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全文_作者:泠歌
青山翠林之间镶嵌着一汪湖水,湖面上偶有几只水鸟掠过,激起层层涟漪。微波荡起的水面映衬着湖边小亭子的尖顶,日出的阳光从山的那边倾泻过来,连同湖边五彩斑斓的花丛一并染上绚丽的美色。
岸边,淡粉色的雏菊随着风儿摇曳,映衬着花丛中纤细的脚踝更加白皙。
长发的女孩儿站在湖边的护栏跟前,一动不动地望着凌波湖面,仿佛一尊雕塑,成了彩色中的一抹纯白。
旅馆门前,时骏满不在乎地看着前方千米之外那宁静的湖水,和湖边的女孩儿。
前阵子霍钢在破获一起连环杀人案中受了伤,上级为了嘉奖刑警队特别拨下一笔奖金和十来天的假期。刚好,时妈妈特别介绍了这个风景秀美的地方给他。
斯情斯景,时骏却正在第五次抱怨:“你真打算在这破地方住满七天?”
不等霍钢反驳,一个长发女孩儿背着背包,从旅馆内走出来,与时骏擦身而过0丝毫不掩饰她鄙视的目光,“凌波湖可是难得一见的气候现象。只有在日出和日落的时候,湖水才会被染成七种不同的颜色。你懂不懂这意味着什么?”
忽然被责备的时骏愣愣地摇着头,霍钢低头偷笑,姑娘显然为时骏的无知感到悲哀:“告诉你,这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是你在都市活到死也看不到的原生态景色。不懂欣赏的人不要在这里唧唧歪歪!”
女孩儿数落完时骏,转回头朝着湖边喊:“Retina,你还要站到什么时候?我们要上山了。”
湖边的女孩好像没听到,纹丝不动。姑娘撇撇嘴,一甩头,带着清爽怡人的发香走向远处。时骏这才缓过味儿来,哭笑不得地问霍钢:“这丫头片子谁啊?我得罪过她?”
“你不知道吗?”霍钢笑道,“这几个是美院的学生,由老师带着来写生的。比咱们早几天入住。”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霍钢苦笑,提醒道:“如果你昨晚也在餐厅吃饭,知道的肯定比我还多。”
闲聊的时候,后面旅馆正厅里那台超大的液晶电视正在播报天气预报。据说白天的温度会很高,到了晚上天气突变,暴风暴雨来势迅猛,提醒出行的人们注意防范。
一听说这糟糕的天气,时骏的脸就垮了,霍钢揪着他朝着山脚下出发,美其名曰:在大自然清新的空气中感受美好的清晨。
爬了一天的山,到了日落时分二人才回到旅馆。时骏拖着沉重的步伐蹭到门口,一扭头,又看到湖边站着那个长发的白裙女孩儿。一时间,有种她从未离开过的错觉。
“看什么呢?”霍钢催着他,“不是说累得半死么,还不进来?”
来了来了,真是比娘还啰嗦。
有霍钢在,时骏的饮食作息时间可以精确到无懈可击!
晚上23:30左右,墨黑般的夜仿佛是巨大的幕布,将小小的旅馆包裹起来。一道惨白的闪电划过,将周遭的事物映成了青白色,冰冷潮湿的风像洪水似的涌进了窗户里,接踵而至的便是震耳的雷鸣。倾盆的雨狂暴地砸落下来,打在窗户上发出密集的“啪啪”声。霍钢赶紧把窗关好,隔绝了大半的噪音。
闪电与雷声越发密集,时骏这一觉睡的并不踏实,好像总有什么声音在耳边低鸣。淅淅沙沙,呼呼啦啦……
不知何时才进入深眠状态,倒也算是睡得不错。翌日清晨时骏实在不愿早起,赖在被窝里哼哼唧唧,霍钢拿出不可抗拒的气势,硬是把时骏从床上挖了下来。
洗漱过后,二人准备先去散散步,接着吃早餐。刚刚走到二楼的楼梯口。就听到很多人在下面吵嚷。
时骏蹙蹙眉,心说:这帮人够精神的。一大早就吵架,昨晚没睡好吗?
说话的人太多,很难听得出他们到底在争论什么。最后,一个年轻女孩大喊着:“警察什么时候才能来?Retina的尸体要一直放在那里吗?”
尸体?二人对视一眼,同时急奔下楼!
负责接待客人的正堂里站着七八个人,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满了惊慌和急躁,霍钢还没有走完最后一阶台阶,便大声说:“我是警察,出什么事了?”
忽然间,杂乱的声响戛然而止。七八个人像是看外星生物一样盯着霍钢,时骏站在矮他一阶的地方,不满地说:“没见过警察吗?”
“对啊,霍先生是警察,我怎么没想起来!”旅店老板推开身边的几个年轻人,直奔过来,“您给看看去吧,湖里面死了人。”
不等老板的话音落地,时骏已经迈出去三五步了,霍钢紧随其后,那些议论纷纷的客人一窝蜂似的跑了出去。
早上7:00,太阳高高地挂在天上,湖水恢复了碧绿的清澈。因为距离稍有些远,且围着湖边筑起了一圈铁艺的护栏妨碍了视野。时骏只能尽量加快脚步,靠近些去观察。
凌波湖还是凌波湖,清澈得几乎见底,只是在这一汪清澈之中混杂了刺眼的血红,白色的裙子在水中飘飘荡荡,好像一只巨大的水母浮在湖面上。
是昨天一直站在湖边的那个白裙子女孩儿。时骏忽然想起昨日映在脑海中的画面,不知怎的,心里微微有些不舒服。
这女孩儿也就二十多岁吧,正是好时候。
思索间,远处传来的车辆的疾驰声。
因大雨被阻隔的当地警方到底还是赶来了,霍钢赶忙拉住时骏,在他耳边低语:“我先跟当地警方沟通一下,你别乱跑。”
时骏置若罔闻,只盯住湖里的尸体。
了解情况,询问知情人。当地警方的办案速度也是快速且仔细的。时骏就站在湖边,看着周围的人忙来忙去,看着他们如何打捞尸体。
因为政府比较重视环境保护禁止游人进入湖中,所以这里既没有渡船也没有相应的下水设备,警方的人只好脱去外衣,一个跟着一个跳下去。
不远处有两名小警员在询问几个死者的同伴。
死者为女性,现年23岁,是美术学院油画系大四的学生,名叫赵思雨。为了参加下个月即将举办的全国大学生美术大赛,随着老师同学一同来此采风作画。这些情况,是美院老师齐方提供的基本说明。
根据和死者同一房间的谭嫣所说,死者在早上近凌晨三点左右外出。
“你说死者今天凌晨就出去了?”走过来的霍钢把话题转到谭嫣身上,“去干什么了?”
“她出去的时候我睡得迷迷糊糊。只知道她是出来画画。”
“冒着狂风暴雨?”
听出了霍钢语气中的疑惑,谭嫣紧张地点点头,“其实,我们在今天早上是有作业要做的,主题是‘日出’。我也搞不懂她在想什么,忽然说想画闪电惊雷下的湖水,还说暴风雨中的湖水是一种震撼美,要比平时的凌波湖漂亮更有魅力。”
“好吧。”霍钢又问,“你呢?没跟着去吗?”
“我早就决定今天早上要去半山腰画画。我是四点从后门出去的,因为那条小路上山比较快。我到了事先选好的地点,那时候日出还没有开始,看不清湖里有,有……直到太阳出来大半了,我才发现。”
需要确定从旅馆到半山腰需要多少时间了。霍钢想。
这时候,学生中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走了过来,试探性地说:“我,我最先看到的。我是在山顶画画,走得早,等的时间也长。我想画的是山上的日出。从那里看凌波湖不是很清楚,我跟谭嫣一样,等太阳出来大半了才发现湖里好像有人。”说完,他左右看了看,胆怯地说:“会不会昨晚风雨太大了,思雨不小心掉进湖里,就……你们想,昨晚雷声很大,就算她有呼救,我们也听不到的。”
“这不可能。”时骏走过来,边走边说,“湖里有血色,说明她身上有伤。”
“也许她不是在这里掉进湖里的。”男生抢白道,“能作画的地方又不是只有这里。Retina整天站在湖边观察,她是绝对不会只单纯看重这一处地方的。”
小伙子,你跑题了。还是说,你想混淆视听?时骏面无表情地打量着眼前的年轻学生。
霍钢偷偷拍了一下时骏的后背,顺势推了一下。后者心领神会。早就料到霍钢能打通当地警方让他参与调查。
得到允许的那一刻,诸多猜想同时涌进了脑子里。没来由的,时骏觉着有些怪异。湖还是那个湖,花丛也还是那个花丛,但冥冥之中似乎少了些什么。
不管怎么说,先看看尸体吧。
戴好法医给的手套,时骏轻轻地从尸体头部开始检查,在脑后枕骨的部位发现一道很深的伤口,也许是致命伤,但不能完全确定。
“死亡时间大约在凌晨03:00-04:00之间。”法医已经开始检查尸体的脚踝处,边说,“死因从表面上看应该是脑部受到重击,造成枕骨粉碎性破裂。这一下,够狠的。”言罢,叹了口气,说:“具体情况还需要等解剖以后才知道。单看尸体表面,发现右手食指、拇指有五毫米伤口;应该是某种短薄的利器在瞬间造成的。死者的鼻腔里发现积液,也有溺水的可能性。”
一副流动性的画面随着法医的初步判断浮现出来。死者被人以重物打碎了枕骨,跌入湖中。那一刻,她还没有死亡。
但是……
时骏看了看周围的地面情况,似乎对自己的判断抱有不确定态度。首先说:围绕着凌波湖的岸边建起一圈铁艺栅栏,目的就是防止游人随便靠近湖边,造成污染。如果说死者被击打后脑跌落湖中,她必须是站在湖边才行。但昨晚暴风雨雨势很大,站在这里画画……还能画吗?必然是不可能的。
所以死者画画的地点一定不是湖边。
随即,他仔细观察了尸体的双手、双脚以及颈部。正想看看口腔,忽听远处的霍钢在叫他。
“怎么了?”时骏跑到霍钢面前,问道。
“我要跟他们去市里的警局,等尸检结果出来我会告诉你。”说罢,不等时骏提问,转身随着当地警方的人匆匆离去。
剩下的一些警察把旅馆至湖边的这段距离圈了起来,看样子是要做搜索工作。时骏没有站在一旁等结果,他转身走向十米开外的那个六角凉亭。
凉亭的历史据说有九十多年了,前几年彻底翻修过一次。
时骏在凉亭柱子上发现一个电源开关,按下去头顶上的灯亮了起来,尽管是在白天,照明度还是很亮的。死者若是真的跑出来画画,这里是她唯一的选择。
走进凉亭,看到石台长凳非常潮湿,很明显是昨晚的大雨吹打进来淋湿了。地面铺着类似鹅卵石的石子,看上去五彩缤纷很是美丽。时骏蹲在凉亭的中央,手掌仔细地摸过地面,石路呈圆形,大约在直径一米左右之内是干燥的,之外的地方摸上去跟石台一样的潮湿。
他微微蹙眉,左右顾盼。
如果赵思雨于凌晨03:00左右出来画画,她画了多久遇害?
这个“多久”会是什么概念?十分钟?二十分钟?还是三十分钟?
思索得正入神,忽有一阵清香袭来。他猛地一抬头,不知道跟谁撞在了一起。
“啊,好疼!你脑袋是石头做的?这么硬!”
听着女孩儿不满的抱怨,时骏摸了摸撞到的鼻子:“不是告诉你们别出旅馆么?”
“我又不是凶手,管不着我吧。”女孩儿娇蛮地说。
想起来了!这就是昨天数落自己不要唧唧歪歪的女孩儿。时骏不耐地白了她一眼,继续埋头做事。女孩儿似乎没看到时骏的白眼,也跟着蹲在一旁,“我觉得Retina不是意外死亡。”
“哦。”时骏的回应很冷漠。
“我觉得自杀的可能性比较大。”
“她拿着石头砸了自己的后脑勺,又跳湖了?”时骏似敷衍地说。
女孩儿嘟嘟嘴,显然是听出时骏不耐烦的态度。凑了几步上去,煞有介事地说:“我不是开玩笑的。”
“那理由呢?”
女孩儿故作神秘地眨眨眼:“你先告诉我,你在找什么?”
“免谈。”时骏起了身,举目眺望着湖的对面,似乎已经打算结束这次谈话。
被晾在一旁的女孩儿显然没受过这种待遇,拉着时骏的衣袖扯了扯:“喂,你不想知道独家内幕吗?”
时骏不耐烦地挥挥手,“赶紧回屋去,这不是小孩子呆的地方。”
彻底被拒绝了,女孩儿不怒反笑,言道:“我知道Retina到了这里之后,一直不正常。从早上湖水变色看到傍晚湖水变色,一直看一直看,看到凌波湖变回原来的样子才肯回房。”
渐渐的,时骏被她的描述吸引了。
“而且呢,她不跟我们一起行动,总是自己一个人独处。就算是齐老师亲自去请她,都没用。我觉得啊,她是在躲避什么人,那人一定就在我们中间。”女孩子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眼中尽是隐藏不住的兴奋,巴巴地看着时骏。
这丫头……
时骏轻叹一声:“你叫什么名字?”
“席艳玲。”她期待般地说。
“你听好。”时骏正色道,“现在死了一个人,这个人是你的同学,就算你不伤心,也不要露出这种兴奋的表情。没有人会喜欢跟一个冷血的丫头打交道。”
还没等席艳玲反应过来,时骏已匆匆离去。
席艳玲的言谈勾起了时骏一些久远的回忆,因此而怏怏不乐。
——干咱们这行哪有不死人的?死个把人算什么?别多想,想多了就干不下去了。
欠抽的笑脸,欠抽的态度。如今再想起,却已物是人非。时骏的心情低落至谷底,脸色也冷冽了下来。
只可惜,这里没有了解他的人,也没有关心他的人。
明知道查案过程中不好带有私人感情,一时间还是很难平静下来。干脆找个没人的地方抽根烟,冷静冷静。
往事已成云烟,活着的人还要继续走下去。我们需要回忆,却不能困在回忆之中。或许这辈子,他都走不出那个回忆。
哎,干活吧。
上午九点整。时骏在留守警察那里得到了一份名单。是美院以及旅馆人员的名单。时骏着重看了美院人员的名单。
上面除了死者赵思雨以外有五个同学,三个男生,两个女生,剩下的还有一个老师。总共七个人。
时骏找到了老师齐方,问道:“三个女生为什么不安排在一个房间?席艳玲怎么会自己住一间?”
齐方老师说:“这家旅馆没有三人房,只有双人房和单人房。原本,我也是打算在思雨和谭嫣的房间加一张简易床的,但是……”
见他言辞吞吐,时骏认真观察了他几眼。齐方可算是个斯斯文文的帅哥,特别是眉眼之间的那种和蔼,任谁见了都会莫名生出几分好感。只是,眼前这人眼睛红红的,隐藏不住的哀伤令人担心。
“齐老师,请尽快说明情况。”时骏催促着。
“好吧。”齐方点点头,“你可以去她们的房间看看,并不大,再放一张床的话恐怕连转身的余地都没有。我们来这里写生,学生们都带了很多东西,特别是女孩子。所以,只能分出去一个人单住一间房。”
就这点情况干吗吞吞吐吐的?
姑且不问齐方究竟在为难什么。时骏重提了话头,说:“昨晚有暴风雨,你为什么还要学生们早起上山画画?”
这个问题显然让齐方尴尬不已。他搓着手,低着头,说:“我告诉过他们,如果早上雨没停就不要出去了。”
事实上,学生们还是出去了。时骏问道:“下过大雨,山上很可能会有山体滑坡,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齐方急躁起来,“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此次来写生的学生都是学校的高材生,大赛的种子选手。竞争非常激烈,谁会甘心落后?只要一个走出去,其他人绝对不会留下来呼呼大睡。”
闻言,时骏很想问问他:一个大赛这么多种子选手?当然,这话是不好问的。
“OK,冷静一点。”时骏笑得有些无赖,举起双手摇了摇,示意自己并无恶意。转而把话题又扯了回去,问,“你们来写生,平时的活动都要统一吗?”
齐方看上去非常疲惫,情绪也有些不稳。他摇摇头:“只有每天早上去山上写生才是统一的,其他时间学生自己安排。不过,我叮嘱过他们,尽量不要一个人外出,晚上九点必须归队。”
很显然,赵思雨不是个听话的好学生。
辞别了齐方,时骏造访了一楼12号房间的谭嫣,只是这时候谭嫣被警方安排在另一个房间里询问案发前后的情况。时骏请老板开了门,并让一名警员去找谭嫣。
走进死者与谭嫣的房间,可见里面非常杂乱。一张还没有叠好被子的床上放着贴有谭嫣大头贴的钱包,可见这是她的床。另一张床很整洁,毛巾被叠得整齐,旁边还放着一个化妆包和一块笔记本电脑的电池。看来这就是赵思雨的床了。
时骏从床头柜下面抽出了赵思雨的行李,随手打开的时候跟门口的老板搭话。
“晚上在大堂没有值班吗?”
“没有啊。”老板说话的时候很懊恼,“我们这是使用的预定制,没有预定是不会接待客人的。所以,除非是有客人预定在晚上入住或者是离开,我们才会在接待处等候,不然的话,到了十点就都休息了。”
“大门呢?里锁还是外锁?”
“里面会上锁,外面是打不开的,里面很容易打开。”言罢,老板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谨慎地观察了时骏一眼,“昨晚几个学生拜托我不要锁后门。说他们要走通往后山的那条小路去画画。”
时骏只是点点头,没追问是哪几个学生这样要求的。他在赵思雨的包里顺走了一样东西,快速地放进裤袋里,跟没事人似的把包又放回去。随后,转到床脚的位置拿起地上的一个素描本和一个画册。两个本子上都写有赵思雨的名字。
素描本上都是凌波湖和花丛,三十多张,每张都是。时骏不懂绘画,但也能看得出,从第一张到最后一张显然有很大的区别,但到底区别在哪里,他也说不出个子午卯酉来。想着,如果霍钢在就好了,他一向喜欢诗情画意这种调调,说不定能看出什么。
放下素描本打开了画册,里面竟是空白的,一张画都没有。
“那是Retina的画。”回来的谭嫣站在门口,满面愁容地看着时骏。
时骏不解地问道:“她画的?不是说她几乎没画过什么吗,怎么会有这么多?”
“这些只是素描而已。”说话间,谭嫣走了进来,“她是我们中间画画最快,最有才华的一个。跟你说这些你可能不懂,简单点说,就是别人画画需要花费很多道工序,但是她不一样。她会像石头一样呆呆地看着想画的东西,就像她看着凌波湖,如果她还活着……”
说到这里,谭嫣哽咽了一下,“如果她还活着,能告诉你湖边花丛里每一片叶子的区别。她,是个天才。”
时骏打开素描本:“这里面有三十多张素描,为什么画册里一张没有?”
“很难解释清楚。”谭嫣叹着气,转头看向窗外,“我感觉很奇怪,Retina到了这里之后,好像变了一个人。喜欢独处,不是突然发笑就是叹气,画素描的时候也会显得心不在焉。她那种状态是无法画出成品的。我想,这一点她自己也清楚,所以只有素描没有画。”
听罢她含糊的解释,时骏晃了晃手中的素描本:“这个我拿走了。”
离开了谭嫣的房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东西,这是在赵思雨行李包中顺出来的。一个小药瓶,标签上的名字是“斯利安片”。
时骏边琢磨着边走,迎面遇到了刚刚负责询问情况的两名警员。不知道霍钢在走前究竟做了什么,这两名警员对他非常热情,甚至主动谈起了有关口供的话题。
他们说,在凌晨03:30-04:00之间都有哪些学生出去过。其原因很明确。齐方布置了作业,让大家在今晨画日出。地点可以自己选择,但必须以日出为主题才行。虽然外面暴风雨肆虐过,也没浇熄这些高材生的热情。
两位警员详细记录了情况,让时骏过目。
接过学生们各自选择的地点和外出的时间表,时骏仔细看了几遍。
席艳玲:选择地点是山脚,离开房间时间04:00,离开路径:旅馆后门。返回时间06:20。
苏星:选择地点山顶,离开房间时间03:30,离开路径:旅馆后门。返回时间06:10。
马晓凯:选择地点房间内,起床时间06:00(所画日出后景色)。
顾强:选择地点房间内,起床时间06:00(所画日出时大山景色)。
谭嫣:选择地点半山腰,离开房间时间04:00,离开路径:旅馆后门。返回时间06:10。
其中,齐方和顾强同住一间房,可以相互作证;苏星在案发当天早晨早早离开房间,那时候同房间的马晓凯还在睡觉,故此这也算不得什么证明;其余的人似乎都没有什么明确的证据证明自己所在的地点和时间。时骏敲着人员时间表,问道:“这个苏星就是早上在外面跟我说话的学生吗?”
对面的两个人点点头。
他又问:“这些人都交了作业吗?”
“交了。”
“那过一会,麻烦给我看看。”
警员表示并没有向齐方索要那些画,如果时骏想看,可以去找那位情绪非常低落的齐老师要。
事实上,时骏打消了在短时间内再见齐方的念头。他走出旅馆沿着湖边漫步,这一走花费了他近两个小时的时间。期间,他看到不少警察在路上寻找着什么,他没有过去打听。一直绕回到旅馆门前,才对一个留守在湖边极为不耐烦的警员说:“哥们,你们去气象台查查昨晚暴风雨的情况,几点开始下雨,几点降雨量最大,几点停的。”
警员狐疑地看着他:“这还用问?昨晚快十二点开始下雨,早上快四点停的啊。那肯定是半夜时候下得最大。”
时骏忍不住笑出来,拍拍这哥们的肩:“你这个时间概念太模糊了。我想要最精确的时间。”说罢,他神神秘秘地朝着警员眨眨眼,“据说死者赵思雨是个绘画天才,同学说她想画的是暴风雨中的凌波湖,但是在她出去那时候,暴风雨是停了还是小了?。”
再往下,时骏不肯说了。得到时骏建议的警员似乎开了窍,忙着打电话让市里的同事亲自跑一趟气象局,打听清楚。
用霍钢的话来说,时骏就是个忽悠人都不用打草稿的家伙。他让警员去忙活,自己却优哉游哉地回到房间里的床上,一张一张地翻看着赵思雨的素描。
香烟已经抽掉了半盒,三十多张素描画他几乎能背出每一个线条来,可就是看不出其中的奥妙之处。
尽管如此,时骏必须承认这些素描给了他很大程度上的震撼。特别是与墙上挂着的那个装饰风景画比起来,尤为明显。
艺术细胞等于零的时骏也能看出,墙上那幅风景画庸俗小气。而手中的画,虽然只是素描,但黑色的笔触之间露出一种静逸和磅礴大气。远山、云彩、湖水以及那山顶上的太阳,结合在一起,完全不像是他看过的景色。时骏甚至觉得,赵思雨笔下的凌波湖是陌生的,是他完全没有见过的。
但是,为什么凌波湖周围的那一圈护栏不见了?这素描的感觉怎么会如此古怪?他特意拿出第一张和最后一张作比较,想要看出个分明来。最后,他再次承认自己毫无艺术天分!索性把素描本扔到一边,闭目养神。
脑海中浮现出赵思雨站在湖边的情景,他揣摩着她眼中的凌波湖,是否真的与旁人眼中的不同。
她每天都站在湖边到底在看些什么?想些什么?
湖色?山色?还是其他被旁人忽略的景色?凌波湖周遭的一切在赵思雨眼中又是什么样的呢?
时骏自认没有感性的艺术细胞,他只能确定一件事。赵思雨是个异类,是个与身边人完全不同的存在。
想着想着,他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不晓得睡了多久,时骏被霍钢的电话吵醒,他们谈起了关于验尸的话题。
“这比乌龟散步还慢!”一听说验尸需要的时间很长,时骏忍不住道,“要我去打晕那个法医,你亲自操刀吗?”
“别胡闹了。”电话里,霍钢哭笑不得,“这里的设备很老旧,只能慢慢等。另外我警告你,虽然我帮你打通了关系,可以让你自由行动。你小子千万别给我露出本性,让别人看出你不是警察!”
“放心,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对了。”时骏看到了素描本,随后拿起来,“你身边有传真机吗?有点东西,你得帮我看看。”
十分钟后,时骏在旅店老板的办公室内,把素描一张张地传给了远在县城的霍钢,并说:“我是看不出个子午卯酉来,只是觉得第一张和最后一张相比,明显改变了很多。虽然画的都是凌波湖,可就是觉着哪里不对劲。”
此刻,坐在办公室内的霍钢把素描一张张过目,并排列好了顺序,着重看了时骏说的第一张和最后一张。他回答时骏:“这些素描我需要研究研究,稍晚些再跟你联系吧。”
挂断了霍钢的电话,时骏才发现外面已经暗了下来。他洗了把脸,走出房间。在旅馆门口遇到了正在发呆的苏星。
想起早上苏星的那番话了。
——他自称第一个看到湖中有人。
嗯,有点意思。
时骏走上前去,发现苏星低着头,手指轻轻抚摸着手腕上的一块创可贴。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受伤了?”
苏星的反应似乎有些过头,面色苍白地瞪大了眼睛,一副被吓到的模样。时骏见了觉得好笑,说:“这还没到晚上,赵思雨的鬼魂可出不来。”
“请你尊重她!”苏星气恼地说。
对于苏星的厌恶感,时骏很迟钝。他点燃香烟吸上一口,忽然就问:“你这手腕怎么了?”
“来的时候不小心割伤了。”苏星的声音沙哑,似有些哽咽。时骏能看到他因咬紧牙关而凸出来的腮骨。
“是思雨帮我处理的。”苏星继续说着:“当时吓了一跳。那个,那个少言寡语不亲近别人的天才,竟然会随身携带很多东西。针头线包,药水纱布,倒是比我妈准备的都齐全。”
“赵思雨平时跟你们很疏远吗?”时骏问道。
“疏远?与其这么说,还不如说她不擅长跟别人交往。”言罢,他哼了一声,“你没听过吗,天才与怪物只是一线之隔。”
“你觉得她很怪?”
苏星没有回答,沉默不语地看着远处的凌波湖。时骏一向不喜欢这种沉闷的气氛,话题一转,问道:“你早上03:30从后门上山,到了山顶是几点?”
“差不多04:00吧。”
“那时候能看得清凌波湖吗?”
“我没看。”苏星说道,“我想画的主题是山顶的日出,凌波湖只是衬托,所以,我没怎么多注意。”
“那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湖里有尸体的?”
苏星转头看着时骏,却因为他冷静的目光而感到急躁。避开了时骏的眼睛,苏星略低着头,很失落地说:“我画完准备下山的时候,那时候日出也差不多结束了。凌波湖还是很绚美,我被它的美景吸引住了,停下来休息观望。那时候,才发现湖水里有人。”
时骏没有追问其中的过程,而是让他继续说接下来发生的事。
苏星的话很简练,说发现湖里有人之后急着下山。他本来走的是通往旅馆后门的那条小路,发现湖水里有人之后就改了方向,直奔旅馆前面的大路走。走了大约十多分钟,遇到了同样惊慌的谭嫣。询问之下才知道,谭嫣也看到了湖水里的情况。于是,二人一同跑下山去。
“你们没人下水确认吗?”时骏问道。
“我和谭嫣都不会游水。是齐老师下水的。他确认了赵思雨已经……所以,他说报警。”
这些经过乍一听很正常,时骏问:“能不能指给我看看,你是在哪个方位看到湖水里有人的?”
苏星点点头,带着时骏走过凉亭,指着湖水以北的山体:“在这里能看到,那条蜿蜒的山路,直通山脚下,可以走到这边来。我上山后的路在偏东一点的方向,在这里只能看到一点儿。”
话及至此,苏星转了身,说:“到时间开会了,不陪你聊了。”
“你们还开会?”
苏星苦笑了几声:“还是要先顾着学业,我们要开会总结一下作业的成绩。找凶手是你们警察的事。”
说完,苏星朝着旅馆走,时骏也跟在他身边,貌似打算回房间休息。
二人朝着旅馆走去,走到了门口,苏星的脚步慢了下来,头也不回地说了句:“齐老师最了解思雨,比谁都要了解。”
这样一句话不知道是说给时骏听还是自言自语,他说完,便走进了旅馆。而留在门外的时骏,却好像想起了什么。猛地抬头向上看去,在二楼的一个窗口后面闪过一个人影。从身形来看,应该是个男人。
齐老师啊,你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地看,何必偷偷摸摸呢?
齐方的房间里,学生们各自找了地方坐下。因为失去了一个同伴,大家的心情都很糟糕,房间里的气氛过于压抑了些。
齐方的情绪也很低落,只是职责所在,他必须强打起精神来。脸上的笑容不大自然,声音也沙哑了,他咳嗽两声清清嗓,拍了拍手边的画夹。这里面放着的是大家“日出”作业成品。
齐方面色不愉地说:“我并不想这样决定,但你们实在让我很失望。特别是谭嫣和苏星的作业,我几乎以为这不是你们本人画的。其他人也很糟糕,这一次的作业,都不合格。亏我在出发前给你们补足了功课,特别是凌波湖的七彩色。结果,你们就用这种作业来敷衍?你们认真观察过凌波湖吗?”
几个学生被说得一脸郁悒,低着头不声不吭。
场面一度冷落下来,谭嫣偷偷地瞄着其他人,希望谁能开口打破这种尴尬的局面。只是,看到齐方的时候他似乎正魂游天外,愣愣地看着窗外发呆。
席艳玲顺着齐方的目光把脸转到一边,进入视线的是凌波湖。
齐方收回心神,对大家道:“今天就这样吧。赵思雨的不幸……我们都很难过,所以今天休息。警方办案,我们尽量配合他们的工作。好了,都回去吧。”
几个学生从齐方的房间里鱼贯走出。落在最后面的席艳玲拉住了谭嫣,小声嘀咕着:“齐老师好像不大对劲啊。作业不合格,怎么不把画还给我们?我也好有个对比啊。”
谭嫣没言语,只是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多嘴。随后,两个女孩儿手拉着手加快脚步。路过苏星身边的时候,谭嫣瞥了他一眼,明显看到他脸上的怒意。
傍晚,时骏站在赵思雨停留的地方,看着凌波湖。落日的余晖将凌波湖染成了炫美的颜色,映着时骏的脸庞,让他看起来柔和了许多。
他的目光始终注视着湖面,昨天的这个时候,赵思雨眼中的景色也是这样吗?时骏胡思乱想着,却无法从中得到什么启发。
转身想要回到房间去,意外地看到凉亭里有个人,是早上要跟他交换线索的席艳玲。
席艳玲坐在凉亭的石台上,腿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双手不停地敲打着键盘,眉间锁得很紧,完全不像早上那个没心没肺的小丫头。时骏好奇地走过去,站在凉亭外:“这算是用功呢?”
“嘁!”席艳玲咂舌,看也不看他,“指望你们黄花菜都凉了,我自己来。”
“来什么?”
“找出凶手!”席艳玲视线挑起,眼中满满都是兴奋。
面前的席艳玲让时骏觉得非常气闷,话也不想多说。但她却叫住了打算离开的时骏,脸上略带着自负的笑容:“我听见了,你让其他警察去找关于暴风雨的详细情况说明。我早他们一步,我比他们能干!”
“什么意思?”时骏疑惑地问。
席艳玲将笔记本电脑塞进时骏的手中,他低头一看,上面显示出的竟是昨晚暴风雨的详情!时骏皱皱眉头,仔细研究起来。
暴风雨开始于晚上23:30
风力、雨级最大的时候是凌晨02:00-03:30
03:30转为小雨
天晴时间04:00
日出时间04:25
放下了电脑,时骏漠然地看着她:“这说明什么,你想在其中得到什么?”
席艳玲把玩着自己的长长的发梢,一本正经地推理起来,她说:“Retina的死亡时间应该是03:00-04:00之间,这段时间里能够一个人单独行动的人不多。我是其中一个,方老师是其中一个,还有苏星。”
“苏星?”
“当然。”席艳玲笑了,“他起得最早,凌晨03:30就离开了房间,从后门出去走小路上山。但是有谁能证明他离开房间后就真的上山去了?谭嫣在山腰遇到他的时候是早上将近六点。如果他是凶手,杀人、弃尸、都有大把的时间。而且,我知道苏星一直暗恋Retina,只是Retina心里早就有真命天子了,苏星是半点希望没有的。你瞧,这不就是完美的杀人动机吗?”
时骏忍俊不禁,问她:“你交了作业吗?以‘日出’为主题的作业。”
“当然交了。虽然画得很糟。”
“怎么个糟糕法儿?”时骏好奇地问。
席艳玲怏怏地说:“我也不知道啊。齐老师根本没把作业还给我们。估计是赵思雨的死给他打击太大了吧。”
时骏闻言眉间微蹙。继而问道:“你画画用了多少时间?”
“一个半小时,算是很快了吧。”
“苏星的水平跟你比,怎么样?会画得比你慢,还是比你快?”
席艳玲想了想,说:“差不多。”
时骏浅浅地笑了笑,说:“来分析你所谓的‘应该’。以赵思雨‘应该’死于凌晨03:00-04:00之间,来分析。首先说,苏星也交了‘日出’为主题的作业。根据你画画的时间来看,他画一个完整的作品也需要一个半小时左右。他杀了赵思雨,最早也是要在04:00才开始上山,走到山顶至少需要三十到四十分钟。就是说,他到山顶的时间是04:40左右。从山顶到山腰需要十五到二十分钟,你可以暂定他遇到谭嫣的时间是06:00。那么,他下山的时间就是05:40。”
“04:40-05:40这一个小时内,他要打开画具,画画,收拾画具下山。不管怎么想,一个小时内都不可能做完这些事。”
“为什么不可能?”席艳玲猛地站了起来,跟时骏争论,“如果早上的画是他提前画好的呢?比如说晚上,或者是更早!那样的话,他完全省去了画画的时间,只需要在山顶消耗一个小时,然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等着谭嫣看到尸体,跟她巧遇。”
还知道反驳!脑子很灵活嘛。时骏心中偷笑,说道:“虽然我不懂绘画艺术,但是我懂得一些常识。早上露水重,下过雨山上的湿气也重,自然会影响颜料在纸上的效果。只要稍微做一些检验就会知道,他的画到底是不是在今早画的。”
闻言,席艳玲沉默了一会儿,讷讷地说:“那你会告诉我检验的结果吗?”
结果?时骏也想知道。不知道怎的,他的心始终踏实不下来。
本来还想再多聊聊关于苏星的话题,但时骏却选择了闭口不言,他只是笑着摆摆手,便转身走了。
这一夜,时骏无眠。到了凌晨两点多实在觉得无聊,就拿起电话骚扰远在县城的霍钢。
这个时候,霍钢刚刚从法医室出来,他苦笑着问时骏:“不睡觉你折腾什么?”
“你那边查出什么没有?”
“死亡时间确定了,是凌晨的03:00-04:00之间。虽然有溺水现象,但真正导致她死亡的还是枕骨上那一击。法医的意见是:死者被人用钝器大力击打脑后,并被弃至凌波湖内。短时间内,赵思雨发生溺水,水不及肺部,她就已经死亡了。”
听到这里,时骏微微点头。虽然死亡过程颇为复杂,倒也不算在意料之外。只是,仅仅有这些线索还不够。
“还有其他的吗?”时骏问道。
霍刚如实说:“死者赵思雨是T市美术学院的高材生,在业内颇受期待。但是这姑娘不大喜欢与人交往,性格也不是很好,所以不少同学对她颇有微词。她的家庭情况很简单,父母都是普通人,有个妹妹在外地读高中。目前没查到死者与什么人结怨。哦,对了,他们准备参加的全国大赛在下个月举行,据说赵思雨已经是卫冕冠军了。”
时骏琢磨了一下,觉得这点线索实在少得可怜。便问:“大赛的第一名有什么奖励吗?”
“当然有。很丰厚的奖学金和保送国外深造的机会。”
“出国?”这倒是不错。相对于那笔奖金,出国深造更有诱惑力吧?那么,第二名和第三名呢?
很遗憾。保送出国深造的机会只有第一名才有。
时骏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霍钢,查一下吧。大赛不可能就赵思雨一个种子选手,看看在这个旅馆里的人还有谁挤进去了,也许这是个突破口也说不定。”
这种事不用时骏提醒霍钢也会去调查。当下说了几句让他注意身体,好好休息的家常话,就算结束了这次联系。
挂断电话后不久,时骏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这一夜做了很多梦。昏暗的房间、没有窗户只有一扇紧闭的房门。角落里有人气喘吁吁,还有手枪上膛的声音,“咔哒”,格外清晰。
手上的血怎么洗都洗不干净,在地面上狠狠摩擦手掌。血染红了膝前的一块地面,映衬着一双死不瞑目的双眼。
时骏在惊愕中醒来,一身大汗,心跳加速。
多久没做这样的梦了?最近是不是太累了,所以才……
懊恼的心情让明媚的早晨变得隐霾压抑,时骏气恼地掀开被子进了浴室。冲了个冷水澡,才算好了些。
走出房间的时候,特意看了眼腕表,是早上的六点十五分。
餐厅里已经有了几个人。谭嫣、齐方和顾强。他们见到时骏点头示意,时骏说了几句客套话,买了两个三明治和一杯咖啡,直接离开了餐厅。
他想看看清晨时分的凌波湖。
而事实上,时骏还是错过了凌波湖最美的时刻。站在湖边,湖水已经恢复到原来的碧绿,阵阵晨风吹起,荡开片片涟漪,美是美得很,唯独少了时骏想要的东西。
双手搭在了铁艺护栏上,冰冷的触觉让他忽然想起了赵思雨的素描。为什么那个天才没有把护栏画在素描里?是不是觉得这东西不属于大自然,破坏了原生态的美感?
放弃了老师布下的作业主题“日出”,反而是选择了画暴风雨中的凌波湖……
时骏闭上眼睛,在脑子里幻想着那一晚的情景:惊雷闪电,在天地间肆意妄为,被狂风惊扰的湖水掀起了层层波浪。平日里温顺的湖水被风卷起冲打着湖岸,毁去了幼嫩的花草,随即又退了回去。周而复始,直到骤雨初歇。
时骏深深地呼吸着,似乎明白了什么,那个不善言辞又不懂得与他人交流的赵思雨所追寻的只是属于她的自由。
这是不是就像苏星说的那样“天才与怪物只是一线之隔”。
时骏的思索被旅馆里的一声召唤打断,那是谭嫣站在门口大声地疾呼。
“齐老师中毒了,快救救他!”
扔下手里的东西飞快地跑了过去,直奔餐厅。穿过大门的时候,没时间详细询问谭嫣,只听得她急着拨打急救电话,描述齐方的情况。
跑进餐厅,就见一群人围着齐方。时骏推开几个人,观察齐方的情况。面色惨白,呼吸微弱,看上去不大像中毒。时骏不敢耽误时间,立刻进行急救。并大声对周围的人喊:“这里的东西都不要动。两人一组相互监督。齐方的电话呢?”
一旁的席艳玲忙道:“谭嫣拿出去打120了。”
这时候,谭嫣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将齐方的电话交给时骏。
齐方所中的毒素虽然可怕,但好在剂量不多。经过时骏的急救后勉强留住了一条命。也幸亏是谭嫣及时打电话叫来救护车,随行医生告诉时骏:“生命危险是不会有,但可能会昏迷一段时间。”
及时赶到的警察也开始勘察现场,很快他们在齐方自带的水杯里发现了毒素。时骏走到一名警察身边,问道:“这种毒剂量大的话会死人吗?”
“当然。”警察笑笑,“这人算是捡了一条命,下毒的人明显是个生手,剂量不够。不过,齐方会昏迷几天,醒来后有些后遗症。”
闻言,时骏道:“回头你记得给我一份剂量单,我得琢磨琢磨。”
警察风风火火地来,低调地走,这一趟却是在众人心中压了一块大石。任谁都会猜测着是齐方身边的人给他下了毒。
当时,齐方身边有谭嫣、顾强这两个学生,排除他们之外,还剩下一个大厨,两个服务生。时骏分别找他们问过情况,几个人众口一词。
“本来还好好的,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昏倒了。”
时骏不大想安慰眼前战战兢兢的谭嫣,现在主要的问题是那个水杯。
“水杯是齐方自己的?”时骏问道。
“是,齐老师习惯喝自己带来的茶,每天杯子不离手的。”
印象中,齐方手里的确总拿着茶杯。时骏遂问:“今早你看见他冲茶了吗?”
谭嫣沉默着摇摇头。
再问下去也就没什么收获了,他对留守的警察点点头,示意他们可以带走谭嫣和顾强去协助调查。
上午九点整,霍钢打来电话告诉他,跟齐方同一房间的顾强提供了一条线索。在今天凌晨03:00,顾强去卫生间,回屋的时候听见齐方的手机响了,他还看了一眼,是苏星发来的短信。内容很短,所以都在屏幕上显示出来。
我在后院能过来谈些事情吗?
顾强认为,苏星一定有重要的事才会这么晚了找齐方,所以叫醒了齐方。
“那齐方是去了还是没去?”电话里时骏问道。
“没去。顾强说齐方回拨苏星电话,对方关机。他就没再理这件事,继续睡觉。直到今天早上五点半起床。从六点半到他离开房间去餐厅,没接触过顾强以外的人。那杯茶是齐方在走廊里冲的,单就嫌疑来说,目前为止警方的调查重点是顾强和苏星。”
时骏似乎没把这个问题放在心上,追问关于短信的事:“你在齐方的电话里,有找到凌晨三点左右跟苏星的通话记录吗?”
霍钢摇摇头,说:“没有。”
时骏琢磨一番,说:“先这样吧。”
电话那边的霍钢应下来,正要说声再联络,忽然想起关于那次大赛的事,还没来得及补充,就听时骏“嘶”了一声,他忙问:“怎么了?”
“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划破了,这才知道疼。”时骏夹着电话走到水池前冲洗手上的伤口还有旁边一些褐色的锈迹。边洗着边听霍钢说:“我问过大赛评委会了,关于种子选手的问题,赵思雨的确是有望卫冕,但席艳玲和苏星也都是仅次于她的夺冠热门选手。”
听罢,时骏很不厚道地哼笑着:“能出国深造的就一个。所以,银牌和铜牌都没意义。”说着话的功夫,他已经走到走廊的窗前,无意间看到了站在凉亭里发呆的席艳玲。
“在想什么?”时骏走过去跟她搭讪。
席艳玲一反前两次很热情的状态,对时骏漠不理睬。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远处,也不知道看的是山,还是那耀眼的太阳。她听见时骏慢慢走到身后,一股无法忽略的气势几乎让她的脖子僵硬起来。她忙回身后退一步,这样的反应引来时骏的轻笑。
“你怕我?”
“胡说!”她否认着。
无所谓地耸耸肩,时骏并不在意她怎么看待自己。随后拿出烟盒,取出一只点燃吸上一口,身子随随便便地靠在凉亭的柱子上,眼睛半眯起来,被灰白色的烟雾遮挡住大半,分辨不出他目光中的含义。
席艳玲瞥了他几眼,嘀咕着:“你抽香烟的时候很帅。”
“我什么时候都很帅。”时骏敷衍地回应一句。继而问她,“你每天早上都起得很早吗?”
“不一定。晚上睡得晚就起的晚。这两天一直睡不好,躺下就能想起Retina。”
“哦?”时骏的脸上闪过一丝玩味的笑,“这算什么?心里有鬼?”
“你才有鬼!她是我同学,相处了三年多的同学!尽管我不喜欢她,但有人死在你身边,就算是陌生人吧,你也会觉得难过。这是常理好不好?”
之前还一副很兴奋的样子,这会儿知道常理了?
对于席艳玲的改变,时骏不置可否。他转开话题天南地北地胡扯了一通,席艳玲一直没搭腔,谨慎的样子好像是随时观察时骏,也好像是极力压制着什么。最后,她明显不耐烦了:“你到底问不问?”
“问什么?”
“那杯茶!那杯我给齐老师泡的茶!他是喝过茶水才中毒的吧?我不是嫌疑人吗?你不是要审讯我吗?”
闻言,时骏一愣:“我听说那杯茶是齐方自己泡的。”
“是我啦!”席艳玲懊恼地咬着嘴唇,“今天早上我出去收昨晚洗的衣服,刚出门就遇到找老板换纯净水的齐老师。是我主动要求帮他冲水的。我自己带了保温水壶,一直都存着热水。”
哦,小丫头是回自己房间冲茶了。那么,时骏便问:“在你帮他冲茶的时候,齐方在干什么?”
谭嫣抿着嘴唇,想了一会才说:“我走的时候他还在走廊窗口边站着,我回来他还是站在那里,没动过。”说完,她瞪起了眼睛,“我最有嫌疑不是吗?没人知道是我给齐老师冲的茶,但是你们只要检查一下杯子上的指纹马上就会怀疑我!”
面前的女孩很激动,时骏漫不经心地开口:“我什么时候提过那杯茶与你有关?”
“你这是在套我的话?告诉你,我们每个人都知道那种毒草。在来之前大家都看过那座山上的动植物资料,这是必做的功课,不是只有我……”
“别激动。”时骏打断了她,“主动说明情况是对的,况且我也没说那毒就是你下的。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所以呢,你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
算不上安慰的话,但在席艳玲听来充满了真诚。尽管她不了解时骏,还有点怕他,不知为何,她愿意将这番话看作安慰,并受用了。
时骏哪有心情顾及这丫头?言罢,转身就走。
回到房间后时骏打电话满世界找他的关系网,很快就得到了专业人士确定意见。友人说:“你是外星人还是周口店人?你用手机么?在没有通话的状态下,电信局那边是不会有记录的。不过呢,我真希望你留意到手机有一种‘小秘书’功能。就是说呢,在关机的时候有呼入电话,开机后就会跳出某年某月末日某时的来电提醒。不能说确保万无一失,但庞大精密的系统很少会出错。”
时骏明知道结果是什么,却仍坚持实验一次。这是很简单的道理,在侦破一起案件的时候,你必须确保每一个环节的正确性。
朋友果断地挂了电话,时骏却狐疑了许久。倒也不是因为朋友的态度,而是因为他不记得什么时候把这人的号码从电话簿里删除了。
从房间走出来,看到还有两个警察在检查齐方的房间。他也走了进去,打过招呼后,随手拿起枕边的一个小本子。看样子是齐方的,上面写满了工作日志。他翻到案发当天,上面的工作安排不多,井井有条。
上午09:00开会,评论作业。针对个人的不足进行辅导。
这时,他想起席艳玲曾经说过“我也不知道啊。齐老师根本没把作业还给我们。估计是赵思雨的死给他打击太大了吧。”
思索间,忽被旁边的警察打断了。他听见那人跟同事商量:“这些画要带走吗?”
“带走吧。”
时骏走过去:“不好意思,先给我看看,行吗?”
“行。”回答他的警察似乎有点着急,“我们先走,晚上还能再来一趟,到时候你再还我。”
时骏点点头,带着一大堆的画作离开了齐方的房间。
本打算去六角凉亭岸边琢磨琢磨这些画,走到旅馆门口刚好遇到了谭嫣和席艳玲。席艳玲眼尖,目光似两道X光线在时骏手中扫描个来回,纳闷地问:“你怎么拿着我们的画?”
时骏哂笑:“这么巧,那就一起帮我看看吧。”
席艳玲明明看出时骏本来是不想跟别人一起看画的,可在遇到她们的时候忽然改变了态度。席艳玲慢吞吞地走在谭嫣身后,紧紧地盯着时骏的背影。
“怎么了,艳玲?”谭嫣回过头悄悄问他。
席艳玲没吭声,白了时骏一眼。谭嫣傻乎乎地不明就里,拉着她继续跟着时骏。
“你想让我们做什么?”坐在时骏的房间里,席艳玲好奇地问他。
时骏给两个女孩倒了水,稳当地坐下之后,才说:“齐方的茶,除了他自己以外,还有谁经常帮他冲?”
话音才刚落地,谭嫣那脸色煞白。时骏忍不住问她:“是你?”
“我没有,真的没有下毒!”谭嫣急得快哭出来,“我平时是经常帮齐老师冲茶,可是不是每次都做。只有开会或者是大家聚在一起的时候才会帮他。今天早上我看到齐老师的时候,他的茶已经冲好了。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
“别着急,我没说不信你。”时骏笑着安抚几句,转移话题,“在山上画画的时候,是怎么发现赵思雨的?”
“好吧。我先说,”谭嫣开口道,“我到了山腰之后开始画画。当时我真是困得厉害。早上起来的时候眼睛又酸又涩,就没戴隐形眼镜,而是带了近视镜。我那近视镜度数不够,看东西有些模糊。所以,在日出开始的时候,我没发现湖里有人。等到太阳已经升起来了,阳光很足,我也画完了日出,就想等湖水消失了七彩色再走。那时候,我才发现湖里有个人,但是我不敢肯定,因为我的眼睛很模糊。我急着下山看仔细,跑到小路上的时候……”
“停。”时骏打断了她,“就是说,你画凌波湖的时候没看到尸体?”
“是的。我看景色是没问题的,但是从山腰看湖里,像人那么大体积是很小很小,天色也不是很亮,我只能看出湖水的颜色,但是具体的东西我是看不清的。”
这倒是很合理。
时骏又问道:“你走了多久才到小路?又是什么时候遇到苏星的?”
“走了大概有十几分钟吧,就到小路上了,那时候刚好遇到了下山的苏星。他也看到凌波湖里好像有人,然后,我们俩一起下山。”
一旁的席艳玲还看着时骏带回来的画,日出、远山、云彩以及炫美的凌波湖……被时骏叫了两声,才缓过神来,她说:“我是最后一个看到她的,那时候刚画画回来,就听见他们在湖边吵吵。”
时骏从那些画里抽出一张来,放在床上:“你们俩分别给我描述一下对这幅画的感觉。”
谭席二人相互对视了一眼,随即将目光落在了画纸上。写有名字的地方被一块儿白纸糊住了,乍一看也不知道是谁的作业。
首先开口的是席艳玲,她说:“很潦草啊,根本没用心。构图、颜色搭配和线条以及其他方面混乱不堪,一看就知道是匆匆忙忙画完的。”
谭嫣也跟着点头,并补充:“我知道风格原本不该是这样的。怎么说呢?以前的画应该是更豪放更有视觉冲击力。但这一幅似乎变了。”谭燕斟酌了一番,指着画中只有三分之一的凌波湖,“凌波湖的颜色是很美没错,但是你们不觉得少了一种吗?”
时骏一看,果然,七彩变成了六彩。
所谓的风格变化,时骏是看不出来的。然而,他的目光落在画上,眉间多了一丝诧异的皱纹。这般不明显的表现很快被敛了去,重新抬眼看着两个女孩儿,他微微笑道:“谢谢你们帮忙。回去休息吧。”
谭嫣看上去没什么主意,而是用目光征求席艳玲的态度。席艳玲从看到那副风格突变的画之后,脸上的表情便是古古怪怪。直到唐嫣扯了扯她的衣袖,才缓过神来。
“好吧,有什么需要再找我们。”言罢,谭嫣拉着席艳玲的手离开了时骏的房间。
房门关闭,席艳玲忽然加快了脚步,扯着谭嫣疾走到没人的角落里。
“你怎么了?”谭嫣不解地问道。
席艳玲咬咬嘴唇,低声说:“那幅画……”
“那幅画怎么了?”
“那幅画……”席艳玲吞吞吐吐地说:“是苏星的。”
谭嫣闻言一愣,“我知道是苏星的,那又怎么了?”
席艳玲也懒得跟她再解释,草草说了声“回头见”,扭头跑回自己的房间了。
谭嫣完全被搞糊涂了,抓抓头发,也回了自己的房间。等到走廊里安静了下来,席艳玲悄悄地走出来,直奔苏星的房间。
还没抬起手敲门,房门从里面打开了。跟苏星一个房间的马晓凯走了出来,乍一见席艳玲被吓了一跳,“你干吗站这儿啊?”
席艳玲眨眨眼,笑着把马晓凯推进了房间。房间里并没有苏星,于是,她问道:“问你个事。赵思雨死了之后,苏星上过山吗?”
马晓凯咧着嘴,发问:“你打听这个干吗?”
“哎呀,我是帮那个警察问的。快说,他上山没有?”
马晓凯也没怀疑她的理由,如实说道:“没有。据我所知是没有。”
席艳玲咂咂舌,低头看向苏星的床位,在床铺下放着一双皮鞋。
来到这里之前齐老师叮嘱过,要带两双鞋。一双平时穿,一双准备上山穿。既然苏星的皮鞋在这里,那么他定然是穿了上山的鞋。
思及至此,席艳玲连声招呼都没打,急急跑了出去。只剩下马晓凯一头雾水地站在原地。
在席艳玲离开苏星与马晓凯房间的同时,时骏仍旧被一个新的疑问困扰着。在他面前,是铺了满满一床的画作。每一幅画画者的名字都被遮掩了。
画的主题是“日出”。虽然有山脚的日出、旅馆的日出、山腰的日出、其中却有统一的内容——凌波湖。
时骏知道,这些画中隐藏着破案的关键线索。但究竟是什么呢?方才一闪而过的灵光怎么就没继续闪下去呢?
脑袋里的灵光到了晚上十点也没再闪出来。不过,霍钢倒是又给他打了电话。
“齐方所中的毒化验出来了。”霍钢说:“有点奇怪。在水杯里还发现另外一种草。只是很少,毒草比例更大。这种毒草是本地的,没有什么学名,当地人都叫‘哑巴草’。含毒量很高,据说误食了这种草先是昏迷不醒,看着也不像中毒。若抢救不及时,会导致心脏衰竭而亡。就算侥幸活下来短时间内都无法发声。”
“所以才叫‘哑巴草’吗?”当地人注意的重点明显偏了。
霍钢又说:“不过,这种草不是遍地都是。只生长在山腰的阴面。而且很难找。这边的同事在两小时前出发,去你那边。准备上山看看。”
时骏回头看了眼床上的画,蹙蹙眉。说道:“我也上去看看。”
话音未落,旅馆门前已经驶来了两辆警车。
深夜爬山并不容易。好在时骏体力非常好,也有夜晚爬山的经验,一行四个人很快走到了山腰阴面的地方。
带路的一名警察说:“哑巴草属于寄生性植物,大多寄生在灌木根下。”于是,大家散开,寻找哑巴草。
黑暗中,六束手电光贴着地面来回扫荡。大约过了十来分钟,忽然有个警察喊道:“快来,这有个人。”
闻声,时骏转身快步朝着那人的方向跑去。当他的手电光落定时,密密麻麻的哑巴草和席艳玲苍白又脏污的脸冲入了视线。
“还活着!”时骏探到她的颈动脉还在跳动,惊喜地说。随后,看向周围。
围绕着席艳玲和哑巴草周围的地面上,有一些脚印。于是,两个警察负责护送席艳玲下山就医,剩余人留下来勘察现场及脚印取证。
仅在现场观察,席艳玲的脑后被钝器击打,而且那块沾着她血迹的石头就落在她的旁边。
时骏捏捏眉心,说:“凶手是在远距离扔的石头,所以席艳玲捡了一条命。”
“为啥是远距离?”警察也在分析,“近距离下手才会成功吧?”
时骏冷笑了几声,“因为凶手不敢靠近哑巴草。”
夜,潮湿微寒。本已安静下来的旅馆再度躁动起来。先是赵思雨死于湖中、再是齐方中毒、今晚得知席艳玲在山上遇害。其他的同学惊愕不已,都吵嚷着要离开。
时骏被这些人吵的脑袋疼,当即大喊一声:“都给我闭嘴!”
一声大喝让众人都不敢吭声了。他神色不愉地看着这些人,说:“把你们的鞋都拿出来,放我这。然后回房间,老老实实睡觉!”
“但是……”苏星站在谭嫣身边,支支吾吾。
“但是个屁!”时骏没了耐心,给警察使了眼色,让他们出面。
十分钟后,终于清静了下来。学生的鞋子也陆陆续续被送到时骏面前。
最后一个送鞋的人是马晓凯。
“今天,席艳玲去我房间找苏星来着。”马晓凯讷讷地说:“还问我,赵思雨死了之后,苏星有没有上过山。是你让她问的吗?”
得,听这话的意思席艳玲肯定是扯了他的大旗。时骏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让马晓凯回房间,早点休息。
连夜奋战的警察们很快排查了鞋印。其中也包括旅馆工作人员。结果,在现场采集到的鞋印分别是:席艳玲、谭嫣。
时骏坐在湖边望着平静的湖水。微弱的月光洒在湖面上,星星点点。他任由露水打湿了头发和衬衫。脑海中浮现出赵思雨站在湖边的模样,随风飘起的裙摆,乌黑的长发,好像湖水的精灵一般。但转眼,她却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被割伤的手指,血肉模糊的枕骨,还有苍白毫无生机的漂亮脸蛋。
时骏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湖水,就这样在湖边一直坐着,直到山的那边露出了鱼肚白,眼前的湖水渐渐开始变换颜色。一开始是单独的颜色一种接着一种慢慢浮现,虽然有些模糊但仔细看还是能分辨出颜色的不同。但很快,它们融合在一起,形成了很难描述的颜色,古怪而又美丽。却,仍旧模糊着。
自然,朦胧,另类的享受。
时骏等着完整的七彩凌波湖在眼前呈现,他拍拍裤子上的露水起了身。下一秒,撑着护栏直接跳进了水里。
从远处驶来的车辆中,霍钢一眼就看到了湖水中的时骏。急得一股脑冲下车,直接跑向湖边,一边喊着时骏一边也跟着跳了下去。
“时骏!你干什么?”
时骏压根没搭理霍钢,深吸一口气潜入水中!
“时骏!”霍钢真的急了,也跟着跳了下去。
被搅动的湖面上泛起阵阵波动,一片水花翻腾,霍钢率先冒了出来,紧跟着是被他拉出来的时骏。霍钢急得使劲搂着他:“你疯了?只会个狗刨你还敢潜水?”
“死不了啊。这湖水也不是很深。”
“不是很深,也是足够淹死你了!先上岸再说,想找什么有我呢,不用你逞能。”
说着话的功夫,霍钢拉着他朝岸上游去。时骏被拉扯着在湖水里调转方向,被湖水模糊了视线。隐隐约约地看到岸边下方有什么东西闪闪发亮。他不顾霍钢要上岸的急迫,使劲勾着他的脖子:“等会!你看看那边,是什么东西?”
“哪边?”
“那边!你十一点方向。往水里看。”
“没什么啊。”
糊涂!时骏板着霍钢的脸扭过去:“仔细看,有没有东西在发光?”
霍钢真是仔细看了,真是什么都没看到。最后,时骏也不愿多废话,推开他就要朝那边游去。霍钢哪肯让他自己过去,拉住了这个不知深浅的家伙,忙说:“我先游,你在我身边,别跟丢了。”
二人很快游到时骏所说的地点。这是位于湖岸下一圈砌好的水泥墙面。离得近了,霍钢才发觉出一点异样:“一起下去看看。憋不住气了就上来。”
点点头,二人深吸一口气潜入水中。
很快,两个人游上岸。时骏嘀嘀咕咕着:“那是什么?是灯?”
“就是灯,不用怀疑。”
“为什么会有灯?”
“你在问我?”
时骏还要反驳,不意外地被霍钢赏了一个爆栗!时骏也知道自己这次下水有些托大,“嘿嘿”笑着不以为意。霍钢也是拿他没办法,叹了口气,问:“你到底想在湖里做什么?”
“找点东西呗。既然你们回来了,我也省事了。让当地警方找吧,我想,死者的画具应该还在湖底。”
霍钢想了想,转身把具体情况告诉不知情的几个警员,很快七八个大小伙子都下了水。趁这个时候,霍钢把初步的验尸结果告诉时骏:“赵思雨怀有三个月的身孕。”
“我知道了。”
这一回,霍钢惊讶了。时骏耸耸肩,拿出赵思雨的药瓶来:“斯利安片,也叫叶酸,是孕妇在怀孕初期服用的一种维生素。看来,我们的天才有一个心爱的男人,为了他,不惜毁掉自己的前途早早生下一个孩子。”
“那你是否知道,那孩子的父亲是谁?”言罢,他笑看时骏不敢断言的态度非常满意。一边擦去头上的水一边说,“据调查,齐方是赵思雨的情人。不过这里面似乎还有点文章,赵思雨一直不愿意曝光两人的关系。就拿赵思雨怀孕这事来说吧,竟然没一个人知道。而齐方现在昏迷中,他知不知道,暂且还不清楚。”
果然是这样么?时骏悠悠地长吁一声,又听霍钢说:“关于齐方的案子,我的调查结果很奇怪。苏星说他没有给齐方发过短信。”
这是什么意思?顾强在说谎么?
霍钢摇摇头,把从电信局调查来的结果交给了时骏。时骏还没看上一眼忽听警察大喊着:“找到了。”
俩人都来了精神,快步走了过去。
警方找到了赵思雨的画具。其中有一个自己改装的钓鱼工具盒。打开盒盖,里面有三个夹层,可以分别放置很多颜料。还有不少素描时用的铅笔,其中一只被折断了,其余的都还完好。在盒子的侧面,时骏找到一个削铅笔的小刀。
霍钢看着时骏的表情变化,觉得他发现这刀之后丝毫不意外。只是小心翼翼地把削笔刀放进了证物袋子里。
“查不出什么了。”霍钢道,“被水泡了这么长时间,什么都没了。”
时骏又恢复那个吊儿郎当的样子,勾着霍钢的脖子:“走吧哥们,先吃饭,肚子饿了脑子也不灵光。我看餐厅有超豪华早餐,你请。”
霍钢无奈地笑着,随着他朝餐厅走去。路上,时骏相当随便地喊了一嗓子:“把老板找来吧,请他介绍一下‘特别早餐’的内容。”
向时骏介绍“特别早餐”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一个小时后,老板面如死灰地走出餐厅。迎面看到他的几个学生都很纳闷,这老板是怎么了?好像丢了魂一样。
上午十点左右,齐方的电话记录详单被送了来。时骏瞄了一眼什么都没说,霍钢也跟着看了看,不由地皱皱眉。
走出餐厅,时骏让当地警方安排了一些事宜,那样子看起来神神秘秘的。霍钢追上去,把时骏拉到一边,说悄悄话。
“你准备黑谁?”霍钢一本正经地问道。
时骏挑挑眉,说:“我知道谁是凶手了。”
果然!
霍钢对这个结果很满意,并答应时骏,配合他的行动。
时骏说:“很简单。你找个借口让那帮学生离开旅馆。”
“多久?”
“从现在开始到我结案为止。”
霍钢推了推眼镜,斜睨着时骏,“结案归结案,你别搞出大麻烦。这里不是我的地盘,出了事很麻烦。”
“放心,我有分寸啊。”
真的?不大靠谱啊。
得知警方要彻底搜查旅馆内外,包括每个房间,学生们都有点抵触的情绪。不过霍钢说了,你们可以带走自己的重要物品。我们安排了车送大家去县城逛逛。晚上也安排好了宾馆,订了很不错的房间。
于是,学生们都不再坚持留下来。拿了点东西上了警方的车。
时间一晃到了下午一点左右。
不知道在哪里消磨时间的时骏优哉游哉地来到了县医院的住院部。
三楼的某个病房,住着刚刚脱离危险还在昏迷中的齐方。
透过门上的小玻璃窗,时骏看到那人正在给齐方擦脸。擦了几下,换了盆水,继续擦手。
时骏摇摇头,推门而入。
那人一愣,脸红着放下了齐方的手,对着时骏笑笑:“医生说他会醒的。”
这一次,时骏没有绕圈子的兴致,直言:“是的,因为你下的毒不多。”
那人怔忪地看着时骏:“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换作别人是不明白,但你,比谁都清楚!”时骏直视着她,说,“对不对?谭嫣。”
闻言,谭嫣不置可否,她看着昏迷中的齐方惨淡一笑:“不要胡说八道了,我怎么可能下毒害他。我,我喜欢他。”
时骏平静地说:“齐方,今年三十二岁,单身,美院最年轻的教授。人帅又温柔,深得很多女生的喜爱。那么动机呢?是因为赵思雨怀孕了,还是因为你嫉妒她的才华?”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我说得还不够清楚?”时骏反问,“对于凶手来讲,这已经算是挑明了。”
谭嫣放下手里的毛巾,冷眼看着时骏,“那你倒说说看,我怎么就成了你口中的杀人犯?”
时骏的烟瘾犯了,拿出一只在嘴里,却被谭嫣狠狠白了一眼。病房不能吸烟,他只好忍着:“我相信你之前说的话,赵思雨是在凌晨三点左右决定出去画暴风雨中的凌波湖。对于一个天才来说,那样的凌波湖更具魅力。其实,你也很有天赋,大赛的种子选手中就有你一个。但是,你还是比赵思雨略逊一筹。你们选择的都是正常的凌波湖,而赵思雨心仪的却是暴风雨中的凌波湖。虽然另类,却更有价值。”
在谭嫣愤怒的注视下,时骏继续说了下去,“心爱的男人被她抢走了,大赛的冠军也将落入她的手里。赵思雨获得冠军你会受不了。或者说,其他人获得冠军你都能接受,唯独赵思雨不行。”
看着兴冲冲离开房间的赵思雨,谭嫣想到了齐方,想到了出国深造的机会。她终于控制不住心里积压已久的愤怒和嫉恨!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追着赵思雨跑到了外面。在风雨中看着赵思雨站在凉亭里,正在打开工具盒。
谭嫣怒不可抑地冲过去,同赵思雨发生争吵。赵思雨不小心被削笔刀划破了手指。疼痛与忽然被打断的灵感,让她无法保持冷静地对待谭嫣。两个人立刻发生了争吵。
恨意就像暴风雨一般,无法阻挡。
“我知道,在你跑到外面去的时候并不想杀赵思雨。”时骏说道,“你只想让她放弃这个构思并说明自己对她的态度。”
一段话讲完,手中的烟就很快被他捏断了,他扔掉这一只,又从烟盒里拿出一只来继续捏,嘴也没闲着:“但是,在你害赵思雨割伤手指之后,你们发生了相互打斗的情况。”
在时骏对赵思雨的了解中,这是个非常聪明,有着极高天赋却不擅长与人交流的女孩。所以,她马上意识到与谭嫣的争吵已经演变成蓄意伤害。
但,时骏的这些推测却被谭嫣全盘否认。她说,她根本没出去过。
没有证据,一切就仅是推论。
时骏不慌不忙,夹着香烟的手指修长,指了指谭嫣面前的画板:“那天早上,我到你们的房间去过。当时赵思雨的床收拾的很干净,你也说她是在三点左右外出画画。那么,我们来进行一下逻辑推论。如果她是事先决定要画深夜暴风雨中的湖水,那么,她会有两种选择:一,早点睡觉养精蓄锐,那样她会盖上被子睡觉;二,一直不睡,等到凌晨三点出去画画,那样她会躺在床上倚着被子和枕头休息。不管是哪一种,她都要在自己的床铺度过很长时间。这两种假设的结论都是一个,就是:她的床铺不该是整齐的,可为什么我却看到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很显然,是有人帮她做过了。”
言及到此,时骏瞥了谭嫣一眼,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堵住了她辩驳的企图,忽然改变了话题:“那天早上的作业,画完了?”
“当然。”
“不匆忙么?”
“这重要吗?”
“你是不是想顽抗到底?”
“不是顽抗,我根本没杀人。也没有下毒害齐老师,较我而言,苏星不是更有嫌疑?他可是一直对赵思雨有非分之想。”说着,谭嫣笑了,“还有,他是最早出来的人,你也单独拿出他的画让我和艳玲分析。他可有的是……你们怎么说来着,噢!对了,作案时间。”
“苏星的作案时间我们早就分析过。事实上,他不可能是凶手。”
“你随口说我是凶手,我就真的是吗?你随口说苏星不是凶手,他就不是了?”谭嫣鄙视地瞥了时骏一眼,讥讽道。
与罪犯之间的对峙时骏早已习以为常。抑或说:在某些方面他很愿意享受这个过程。但谭嫣不同。在时骏看来,这丫头不止毁了自己的一生,也毁了赵思雨和苏星的一生。还有一个未出世的孩子……
想到孩子,时骏的心隐隐作痛。
作为一名经验老道的侦探,时骏既不恼火也没焦躁,心平气和地说:“首先,苏星的确是在03:30离开了旅馆。假设他要杀害赵思雨并将她丢到湖里,然后抓紧时间上山。那么,他上山的时间最早也要04:00。姑且不说他走到山顶没时间完成作业,我们来说那片哑巴草,他要上山必须经过那片哑巴草。当晚下过一场暴风雨,根据气象台给的具体数据,是凌晨04:00雨停。换句话说:苏星经过哑巴草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山上的地面泥泞不堪,他的脚印会被凝固下来。但是我们检查过哑巴草周围,并没有发现他的脚印。你懂我在说什么吗?”
显然,谭嫣的脑袋没有时骏转得快。
时骏说道:“他路过哑巴草的时候,雨没有停。雨水冲掉了他的脚印。这说明,苏星是在雨停之前上山。所以,他不是凶手。”
谭嫣咬着嘴唇,看上去似乎在纠结什么。遂问道:“就算他没杀赵思雨,齐老师总是他下的毒啊。别忘了,那天晚上只有苏星找过齐老师。”
闻言,时骏似笑非笑地说道:“齐方中毒之后,我一直在苏星、你两个人之间摇摆不定。”
“你的摇摆不定还真是让人发笑。”谭嫣冷言冷语地反击。
时骏说:“真正让我确定你是凶手的原因,来自你们的画。”
话音落定,谭嫣的脸色瞬间惨白而无血色。
“让我们回到最初的话题上吧。”时骏说:“不少人跟我反映,其中也包括你。你们说到了凌波湖之后,赵思雨整天站在湖边从早看到晚,也不知道她在看什么。现在想想,可能这就是天才与普通人之间的区别。”
时骏深吸了一口气,稳了稳,才继续说:“因为严重的环境污染问题,从五年前开始凌波湖不是每天都会有七彩出现。而老板为了在节假日把凌波湖搞得漂亮点,在围绕湖边的岸下,就是那一圈水泥墙内上安装了led灯。这些灯被装在凹陷的水泥墙壁里面,离水面有五米深,不下水到跟前细看根本不会发现。而政府为了保护凌波湖,打下的铁艺护栏禁止有人下水,这样一来没人能发现那个埋在水里的灯光。你们没有一个人看出来,只有赵思雨发现了。赵思雨异于常人的天赋和眼力,让她在颜色上发现端倪。事实上,你们到达旅馆两天,只有一天傍晚是真正的凌波湖。所以,她一直站在湖边看着七种颜色,最后判断出什么时候是假的,什么时候是真的。”
谭嫣怒起,叱道:“胡说八道!”
时骏笑着告诉她,打捞赵思雨画具的时候,他们在湖边岸下发现了彩灯,而且老板也亲口承认了这一事实。谭嫣惊愕不已,时骏发觉,她是真的不知道凌波湖的秘密。
然而,谭嫣冷冷地哼笑一声:“按照你这么说,那老板很可疑了。”
“很遗憾。”时骏耸耸肩,“案发前一晚老板知道当晚有暴风雨,认为第二天会是个大阴天,所以没有推上彩灯的电闸。但事实上,暴风雨过后的日出是个大晴天,湖水里的彩色也是自然彩色。只是,不全。”说完,他不耐地叹着气,“最近我好像总能遇到这种案子,心烦啊。”
“在来之前,我跟苏星谈过。得知,赵思雨死亡当天,齐方给你们开会,总结早上的作业情况。当时他说过一句话‘你们都没有仔细观察过凌波湖吗?’那时候,齐方就已经知道你有问题。只是想留给你一个机会。小丫头,你以为自己很聪明吗?”
时骏冷笑着,说道:“你陷害苏星,那是因为你们俩当天早上画画的地点都是山上。你心里有鬼,所以齐方那些晦涩不明的暗示还是让你感到巨大的危机。当天傍晚,你又上了山,想找到不同之处。那时候你才发现,湖水只有六种颜色。跟苏星比,你多画了一种。那么,怎么办?你的选择是:先下手为强!杀了齐方,嫁祸苏星,一举两得。
“下山的时候,你采集了哑巴草。”说到这里,时骏控制心里躁动的愤怒,“你为什么不想想其他人?虽然他们没有在山上画画,但画中都有凌波湖。”
闻言,谭嫣猛地站起身来,死盯着时骏:“我没杀人!你凭什么说我是凶手?证据呢?”
不合时宜的喷笑出来似乎成了时骏的特权,他继而说道:“席艳玲说过,你们在来这里之前看过凌波湖详细的资料。其中也包括凌波湖那座山上的动植物。想必,你就是那时候知道了哑巴草。你、苏星在案发当天选择画画的地点都经过哑巴草,你的脚印留在那里是合理的。但是苏星的却没有。你明白为什么吗?”
“你有话就直说,不要拐弯抹角的。”谭嫣受够了时骏猫戏老鼠的游戏,怒道。
“好吧,这也痛快点。”时骏拿出席艳玲遇袭的地点照片,“看看这些脚印,就算普通人也能看得出,脚印留下很多天了。如果你再去踩一脚,会跟旧的脚印形成鲜明的对比。一新一旧很容易辨认出来。所以,你谋害席艳玲的时候不敢靠近哑巴草。”
不等谭嫣反驳,时骏紧跟着说道:“但是你对哑巴草不是完全了解,所以采到了普通的杂草,这也是为什么齐方中毒不深的另一个原因。”
这时候,谭嫣怒气冲冲走到时骏面前,怒视道:“你少血口喷人!你亲眼看到我下毒了?”
“当然没有。”时骏打着哈哈,“齐方是早晨中毒,你下毒的时间只有在前一天晚上,把研磨好的草沫儿掺进他的茶叶里。第二天一早,他就能喝到带毒的茶水。”
说道这里,谭嫣终于开始反驳了。她提出警方的调查对象是苏星,他才是最有可疑的家伙。为什么时骏口口声声说下毒的人是她?
对此,时骏还是非常耐心地说:“不错,在凌晨03:00左右齐方接到了苏星的短信,并试着回拨一次,但苏星的电话关机了。我们没能在苏星的电话里找到发出短信和未接电话的记录。这似乎成了不解之谜。而事实上,这是非常简单的一个小把戏。”
说着,时骏拿出三个电话。将自己的电话放在左手边,把另外两部电话分别贴着A、B字样字条放在右手边,说:“我们来做个实验。首先,我的电话里输入了A的号码,然后我用A手机发短信到我的手机上。我的手机会显示A的名字以及短息内容。接着……”
时骏又拿起自己的电话,“然后,我把电话簿里A的号码修改为B的,再用B的电话给我的手机发一条短信。”他拿起第二部手机,发了一条短信,举到谭嫣的面前,“我的手机上还是显示A的名字但号码却是B的。再然后……”
时骏放下A、B两部电话,拿起自己的手机:“我回拨第二个短信的号码,我的手机上显示的名字依旧是A。你猜,响起来的的手机是A还是B?”
说完,B手机响了,他笑道:“看,实验成功了。”
在谭嫣面色瞠目结舌的时候,他紧逼着说:“你在案发前一天拿到了齐方的电话,篡改了里面苏星的号码。晚上,发短信给齐方的人不是苏星,而是你!你确定那时候苏星已经睡下,而齐方到底能不能接到短信完全不重要。你要的就是电话里留下‘苏星在凌晨三点多联系齐方’这条线索。所以,你在齐方回复短信之后关了机,而苏星的电话完全不会有短信和呼入电话的记录。因为他回拨的号码是你的,而不是苏星的。我们通过电信局查明,当晚齐方拨出去的号码根本不是苏星的。丫头,你的确是有点小聪明,可惜忘了常识。”
谭嫣几次想开口辩解,都被时骏打压了下去。时骏指明,谭嫣陷害苏星是因为在他们这些人中苏星是最有时间、动机作案的人,而苏星的作案动机就是因为爱慕赵思雨,求爱不成反起杀意。而杀了齐方也是出于完全的嫉妒心理。
这些情况分析完毕,就像所料到的那样,谭嫣就其中的疑点反问他。他也是不急不忙地分析,说:“我们大多人都有这个习惯。特别是你们学生更以节俭为主。外地漫游费很贵,通常都会在当地重新购买一张电话卡来用,等到离开的时候作废就可以。你来到这里之后,就买了一张电话卡。我让当地警方向你家里进行询问,你在到达这里之后,跟母亲发生了些争执,你买的这张电话卡用过一次。”
“闭嘴!我听够了你的胡言乱语!如果你有证据就拿出来!”
面对几乎有些歇斯底里的谭嫣,时骏惋惜地沉叹一声:“我帮你推算过时间。赵思雨不到03:00起床,收拾好东西出门的时间就该是凌晨03:05。外面能避开风雨画画的地方只有六角凉亭。她走到那里,支开画架,放上画板,坐好,然后还需要观察三到五分钟暴风雨中的凌波湖。这些事情耗时十五分钟,也就是03:20。而你,一直紧跟在她后面,等到终于忍不住了才冲过去。”
接下去的事,时骏说得很详细。
被莫名其妙地伤了,赵思雨马上就意识到自己遭受了什么,她不可能无动于衷,自然会拉着谭嫣理论一番。二人从争吵变成了相互推搡,又继续演变下去成了相互扭打。
急怒又失去理智的一刻,让谭嫣造成了难以挽回的结果。
直到看见自己手里的大石头和昏死在眼前的赵思雨,谭嫣才知道害怕。巨大的恐惧感搅乱了她的正常思维和理性,在极度惊慌和恨意之下,她把赵思雨推入了湖水里,连同她的画具和那块石头一并扔了下去。
发生这一切的时间并不长,只有30分钟。
也就是说赵思雨被扔进湖水里的时间是——03:50。
之后,谭嫣从窗户跳入房间内,换了衣服。那时候的时间应该是——04:20。
以谭嫣的脚程来计算,04:20出发到山腰至少要耗费一个小时,那时候日出恐怕已经结束。为了填补自己“不在场证明”的空白,她是在房间里幻想着凌波湖的日出画画的。并为了找到人证,在五点左右从后门的小路跑到了山腰。
“啪”一声,时骏将路线图拍在桌子上,指着说:“从旅馆后门上山,必经哑巴草。苏星上山的时候雨没停,他的脚印被冲得一干二净。你上山的时候雨停了,所以你的脚印落在了哑巴草周围。那时候,苏星已经下山,很快就能走到哑巴草。也会看到你。那时候你很聪明,装作是要下山的样子,拦住了苏星。叫他看湖水里是不是有东西。苏星发现了湖水里的尸体,拉着你走了另外一条路。所以,他的脚印没有留在哑巴草周围。”
谭嫣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想造成与苏星的“偶遇”来证明自己一直在山腰上作画。也许那时候她是幸运的,还没有到预定的山腰地点,在半路上遇到了苏星。当时的谭嫣急中生智,掉转身往山下走,给苏星一种她是刚从山腰下来的假象。
只是……
“那天的确出现了彩色的凌波湖,可惜,不是七彩而是六彩湖。”说道这里,时骏忍不住又笑了,“你倒是说说看,如果当天你真的在山腰画画,怎么能画出七种颜色?”
“这,这算哪门子的证据?”谭嫣的声音又抖了起来。
第二声“啪”,是时骏拿出了几张照片,“这是你们当天的作业。除你之外,其他人的画中只有六才,为什么你的却是七彩?”
“你!”谭嫣的手颤抖着,指着时骏,“就因为我多画了一个颜色,便是凶手吗?你这算什么证据?”
“我没说这是证据。真正的能指证你罪行的东西早就有了。就在你那幅画上。”
凌波湖,七种颜色,赤、橙、黄、绿、青、蓝、紫。案发当天早上,老板没有使用彩灯,故而湖水的彩色是自然色。只有橙、黄、绿、青、蓝、紫。
时骏指出:“你从没有仔细看过凌波湖,你只知道湖水都哪几种颜色。所以连你自己都没有看到那一点红是异常的。”
看着摆在面前的诸多证据,谭嫣本能地向后退去。不由自主地问着:“什么,什么红?”
“就是你用来砸伤赵思雨那块石头!你的手腕在那时候染上了些血迹。”时骏起了身,走向她,“你信不信天理昭昭疏而不漏?那么大的雨,你甚至还换过了衣服,但是那块血迹还是死死缠着你,直到你在画画的时候沾染到了画纸上。你那么匆忙画画,又极度紧张必定是没有留意。你以为那是自己画下的颜色,所以用红色颜料将它画成了凌波湖的颜色。若不是你故弄玄虚,说苏星的画少了一色,我估计要等几天才会留意到这一点。”
恍然大悟中,谭嫣脱口喝道:“你诈我!”
“对。让你看苏星的画就是诈你!”时骏步步紧逼,“齐方中毒,大家都慌乱不堪,为什么只有你敢断言他是中毒了?因为毒是你下的!为什么你要拿着他的电话跑到外面拨打120?因为你要趁机把苏星的号码改回来!在那时候我就开始怀疑你!你说苏星的画里少了一个颜色,但事实上,案发当天的凌波湖根本没有红色。不是苏星少画了,而是你多画了!”
不等谭嫣辩解,他把那张纸硬塞进了她的手里:“看看吧,我让当地警方检验了你的画,红色颜料中有赵思雨的血液!”
白纸黑字,真相大白。
一瞬间,谭嫣脱力地跪下,紧攥着那张化验单“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花季妙龄的女孩儿哭得肝肠寸断,却得不到时骏半分的怜悯。一尸两命,她不是不知道赵思雨怀孕了,怎么下得去手?
这种人不得到法律的制裁,老天不容!不管有什么理由,天不容!
然而,谭嫣不这么想。她说,这不是她的错;她说,她不想杀赵思雨。
是赵思雨看到她之后,冷言冷语刺激她。她是嫉妒这个天才的,嫉妒她美貌、嫉妒她的才华、嫉妒她的感情。
暗恋着齐方已经两年有余,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跟赵思雨暗中情投意合。但赵思雨却执意不肯公开与齐方的恋爱关系,谭嫣恨她!恨她得到了她的所爱却不珍惜。
谭嫣恨着夺走自己所爱的赵思雨,更恨她出奇创新的题材,还恨她即将获得自己梦寐以求的出国机会和丰厚的奖金!
但失去理智是因为赵思雨的“挑衅”,她竟然说得到冠军什么的根本不重要,她只当是一场竞争游戏而已。这让把一切努力和未来压在这次大赛上的谭嫣无法接受!可赵思雨还不肯罢休,告诉谭嫣自己深爱着齐方,已经怀了齐方的孩子。大赛冠军,是她送给宝宝的第一份礼物。而且,已经做好打算,毕业之后就嫁给齐方。
谭嫣的脑子里回想起赵思雨的那些话:“你就算毁了我的前途也没什么,我有方,有他的孩子。我所拥有的一切你永远夺不走。也许我还该感谢你,是你让我下定决心放弃绘画,安安心心做他的全职太太。至于你,只会得到大家的鄙视和唾弃,我敢说,齐方在知道是你伤了我之后,会直接上报学校,给你个公平的处理结果。”
之后,谭嫣脑海中一片空白……
病床上,昏迷中的齐方眼皮动了动,顺着眼角滑下几滴清泪。窗外偶有风吹进过,吹响了树梢的沙呜声,好似悲鸣的腔调。
听到了微弱的风声,站在门外的霍钢犹豫了。他本不想出面,但现在看来,时骏似乎有些不寻常。
推开病房门,霍钢第一眼看得不是时骏,也不是谭嫣,而是病床上的齐方。他看得出,齐方已经苏醒。
时骏不满地白了霍钢一眼。一向对时骏纵容的人此刻却冷了脸,“再深的感情也比不过自身的利益。这就是你对齐方的爱。你的确不如赵思雨。”
“我……”谭嫣哽咽着说:“我真的很后悔。我真的后悔给他下毒。”
闻言,霍钢的脸色更加阴冷,“得不到的东西,可能原本就不属于你。不管你如何努力都没用。即便在你心里藏了一辈子,也不是你的东西。你所能做的,只有放下。放不下,就是心魔。”
时骏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因为他的脸色越来越差。霍钢了解这人,急忙招呼外面的警察带走谭嫣。
谭嫣走的时候,不舍地看着齐方……
这一切时骏看在眼里怒火中烧!你杀了他的女人,杀了他的孩子,给他下毒。现在又恋恋不舍地望着他!?
“你够了!”霍钢拉住冲动的时骏,“你想干什么?打谭嫣一顿?还是想进一步探讨她杀人时的心情?”
“我没有。”时骏不耐地说。
霍钢长吁了一声,“时骏,我不知道你究竟瞒着什么事。我也不想背着你到处调查。但是你记住,不要把私人感情代入工作。”
见时骏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霍钢使劲抓住他的手臂,沉声道:“不是你的,只能放下。放不下,就是心魔!”
时骏,你的心魔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