把羞红的脸遮起。救世军[〔84〕]不过是赤的模仿而已。改邪归正的卖妇将当众演说:我是怎样找到上主的。那些坐阵罗马的家伙们想必是顽固不化的,他们纵着整套演出。他们不是也搜刮钱财吗?一笔笔遗赠也滚滚而来:教皇能够暂且任意支配的圣厅献金[〔85〕]。为了我灵魂的安息,敞开大门公开献弥撒。男女修道院。弗马纳[〔86〕]的神父站在证人席上陈述。对他吹胡子瞪眼睛是不灵的。所有的提问他都回答得恰到好处。他维护了我们神圣的母亲——教会的自由,使其发扬光大。教会的博士们编出了整套的神学。

神父祷告道:

——圣米迦勒总领天使,请尔护我于攻魔,卫我于邪神恶计。(吾又哀求天主,严儆斥之!)今魔魁恶鬼,遍散普世,肆害人灵。求尔天上大军之帅,仗主权能,麾入地狱。

神父和助祭站起来走了。诸事完毕。妇女留下来念感谢经。

不如溜之乎也。巴茨[〔87〕]修士。他也许会端着募款盘前来:请为复活节捐款。

他站了起来。咦,难道我背心上这两颗纽扣早就开了吗?女人们喜欢看到这样。她们是决不会提醒你的。要是我们,就会说一声:对不起,小姐,这儿(哦!)有那么一点儿(哦!)。要么就是她们的裙子腰身后边有个钩子开了,露出一弯月牙形[〔88〕]。倘若你不提醒一声,她们会气恼的:你为什么不早点儿告诉我?可她们喜欢你更邋遢一些。幸而不是更靠下边的。他边小心翼翼地扣上纽扣,边沿着两排座位之间的通道走去。穿出正门,步入光中。他两眼发花,在冰凉的黑大理石圣水钵旁边伫立片刻。在他前后各有一位信徒,悄悄地用手蘸了蘸浅浅的圣水。电车,普雷斯科特洗染坊的汽车,一位身穿丧服的寡妇。因为我自己就穿着丧服,所以马上就会留意到。他戴上帽子。几点钟啦?十点一刻。时间还从容。不如去配化妆水。那是在哪儿来着?啊,对,上一次去的是林肯广场的斯威尼房。开铺的是轻易不会搬家的。他们那些盛着绿和金溶液作为标志的瓶子太重了,不好搬动。汉密尔顿·朗房,还是发大水的那一年开的张呢。离胡格诺派[〔89〕]的教会墓地不远。赶明儿去一趟吧。

他沿着韦斯特兰横街朝南踱去。哎呀,处方在另外那条子里哪,而且那把大门钥匙我也忘记带了。这档子葬事真令人厌烦。不过,噢,可怜的伙计,这怪不得他。上次是什么时候给我开的处方呢?且慢。记得我是拿一枚金镑让他找的钱,想必是本月一号或二号喽。对,他可以查查处方存根嘛。

剂师一页页地往回翻着。他好像散发出一股粗涩、枯萎的气味。脑壳萎缩了。而且上了年纪。炼金术士们曾四处寻找点金石。麻醉剂使你的神经亢奋起来,接着就使你衰老。然后陷入昏睡状态。为什么呢?是一种副作用。一夜之间仿佛就过了一生。会使你的格逐渐起变化。从早到晚在草膏、消毒剂中间消磨岁月。周围都是些雪花石膏般纯白的瓶瓶罐罐。钵与钵槌。Aq. Dist. Fol. Laur. Te Virid.[〔90〕]这气味几乎教你一闻就百病消除,犹如牙科医生的门铃。庸医[〔91〕]。他应该给自己治治病。干糖剂啦,剂啦。头一个采下草试着医治自己的那个人,可真得需要点勇气哩。用植物。可得多加小心。这里有的是足以使你神志昏迷的东西。做个试验吧:能把蓝的石蕊试纸变成红。用氯仿处理。服用了过量的鸦片酊剂。安眠。春。止痛用的鸦片糖浆对咳嗽有害处。要么是气孔被堵塞,要么就是黏痰反而会多起来。惟一的办法是以毒攻毒。在你最意想不到的地方能找到疗法。大自然多么乖巧啊。

——大约两周以前吗,先生?

——是的,布卢姆先生说。

他在柜台跟前等待着,慢慢地嗅着品那冲鼻子的气味以及海绵和丝瓜瓤那满是灰尘的干燥气味,得花不少时间来诉说自己这儿疼那儿疼呢。

——甜杏仁油、安息香酊剂,布卢姆先生说。还有香橙花液……

这确实使她的皮肤细腻白净如蜡一般。

——还有白蜡,他说。

那会使她的眸子显得格外乌黑。当我扣着袖口上的链扣的时候,她把被单一直拉到眼睛底下望着我,一派西班牙风韵,并闻着自己的体臭。这种家用偏方往往最灵不过:草莓对牙齿好,荨麻加雨水;据说还有在脱脂里浸泡过的燕麦片。皮肤的滋润剂。老迈的女王的儿子当中的一个——就是那位奥尔巴尼公爵吧?对,他名叫利奥波德[〔92〕]。他只有一层皮肤。我们有三层。更糟的是,还长着疣子、腱膜瘤和粉刺。然而,你也想要香水啊。你太太使用哪一种香水?西班牙皮肤[〔93〕]。香橙花液多么清新啊。那些肥皂的味儿好香,是纯粹的白肥皂。还来得及到拐角处去洗个澡,土耳其式的蒸汽浴。外带按摩。泥垢总是积在肚脐眼里。要是由一位漂亮姑给按摩就更好了。我还想干那个。是啊,我。在浴缸里干。奇妙的欲望,我。把水排到水里。正经事同找乐子结合起来了。可惜没有时间按摩。反正这一整天都会感到爽快的。葬礼可真教人郁。

——哦,先生,剂师说,那是两先令九便士。您带瓶子来了吗?

——没带,布卢姆先生说。请给调配好。今天晚些时候我来取吧。我还要一块这种肥皂。多少钱一块?

——四便士,先生。

布卢姆先生把一块肥皂举到鼻孔那儿。蜡状,散发着柠檬的清香。

——我就要这块,他说。统是三先令一便士。

——是的,先生,剂师说。等您回头来的时候一道付吧,先生。

——好的,布卢姆先生说。

他从房里溜达出来,把卷起的报纸夹在腋下,左手握着那块用纸包着、上去凉丝丝的肥皂。

从他的腋窝下边传来班塔姆·莱昂斯的声音,并且伸过一只手:

——喂,布卢姆,有什么顶好的消息?这是今天的报纸吗?给咱看一眼。

哎哟,他又刮了口髭!那长长的上唇透出一股凉意。为的是显得少相些。他看上去确实傻里傻气的。比我年轻。

班塔姆·莱昂斯用指甲发黑的黄手指打开了报纸卷儿。这手也该洗一洗了,去去那层泥垢。早安。你用过皮尔牌肥皂吗[〔94〕]?他肩膀上落着头皮屑,脑袋瓜儿该抹抹油啦。

——我想知道一下今天参赛的那匹法国马的消息,班塔姆·莱昂斯说。他的,登在哪儿呢?

他把折叠起来的报纸弄得沙沙响,下巴颏在高领上扭动着。长了须癣。领子太紧,头发会掉光的。还不如干脆把报纸丢给他,摆脱了拉倒。

——你拿去看吧,布卢姆先生说。

——阿斯科特。金杯赛。等一等,班塔姆·莱昂斯喃喃地说。等一会儿。马克西穆姆二世[〔95〕]。

——我正要把它丢掉呢,布卢姆先生说。

班塔姆·莱昂斯蓦地抬起眼睛,茫然地斜瞅着他。

——你说什么来着?他尖声说。

——我说,你可以把它留下,布卢姆先生回答道。我正想丢掉[〔96〕]呢。

班塔姆·莱昂斯迟疑了片刻,斜睨着,随后把摊开的报纸塞回布卢姆先生怀里。

——我冒冒风险看,他说。喏,谢谢你。

他朝着康威角[〔97〕]匆匆走去。祝这小子成功。

布卢姆先生微笑着,将报纸重新叠成整整齐齐的四方形,把肥皂也塞了进去。那家伙的嘴唇长得蠢。赌博。近来这帮人成天泡在那儿。送信的小伙子们为了弄到六便士的赌本竟去偷窃。只要中了彩,一只肥嫩的大火鸡就到手了。你的圣诞节正餐的代价只是三便士。杰克·弗莱明就是为了赌博而盗用公款的,然后远走高飞去了美国。如今在开着一家饭店。他们是再也不会回来的了。埃及的肉锅[〔98〕]。

他高高兴兴地朝那盖得像是一座清真寺的澡堂走去。红砖和尖塔都会使你联想到伊斯兰教的礼拜寺。原来今天学院里正举行运动会[〔99〕]。他望了望贴在学院运动场大门上的那张马蹄形海报:骑自行车的恰似锅里的鳕鱼那样蜷缩着身子[〔100〕]。多么蹩脚的广告!哪怕做成像车轮那样圆形的也好嘛。辐条上排列起“运动会、运动会、运动会”字样,轮毂上标上“学院”两个大字。这样一来该多醒目啊!

霍恩布洛尔站在门房那儿。跟他拉拉关系。兴许只消点点头就会放你进去转一圈哩。你好吗,霍恩布洛尔先生?你好吗,先生?

天气真是再好不过了。要是一辈子都能像这样该有多好。这正是宜于打板球[〔101〕]的天气。在遮伞下坐成一圈儿,裁判一再下令改变掷球方向。出局。在这里,他们是没有希望打赢的。六比零。然而主将布勒朝左方的外场守场员猛击出一个长球,竟把基尔达尔街俱乐部的玻璃窗给打碎了。顿尼溪集市[〔102〕]更合他们的胃口。麦卡锡一上场,我们砸破了那么多脑壳[〔103〕]。一阵热,不能持久。生命的长河滚滚向前,我们在流逝的人生中所追溯的轨迹比什么都珍贵[〔104〕]。

舒舒服服地洗个澡吧。一大浴缸清水,沁凉的陶瓷,徐缓地流着。这是我的身体[〔105〕]。

他预见到自己那赤苍白的身子仰卧在温暖的澡水之胎,手脚尽情地舒展开来,涂满溶化了的滑溜溜的香皂,被水温和地冲洗着。他看见了水在自己那柠檬的躯体和四肢上面起着涟漪,并托住他,浮力轻轻地把他往上推;看见了状似肉蕾般的肚脐眼;也看见了自己那撮蓬乱的黑在漂浮;那撮围绕着千百万个娃娃的软塌塌的父亲——一朵凋萎的漂浮着的花。

●第五章 注 释

[1] 布雷迪公寓是与利穆街交叉的一条巷子,两侧排列着简陋公寓房,故名。后文中的下水即食用的牲畜脏。煮熟后叫杂碎。

[2] 伯特厄尔(Bethel)是希伯来语“上帝之家”(参看《创世记》第28章第19节)的译音,系救世军总部。伯特是房子,厄尔是上帝。希伯来文字母表的第一个字母是aleph(阿列夫),第二个字母是beth(伯特)。

[3] 科尼·凯莱赫是奥尼尔殡仪馆的经理,负责为迪格纳穆料理丧事。

[4] 汤姆·克南是个茶叶等商品的推销员,曾出现在《都柏林人·圣恩》中。

[5] 锡兰是斯里兰卡的旧称。下文中的“什么也不干是美妙的”,原文为意大利语。

[6] 据第17章,万斯为布卢姆的母校拉兹马斯·史密斯高中的教师。这里的大学指大学预科。自一八七八年起,都柏林市教育局要求高中学生参加这种年度考试,成绩好的,可领到助学金。“打榧子”和“紧张的”,原文均为“c r a c k i n g”。这种双关语,中译文无法表达,只好各取一种含意。

[7] 原文作:Table:able. Bed:ed. Table和Bed均为英语,意思是“桌子”、“床”。able和ed则是去掉首字的尾音。这种练号令相当于左、右,左、右。

[8] “他”指德华七世。他于一八七四年成为济会领人,直到一九○一年即位才辞去此职。济会是起源于中世纪的石匠和教堂建筑工匠的行会。十七世纪初开始允许非石匠的名誉会员参加。一般说来,在使用拉丁语系语言的各国中,济会吸引着自由思想家及反对教权者;在盎格鲁——撒克逊语的诸国,会员则多是白人新教徒。

[9] 这是天主教在俗信徒组织(如公教进行会等)的会员所佩戴的会徽,有的将它当成护身符。

[10] 独脚霍罗翰是《都柏林人·母亲》中的一个人物。他是尔兰和国胜利会副干事,因跛了一条,遂有此外号。

[11] 高傲仕女,指默雯·塔尔博伊,参看第15章。布卢姆一时记不起她的名字了,但“可敬的”一词令他联想起莎士比亚的历史剧《尤利乌斯·恺撒》第3幕第2场中安东尼所说的“布鲁图是个可敬的人”一语。

[12] 班塔姆·莱昂斯曾出现在《都柏林人》中的《寄寓》一篇里。

[13] 布罗德斯通是铁路终点站。布卢姆猜测那位夫人将在那里换乘火车。

[14] “天堂与妖”是尔兰诗人托马斯·穆尔(1779——1852)的叙事诗《拉拉·鲁克,一首东方传奇》(1817)中的一个故事:被关在天堂门外的妖,为了赎罪,把神最喜欢的礼物送上去,遂得以进门。

[15] 尤斯塔斯街是都柏林市南部的一条通向河岸的大街,在都柏林城址附近。

[16] 原文为法语。

[17] 环道桥在都柏林市东部;横跨利菲河上的环行铁道。

[18] 这条广告虽是虚构的,但当时都柏林确实有个名叫乔治·W.普勒姆垂(Plumtree)的老板开了一家罐头肉厂。此姓与英语的“李树”拼音相同。“把肉装入罐头”是都柏林粗俗俚语,指交。第17章中,布卢姆看到一只肉罐头空罐,暗指摩莉曾与博伊兰偷情。

[19] 《都柏林人·圣恩》中提到麦科伊常以太太下乡办事为由,借去旅行包不还。

[20] 这里把摇篮曲的一句做了改动,省去“蜂蜜”二字。参看第4章注〔70〕。

[21] 宫廷纸牌,原文作courtcards,是coat cards的传讹。纸牌上的国王(金发先生)、王后(黑发夫人)等人像皆着外套,故名。

[22] 威克洛是位于都柏林以南二十六英里的海滨市镇,每年八月举行一次艇赛。

[23] 克勒利是都柏林市中心的一家大百货公司。

[24] 班德曼·帕默夫人(1865——1905)。美国名演员,《自由人报》(1904年6月16日)载有她在都柏林的欢乐剧场扮演《被遗弃的丽亚》(1862)一剧中女主角丽亚的广告。该剧以十八世纪初叶的奥地利农村为背景,对反犹太主义进行了抨击,是美国剧作家约翰·奥古斯丁·戴利(1838——1899)根据德、奥地利剧作家所罗门·赫尔曼·莫森索尔(1821——1877)的剧本《底波拉》(1850)编译而成。

[25] 一九○四年六月十六日的《自由人报》曾指出,帕默夫人十五日晚上在欢乐剧场扮演哈姆莱特这个角时,演得“惟妙惟肖”。

[26] 凯特·贝特曼(1843——1917),美国女演员,以扮演麦克白夫人着称。她在阿德尔菲剧场扮演丽亚获得巨大成功。但这是一八六三年的事,而不是文中所说的一八六五年。

[27] 阿德莱德·里斯托里(1822——1906),颇有国际声望的意大利悲剧女演员,生于奥匈帝国,曾在维也纳扮演过丽亚这个角

[28] 莫森索尔所写的戏应作《底波拉》(见本章注〔24〕)。剧中人名均借自《创世记》,所以布卢姆搞混了。丽亚是以列人的祖先雅各的第一个妻子。雅各原来想娶丽亚的妹妹蕾洁。但根据当地风俗,小女儿不能先嫁,所以做父亲的拉班便让大女儿顶替嫁了过去(见《创世记》第25、27、29节)。底波拉是丽百加(雅各之母)的(见《创世记》第35章第8节)。

[29] 在《创世记》中,亚伯拉罕是希伯来人的祖先。在《被遗弃的丽亚》中,他是个双目失明的犹太老人,曾为拿单之父送葬。

[30] 拿单是个变节的犹太人。他遗弃了丽亚(一个犹太姑),并隐瞒自己的身份,冒充基督教徒。亚伯拉罕识破了拿单的真实面目,因而被拿单扼死。

[31] 原文为意大利语。此句不完整,参看第4章注〔51〕。

[32] 原文为意大利语。参看第4章注〔49〕。

[33] 玩“跳房子”游戏时,如果踩着了线,孩子们便喊“犯规了,犯规了”。这里是说明布卢姆走过场地时没踩着线。

[34] 斯芬克斯是常见于古埃及和希腊的艺术作品和神话中的狮身人面怪物。

[35] 据第十七章,布卢姆小时曾进过埃利斯太太创办的幼儿学校。

[36] 原文中,玛莎把word(字)误写成了world(世界)。

[37] 欧洲一向有给花赋以某种象征意义的传统。伦敦出版过一本无名氏所编的辞典《花的语言》,献辞写于一九一三年。其中对七百多种花的含意做了诠释。下面,布卢姆一面读玛莎的信,一面联想到一些花,例如玫瑰就象征着与美。

[38] 夜是一种茄属有毒植物。

[39] 库姆是圣帕特里克大教堂西边的一条街,现为贫民窟。

[40] 玫瑰期间暗指经期。

[41] “他”指耶稣。据《路加福音》第10章第38至42节,耶稣曾在玛莎和玛丽亚两姐妹家中做客。玛莎忙于接待,玛丽亚则“坐在主的脚前,听他讲道”。玛莎要妹妹也来帮帮忙,耶稣却说:“玛莎!玛莎!你为许多事心忙乱,但是不可缺少的只有一件。玛丽亚已经选择了最好的,没有人能从她手中夺走。”这里,打字员玛莎刚好与玛莎同名,玛丽亚又与歌中的女主角同名。

[42] 阿什汤是凤凰公园的一座大门,旁边墙壁上有个洞。选民从洞里伸进手去,就可以拿到一把硬币。这样,他就可以发誓否认见过行贿者,或发生过此等事。

[43] 每年一度的巴尔斯布里奇马匹展示会(参看第7章注〔32〕)期间,在凤凰公园的阿什汤大门外面曾经举行过小马驾车赛,后来取消。

[44] 艾弗勋爵即德华·塞西尔·吉尼斯(1847——1927),为曾任都柏林市长的酿酒商本杰明·李·吉尼斯(1798——1868)之第三子,与其兄亚瑟同为吉尼斯公司股东。酿制烈黑啤酒的吉尼斯公司是他们的祖父一七五九年在都柏林创立的。

[45] 阿迪劳恩勋爵即亚瑟·吉尼斯(1840——1915),政治家,曾任皇家都柏林学会会长。

[46] 约翰·康米(1847——1910),曾任克朗戈伍斯森林公学校长(1885——1891)。九十年代初叶,任贝尔维迪尔公学教务长。

[47] 圣彼得·克莱佛尔(1581——1654),西班牙天主教耶稣会传教士。一六一○年曾赴当时南美洲的主要奴隶市场卡塔赫纳(今哥伦比亚境)传教。

[48] 威廉·尤尔特·格莱斯顿(1809——1898),英国政治家,自领袖,历任四届首相。他一直赞同尔兰自治并曾于一八八六年提出尔兰自治法案;尽管在议会中遭到否决,却赢得了尔兰天主教徒的好感。

[49] 威廉·詹·沃尔什(1841——1921),一八八五年任都柏林罗马天主教会的大主教。

[50] 原文是拉丁文,指耶稣。据《约翰福音》第19章,兵士给耶稣戴上荆冠后,罗马总督彼拉多指着耶稣,对众人说了此话。后来便转义为头戴荆冠的耶稣。

[51] 圣帕特里克(活动时期约在5世纪后半叶)是在尔兰建立天主教会的传教士,罗马教廷谥为圣徒。他用上长着三叶的苜蓿来象征天主的三位一体,此花遂成为尔兰的国花,每年三月十七日的圣帕特里克节,尔兰人均在襟上佩戴之。

[52] “筷子”可能是由前文所提的中国人而联想到的,也可能是指下文提到的康米瘦得像筷子。

[53] 马丁·坎宁翰是以作者之父的朋友、都柏林堡的一个官员马修·F.凯恩为原型而塑造的,一九〇四年游泳时,不慎淹死。第6章中关于迪格纳穆丧事的描述,与他的丧事相符。

[54] 这原是《路加福音》第10章第29节中法律教师问耶稣的话。这里,则变成一位少女对坐到自己身旁的人感到的好奇。等于在问:“坐在我旁边这个人是谁呀?”

[55] 圣巾是天主教在俗组织聚会时系的肩巾。

[56] 神父把圣体送进教友口中时,一般总先甩一两下,看上去像是把圣体上的水甩掉一般,因而引起这样的联想。

[57] Corpus,拉丁文,意思是身体、物体,也作体解。英文中,此词也指身体、躯体,并作为谐谑语,指体。Body,英文,意思是身体、物体,也作体解。Corpse,英文,意思是体。

[58] 指天主教慈善会修女所创办的圣母救济院。

[59] 无酵饼,见《旧约·出埃及记》第23章第15节:天主要求摩西在率领以列人离开埃及的那一个月,守无酵节;在节期的七天里,吃无酵饼。

[60] 凡出生后就受洗者,通常在七岁时初领圣体。

[61] 卢尔德是法国西南部比利牛斯省一城镇。一八五八年,一个女孩在该镇附近河流左岸洞中幻见到圣母玛利亚。从此,洞中的地下水被奉为神水,每年必有众多残疾人赴该地朝圣求治。

[62] 诺克是尔兰康诺特省梅奥郡的戈尔韦湾附近一荒村。传说一八七九年至一八八○年,圣母玛利亚数次显圣给该村的天主教徒,使其疾病奇迹般地得以治愈。

[63] 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圣像淌血的传说,见克拉拉·厄斯金·克莱门特所着《传说中的神话艺术手册》(波士顿,1891年版)。

[64] “安……里”一语,系套用范妮·克罗斯比作词、W.H.多恩配曲的《虔诚之歌》(1869)中的首句:“安然地呆在耶稣怀抱里。”只是将“耶稣”改为祷词“即将降临的天国”。

[65] 这是拉丁文Iesus Nazarenus RexIudaeorum的首字,意思是:“拿撒勒人耶稣,犹太人之王。”

[66] 这是拉丁文Iesus Hominum Salvator的首字,意思是:“万人的救主耶稣。”

[67] 以上三句话均为英文,意思分别为:“我犯了罪”;“我受了苦”;“把铁钉扎了进去”。摩莉把拉丁字母当做英文,这么乱猜。

[68] “背着光,出现在暮苍茫中”,引自英国剧作家威廉·施文克·吉尔伯特(1836——1911)与沙利文编写的喜剧《陪审的审判》(1875)。原话是指借此能遮掩那位阔小姐的年衰貌丑等缺陷。

[69] 此人实名詹姆斯·凯里(1845——1883),是常胜军的指导成员之一,曾参加凤凰公园的暗杀事件。被捕后,出卖同伙,致使其被绞死。由于害怕常胜军报复,他曾化名鲍尔,欲逃往南非,被帕特里克·奥唐奈击毙。他有个兄弟叫彼得,也与常胜军有关连。

[70] “轻微颤音”,原文为意大利语。

[71] 指坐落于该街的圣方济各·沙勿略教堂。

[72] 乔亚其诺·罗西尼(1792——1868),意大利歌剧作曲家。

[73] 原文为拉丁文。指耶稣被钉上十字架后,悲恸的圣母站立在十字架脚下。

[74] 原文为拉丁文。这是《站立的圣母》第3段的开头。全句是:“什么人看见基督的母亲如此悲痛,能够不落泪呢?”

[75] 萨弗里奥·梅尔卡丹特(1795——1870),生在那不勒斯的意大利作曲家,编写过六十来个歌剧。《最后的七句话》是他根据《福音书》上所载耶稣被钉十字架后弥留之际说的七句话所谱的曲子。

[76] 原文为拉丁文。

[77] 帕莱斯特里纳(参看第1章注〔110〕)创作了大量优美的宗教与世俗音乐,一五七八年被教皇格列高利十三世授予音乐大师称号。

[78] 本笃酒是天主教本笃会教士所酿的一种甜酒,产于法国费康,亦名本尼迪克酒。

[79] 这是天主教修会加尔都西会教士在法国境加尔都西山谷所酿造的荨麻酒。

[80] 过去梵蒂冈教廷唱诗班为了使男童歌手保持女高音或女低音声调,将其Yan割。直到一八七八年教皇利奥十三世(1810——1903)登位,才明令禁止。

[81] 见《诗篇》,第46篇第1节。

[82] 彼得是早期基督教会所称耶稣十二门徒之首。

[83] 保罗(活动时期1世纪),耶稣的使徒之一,基督教传教士。

[84] 救世军的创办者是循道会牧师W.布斯。自一八六五年起,他开始在伦敦东区的贫民窟中传教,一八七八年他将自己创立的组织易名为“救世军”。其宗教活动的特点之一,是皈依者当众忏悔。

[85] 圣厅献金是一八七○年起实行的一种由教徒捐款作为教皇生活费的制度,一九二九年废止。

[86] 弗马纳是北尔兰一郡。

[87] 原文作B u z z,可作“忙来忙去”或“扒手”解。前文中的“圣米……地狱”为弥撒后所诵经文。

[88] “露出一弯月牙形”一语套用《哈姆莱特》第1幕第4场中哈姆莱特对霍拉旭所说的话。下文中的“更靠下面的”,原文作“更靠南面的”,即指更靠下面的纽。

[89] 胡格诺派是十六世纪欧洲宗教改革运动中兴起于法国的新教教派,长期遭迫害。十七世纪末,被迫大批逃亡到英格兰、尔兰、美洲等地。

[90] Aq. Dist(蒸馏水)、Fol. Laur(月桂叶)、Te Virid(绿茶)均为拉丁文。

[91] 原文作doctor Whack,doctor是医生,whack含有弥天大谎意。即指庸医。

[92] 利奥波德·奥尔巴尼公爵(1853——1884),维多利亚女王的幼子。他患的实际上是血友病,世人则以为他是由于皮肤比一般人薄,才动辄出血不止。

[93] 原文为法语。

[94] 布卢姆看到莱昂斯的手脏,便联想起这句风一时的肥皂广告用语。

[95] 阿斯科特是英格兰地名。在伯克郡温莎——梅登黑德区,距伦敦二十六英里。每年六月举行为期四天的皇家阿斯科特赛马会,胜者获金杯奖。布卢姆拿给莱昂斯看的六月十六日的《自由人报》上刊有参赛马匹的全部名单,马克西穆姆二世便是其中的一匹。马名(Maximum,Ⅱ)含有“顶多一秒钟”(Maximum the second)的意思。

[96] 英语中,throw away是“丢掉”的意思。莱昂斯满脑子都是赛马的事。这里他误以为布卢姆在劝他把赌注压在一匹名叫“丢掉”(Throwaway)的马身上。

[97] 康威角指康威酒吧间。角(原文作corner)为伦敦的塔特索尔马市场和赛马场的俗称。以后那些兼售马券的私营酒吧间也在店名后面加上corner一词。

[98] 据《旧约·出埃及记》第16章,以列人离开埃及后,曾在旷野里挨饿,于是说:“在埃及,我们至少可以围着肉锅吃肉……”作者用这个典故暗指新到一个地方去的人们不免怀念故土。

[99] 指在三一学院(也叫都柏林大学,建于1591年,是尔兰最古老的学府)举行的赛车会。下文中的霍恩布洛尔是该校司阍。

[100] 这里套用《约翰尼,我几乎认不出你来了》一歌中佩吉对伤兵约翰尼说的话。原词是:“你像条鳕鱼那样头尾都蜷缩在一起。”

[101] 板球是英国夏季的国球,使用船桨式木板击球。

[102] 顿尼溪是都柏林市以南一小镇。自十三世纪起,每年举行一次以酒、赌斗着称的集市,一八五五年被禁止。顿尼溪集市后来遂成为扰嚷吵闹的代名词。

[103] “麦……壳”一语出自罗伯特·马丁所作的歌曲《恩尼斯卡锡》。恩尼斯卡锡是韦克斯福德郡的一个小镇。

[104] “生……贵”一语出自德华·菲茨勃尔(1792——1873)编写、尔兰作曲家威廉·文森特·华莱士(1813——1865)配乐的歌剧《玛丽塔娜》(1845)第2幕第1场。

[105] “这……体”,套用耶稣对门徒所说的话,见《路加福音》第22章第19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