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击者》全文__折原一
结尾
我经历过一次亲眼目睹杀人现场。
那天深夜,街上没有一个行人。当我从情人家出来,急着回家的途中,偶然经过这现场。
说实话,我从半年前就开始做这不伦的事。这天星期五,我下班后到情人的公寓,一番亲热之后,由于一时产生的无力感和累积的疲乏,不知不觉睡过了头。忽然惊醒时,一看时间,已经是过了午夜零点。想起另一半的脸,浑身失去了血液。
我拒绝挽留我“住一夜”的情人好意,匆匆忙忙穿上衣服。因为另一半是特别敏感的人,如果早晨才回家,一定会追根究底,查出我的外遇行为。所以无论如何,非回家不可。只要二点以前回家,我想总有办法敷衍过去。
然而,在这种时候,偏偏会发生不凑巧的事。
当我走到那公园时,听到男人和女人吵架的声音。我不由自主地躲在树后而窥探公园那边。一对男女在长椅旁边面对面叫骂着。
这新的公园周边几乎看不见人迹。由于公园两边的街灯亮光勉强照到二人所在的地方,所以他们的面貌可以看清楚。一个是戴着墨镜,年约三十岁出头的女人。另外一个是大约四十岁,体格魁伟的男人。也许是夫妻,或者情侣也说不定。究竟发生什么事?正好奇地观看时,戴墨镜女人突然取出菜刀,刺入男人胸口。
那只是电光石火的一刹那。男人被这意料之外的动作所惊吓,来不及抵抗就直接跌倒地上。从他一动也不动的情形来看,想必已经没命了。
女人一副蛮不在乎的样子,脸上甚至泛起满意的微笑。接着摔掉刀上沾着的鲜血,包进胶袋里面。
小小的惊叫声从我的喉咙冲出来。
女人的动作突然停止,面孔慢慢转向我这边。
我认识这个女人。这女人也充份认识我。
我一面发抖,一面回头从来时路朝情人的公寓奔跑。我已经放弃回家。若问我,要选择被另一半打倒,或被那手持菜刀的女人砍杀,我绝对毫不踌躇地选择被另一半打倒。
背后传来脚步声。是那人追过来了。
啊,想不到竟然变成这种局面。
女人没有摘下墨镜,继续追我。她的手紧紧握着刚才那把菜刀……
1
冒昧的来信,也许你吓了一跳。但为了那件案子,我想恳切地和你谈谈。
老实说,我看见了你杀害那男人的场面。
那天午夜十二点半多一点,我偶然经过枫树公园旁边时,你正好拿着菜刀刺杀男人。啊,我吓了一跳,想到被你发现就不好而拼命逃走。
提到为什么写这封信,是因为那件事后过了几天的时候,偶然在车站前面的路上看见你。你没有发现我,所以我跟踪你,成功地掌握了你的住址。
虽然如此,警察真无能。连凶手的目标都没有。
假使我通报警察,就可以立刻破案。但我不这样做。因为……
我想说什么,你应该知道吧?
再连络。
正直的一市民敬笔
2
寻找目击者。有力情报酬谢一百万圆。
九月二十日深夜零时至一点之间,在枫树公园内发生杀人案,尚未找到有力的线索。发生杀人案的时间带经过附近的人,或目击凶手的人,请打左边电话。被害人是中等身材的男人。提供与逮捕凶手有关的消息者,将致赠一百万圆赏金。
多摩川敏子
(电话:零四八·XXX·XXXX)
3
枫树公园内发生的凶杀案,因为缺乏目击者,使得搜查陷入胶着状态。但贴出悬赏金的消息产生了效应吧,收到不少的情报。
情报可分为三大类。首先是以恶作剧为目的。因为连络人的姓名是女姓,电话一开口就是鄙猥的话。这种电话占全部的七成。
其次是以奖金为目的捕风捉影。说得好像亲眼目睹一样,但问到现场的状况和详细情形时,就立刻闪烁其词,含糊说不清。
第三种占少数,但要舍弃都可惜。
最后,决定和本人见面。直接面谈的剩下四人。
4
——(少年A的情况)
最初的听取调查是在沿着国道的家庭餐馆,时间是午后九点。头发染成褐色的少年A着松垮垮的长裤,和黄色防风外套。年龄大约十八或十九岁。他一打开店门,就从浅色墨镜后面露出不安定的视线,扫视店内。显而易见的是在警戒警察所设的陷阱。确认我的四周没有可疑人物后,一只手插在口袋,不自然地斜着肩头,朝我的座位走过来。
“你就是多摩川小姐,嘿,好像有点严厉,但比预料漂亮的女人。看起来大约三十岁吧?”
“——你就是A君?”
“对,我是A。那贴纸写说要给我一百万圆,这不会是骗人的吧?”
“——对,假使是与逮捕凶手有关的消息,当然会付给你。”
“好,了解。我就是想先确认这一点。”
“——你已经结婚了?”
“嗯,不错(轻触左手无名指)。十八岁时结婚的,太太的肚子已经有小孩了。”
“——好,开门见山。请问,你真的看到现场吗?”
“嘿,立刻问了,是看到了,毫无疑问,看到可疑的家伙。”
“——凶手是男人?还是女人?”
“当然是男人。”
“——请你把当时的情况,详细告诉我。比方具体的说,你是从什么地方看到杀人现场?”
“什么地方?当然是在那公园的树丛中偷看到的。那夜和女人玩过后,躺在公园的长椅睡着了。因为累了嘛。然后发现二个高大的男人在反方向的长椅前面吵架。我担心被看到,赶快躲到树丛里面。这时看到其中一个拿出菜刀,刺入对方的胸口。哇,是猛刺哩。我常看到打架,但那种杀人还是第一次看到哩。我想,要是被对方看到,一定会反过来杀我,所以悄悄逃走。”
“——看到凶手的脸吗?”
“很暗,但脸还是看见了。我想,再看见时,绝对认得出来。唔,大约三十岁的男人,身体好像摔角选手一样庞大。”
“——为什么不报警?”
“那种时间一个人在外面游荡,如果被在娘家的太太知道,就糟了。一定会责问我,‘我回娘家生产,你就到外面找女人吧’?”
“——那为什么连络我?”
“钱,当然为了钱。我不必报姓名,只提供你消息。你可以告诉警察,但不要提到我。如果你答应这一点,我可以告诉你更多的消息。”
“——但不知道凶手的名字吧?”
“知道。我是要先试探你的反应。告诉你,他是在这附近的流氓。”
“——叫什么名字?”
“叫做田崎博。我想是三十五、六岁。喏,就是住在那边的社区。流氓,却受到生活保护。”
“——田崎认识你吗?”
“嗯,一度出入帮派时认识的。挨了不少他的拳头哩。这种坏蛋该坐牢。所以,假使田崎被捕,你会给我一百万吧?嗯?讲清楚。哪有人白白问这么多话的?喂,你……”
少年A想来是被他指为凶手的流氓大大欺负过,为了报仇而连络我的。而且显然存心占领奖金。结果当然是告诉他,一定会给他连络。于是A说“等着好消息”而高高兴兴的离开了。
5
——(高杉优作的情况)
第二个高杉优作是四十二岁的受薪职员。也不是住在这个町的人,而是凶杀时碰巧经过凶杀现场那公园旁边。虽然清楚地看到凶手的面貌,但没有报警,是因为有不得已的原因。在电话中不能详细说明,所以决定见面,直接听他说。
地点是应高杉本人的要求,于午后九点,在站前的咖啡店。但他却比约定的时间晚了三十分钟才出现。是个平凡的中等身材男人。不知是否慌忙赶来的关系,衬衫发绉,领带歪斜。七三分的头发蓬乱。
“嗨,抱歉,匆忙赶来的。”
一副成为清算对象的谨慎的中间管理职模样,频频弯头解释。不住地抬手触摸黑框眼镜,以手帕擦拭额上的汗等镇定不下来的样子。
“——你说案件发生时,从现场那边经过?”
“对,偶然经过那里而目击的。”
“——你居住的地方不是离这边很远吗?那个时间带已经没有电车,是不是到哪里认识的人家里去了?”
“啊,公园附近有熟人,多聊了聊,错过了末班电车。那时正急着要到车站前面去拦计程车。”
“——不是可以打电话连络吗?”
“啊,嗯,是不错,但有种复杂的原因。”
“——这些原因,使得你不能通报警察?”
“是的(抓抓头)。老实说,因为这个熟人就是外遇的对象……”
“——就是说,不伦?不想被太太知道?”
“对,被太太知道,会有麻烦。本来考虑匿名打电话报警,但想来想去,最后还是放弃了。不过,始终逮捕不到凶手,我感到有罪恶感。就在这时候看到张贴,所以才决定打电话。”
“——希望多少减轻罪恶感?”
“是的。如果是警方的张贴,会提高警戒。因为是女性的名字,才下定决心打电话。”
“——那么,把当时的状况告诉我。”
“唔,是的。那天公司下班后,到女人的公寓吃饭。玩了玩,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了。醒来时已经过了十二点,心里暗叫糟糕,急急从车站走。末班电车已经过去了,所以是打算拦计程车。那个时间带从车站前面坐计程车的人很多,非得排队等候不可。当我走到那个公园时,听到人的声音。我感到奇怪,看了一下。于是,看到二个人影扭在一起。”
——男人和女人吗?
“不,二个都是男人。”
——说详细一点。
“身材高大的男人拿刀刺杀了矮小的男人。”
——刺到什么地方?
“胸部。一刀刺入心脏一带。男人当场倒地,不动了。虽然远远看到的,但可知倒地的男人死了。我害怕起来,要逃走。却不小心跌了一跤,被那男人发现了。啊,想起当时的事,到现在还会发抖。”
——逃到车站?还是女人的家?
“女人家里。已经没有办法了。要保全自己的性命?还是回家怕被太太责骂?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我死命的逃。背后有脚步声,但我绝不回头。因为回头会让凶手看到我的脸。这天就在女人的房间过夜,第二天从她那里去公司上班(苦笑)。当然被太太痛斥了一番。我是告诉她住在公司同事家,只是不知道她信不信。”
“——看清凶手的面貌吗?”
“有一点暗,但还是看到了。”
“——假使到警察署让你见面,你能有把握地指出这个男人就是凶手吗?”
“如果问我是不是有百分之百的把握,那我没有。但我想我一定可以指认出来,不会错的。”
“——现在还到女人家去吗?”
“去,一周去二、三次。凶手还没有逮捕,有点不安,但还是不能不和她见面。”
“——对方是怎样的女人?”
“哦,公司的……啊,不,我想没有说的必要。万一她被卷入危险就不好了。”
“——其他还发现些什么了。”
“就这些而已。奖金什么时候可以给我?”
“——凶手确定,证明你是第一个证言者时就给你,但你刚才说的这些,太笼统。那男人住在哪里?叫什么名字?全然不知道。那就不能做为线索。因为只知道凶手是高大的男人而已。”
“啊,不错。”
“——你并没有真正看到吧?”
“不、不,这……”
“——以奖金为目的而来的吧?”
“嗯,我的确迫切需要那一百万圆。房子的贷款,孩子的教育费等等,也得给女人零用钱。”
“——说出真心话了?”
“啊,不是这样。糟糕。”
高杉优作看看表,缓慢地站起来,说是必须去坐电车回家了。因为刚才一直在情人家里,回家途中来接受面谈的。
“假使想出什么,再连络。因为这一带每隔二、三天就会来。”
高杉露出期待和不安交错的表情走出咖啡座。未开封的香烟和百圆打火机放在桌上,忘了带走。
搞不懂到底是怎样的女人会爱上如此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高杉恐怕也不是真正的目击者,可能是垂涎奖金而来报名的。
6
——(皆川宏美的情况)
第三个皆川宏美是四十五岁的保险外务员,因为需要拜访客户的关系,便指定她有空的时间,傍晚五点半。
她准时坐在座位等候,以责备的眼光看着慢到的我。
“是你吧?嘻嘻。”
不知怎么,皆川宏美嘻嘻笑了一下。也许我看起来好对付吧?她问也不问一声就打火点燃香烟。
可能是工作性质艰苦,肌肤粗糙。试图以浓厚的化妆掩盖,却不能说成功。高价的套装、强烈的香水。充血的眼蓄着贪婪的光。
“——首先请问,案件发生那夜,你经过杀人现场?”
“对,不错。我亲眼看得清清楚楚。”
“——像你这样的女士,在那种时间带走过没有人的公园附近,不害怕吗?”
“如果以为我常常在半夜走路,那就大错特错。”
“——那为什么会在目击现场?”
“利用望远镜看的。我住在公园顶楼,利用望远镜,可以清楚的看到公园一带。”
“——有偷窥嗜好?”
“不要胡说。我丈夫还没回来,在担心。他最近不大对劲,我怀疑他有外遇。所以,不放心地看着公园那边的路。就是……”
“——目击的现场?”
“不错。看见了。偶然的。”
“——二个男人吗?”
“不是。男人和女人。”
“——请你详细说明。”
“哦,被杀的是男人,杀人的是女人。男人中等身材,女人穿黑色衣服。二人原先坐在长椅说话。我以为他们是情侣,但二人都有点年纪了,所以有些不放心。因为男人大约四十岁,女人三十岁左右的样子。我有不好的预感,因此就去看了一下。”
“——到现场去了。”
“不错,从树丛中偷看。”
“——案子发生时,是怎样的感觉?”
“唔,开头只是普通的交谈,中间女的才大发脾气,突然拿出皮包内的刀子刺杀男人。”
“——刺到哪里?”
“唔,我想是肩头到胸口的地方。报纸也这样刊登,我看到的应该没有错。男人倒下去就没有动了。”
“——你以前看过这对男女吗?”
“当然。否则我也不会来这里。”
“——为什么没有通报警察?”
“因为会被抓到我在偷看别人。我心情恶劣时,常常从阳台偷看附近公寓的房间。偷看别人的生活既刺激又有趣。因为对方不知被人偷看,连最丑陋的部份都会曝露出来。要是被警察发现,不是会受罚吗?要是以违反轻犯罪法而被捕就糟了,不晓得会被邻居怎么说哩。”
“——那女凶手是你认识的人吗?”
“不知道名字,但记得在路上遇见过,觉得面熟。”
“——最近见过吗?”
“没有。”
“——知道她住在哪里吗?”
“不知道。我打算再碰见就要尾随她,但始终没有机会。”
“——原来如此。”
“那么,这个呢?(以右手拇指和食指做成圆圈状)奖金可以给我吗?”
“唔,说的也是。”
“——如果确定这个人是凶手,就不能说什么。还有,从你的话听起来,也不知道那女人是谁。如果已经逃走,那我只有举手投降。”
“唔,说的也是。”
“——假使找到那女人,愿意再连络我吗?”
“嗯,好啊。嘻嘻嘻,你也太辛苦了。”
“——什么意思?”
“你是被害人的太太吧?寻找杀害丈夫的凶手,实在令人感动流泪。我可以了解凶手是怎样的人。就是说,我认为你先生是被情妇杀死的。一定是要分手引起的纠葛。那情妇把你丈夫叫出去,一刀刺死他。我倒认为假使这样告诉警察,一定很快就会破案。”
“——但还没有破案。”
“因为警察低能。我等着好消息。”
皆川宏美说“要到大阪念大学的儿子要回来,我得回家准备晚饭”,就匆匆走了,但对奖金似乎仍恋恋不舍。
她不是杀害我丈夫的凶手。这样贪欲且低能的女人,不可能没有留下线索就离开现场。
不过,为什么还是有些耿耿于怀?
因为她是保险外务员的关系吗?
无论如何,四人之中已经完成了三人晤谈。现在只剩下一人——
7
——泷本一郎
四十五、六岁,体格结实的男人。职业是长距离卡车司机。表示要在车站前面的咖啡店晤谈时,他说值班后翌日晚上比较方便,并且指定地点。
泷本指定的是站前繁华街的大众酒吧,店内几乎客满,喧哗吵闹到听不见谈话声的程度。但这样对隐密的谈话反而好。
泷本说,人今天一早从九州岛回来,睡到傍晚。黑色敞领衫,灰色长裤。洗过澡来的吧,一脸清爽的感觉。到底是司机工作的人,从袖子露出来的手臂被晒黑,肌肉隆起。
“哇,能和美女喝酒真开心。”
他开口第一句话就这样说。我们是并排坐在条柜前面的凳子。
“值班后第二天,所以今天可以痛快的喝一喝。”
他说开车之间一滴酒都不能喝,这对嗜酒的人是痛苦的事。
“我希望早点辞掉这个工作,自己独立。所以需要一笔资本。”
霎时想到这男人也以是钱为目的而自称目击者,感到很失望。不过,还是决定先听听他怎么说。
“——首先,把目击凶杀现场时的情况告诉我。”
“好。那天和今天一样,早上从九州岛回来。睡过一觉后,从傍晚开始喝酒。对,就是这家店。碰巧座位也和现在一样。当然是自己一个人。”
“——喝到几点?”
“十二点打烊的时候。工作中不能喝酒的反弹嘛。向来值班后第一天就大喝特喝,然后酣睡到明天的下午。”
“——那就是整整一天的休假?”
“对,然后接下来又干长距离活儿。”
“——那么,什么时候去那公园。”
“一边醒酒,一边走路。因为我住在那公寓社区旁边,公园是必经的路。”
“——案件发生时是几点?”
“我想是十二点左右吧。”
“——零点离开酒吧以后过了三十分钟?时间上不合吧?从酒吧到你住的地方要走多久?”
“大约十五分钟。所以我不是说,边醒酒边走路吗?我慢慢走着,走到那公园。忽然感到很累,就躺在公园的长椅。”
“——尸体是在长椅附近吧?”
“是在另外一边的长椅。我睡的是树荫这边的。一躺下去就迷迷糊糊睡着了。醒来时是十二点半多一点。看过时间后,我内心想,啊,该回家了。”
“——就在这时候看到杀人现场的吗?”
“可以这样说。醒来时,听到人的说话声。开头以为是酒醉做梦,仍然躺着不动。但谈话内容好像蛮不愉快,我便起来,绕到公园栅栏那边,看着说话声音的地方。”
“——不会被发现吗?”
“那两个人谈得很专心嘛。我再接近一点,躲在草丛中。我不觉得害怕。因为好奇心比较强烈。反正人醉了,胆子也大了嘛。如果不是喝醉酒,也许我就回家去了。男的中等身材,大约四十岁。女的大概三十岁左右。”
“——那二人谈些什么。”
“女的很激动,歇斯底里发作起来,听不清她讲什么,但感觉上是感情纠纷。我想是男的和情妇在争吵要不要分手的问题。”
“——看清二人的面貌吗?”
“有,看到了。再看时,一定会认出来。”
“——男的呢?”
“报纸和电视都出现过,是那个男人没有错(咧嘴一笑)。叫做多摩川宏。是你的丈夫嘛。”
“——女的呢?”
“唔,女的背对着我这边。听声音我就知道,但如果改变发型,我就没把握了。”
“——是吗?”
“女的不想分手,男的大概对女的厌倦了。常见的纠纷嘛。如果是我,一定会处理得很好。大概这男人不够圆滑,触怒了女的。”
接下来我们谈了一会儿命案以外的事。就是说,泷本絮絮唠唠男女问题的困难之后,开始对我送秋波,眉目传情。他说已经结婚,但夫妇感情开始冷却了。这当中他继续喝酒,转眼间已经到了打烊的时候。
我还不能确定泷本是不是目击者。他说被杀害的是我的丈夫,但读过报纸的人都可以讲这种话。到图书馆查一查,也可以得到资料。或者,他以我人身为目的而来的可能性也不能说没有。
我们走出店外,我要道别,泷本却伸手搭着我的肩。
“你不想看现场吗?”他说:“傻瓜,我并没有想要对你怎样?”
“但今天已经太晚……”
泷本强迫地拉着我的手臂。我的外套口袋藏着防盗铃,随时可以让它响。不过,我虽然害怕,但一方面也想看看到底对方要做什么?
车站前面的道路行人稀疏,还有几家营业中的酒吧。但稍过去,商店就毫无人影了。
泷本默默领先走,我默默跟着他。酒醉的关系吧,他走得摇摇摆摆。我稍喝几口啤酒后就喝乌龙茶,所以没有醉。必要时,我有把握可以甩掉他逃走。
十余分钟后,到达目标中的公园。公园内当然没有人迹。泷本走到公园中央,然后慢慢回转身,浮起讽刺的笑看我。
“好,到了。刚好和案子发生时相同的时间。来播映那案子的实况如何?”
午前零点三十分。我因紧张而全身僵硬。为避免引起对方昂奋,非得冷静进行不可。
“——你开始时是睡在那个长椅吧?”
“啊,对。过去看一下。哦,你站在这里,我去就好。……比方我这样睡在这里。从那边看过来暗暗的,应该看不见。”
“——是的,看不清楚。”
“好,我醒来后,不让吵架的二人发现地绕过栅栏那边。如何?从你站的位置,看不清楚我的动作?”
“——是的。因为专心说话,没有看见你的动作。”
“喏,我就是这样慢慢接近的。和现在一样穿着黑色衣服,所以更看不清楚吧?”
“——继续过来吧,我看着你那边。”
“了解。像这样弯着腰,慢慢过去,你先生朝我这边,情妇背着我。太太,你也背过去怎样?这样感觉比较逼真。”
“——可是……”
“放心吧,信任我。这只是演戏嘛。我不会从背后突袭你,把你带到草堆里面。”
“——知道了。”
“你,这样就好了。对,就是这种感觉。你先生和情妇面对面站着,我看不见那情妇的脸……好了吗?那我要绕到你前面去了……对,对。我演你先生的角色,你佯装那情妇如何?”
“——这样,可以吗?”
“OK。渐渐想起来了。到底在现场模拟实况,就连细节也会想起来。好了吗?要表演一下了,我,当然是指你先生,对女人说‘喏,不要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我没有恶意’之类的话,试图辩解。那女的却责备说‘骗人’‘和当初说的不一样’等等,气氛有点险恶。”
“——再想想看,那时有没有想到会变成最坏的状况?”
“不,想都没有没想到。虽然气氛有险恶,但还不到想象杀人的程度。以为顶多只是女的给男的一巴掌而已。”
“——没有想要劝架吗?”
“怎么会!那就会泄漏我在偷听嘛。而且劝架的话,也许反过来杀哩。不是吗?女的暗中藏着刀嘛。”
“——然后呢?”
“女的发作歇斯底里,男的畏怯地安抚,但没有办法挽回。女的不知几时手中拿着刀。我大吃一惊,酒醉一下清醒过来。”
“——当时那女的情况如何,你再想想看。”
“啊,现在回想,还是只有发抖。”
“——穿怎样的衣服?”
“等一等,我想想看。快想出来了……啊,对,女的穿黑色裤子黑色夹克。头发好像绑在后面。对对,就是这种感觉。”
“——戴眼镜没有?”
“对了,戴太阳眼镜。深夜却戴太阳眼镜。”
“——像这种太阳眼镜吗?”
“对,像这种的。说不定女的是有计划的要杀那男的。也就是你丈夫。”
“——其根据是什么?”
“如果不是从开头就有杀意,就不会带着刀去嘛。那女的已经设想好坏的情况了。”
泷本一郎的话,可信度很高。我大为振奋信这男人九成是目击者。不过,万一弄错的话……
前面三人,是不是该再度确认一下?
“啊,我希望有那么一百万圆。”
泷本笑着说。
……
问题:
开头的“结尾”。原先编辑都是要求做为“给读者的问题”,而勉强改为“结尾”的。作者的花招已经曝露在那里,仔细读几遍,答案就会出现。
解答篇
8
我们在深夜的枫树公园对峙。
泷本一郎嘴角挂着笑看着我。他内心一定在想:从这女人身上能榨取多少就要尽量榨取。
“如何?该给我酬金了吧?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身上至少有一千万圆以上的现金吗?你给丈夫投了多少寿险?”
“——钱等确认以后就给你。”
“嘿,不是一百万圆,是最少要一千万圆。”
“——你在说什么?”
“那女的头发绑在后面,而且戴着太阳眼镜。我是说,那女的松开头发,摘下墨镜,就是你。太太,是你杀死丈夫的吧?”
“——不要胡说。”
“丈夫有外遇,在争吵的时候一气之下把他杀掉了。是不是这样?”
“——果然你是目击者。写恐吓信来的也是你吧?”
“不错,那封信是我写的。”
“——你的目的是什么?”
“遮口费一千万圆。啊,今天只付给目击者的一百万圆就好了。”
“——为什么不报警?”
“一个原因是没有把握。另外,看来你好像蛮有钱,想多挖一些钱。听说在寻找目击者的消息时,我感到正中下怀,好极了。嘿嘿嘿。”
果然目击者确实是泷本一郎。
杀死这男人,目击我杀死现场的人就没有了。警察当初怀疑我杀死丈夫,但由于没有证据,只得断了这个念头。假设我有唯一的弱点,那就是目击者的存在。
杀死丈夫时,我发现有目击者。但这目击者跑得太快,抓不到他。这个人给我寄来了恐吓信。我之所以发出征求目击者的消息,一方面是要蒙混警方的眼睛,而主要目的是,特定目击者,然后要封锁他的嘴巴。如果让他活下去,目击者势必会继续勒索我到死为止吧。
我从皮包拿出墨镜,迅速的戴上。
“泷本先生,那时候女的是不是像这样的脸孔?”
“啊?”
我没有错过泷本惊愕的那一刹那,取出皮包内的刀,刺入他的胸部。泷本冷不防,根本没有抵抗的时间,很快就当场倒地。
干掉了,大成功。
就这样,目击者被我消灭了。
然而,这究竟怎么搞的,暗中竟有人目击了我“杀害目击者”。无论如何,不能让这家伙活下去。
结尾
我经历过一次亲眼目睹杀人现场。
……当我走到那公园时,听到男人和女人吵架的声音。我不由自主地躲在树后而窥探公园那边。一对男女在长椅旁边面对面叫骂着。
这新的公园周边几乎看不见人迹。由于公园两边的街灯亮光勉强照到二人所在的地方,所以他们的面貌可以看清楚。一个是戴着墨镜,年约三十岁出头的女人。另外一个是大约四十岁,体格魁伟的男人。也许是夫妻,或者情侣也说不定。究竟发生什么事?正好奇地观看时,戴墨镜女人突然取出菜刀,刺入男人胸口。
那只是电光石火的一刹那。男人被这意料之外的动作所惊吓,来不及抵抗就直接跌倒地上。从他一动也不动的情形来看,想必已经没命了。
女人一副蛮不在乎的样子,脸上甚至泛起满意的微笑。接着,摔掉刀上沾着的鲜血,包进胶袋里面。
小小的惊叫声从我的喉咙冲出来。
女人的动作突然停止,面孔慢慢转向我这边。
我认识这个女人。这女人也充份认识我。
我一面发抖,一面回头从来时路朝情人的公寓奔跑。我已经放弃回家。若问我要选择被另一半打倒,或被那手持菜刀的女人砍杀,我绝对毫不踌躇地选择被另一半打倒。
背后传来脚步声。是那人追过来了。
啊,想不到竟然变成这种局面。
女人没有摘下墨镜,继续追我。她的手紧紧握着刚才那把菜刀。
叫做多摩川敏子的女人贴出寻找目击者的消息,是想找出碰巧撞见她杀夫现场的人。我在咖啡店和她会面时是被百万圆奖金所迷惑,谎报根本没有目击的假情报。
啊,尽管是为了钱,真不该去会晤那狂暴的女人。俗话说“弄假成真”。我就是陷入了自己说谎的状况中了。天罚正是指此而言吧。
她仍戴着墨镜在追我。
这女人成功地找出目击她杀夫现场的“体格结实的男人”(泷本一郎),杀死了他。但这场面被碰巧经过那里的认识的“我”撞见,为要杀我而紧追过来。
她是玩真的。因为若不封闭我的嘴,她本身就会毁灭。对已经杀死二条性命的人来说,第三条性命算不了什么。
我不能被杀害。假使我死了,妻子将流落街头,情人也会伤心吧。
“等一下,高杉优作!”
背后的女人对我叫喊。
“救、救命啊。”
我不想死。但尽管求救,深夜的路上没有一个行人。
啊,怎样才能获救?
我……
解答:
在“结尾”中,杀害目击者泷本一郎的凶手是多摩川敏子。目击这杀人现场的是高杉优作。
——完——
选自:《推理月刊》杂志第176期 译者:朱佩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