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第四十一章
在诸位较为时新的婚姻里,激情很快就会冷却为爱慕之情。情爱一旦有了保障,彼此交换过了山盟海誓,喜糖吃完之后,充满激情的凝视就可以变为慈爱的瞥视,一度怦怦乱跳的心儿也可以慢慢平静下来,以一种比较舒服的速率跳动。
然而,说来令人惋惜,达西两口子的情况满不是这么回事儿;虽然达西回家之事已在夫妻俩的急切期盼之中,但当这事真的发生时,却又超出他们的预料。在他们的共同生活之中,始于彼此间戏谑的一切,后来只会日渐成熟,变为彼此间的坦诚相见,一种真正的心心相印,带给伊丽莎白从来不曾想象有可能会得到的满足。
在她丈夫这一方面,情况同样令人不胜羡叹。
“丽萃宝贝儿,”他一回来就叹气说。“没有你在身边的这几个星期孤独透了,而且好像没完没了。想想吧,两年前我还不认识你呢。我想确实是有两年了,但是说实话我已记不清了。”
“这是没什么可奇怪的,”他妻子回答说,“只要想一想自从你认识了我之后我娘家让你操了多少心啊。我们永远是你不得安宁、伤心烦恼的根源。我真奇怪你怎么不回顾认识班纳特家之前那些美好的日子。”
“别这么说,”他叫道。“我的所有快乐都归功于你;我能为你家效一点力只是对你的微薄的报答,丽萃宝贝儿。说实话,过去这些年来发生的许多让人烦恼的事情,我也是有责任的。如果我早一点揭露韦翰的真面目,少关心一点我个人的事务,多为公益操点心,他就别想这么继续搞他的阴谋。但是,为了保护我可怜的妹妹的名誉,我不这么做又能怎么做呢?”
“没别的办法,”他的妻子附和说,“你只是做了你该做的。当时你妹妹应该得到你的保护,她那么小,又受到那样的欺侮。但是,达西先生,更加激起我同情的,是现在的而不是那时的乔治安娜。以前我没向你透露过,我发现她对那个无赖海伍德上尉情有独钟。现在我看见她没精打采,脸色苍白,这是她以前从没有过的。这确实是件糟糕的事情。她是不是很痛苦呀?”
“恐怕是的,”她丈夫认真地回答说。“哦,丽萃,我们在伦敦多惦记你啊。我妹妹不管有什么样的委屈,她都不肯向我倾诉。现在她回家了,有什么事一定会来跟你商量,我这就放心了。我只会看着她痛苦,为自己的无能而纳闷:她干吗就不能相信我,把痛苦告诉我呢?!”
“你以为兄妹间就一定会无话不说吗?你抱的期望也太高了。你难道不知道,年轻姑娘宁愿向她的宠兔吐露心事,也不愿向亲哥哥说?特别是这一类事情。但是你放心吧,我会去跟乔治安娜说的,我会尽我所能地帮助她。她的心还没有伤到不能弥补的地步;在十八岁这个年龄,你越肯定她再也不会振作起精神来,她就越会振作,这是十拿九稳的。”
但是,当伊丽莎白最终和小姑面对面时,她才发现她的心烦意乱不是那么容易克服的。
“我不能向你隐瞒,亲爱的伊丽莎白,”她几乎当即就说,“我太惨了,看错了人,不,是做了个大傻瓜。在这之前,我常常向你吹嘘,再温柔的感情也打动不了我的心,可现在这些感情却赠给了最不配接受它们的人。我说的是海伍德上尉,这是不必解释的。他是个无赖,真的,可能——差点儿——毁掉了我亲爱的丽萃的姨妈。然而在我眼里他显得那么特别,那么温柔。他的一举一动,他的殷勤备至,无不显示出他对我的偏爱。我真是瞎了眼,听了甜言蜜语,心里觉得舒服,就给骗了。而他……”乔治安娜的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
“哦,可怜的妹妹。你这么早就得到了生活中最痛苦的教训。但是你知道,上尉愚弄的不只是你一个人,而是我们每一个人,一度甚至还愚弄了咖苔琳姨妈,这对你至少还是一种安慰。好歹你身边有许多好朋友。”
“我们都被捉弄了,”乔治安娜说。“上尉起先追求我们大家,后来把目光盯在我的身上,我相信他的目的是我的表妹安妮。他始终都在盘算的只是怎样损人。而结果是,任何财富——不管用多么可憎的手段得到——都能让他满足。他邪恶地欺骗了我们。”
“我们不必去谴责上尉为金钱利益而结婚。因为像他那样的人,样样事情上都喜欢大手大脚,从来不习惯于自我克制,做那样的考虑正是他精明之处。他应该——必须——受到谴责的是他的奸诈。不管是对你的表妹、对你,还是对我不幸的姨妈,他的行为都是建筑在说谎和欺骗的基础上的。你能够逃脱真是不幸中之大幸,乔治安娜;跟着海伍德上尉,你这辈子怎么可能太平呢。”
“可是亲爱的丽萃,”乔治安娜脱口而出,“我们该怎样来判断一个男人呢?海伍德上尉不但风度迷人,而且他的家庭情况也无懈可击,与我们家还有血统关系呢。如果他都不能被当作正直的人,还有谁能呢?”
“这么得体的问题,”伊丽莎白答道,“应该得到一个确切的回答;不合理的是没有确切的回答。但是这一点我倒知道。一种无懈可击的血统不能保证人的高尚品德,就像不能保证人的头发的颜色一样,彬彬有礼的姿态,也不能保证善良的意图。衡量一个人的价值,不是看他的家庭背景或他的姿态而是看他的行为。想一想你哥哥,或我舅舅嘉丁纳吧;再不然,还有一个更合适的榜样:年轻的建筑师詹姆斯·利-库珀。他既没有达西先生那样高贵的家庭,又没有嘉丁纳舅舅那样迷人的谈吐来为他增光添彩;但是,乔治安娜,只要想想他的为人处事就够了。我认为,他在揭露那个罪恶的计划方面所起的作用完全是一种英雄行为。你看,妹妹,人类毕竟还是有正气存在的,当然,我非常担心,你目前的不快会使你怀疑这一点。”
“谢谢你的同情,伊丽莎白,”乔治安娜说,“但是,事实上,我是不配得到同情的。自从离开伦敦后我想了很久;不,在我离开伦敦之前就想了,很大部分是受你的好舅妈嘉丁纳太太明智的指点。是她向我揭示,我对真正的文雅风度多么缺乏理解。我太不顾及别人,太想着自己。嫂子,我向来爱虚荣,愚蠢,放肆;这就导致了我听任别人对我献殷勤,而我的判断明明告诉我要对此加以警惕。而且,你知道得很清楚,我也不是第一次犯这样的错误了。
“不过,”她叹了口气,“我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了。相信我吧,伊丽莎白,从现在起,我要用我的良知、礼貌和克制来左右我的感情。我的任何举动都要对我哥哥和你有利。”
听到这番话,伊丽莎白十分高兴。小姑口吻里的坚决劲儿令她钦佩;而且她心里完全有把握,这样急切的自我牺牲的情绪不会发展到令人忧虑的程度,它必然会在那之前稳定下来。她拉住小姑的手,热情地握着。
“但是,告诉我,”片刻之后乔治安娜说。“你的腓力普姨妈近况怎么样?我特别要问的是,”想到那个可怕的名字她的脸红了,但她决心尽力而为,“你那个不走运的妹夫韦翰?现在他身陷监狱,带给你们家的磨难一定像腓力普太太名誉受到怀疑所带来的磨难一样厉害吧?”
“一切都还没有定论,”伊丽莎白回答说,这会儿她想起了自己的伤心事。“达西先生希望,为了我妹妹他能再去说一下情,使中尉能够被放出来;但是,看起来这件事比我们知道的要复杂一些,总之,这件事情以你哥哥的影响都解决不了。至于上尉和他的太太,谁也不知道他们这会儿在哪里。人们认为他们溜到国外去了。”
她关切地注视着小姑,想看看她听到这条关于这个人的消息有什么反应——正是这个人最近把她害得好惨。但是乔治安娜几乎没听进她的话。她已经在一门心思地设想将怎样往前走,捍卫目前身处逆境中的班纳特家的名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