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鱼之粪》全文_作者:高枕

“插播一则最新新闻。2015年8月11日晚九点,位于江城某小区的居民宋美仪女士于家中挥刀砍死其配偶季先生,并对其养子实施残忍的家暴。其邻居张先生在察觉到事态不对之后,及时拨打了报警电话。警方赶到现场时,宋美仪已畏罪潜逃,季某虽被警察及时解救,身上却有多处疤痕淤青,有些疤痕甚至能追溯到四年前。据悉此次案件的受害人季某已被送往孤儿院暂时安顿,而畏罪潜逃的宋美仪仍下落不明,警方目前仍在对其进行地毯式的搜索中。以上是警方提供的犯罪嫌疑人宋美仪的照片,为了维护社会的公正以及治安,如有市民见到宋美仪,请立即拨打报警电话。”

新闻频道上张贴出来的宋美仪的长相,姿色平庸,与慈眉善目完全沾不上边。她留有一头酒红色的披肩长发,脸较长,额头饱满,颧骨高耸,双颊内凹,下巴尖削,长相刻薄。

“本台记者稍后对此次案件被害人的邻居们进行了采访,据报案的张先生称,宋美仪与其配偶季先生夫妻关系不和睦,争吵不断。夫妻二人都常工作到很晚才回家,季某时常一人独自在家无人照顾。随后记者又问到了邻居们对季某的印象,住在楼上的余小姐称,季某虽然年纪小,但是很懂事。门卫孙大爷称,季某胆子小,性格有些内向,话很少而且很怕生。”

沈蔷和丈夫陆韬收拾好打算出门,从房间走到客厅,看到养子陆桅正专心致志靠在沙发上看电视,等她注意到电视屏幕上所播放的内容时,沈蔷脸色陡然一变,她疾步走到陆桅身边,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切换了频道。

陆桅看着屏幕上之前的新闻报道霎时间变成了动画片,他十分不解地看着跟前的沈蔷,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强制性给自己换了台。

目睹陆桅脸上露出的疑惑的神情,沈蔷支吾道:“妈妈……妈妈这是……额……为了……”

“妈妈这是为了你好。”陆韬察觉出妻子的慌乱与词穷,立即接了话,“你应该多看看动画片,刚才播报的内容不适合你这个年龄看。”

对于丈夫的及时解围,沈蔷对他报以一笑,陆韬回以一笑,示意她安心,紧接着他将遥控器悄无声息放在了门口的鞋柜上。

注意到丈夫的动作,沈蔷莫名地长吁了一口气,她笑吟吟地抚摸着陆桅的头顶,和蔼地嘱咐他:“爸妈有事要出去一趟,乖乖在家待着不要到处乱跑,更加不要给陌生人开门,知道吗?”

陆桅乖乖点头:“好的。”

“这才是爸妈的好孩子。”沈蔷亲了亲他的额头,“会想爸妈吗?”

“妈妈不用担心我,我有人陪。”陆桅十分懂事地答道,可说出的话让沈蔷却感到十分的不舒服。

她看了看陆桅身边一左一右放着的,那两个比他个头还高的又脏又旧的大娃娃,心里那种厌恶感更深了。

但她并未在孩子面前表现出来,携着陆韬,夫妻二人走到玄关处换了鞋,披上大衣打开门,临走前她还不放心地回头看了陆桅一眼。

陆桅正津津有味看着动画片,看到有趣的地方嘴里还发出“咯咯咯咯”的笑声。

陆韬看了眼手表,揽了揽她的肩膀:“六点半了,该走了,放心吧,他会没事的。”

沈蔷夫妻二人离开家,留下陆桅一个人在家。

十分钟后。

“叮铃——”

门铃响了。

这是深秋的一个黄昏,天空像是打翻的墨水瓶一样,黑云如同手握重兵的天兵天将,飞快地蔓延开来。

沈蔷抬头看了眼头顶上的天空,眉头逐渐收紧。

她勾着陆韬的手臂走下台阶,伴随着一声尖锐且急促的鸣笛,一辆疾驰而过的警车停在了自家门前,带起了飞扬的尘土。

随即从车上下来一个身形魁梧的男人,那是刑侦大队的副队长朱警官,曾经负责过陆桅的那起案件,甚至于他们在孤儿院办理陆桅的领养手续时,这位朱警官也曾过来询问过一些相关事宜。

这次他主动登门拜访,肯定是又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果不其然,朱警官接下来的举动证实了沈蔷的猜想。

他走到沈蔷夫妇面前,对二人出示证件后,主动说明了来意:“最近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在你们家附近转悠?”

陆韬下意识伸手将沈蔷往自己怀里带了带,护着她的肩膀,摇摇头:“倒是没有发现,是不是附近发生什么事了?”

朱警官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来:“还是之前宋美仪那个案子,最近有了些新进展,之前一直在孤儿院负责照顾季……陆桅的护工你们是否还存有印象?”

照片上扎着马尾辫两颊长着些许雀斑的小姑娘,沈蔷眼尖,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不是林舒意吗?”沈蔷的表情有些不安,语气上扬,“她发生什么事了?”

“陆桅被你们领养之前,林舒意就已经失踪整整三天了,电话一直处于关机状态中,最初孤儿院的员工以为她回了老家,结果我们警方去了一趟,从她父母口中得知她并未回家,连她的父母也联系不到她的人。”朱警官卡在了最关键的地方,刻意卖了个关子,他倚在警车上靠着,从裤兜里摸出一根烟,拿出打火机点燃了,随后狠狠吸了一口。

吞云吐雾之中,他接着说,“今天下午三点钟,她的尸体被人在孤儿院的后山上发现,尸体被切成一块块扔在后山各个角落,费了我们警方好大的功夫才搜集完整,最为关键的是,她的头始终下落不明,如同人间蒸发一样。”

沈蔷吓得手脚冰冷,林舒意生前明明多可爱活泼的一小姑娘啊,陆桅在孤儿院那段日子,多亏了她的照料,性格才逐渐变得开朗起来,那么善良的一小姑娘,怎么突然就被人杀害了呢?

沈蔷觉得心寒,外面刮起了大风,吹的树枝乱摆,她霎时觉得更冷了,忍不住拉拢了外套。

“凶手是谁查到了吗?”

“凶手目前还没有抓到,但是我们警方已经有了怀疑的对象。”朱警官深深地看了他们二人一眼,“我们查过,林舒意平素为人正直善良,并没有什么仇家,所以我们怀疑凶手极有可能是正在潜逃的宋美仪,目的可能就是为了陆桅。她既然能找到孤儿院,那下一步就有可能找上你们。为了你们自己的人身安全,也为了孩子的人身安全,如果发现宋美仪的踪迹一定要在第一时间通知我们警方,明白吗?”

朱警官的话像紧箍咒一样牢牢套在了沈蔷的头上,她下意识抬头望向位于客厅里的那扇大窗户。

透过玻璃,她能看到陆桅正如他们所嘱咐的那般,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看着动画片。

他身上穿着一件白色圆领T恤,上面画着很多欢快的小麻雀。

那是沈蔷买给他的第一件衣服。

刚把陆桅从孤儿院接回来的那段日子里,陆桅表现得十分孤僻,这件衣服则寄托着养父母希望他能变得更加活泼的美好心愿。

朱警官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他将烟嘴扔在地上,用脚研磨两下踩灭了:“放心,我们警方会24小时派人在附近监视着,确保你们和孩子的安全,没人能比我们更想抓到宋美仪。”

朱警官的话如同一颗定心丸,总算让沈蔷夫妇放下心来。

将孩子托付给警方后,夫妇二人去车库取了车,随后驱车离去。

门铃声大概是在沈蔷夫妇二人离开十分钟后响起来的。

“叮铃——”“叮铃——”“叮铃——”

急促且尖锐,一声接着一声,如同催命的阎罗,根本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陆桅起初以为是刚出门的养父母返回来了,他翻下沙发,小跑到门前,手刚握上门把,他突然犹豫了。

他想起了沈蔷临走前嘱咐他的话。

陆桅从小就是个十分听话且谨慎胆小的好孩子,此刻他谨遵沈蔷的教诲,缩回了握在门把上的手,迟疑地问:“是……谁啊?”

门外没人应声。

他心里莫名慌张起来,他隐约觉得那人站在门外并没有离开。

陆桅等了几秒,还是没人应声。

回答他的是门外突然再次响起的门铃声,连续不间断的声音在封闭静谧的空间中响起,陆桅着实被吓得不轻。

门外频率越来越快的门铃声,如同鼓点般打在他的心上,陆桅的心也跟着越跳越快,让他不禁感到呼吸都有些压抑。

他紧张地咽下了口水,踮起脚尖透过猫眼往门外看,毫无预期地对上了一张变形的布满皱纹眉毛花白的脸。

陆桅认出那是楼下的门卫张大爷。

还以为是什么坏人,原来是张大爷,他刚松了一口气,手再次搭上门把,微微扭动了一下,下意识将张大爷的名字脱口而出,“张——”

喊到一半却哽在了喉间。

他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细看之下,张大爷的表情似乎有些奇怪,他皮肤松弛的脸上不似平时的蜡黄,反而遍布卡白之色,额头上青筋直暴,目光涣散,瞳孔放大。

张大爷这副模样令他感到很害怕,陆桅将刚扭了一半的门把迅速转了回去,鼻尖因为恐惧而渗出了汗珠。

他想了想,颤抖着嗓音试探性地喊了两句:“张……张大爷,有事吗?”

门外的张大爷依旧没有吭声。

陆桅暗自掐了掐手心,大着胆子往猫眼凑近了一些往外瞧,目不转睛盯了足足五秒,很快他就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五——

不转。

四——

不转。

三——

不转。

二——

不转。

……

张大爷的眼珠子根本就不转了!

陆桅吓坏了,他就那么傻傻地站在那里,一双眼睛透过猫眼盯着门外那双眼睛瞧,四目相对,一股阴森的凉意一直由他的脚往上蹿到他的心里,他手脚冰凉,四肢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

害怕得甚至忘了尖叫和逃跑。

他的眼睛因为一动不动而胀得酸痛,他很快便禁受不住这种折磨。

他眨了一下眼睛。

张阖之间,不过一秒钟,再次睁开眼,他注意到猫眼对面张大爷僵硬的脸正在慢慢往下滑,逐渐消失在陆桅的视线中。

他再次将眼睛凑到了猫眼跟前。

门外却猛然凑上来一张脸。

那不是张大爷的脸,而是另外一张脸!

那张脸属于一个长相刻薄的三十六七岁的女人。

她脸上挂着近乎病态的笑容,龇目欲裂,眼角充血,而嘴角也因为过度的拉扯显得极度扭曲。

赤红着眼的她,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索命的恶魔。

这是陆桅的养母,她还是找上门了。

小家伙害怕极了,他甚至吓得屏住了呼吸。

“季桅,好孩子,快给妈妈开门!”门外的宋美仪脸上挂着扭曲的笑容,试图诱哄陆桅给她开门,她用尖利的嗓音嚷道,“是不是这俩人把你带走了?这两个贱人!快开门,妈妈这就带你回家!”

陆桅吓得话都不敢说,跌坐在地上。

过了会儿,门外传来了“砰砰砰——”的擂门声。

大概是陆桅的静默让宋美仪感到十分不快,她放弃了门铃,改为粗暴地用拳头捶门,陆桅吓得浑身瘫软,跌在地上不敢动弹,冷汗如同雨后春笋一样密密麻麻地从背后涌出来。

门外闹腾得再怎么厉害,陆桅都强咬着牙强迫自己不出声,隔了会儿便彻底没了动静。

陆桅不敢掉以轻心,他小心翼翼靠近大门,悄悄将耳朵贴在门上,他听到门外传来衣料相摩擦的窸窣声,以及铜铁相碰撞的叮铃声,时而夹杂着宋美仪欢快的哼歌声。

声音轻缓,以至于时有时无,仿佛醉酒之人的梦呓一般。

My mother has killed me,

My father is eating me,

My brothers and sisters sit under the table,

Picking up my bones,

And they bury them

under the cold marble stones.

陆桅记得,这还是他在叫做季桅时,宋美仪从小教他的一首童谣。

宋美仪嘴里哼着歌,手上的动作也没停下,积极地在死去的张大爷身上翻找着什么,然而却并没有什么收获。

“该死的,不在这啊……”门外宋美仪的歌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她的小声抱怨嘀咕。

陆桅一直留意着外面的动静,直到门外传来重物在地板上摩擦的声音,宋美仪喘着气的声音再次在门外响起:“乖孩子,不要乱跑,要听话,妈妈处理完垃圾,马上就回来接你回家。”

重物在地板上摩擦的声音越来越远,陆桅突然想到,门卫张大爷是有他们家钥匙的。

等他意识到这点后,果不其然,门外的钥匙孔那里传来了动静,自己眼前的门把也跟着转动。

陆桅吓得赶紧跑到餐桌下躲起来,桌布垂下来,遮住了他,他在桌子底下缩成一团,双手死死抱着膝盖。

门外的宋美仪试了一把又一把,却没有一把是对的。

他的眼睛一直透过桌布与地板之间的缝隙死死盯着大门,眼睛瞪得快要裂开。

直到门外的噪音全部停止了。

陆桅仿佛看到了希望,他提着最后一口气,一个箭步从餐厅跑到客厅,试图去给养父母打电话。

他现在唯一能求助的人就只有刚离开不久的沈蔷和陆韬了。

拿起座机的听筒,因为慌张,他好几次都按错了数字。

“嘟——嘟——嘟——”的声音逐渐响起,养父母却一直没接通。

快点接啊!快接啊!

陆桅焦急地在心里呼唤着,几秒的时间如同过了几个世纪一样漫长。

“喂?”那头电话终于被接通。

陆桅死死抓着电话,他想要呼救,想要尖叫,这些全部堵在了喉咙里,他一时不知该如何说起。

也许是电话那头许久没听到陆桅的声音,隔了会儿,那边又传来一记缓慢而又刺耳的女声:“好孩子……”

“嘎吱嘎吱”,如同在人耳边噬咬撕扯着塑料泡沫。

陆桅如同上了发条的木偶一样,僵硬地转过头,果然看到宋美仪正站在他身后。

她脸上挂着阴森森的笑容,她手中拿着的手机,粉红色的三星note系列,手掌大的一个,是沈蔷的。

没有钥匙,她是怎么进来的!

他甚至都没有听到她用钥匙开门的声音!

这不可能!

陆桅手中的听筒掉落在地,他吓得双腿发软,调转了头赶紧跑!

宋美仪扔了手里的手机,“啪嗒”一声摔落在地,伴随着屏幕碎裂的声音,她一脚踩上去,追着陆桅的步伐。

陆桅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哪里是宋美仪的对手。

他没跑多远,就被宋美仪伸手一捞,逮住了他身上那件polo衫竖起的领子,死死拽着,瘦骨嶙峋的手背上青筋直暴。

不能落在她手里,落在她手里一定会被她杀掉的!

养父,还有张大爷,都死在她手里!

她已经疯了!

极度的恐惧和求生的欲望使得陆桅奋力挣扎,浑身使出的力气完全不像一个十六岁的孩子。

伴随着“刺啦”一声,陆桅的领子被撕烂。

成功了!

陆桅趁着宋美仪出神的功夫,抬脚就对着她的肚子踢去,踢完赶紧跑。

他用了全部的力气,宋美仪疼痛难忍,弯下腰捂着肚子,脸色因为痛苦而更加扭曲,她蜷缩着,额头布满了青筋,脸色十分可怕,眼里全是红血丝。

陆桅只觉得浑身一个寒战,立刻回神继续跑,宋美仪爆发出一声如兽般的嘶鸣,步伐加快追了上来。

陆桅越跑越往里,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

如果当时他能理智一些思考退路,而不是被吓得理智全无,那么他应该往门外跑并进行呼救,而不是把自己逼近一个死胡同,现在宋美仪对他只有瓮中捉鳖的份儿。

可是眼下已经没有了退路,情急之下,陆桅临时换了方向,朝自己的房间跑去。

他站在门口拧着自己房间的门把,没拧开,再拧,还是没开。

难道是养父母走之前将房间锁起来了?

现在的情况容不得他多想,他将门口的地毯掀开,地毯下面的备用钥匙也不翼而飞。

陆桅心急地往身后望了一眼,眼看眉目狰狞的宋美仪张牙舞爪就要追上来。

近了!

他必须放弃了!

陆桅被迫只得撤离他的房间,另寻出路。

他顺着拐角处往前跑,就在此时,他听到门外传来了敲门声,隔了会儿,传来一个年轻男人中气十足的喊话:“有没有人在家?我是朱警官,陆桅?陆桅你在家吗?”

那是朱警官!全权负责宋美仪案件的朱警官!一直在追捕宋美仪的朱警官!

陆桅回头欣赏宋美仪的表情,果然发现她在听到朱警官的名字后,脸色都变白了。

陆桅顿时觉得自己有救了!

可是他并没有开心多久,因为宋美仪一直在后面穷追不舍,他现在越逃越深入,与门口相距甚远。

他想要给朱警官开门,就必须绕过宋美仪,出于本能上对宋美仪的恐惧,他无法鼓起勇气冲向大门,于是他只能边拼命地跑,边扯着嗓子大声喊:“朱警官!朱警官我在这里!快来救我啊……啊!”

可惜天不遂人愿,陆桅的话还没能传达到朱警官那里,他就被打断了。

原因是他在极速奔跑之中,被拐角处一个突然出现的篮球给绊倒了。

陆桅不喜欢打篮球,当初陆韬买来逗他开心的篮球,早早地被陆韬彻底打入冷宫,放置在了地下室。

可是原本该待在地下室的篮球,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陆桅又气又恨,最气的是门外的朱警官在没有得到任何人答复后,再也没有按响门铃。

他嘀咕了一句“可能是睡着了”,便悄声离去。

这个时候,只能靠自己了!

陆桅扶着墙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也顾不得低头查看自己的伤势,陆桅跛着一条腿继续往前跑。

他边跑,脑袋边飞快的思考着。

他告诫自己不能再犯之前的错误了,眼下已经没路可以走了,往左是养父母的卧室,万一他们的房间也反锁了并且带走了钥匙,那他就被逼到死角无处可逃了。

右边这条路则通往地下室……

对了!

地下室!

地下室的门不同于房间门和大门,它的造型十分独特,门内和门外各有一把插销栓锁,陆桅压根就不用担心地下室的门会被锁上。

那里堆积物品众多,是藏身的绝佳场所。

打定好注意后,陆桅朝着地下室的方向一路狂奔,打开门进去后,立即将门内的插销拴上了。

宋美仪追上来,见他躲进了地下室,当下又气又急,最初是用自己的身体用力撞门,如同一只发了疯的公牛。

躲在柜子角落里的陆桅蹲下来,抱着膝盖瑟瑟发抖,虽然这锁和门十分结实,完全不担心会被撞坏,但陆桅背后的衣服已完全汗湿。

门外的“乒乒乓乓”等一连串撞击声过后,便再没了动静。

宋美仪并未离开,她只是转身去了车库,时隔一分钟后,她拎着一壶汽油返回了。

大火瞬间燃了起来,火苗们如同一个个传染瘟疫的小恶魔四处跳跃着,噬咬着,企图摧毁它们所触及的一切。

随着火势越来越大,呛人的浓烟通过各种渠道强行挤入地下室那幽闭的空间时,陆桅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

宋美仪竟然在别人家里纵火!就为了把自己逼出去!

她真的是疯了!

陆桅很快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地下室没有窗户,而且堆积物品太多,他继续呆在里面,不是因为吸食过多浓烟而死,就是活活被火烧死。

他站起来,下定决心放手一搏,说不定还能寻到一条出路。

他默默取了靠在墙角的一根棒球棍,戴上一只沾满灰尘的厚手套。

“三——”

“二——”

“一——”

动作迅猛地拉开门后,一闷棍狠狠挥向了门外。

然而除了空气,他什么也没打中。

他那因为呼吸困难而导致的剧烈咳嗽也戛然而止。

地下室门外,并没有舔着房梁子的熊熊烈火,也并没有之前将他呛得半死的滚滚浓烟,更加没有烧焦的墙面、骤然升高的滚烫温度,以及一地的狼藉。

外面的墙面洁白如新,微风吹进来,空气中卷着几缕芳香,花瓶还在原位,瓶中的花朵们静静地释放着芳香。

一切就跟失火前一模一样。

最难以置信的是,宋美仪竟然也消失了。

陆桅虽觉得不可置信,但他并没有因此而掉以轻心,他猜测这也许又是宋美仪的新花招。

他牢牢地将棒球棍握在手里,小心翼翼地四处察看着,躲躲藏藏一路走到客厅,也没发现宋美仪的身影。

他注意到客厅的电视机里在播报着新闻。

“插播一则最新新闻。2015年8月11日晚上九点,位于江城某小区的居民宋美仪女士于家中挥刀砍死其配偶季先生,并对其养子实施……”

那是他之前看过的新闻。

他不明白为什么电视台又重新播报了一次。

紧接着他注意到沙发上坐着一个人,他起初以为是宋美仪,立刻攥起棒球棍警觉起来,仔细观察了一会儿,他发现那人和宋美仪不论是发型和身形上都对不上。

那人就坐在沙发中间,聚精会神地看着新闻,身边一左一右躺着属于他的那两个大娃娃。

他刚想上前质问对方为何出现在他们家,恰在此时,从养父母的房间那边突然传来窸窣的脚步声。

听脚步声不止一个人,难道是宋美仪叫来的帮手?

陆桅下意识一个激灵,不敢再想,一个闪身赶紧避到厨房门后。

然后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养父母从房间挽着手臂走了出来。

沈蔷看到电视上播放的新闻,走过去取了遥控器切成动画台,坐在沙发上那人抬起头十分不解地看着沈蔷。

陆桅终于看清了那人的脸!

大眼小口,圆脸白肤,穿着一件竖领的黄色polo衫。

那人不就是自己么!

陆桅唯有死死地用手捂住嘴,才能抑制住尖叫。

他目瞪口呆之余,夫妻二人相视一笑后,沈蔷弯下腰摸着另一个自己的头,轻声嘱咐他:“爸妈有事要出去一趟,乖乖在家待着不要到处乱跑,更加不要给陌生人开门,知道吗?”

另一个自己点点头:“好的。”

这之后,沈蔷夫妇二人走到玄关换了鞋,穿上大衣就出门了。

陆桅下意识望向墙上挂着的时钟,现在是傍晚六点半。

鉴于完全不明白现在的处境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索性静静躲在暗处观察着这一切,以及暗中审视着那个专心致志看着动画片的另一个自己。

十分钟后。

“叮铃——”

门铃响了。

“我们夫妻二人,都对林护工的遭遇感到十分抱歉。从朱警官那里得知林护工被害的消息时,我们还不敢置信,直到来了这里——”

沈蔷透过敞开的门,回头望了一眼院长室门外走廊上张贴出来的职员照片墙,欲言又止。

希望孤儿院的白院长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妇人,身材微胖,面容慈祥,肉肉的鼻梁上架着一副茶色边框的老花眼镜,原本透明的镜片微微有些发黄。

“最初听到消息时,我跟你们一样不信。”白院长也下意识望向了门外的照片墙,林舒意的死亡消息来得太突然,她的照片还没来得及从墙上的志愿列表上撤下来。

专属于林舒意的那一栏,靠墙放了许多花,有看起来价格不菲包装精致的成束成束的白菊花白百合,也有一些零零散散用橡皮绳扎起来的不知名的野花,色彩十分绚烂。

“那些小野花都是孤儿院的孩子们从后山采来送给她的,至于那些成束的野花,都是从这里领养走的、受过林护工照顾的孩子家长送来的。”

白院长取下眼镜,沈蔷见她眼含泪光,连忙从包里拿出纸巾递给她,白院长挥挥手谢绝:“不用了,我有手帕。”

她拿手帕微微擦拭了眼角,复又戴回了眼镜,忍不住叹了口气,“别看林护工年纪不大,却很懂事很能吃苦,照顾小孩子很有耐心,这里的小孩子都很喜欢她。这孩子天性善良,也不知道是谁下得了这么狠的心。”

沈蔷对林舒意的印象,仅停留在那寥寥无几的两次见面之上,并无深交,她只能这么安慰:“节哀顺变。”

“谢谢。”白院长轻声说道。

见她情绪稍微缓和了一些,沈蔷迟疑了半会儿,这才开口问道:“林护工……有什么仇人吗?”

白院长摇头:“昨天警察也过来问过话了,林护工的人际关系网,和她的为人一样单纯。除了她远在老家的父母以外,平时也没见什么朋友来找她,听说她没谈过恋爱,也谈不上情杀。她在我们孤儿院的这两年,对谁都很好,也没得罪什么人,我实在想不到她会跟谁结仇。”

“也许并非是林护工的仇人呢?”沈蔷说出这句时,神色有些紧张,和一旁坐着的陆韬相交而握的手指下意识收紧,指尖掐进了手心。

白院长猛地抬起了头。

不是仇人?白院长十分不解:“那会是谁?”

“也有一些为了孩子而来的家长,正好她要找的孩子是被林护工照顾的。”沈蔷刻意停顿了一下,这才引出下面这句话,“比如说宋美仪。”

“这也是我们从朱警官那里打听来的,朱警官怀疑因为季桅从宋美仪手下侥幸逃脱,但宋美仪不会那么轻易放过他,她跟踪来到季桅所在的孤儿院,为了抢回季桅,才对当时负责照顾季桅的林护工下了手。”沈蔷将详细经过跟白院长解释了一遍,又看了一眼身旁的丈夫陆韬,收到陆韬鼓励的眼神,她这才说道:“所以我们这次来,除了对林护工的不幸表示慰问以外,顺便想询问一下最近是否有长相这样的女人来找过季桅。”

沈蔷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放在了白院长跟前的桌上。

白院长眼睛不太好,拿起照片凑近了才看得清楚。

“宋美仪没有来过。”白院长将照片还了回去,将眼镜取下来,粗糙的手指拿起一块布擦了擦,“不过有一个自称是季桅姑姑的女人曾经来过,当时由我们院里的一个护工负责接待她。”

“轰隆——”

白院长话音刚落,一道闪电从窗外划过,照亮了沈蔷那张因为惊恐而苍白的脸。

季桅的姑姑?那会不会是宋美仪本人冒充的?

“哗哗哗——”

雨越来越大,由最初淅淅沥沥的小雨逐渐演变为瓢泼大雨,豆大的雨点击打在玻璃窗上,“啪啪”直响,急骤的节奏如同沈蔷现在搏动得越来越快的心跳。

白院长微胖的身躯微微一颤,她呼出一口浊气:“天气说变就变,果真是六月的天,孩子的脸。”

随后她将视线转移到对面坐着的沈蔷夫妇身上,关心道,“你们带了伞吗?”

“带了。”沈蔷心急地将话题引到之前与白院长谈论了一半的事情上,“您刚刚有提到一个声称是季桅姑姑的女人,然后呢?”

“季桅之前的养父是独生子,并无兄弟姐妹,这点我们院里所有工作人员都知道。所以当那个自称是季桅姑姑的女人来找季桅时,我们孤儿院的护工很负责任的拆穿了她,季桅的养父是没有妹妹的。那女人又改口称自己是远房姑姑,和季桅的爸爸是堂兄妹的关系,最近刚听说出了事,就来看看这个可怜孩子。”

沈蔷急道:“那你们是怎么告诉她的?”

白院长答道:“护工带她去休息室坐着,然后来找了我,我当时忙于其他的事情抽不开身,并没有过去,就托护工转告她一句话,说孩子已经被人领养。”

“那你们有没有告诉她我们的家庭地址?”沈蔷因为激动,下半身脱离了椅子,悬在半空中。

白院长脱下眼镜:“自然没有,我们机构与员工之间有一项不成文的保密协定,不能随便泄露领养人资料。”

沈蔷跌回椅子上,僵硬的肩膀松弛下来,终于松了口气。

一路上因为朱警官的话而忧心忡忡的夫妻俩,心里的重担终于暂时卸了下来。

直到沈蔷夫夫妇走出孤儿院的大门,外面的雨势依旧不见减退,甚至有着越来越磅礴的趋势。

门外狂风大作,卷起地上的尘土,让人难以睁开眼。

沈蔷捂住口鼻上了车,她坐在副驾驶座上,透过汹汹的雨帘,从后视镜中发现不远处一棵粗硕的大树后,躲着一个人。

那人整个身体藏于树后,仅露出一个脑袋来窥视他们,从娇小的身形上看,应该是个女人没错。

她戴着帽子和墨镜,罩住了整张脸,让人辨不出她的长相。

陆韬发动了车,车缓缓驶出去的同时,沈蔷再次看向后视镜,树后那个鬼鬼祟祟的女人也上了一辆车,跟了上来。

这个发现让沈蔷不由得皱紧了眉,她让陆韬临时改变方向:“有人跟踪我们,先别回家,绕远路,去一趟潘医生那里。”

门铃声大概是在沈蔷夫妇二人离开后十分钟响起来的。

“叮铃——”“叮铃——”“叮铃——”

如同陆桅之前听到的一般,急促且尖锐。

他注意到沙发上依偎在两个半旧的大娃娃之间的另一个自己,听到门铃声响后,跳下沙发,小跑着到了门前。

随后,他又看到另外一个自己缩回了握在门把上的手,迟疑地问:“是……谁啊?”

门外没人应声。

另一个自己站在门边等了几秒,还是没人应声。

连续不间断的声音在封闭静谧的空间中响起,他看到另一个自己喉头滑动一下,紧张地咽了下口水,踮起脚尖透过猫眼往门外看,脸色骤然一变,似乎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陆桅认为他也和自己一样,看到了门外张大爷那张毫无生气的脸。

另一个自己松了一口气,手再次搭上门把,微微扭动了一下,下意识将张大爷的名字脱口而出:“张——”

喊到一半却哽在了喉间,刚扭了一半的门把又迅速转了回去,颤抖着嗓音试探性地喊了两句:“张……张大爷,有事吗?”

果然是张大爷。

门外依旧没人吭声,就和陆桅当时经历过的一样。

另一个自己大着胆子往猫眼凑近了一些往外瞧。

陆桅在心中默数五秒,如期看到另一个自己瞪大眼睛倒抽了一口气。

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意识到张大爷死了。

“砰砰砰——”

随着门外擂门声的再次响起,另一个自己始终咬紧牙关不肯吱声。

等动静彻底结束后,再度目睹他小心翼翼靠近大门,悄悄将耳朵贴在门上。

陆桅也听到了,门外传来衣料相摩擦的窸窣声,以及铜铁相碰撞的叮铃声,时而夹杂着宋美仪欢快的哼歌声。

直到门外的钥匙孔那里传来了动静,另一个自己才吓得赶紧跑到餐桌下躲起来。

从陆桅躲藏的方向看过去,只能看到他露出桌布下的那双脚。

另一个自己和当初的陆桅一样,没躲上多长时间,就从桌底下窜出来,一个箭步从餐厅跑到客厅。

陆桅悄悄跟了上去,趁机将自己藏在了窗帘后,继续暗中窥视着另一个自己的动向。

另一个自己拿起座机的听筒,因为慌张,他好几次都按错了数字,打通了,对方却一直没有接听。

随后,陆桅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另一个自己身后多了一双脚,正朝他背后缓缓靠拢,37码,那无疑是一双成年女性的脚。

视线上移,他看到了一张挂着阴森笑容的刻薄脸。

那是宋美仪的脸。

她手中拿着原本属于沈蔷的粉红色三星note手机,正在与电话那头的另一个自己对话。

而作为当事人的另一个自己却对宋美仪的接近浑然不知。

就跟半个小时前的他一样。

那时他一回头就看到宋美仪站在自己身后。

他不明白宋美仪在没有钥匙的情况下,是如何走进来的,他甚至都没有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

这次他作为一个局外人的角度来旁观,依旧没弄明白宋美仪到底是从哪里出现的。

另一个自己僵硬地转过头,看到了正站在自己身后的宋美仪。

他脸上惊恐的表情令陆桅很熟悉。

出于天生对宋美仪的恐惧感,即便宋美仪现在的目标并不是自己,躲在窗帘后的陆桅还是下意识往里边缩了缩,藏好以免被发现。

另一个自己调转头赶紧跑,宋美仪扔了手里的手机,一脚踩上去,紧跟他的脚步追了上去。

很快他就被宋美仪抓住了,宋美仪死死拽着他身上那件polo衫竖起的领子,瘦骨嶙峋的手背上青筋直暴。

另一个自己奋力挣扎,从旁观者的角度看过去,陆桅才察觉自己当时的力气有多大。

伴随着“刺啦”一声,另一个自己的领子被撕烂,成功逃离了宋美仪的束缚,并且抬腿对宋美仪的肚子踢了一脚,踢完赶紧跑,宋美仪跟随其后不弃不舍地追上来。

陆桅偷偷潜伏在他们身后,边跑边藏,尽量抑制自己的脚步声,不被那两人察觉。

另一个自己现在所经历的事情,半个小时前,他也同样经历过,现在重温一次,光是想想就觉得后怕而脊背发凉。

陆桅眼见着另外一个自己和当初的自己一样,将自己逼近了死胡同,朝自己的房间跑去。

另一个自己心急如焚的拧着自己房间上的门把,三番四次也拧不开,他将门口的地毯掀开,地毯下面的备用钥匙也不翼而飞。

陆桅小心翼翼地跟在宋美仪身后,眼见她距离另一个自己越来越近。

另一个自己往身后望了一眼,眼看眉目狰狞的宋美仪张牙舞爪就要追上来,他被迫只得撤离陆桅的房间,顺着拐角处往前跑。

陆桅记得,在自己从房门口跑向拐角处时,有警官来敲过门。

即刻,他听到门外传来了敲门声,隔了会儿,传来一个年轻男人中气十足的喊话:“有没有人在家?我是朱警官,陆桅?陆桅你在家吗?”

另一个自己意识到那是负责宋美仪案件的朱警官,他如同抓到救命稻草一般,边跑边扯着嗓子大喊,“朱警官!朱警官我在这里!快来救我啊……啊!”

话没说完,他被拐角处一个突然出现的篮球给绊倒了。

陆桅此时对另一个自己的心情感同身受,他脚尖朝外,转过半个身子,打算去给朱警官开门,解救另一个自己。

可是刚折回去两步,他的脚步就停下了。

他犹豫了。

他有自己的顾忌。

如果顺利救下了自己,就有两个自己存活下来,这是完全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就算解释给警察听,警察也不会相信,到时他该怎么办?

站在不利的一面来说,万一他还没来得急开门,就被宋美仪发现了怎么办?到时候他们俩都得死。

他退缩了,决定还是暂且静观其变。

他听到门外的朱警官嘀咕了一句“可能是睡着了”,便悄声离去。

另一个自己也听到了朱警官的话,万念俱灰之下,咬咬牙扶着墙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跛着一条腿继续往前跑。

陆桅看着他朝着地下室的方向一路狂奔,打开门进去后,立即将门反锁上了。

他赶紧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将自己藏好,只露出一双眼睛来观察那边的动静,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宋美仪站在地下室门口,随手抄起手边的东西砸门。一阵撞击声过后,宋美仪也累了,随后她转身去了车库。

时隔一分钟后,陆桅看到她拎着一壶汽油返回了。

她拧开瓶盖,边在通往地下室的台阶上浇着汽油,嘴里边高兴地哼着那首童谣。

随着最后一个单词的尾音落下,宋美仪手中燃气的打火机落下,顺着台阶一路滚下去。

大火瞬间燃了起来。

呛人的浓烟迫使陆桅不得不弯下腰捂住嘴,不料宋美仪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突然侧头朝他的藏身之所看过来。

陆桅心下一个激灵,赶紧推开身侧浴室的门,悄悄溜了进去。

他时刻铭记着学校老师教导他们的对于突发火灾的应急常识,趁着火势窜高,他偷偷潜进了拐角处的浴室,取了一条干燥的浴巾,打开水龙头,将浴巾全部打湿,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之后,才再次推开门走出去。

地下室门外,并没有舔着房梁子的熊熊烈火,外面的墙面洁白如新,花瓶还在原位,微风吹进来,瓶中的花朵们静静地释放着芳香。

陆桅看到了另外一个自己拉开地下室的门,剧烈咳嗽着,狠狠一闷棍挥向门外。

他当然什么也没打到。

他四处环视一周,随后脸上露出了和陆桅当时一样的表情。

紧张、诧异、惶恐不安。

他牢牢将棒球棍握在手里,小心翼翼四处察看着,精神高度集中,专注地搜寻着宋美仪的身影。

陆桅拉高了破烂的衣领,偷偷跟在他身后。

二人一路躲躲藏藏走到客厅,客厅的电视机里在播报着新闻。

“插播一则最新新闻。2015年8月11日晚上九点,位于江城某小区的居民宋美仪女士于家中挥刀砍死其配偶季先生,并对其养子实施……”

另一个自己露出了困惑的神情,随后他的注意力放到了沙发上坐着的那人身上。

陆桅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直到这时,从养父母的房间那边突然传来窸窣的脚步声。

另一个自己下意识一个激灵,一个闪身赶紧避到厨房门后。

他占据了原本属于陆桅的位置。

如果陆桅没猜错的话,同样的事情将再次上演第三次,那么接下来养父母又要登场了,他得赶快找个地方躲起来才行。

陆桅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行踪,退而求其次,躲到了位于厨房正后方的餐厅冰箱后。

冰箱足够高大,与墙面之间空出来的缝隙足以藏进他整个人。

之后,陆桅第三次看着自己的养父母从房间挽着手臂走了出来。

沈蔷看到电视上播放的新闻,走过去取了遥控器切成动画台,坐在沙发上那人抬起头十分不解地看着沈蔷。

陆桅也终于看清了那人的脸。

那是在这个家里出现的第三个自己。

如果说第二个自己的出现给自己带来的是惊吓,那第三个自己的出现给自己带来的完全就是不解了。

不论是动作、神态、台词还是事情进展的顺序,以及每个自己出现所间隔的时间轨迹,都跟之前陆桅在半个小时前所经历过的一模一样,可是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多的自己呢?

陆桅完全不得其解,他觉得自己的脑袋此时完全派不上什么用场。

他继续观察着那边的动静,夫妻二人相视一笑后,沈蔷摸着第三个自己的头,轻声嘱咐他:“爸妈有事要出去一趟,乖乖在家待着不要到处乱跑,更加不要给陌生人开门,知道吗?”

第三个自己点点头:“好的。”

这之后,沈蔷夫妇二人走到玄关换了鞋,穿上大衣出门了。

他并没有轻举妄动,躲在厨房门后的第二个自己也是。

他们屏住呼吸,如同一头担惊受怕的幼兽静静蛰伏着、等待着某件事的到来。

十分钟后。

“叮铃——”

门铃响了。

沈蔷有着极为严重的生理洁癖,换做平时,在这种下雨的天气,她撑开伞避免自己被淋湿的同时,脚步也会格外的谨慎与小心,以免鞋面沾上肮脏浑浊的泥水。

而此时的沈蔷,一边小心翼翼观察是否被人跟踪,一边神色匆匆携着陆韬走进心理诊所,浑然不觉她脚上那双白色的小羊皮鞋,早已被泥水浸成了深褐色。

他们与潘医生预约的时间是晚上九点。

现在是八点,比预约的时间整整早了一个小时。

好在潘医生晚上没有什么客户,索性也就任由他们将时间提前。

夫妇二人坐在潘医生对面,在潘医生的注视之下,沈蔷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不自觉地抓紧了:“我们这次来,是想和您谈一下我们孩子的问题。”

沈蔷从包中翻出一张照片,递到了潘医生跟前:“我和我先生结婚八年,一直生不出孩子,这是我和我先生两个月前去孤儿院领养的孩子。之前在他身上……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潘医生接过照片看了一眼,视线又回到沈蔷身上:“什么不好的事情?”

“警方正在通缉的宋美仪您知道吧?您经常看新闻的话,应该知道这是最近一个闹得沸沸扬扬的案子。”沈蔷停顿了一会儿,“我们领养的孩子正是宋美仪的养子。”

潘医生表情有些意外:“接着往下说。”

沈蔷道出了自己的疑虑:“我也不清楚是不是因为这些事给他带来了很大的打击,以至于在他身上出现了一些奇怪的行为。”

潘医生问道:“具体出现了哪些奇怪的行为?”

沈蔷看了一眼身旁的陆韬,态度有些游移不定:“我们也不太清楚。他来到我们家时,什么行李都没有,只带了两个大娃娃过来,两个娃娃都很旧,比他人还大,吃饭睡觉也要它们陪着,走到哪里都不离身,给他洗也不愿意。有次我背着他打算将两个娃娃偷偷扔掉,后来被他发现后,一边失控地尖叫,一边拿着刀子在自己手臂上划,后来被邻居看到孩子身上的痕迹,差点报了警。”

潘医生作出了分析:“可能他受到了不小的刺激,造成了心理上的创伤,以至于出现反常或者过激的行为。我对这个案子也有些了解,宋美仪是个典型的女强人,时常忙于工作很少回家,夫妻二人经常为了此事而发生争吵,久而久之,季先生在外面有了其他的女人。陆桅心理上的创伤估计就是从那时开始的,前期可能会出现一些自闭或者抑郁症的初期症状,宋美仪的事件就如同一个导火索,将他心理创伤的面积更加的扩大化。”

沈蔷作思考状,似乎是通过与潘医生的交谈想到了什么:“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一件事,陆桅小时候曾经遭遇过一起事故。”

沈蔷口中的那起事故无疑激起了潘医生的好奇:“什么事故?”

“火灾。”沈蔷答道,“那是在陆桅刚被季家收养时,独自在家的陆桅一个人躲在地下室里玩耍,然而却不小心被反锁在地下室里,半夜溜进他们家的小偷偷完东西,匆忙离开的时候却失手将桌上点燃的蜡烛打翻,引起了火灾。陆桅被关在地下室里整整一个小时,幸好赶来灭火的消防员在地下室里将他救了出来。”

一旁沉稳的陆韬察觉到妻子情绪的起伏,于桌子底下握住了她的手,代替她继续道:“我和沈蔷担心陆桅再受到刺激,平时都尽量避免让他接触这些消息,我们甚至不敢告诉他林护工被害的事情。”

潘医生问道:“林护工是谁?”

“是之前在孤儿院照顾过陆桅一段时间的小姑娘,叫林舒意,陆桅和她感情很好,陆桅形影不离的那个大娃娃,其中一个就是林护工买来送他的,他到现在一直都舍不得扔掉。”

“那另外一个娃娃呢?”

“我也不知道它的由来。”陆韬如实作答,“听孤儿院的人说,陆韬来的时候就带着了,似乎很喜欢那个娃娃,到哪里都不离开它,应该是从季家带出来的。”

潘医生点点头:“陆桅从小在一个缺乏父母关爱的环境之下长大,最缺少的就是他人的陪伴,于是他只能把娃娃当成他的玩伴或者倾诉的对象。娃娃在陆桅的身边起到了陪伴的作用,贯穿了他整个的成长过程,所以他对它们产生了极其强烈的感情,甚至超过了人类,那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沈蔷在平复下自己的情绪之后,又心急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做才能治好他?”

在这点上,潘医生主张切勿过于心急,从长计议:“我必须通过跟他面对面交谈才能了解他的具体情况,从而找出病因,进而进行彻底根治。你们下次过来时也将陆桅一起带来,心理上的问题还是尽早接受治疗得好。”

门铃声第三次在沈蔷夫妇二人离开后十分钟响起来的。

“叮铃——”“叮铃——”“叮铃——”

陆桅躲在冰箱的夹缝里,第二个陆桅躲在厨房门后,亲眼目睹第三个陆桅跳下沙发前去开门。

从陆桅的角度能看到,陆桅二号也如同他一样,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盯着门那边的状况。

他们双双看到陆桅三号踮起脚尖望向猫眼。

一分钟内,陆桅三号的脸色由红转青,由青转白。

作为过来人的二人,心中都十分清楚陆桅三号透过猫眼到底看到了什么。

陆桅三号吓得跌坐在地。

门外一阵愤怒地捶门声过后,传来宋美仪在张大爷身上摸索钥匙的动静,以及她嘴里哼着的欢快的童谣。

如同前两次一样,宋美仪并没有在张大爷身上发现陆桅家的钥匙,她在门外嘱咐陆桅不要乱跑之后,拖走了张大爷的尸体。

等他走后,陆桅三号由门边躲到了餐桌底下,隔了会儿,他又跑去客厅,拨响了养父母的电话。

就在他们死死盯牢陆桅三号的同时,宋美仪如同变魔术一般,第三次凭空出现在了陆桅三号的身后。

陆桅三号吓得双腿发软,调转了头赶紧跑,宋美仪扔了手里的手机追上去,撕烂了他黄色POLO衫的衣领。

陆桅三号使出吃奶的劲侥幸逃脱,临跑前还踢了宋美仪一脚。

宋美仪疼痛难忍,弯下腰捂着肚子,身体蜷缩的同时,陆桅突然看到陆桅二号开始行动了。

他离开了自己所待着的地方,与陆桅三号的方向错开,避免与他直接对上,抄近路穿到了地下室那条路上。

陆桅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他不知道是继续跟在宋美仪和陆桅三号身后盯梢,静观其变,还是跟上陆桅二号的步伐,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眼前的形势并没有多余的时间提供给陆桅来选择,眼看三人都要不见影踪,陆桅咬咬牙,决定先跟上陆桅二号。

陆桅二号的目的地很明确,那条走道的尽头,唯一通往的地方就是地下室。

陆桅突然就明白他想干什么了。

经过陆桅为数三次的经验,他发现了一项规律,但凡进入地下室,都会重新回到六点半那个时刻,然后相同的一幕会再次上演。

同样,不论是第几个自己,只要每进去一次地下室,就衍生出另外一个自己。

遵照这个规律,无限循环再循环。

地下室在陆桅心目中现在就是如同潘多拉之门一样的存在,有着重置时间和空间的神奇能力。

目前已经出现三个陆桅,为了杜绝自己再次增殖繁衍,就要彻底杜绝陆桅三号再次躲进地下室的情况发生。

显然陆桅二号比自己更加有先见之明,以及胆量。

陆桅亲眼目睹他去储物柜拿了把备用锁拴上了地下室的门,然后他打开走道上卫生间的门,将钥匙丢进马桶冲走了。

陆桅在门外将这一切全部收入眼帘,在陆桅二号走出卫生间之前,他必须找个地方躲起来,恰在此时,门外传来敲门声,以及属于朱警官特有的洪亮嗓门,操弄着公式化的话语:“有人吗?陆桅你在家吗?”

陆桅二号如同陆桅之前作出的选择一样,并没有对陆桅三号伸出援手,人性本是自私的,自己的命都保不住,哪有时间关心别人的死活?

陆桅二号朝前走,打算赶在宋美仪到来之前,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陆桅和他做的也是同样的打算。

他刚打算往那边跑,却不凑巧的听见了脚布声,陆桅三号和宋美仪正朝这个方向跑来!

前有狼后有虎,偏偏两方都是不能正面对上的人!在这进退两难的时刻,陆桅只有狠下心绕了远路,从阳台后方翻过去,正好可以抄进自己的房间。

陆桅前瞻后顾躲开了那群人,避免了正面交锋后,他意识到在陆桅三号发现地下室的门被锁后,陆桅三号被逼之下能做出的选择只有两个:一是认命被杀,二是制造机会往回跑。

不论对方选择哪个,陆桅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找个安全的地方先躲起来再说。

他从阳台翻进了自己的房间,从窗户跳下安全着陆后,他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情。

不得不说,陆桅家除了地下室的锁很独特之外,每间房门的锁也很奇怪,如果是从外面锁了房门,里面的人打不开门。

陆桅以为自己的房门是被沈蔷夫妇从外面锁的,现在看来并不是,因为他一拧开门把,门就打开了。

门是从里面被锁上的。

难道沈蔷夫妇也跟他一样,从窗户翻进来后,从里面锁了房门?

他们到底为何要这么做?

陆桅不理解。

现在的处境也没有多余的时间让他来考虑这种问题,唯恐被人发现踪迹的胆小陆桅,刚想反锁上门,却被人突然从外面将门用力撞开。

出于自我保护意识,陆桅立刻蹲下来躲在了门旁的椅子后。

房间没开灯,很黑,进来的那人也不敢开灯。

他反锁上门,靠着墙粗喘着气,虽然看不清他的模样,但从月光照耀下投下来的身影看来,与自己个头差不多,应该是那两个自己中的其中一个。

还好不是宋美仪。

陆桅松了口气,但也不敢弄出太大的动静,唯恐被对方发现。

他注意到对方贴着门而站,似乎是也将耳朵贴了上去,在打听外面的动静。

很快,追逐声以及宋美仪歇斯底里的喊叫声由远及近。

陆桅于黑暗之中缩成了一团,他兀自吞下了口水。

想来和他同处一室的就是陆桅二号了,毕竟陆桅三号依旧在被宋美仪追逐。

他极有可能是看到地下室被锁,如同陆桅所设想的那样,往回跑了。

陆桅二号却在此时又有了新动作,他像是早就蛰伏在门旁的一只兽,静静等待着猎物的到来,等到时机一到,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推开门伸手一捞,将刚从门前经过的陆桅三号拉进了房间。

随后飞快关上门。

反锁上。

门外的宋美仪安静了一会儿,她似乎没有消化过来眼前的事实,那么大一个孩子就在她眼皮子底下消失了,被一只手拽走了?

陆桅二号这是……出手救了陆桅三号?

接下来的事情颠覆了陆桅的认知,只见陆桅二号从腰间抽出一把在月光下闪着银光的东西,陆桅觉得那肯定是一把刀。

紧接着陆桅二号捂住陆桅三号的嘴,那把被陆桅认为是刀的东西一下切过去,抹了陆桅三号的脖子。

看来陆桅二号不仅比他有胆识,更比自己心狠手辣。

从他铤而走险锁上地下室的门就可以看出,从那时起,清除掉陆桅三号的计划就在陆桅二号的脑海之中成形了。

陆桅二号为了杀掉陆桅三号而锁掉地下室门的行径,让他联想到自己莫名其妙被锁的房门,以及突然出现在走廊拐角的篮球。

他心里隐约冒出点苗头,但生性懦弱的他又不敢往深处想。

他原本的打算是静观其变,再观之陆桅二号生性如此恶毒,如果被他发现还有一个自己存在,肯定也会不择手段杀掉他。

陆桅不想死,他虽然生性懦弱,但他也想当活下去的那个。

想到这里,陆桅颤抖着手拎起桌上的陶瓷花瓶,站在正在处理陆桅三号尸体的陆桅二号背后,双眼一闭,紧咬牙关,狠狠朝他脑袋上砸过去。

陆桅二号捂着血流不止的头,回头看他,表情既诧异又惊恐。

他倒在地上血流不止,浑身抽搐了几下,便不省人事。

门外的宋美仪不知何时已经离开,陆桅猜测着她大概又去拿汽油了,打算再次纵火将他逼出来。

他没有太多的时间来清理尸体,于是他草草将地上的尸体并排列在地上,然后在他们身上盖了一块布,仅露出脚底。

一眼瞟过去,有些不对劲。

他数了数脚。

“一、二、三、四、五、六?”

却数出了六只脚。

三双脚?

陆桅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被激起来了。

他突然想到了一件极其可怕的事情。

但他没来得及细想,只觉眼前白光一闪,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陆桅努力睁开了几次眼,才彻底将眼睛睁开。

他于眼缝中窥到了沈蔷和陆桅满带关切的脸,以及他们身旁审视着他的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人。

看样子是个医生。

沈蔷见他醒来,激动的用力将他搂在怀中:“可算醒过来了,担心死我了。”

陆桅在那场决斗中耗费了浑身力气,刚醒来的他正处浑身脱力的状态,被她这么用力一抱,只觉得整个人快要窒息。

陆韬也很快发现了他的不自在,连忙过来拉开二人:“孩子没事就好,瞧你妈担心的!”

他这是获救了?

他环视一周,才发现似乎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他并不是穿着病号服躺在洁白的病床上,而是身穿一件白色T恤衫,背靠在一张暗红色漆成的椅子上,旁边一左一右毗邻着沈蔷、陆韬夫妇。

比起医院病房,这里更像是一家诊所。

站在他对面的潘医生,俯下身问他:“可不可以告诉我,刚才你在梦境里看到了什么?”

陆桅刚醒过来,似乎不太清醒,喃喃道:“梦境?”

“你刚才所看到的东西,都只是梦境而已,我跟你做过几次治疗,了解过你的情况,也同你身体里隐藏的其他几重人格都见过面,确诊你患有多重人格之后,我才对你进行了催眠治疗。”潘医生拿起桌上的病历本,耐心地同他解释。

陆桅的身上,一共出现了四重人格,每个人格都是各自独立的个体,有着各自不同的姓名、年龄、性别、外形、职业以及经历。

主人格就是陆桅,原名季桅,男性,16岁,从小遭到遗弃,先被季氏夫妇领养,后被陆韬夫妇收养。

第二重人格叫周扬,男性,28岁,理发造型师,兼含巨蟹座和天蝎座两种特性,有着严重的恋母情结以及独占欲,思想和行为都极其极端化。

第三重人格叫李瞬,男性,42岁,退役军人,因为打架斗殴曾经蹲过半年的监狱,性格暴躁,下手毫不留情。

第四重人格叫方卉,17岁,女性,高二学生,因为长相和身材问题一直受到班上同学的歧视,成为班级里的欺负对象,本人极其自卑。

听了这些,陆桅看起来依旧呆呆的。

在场的三个大人都以为他是一时半会儿还没接受这个现实。

沈蔷却为陆桅终于恢复正常而感到很高兴,她转过身默默抹起了眼角的眼泪。

陆韬见妻子这般,嘲笑她道:“孩子这不是好好的吗,瞧你妈哭的。”

见他拿沈蔷开起了玩笑,陆桅也跟着弯起嘴角,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一起生活了两个月,沈蔷夫妇还是第一次看到陆桅那张郁郁寡欢的脸上露出笑容,两人当即都愣了下,互相看了一眼。

孩子终于笑了,他终于解开了心结,治疗成功了。

沈蔷握住他的双手,问道:“好了,现在可以告诉我们,你在梦境里看到什么了吗?”

陆桅回忆着那些支离破碎的片段,支吾道:“宋美仪、地下室、火灾、还有无数个我。”

潘医生沉吟片刻,解释道:“看来症结在于地下室,也许是受到了那次火灾的刺激,出于对自身的保护、对父母的怨恨以及对玩伴的渴望,促使他在火灾后分裂出多重人格。进行心理治疗必须先找到其症结所在,方且好对症下药。于是患者在进入催眠状态后,直面当时的病因,出于对母亲的恐惧而躲入地下室,才会引出其他人格,只有战胜自己身体内存在的其他人格,杀死其他人格,才能真正夺回自己身体的主控权,从而根治好病因。”

陆桅听完点了点头。

潘医生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安抚着他因为记起当时的情况而变得激动的情绪:“那么,告诉我你看到了几个自己?”

陆桅眯了眯眼:“加我,四个。”

陆桅自从治好人格分裂后,在他身上再也未出现过任何反常的行为。

沈蔷夫妇经过对他的几天细致观察后,终于暂时安下心来。

陆韬在假期结束后继续回到公司工作,而沈蔷在一个晴天的午餐过后,趁着陆桅在房间午睡的空当,自己一个人抽空去了附近的超市采购一些日用物资。

就在她采购结束,拎着日用品离开超市时,她发现自己被人跟踪了。

这是自从领养陆桅以来,迄今为止第二次被人跟踪了。

沈蔷注意到那人的装扮很眼熟,帽子和墨镜罩住了整张脸,但从身高和走路的姿势依旧能辨认出是个女人,鬼鬼祟祟一路跟在沈蔷身后,始终跟她保持着五米开外的距离。

仔细打量几眼,沈蔷发觉她与那天在孤儿院门口跟踪他们的女人很像,不论是身形还是姿态。

沈蔷瞥了一眼路旁交纵错杂的幽暗小巷子,临时改变了方向,改为疾步匆匆朝路边的小巷子里走去。

那女人见她拐进了巷子,唯恐跟丢,立刻亦步亦趋跟了上来。

巷子并不如沈蔷所想的那般幽深曲折,满是泥土的小道仅仅十米就到了头,并且被一道两米高的水泥墙封住,成了一条死路。

寻不到其他的出路,沈蔷注意到那道水泥墙旁,靠立着一卷脏兮兮的一米八高的凉席,无奈之下她只能将凉席摊开,与墙角形成一个三角形的死角,将自己整个人藏在了里面。

她还从塑料袋里拿出一把新买的水果刀,牢牢握在手里,以备不时之需。

沈蔷透过凉席的细缝偷偷观察着外面的情形,屏住呼吸在心里默默数着,等了许久,一双脚终于出现在了沈蔷的视野之内。

如她所料,那是一双属于女人的脚。

确定对方的性别后,沈蔷松了口气,还好对方是个女人,胜算总算大了些。

那双脚一直走到被封的水泥墙跟前,这才停住,她用手抵着墙面上上下下仔细摸着,似乎是在检查着什么。

她大概以为这里有什么机关,如果这是条死路,那么刚刚走在自己跟前的沈蔷不会无缘无故失踪。

她注意到对方迟疑了两秒,开始转身往后走。

沈蔷抓住机会,在对方转身的刹那,突然掀席而出,堵住了她折返的路。

这一变故杀的对方措手不及。沈蔷手持一把锋利的水果刀,眼神如临大敌:“你三番四次跟踪我到底想干什么?”

说着,她掏出手机以示警告,“我要报警了!”

对方见她情绪激动,不像闹着玩,急忙拆摘下帽子和眼镜,解释道:“我不是坏人,我叫林茵。”

那个自称“林茵”的女孩,脸蛋白皙五官清秀,再加上个子小巧,因为急于解释而涨红了脸的模样,更加给人一种人畜无害的感觉。

沈蔷却没有放松警惕,她微微挑起了右眉,语气依旧不见客气:“我不认识你,你是谁?”

林茵答道:“我姐姐是希望孤儿院里的护工,之前照顾过你们的养子。”

“你姐姐是林舒意?”沈蔷手中的水果刀松懈了一些。

林茵点头道:“是的,你知道我姐姐的名字?”

沈蔷将手机和刀放下来:“我对你姐姐的遭遇感到很很抱歉,陆桅在孤儿院一直都受到她的照顾。”

说到此,沈蔷下意识打量了一下林茵的脸,这个自称林舒意妹妹的女人,跟林舒意的长相完全不同。她心中疑云再起,悄悄攥紧了手里的手机:“可是你为什么要跟踪我们?”

长相秀气的林茵突然激动起来:“我查了很多事情,发现我姐姐的死很可能和你们的养子有关。”

“你说的是陆桅?”沈蔷想起自己家那个懂事礼貌的养子,觉得林茵的说法实在太可笑,“你在开玩笑吧。”

可林茵一本正经的模样告诉沈蔷,她并没有开玩笑。

“肯定是他杀了我姐姐!我姐姐失踪后,我去询问过那些孤儿院的孩子,他们告诉我他对姐姐的占有心很强,从来不允许其他孩子靠近姐姐,姐姐失踪之前也是和他在一起的,有人还说姐姐失踪那天亲眼看到他独自一人从后山走出来!你说凶手不是他,还能是谁!”

林茵赤红着眼,眼里溢满的全是对陆桅的憎恨。

沈蔷觉得她大概是疯了,甚至不惜杜撰出这一系列谎言。

她的诬陷让沈蔷感到很恼火:“你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不要随便污蔑人!”

不能否认陆桅之前是有点问题,可是他现在已经治好了。

他并不是完美无缺的,他只是个心理受到创伤的可怜孩子。她不能忍受不了解陆桅的人对陆桅不予以同情反而报以诽谤,她不许任何人那么说他。

林茵咬着牙,一脸不甘,但见沈蔷毫不留情即将按下报警电话的最后一个数字“0”,无计可施之下,只能无奈离开。

沈蔷回到家时,已是下午两点。

她将买来的日用品整理好,去了陆桅的房间,没有发现他熟睡的身影,反倒一路找寻到客厅时正好撞上开门回家的陆韬。

沈蔷见他提前下班,脸上带着疲惫之色,立即体贴上前将他的公文包和外套接过来,脸色稍许焦急:“你有没有看到陆桅?他不在自己房间。”

“我刚刚看他在那里,一个人不知道在玩什么,我没打断他。”陆韬随意指了指外面的院子,言辞间提不起劲,他越过沈蔷往屋里走,“我先进去休息一会儿,你去看看他在干些什么。”

沈蔷连忙应了声好,将陆韬的东西放在沙发上,便走去了院子里寻找陆桅。

院子里的草茂密丛生,自从陆桅搬进来之后,沈蔷忙于照顾他,分身乏术,自然无多的精力放在打理庭院上。

她边找边呼唤出声:“陆桅?”

呼声将落,距离她五米内的东边的草丛那边传来了动静,窸窸窣窣的声音,没过一会儿,她便看到陆桅从草丛中缓缓站起身,慢慢朝她走来。

被陆桅脚踩到的范围内,密集的草根被他折断而塌陷下去,沈蔷于一片绿色的草丛之间敏感的瞥到一抹红。

没看错的话那应该是血,沈蔷顿时紧张起来,她以为陆桅是在玩耍时不小心受了伤,随后她瞥到躺在草丛中一片黑黄相间的毛发,一时间有些懵了。

她指着躺在陆桅身后受伤的那只猫问道:“那只猫……怎么回事?”

陆桅顺着她所指的方向往后看了一眼,一副了然的模样,这才道:“我刚才在救它,它被车撞了,躺在路上没人管。”

沈蔷这才注意到陆桅的手指和裤子口袋旁边似乎也有些还未干涸的血迹。

虚惊一场。

沈蔷松了口气:“带上它,去找你爸,他应该能帮上忙。”

陆桅乖乖听话,转身将受伤的小花猫抱在怀里,动作像是对待小婴儿一般,十分轻柔。

沈蔷一直目送陆桅的背影进入屋里,猛然却瞥到了陆桅裤子后面荷包里插着一把剪刀。

晚上睡觉前,沈蔷依旧心神不宁,难以入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躺在身边的陆韬见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猜到缘由大概和陆桅有关:“陆桅又怎么了?”

沈蔷心下忍不住一寒,她下意识往陆韬怀里缩了缩:“我只是打个比方,你说,精神方面的疾病治好后,还有复发的可能吗?”

“按照潘医生的说法,治好后短时间内不予以精神上的刺激的话,应该不会有复发的可能。”陆韬轻拍着她的背,“我不在家的时候,到底又发生了什么?”

沈蔷咽下口水,“你记不记得你回家时告诉我不知道陆桅一个人在院子里玩什么?”

陆韬凝眉,“记得,怎么了?”

“他躲在草丛里,和一只受伤的猫一起,他告诉我那只猫被车撞了,他在救它,可是我……”沈蔷抓紧了陆韬的睡衣,“我怀疑……”

“你怀疑他在虐猫?”

陆韬出声问道,在他的注视之下,沈蔷隔了会儿才艰难地点了点头。

陆韬开导她:“你想太多了,那猫能治好,陆桅出了不少力,一直在我身边帮忙,衣服都湿透了。”

沈蔷叹了口气,脸上的担忧之色却丝毫不见减少:“可能是我想多了。”

陆韬道:“一个家庭能和睦相处,信任是基本前提。”

“你说得对,是我说话欠考虑了。”沈蔷点头称是,“不过我今天下午出门还碰到一个女人,你猜是谁?”

“是谁?”陆韬被她吊起了胃口。

“林茵,林舒意的妹妹。今天下午我被她跟踪了,她提醒我提防陆桅,声称林舒意的死可能和他有关。”

“你确定她精神没问题?”陆韬露出一副不可理喻的神情,“还有,你能确定你遇到的那个就一定是林舒意的妹妹?说不定只是个神经病。”

沈蔷还欲再说,“可是——”

“好了好了。”陆韬拍着她的肩安慰她,只当为了让她安心,“改天我们再带陆桅去一次潘医生那里,让潘医生再给他检查检查好不好?今天很累了,快睡吧。”

此时,站在门外的一双脚动了动。

陆韬的话说到这个份上,沈蔷不好再多说什么,她刚打算侧着身子躺回去继续睡觉,却被外面的动静惊动了。

那是有什么东西落在地上的声音,“砰——”的一声响,声音微乎其微,在这个刚结束夫妻对话的寂静夜晚,如同一根掉在地上的针,还是被夫妇俩敏锐地察觉到了。

“谁在外面?”沈蔷试探性轻声问道,“陆桅?”

“嘘。”陆韬以手指压唇,示意她,“别出声,我去看看。”

沈蔷急忙在陆韬之后翻身下床,蹑手蹑脚跟在他身后,悄声道:“我跟你一起。”

走在前面的陆韬打开门,却没发现任何人的身影,沈蔷打开了走道上的灯,走道上也空无一人,空余一个绿色的青蛙玩偶脑袋落在地上滚啊滚的。

沈蔷蹲下身捡了起来,她认出那是陆桅房间里的小娃娃。

只是只有一颗脑袋,却没有身子,脑袋被人扯了下来。

“不好。”她看向陆韬,将手里的娃娃脑袋展示给陆韬看,“快去看看陆桅。”

夫妻二人慌忙来到陆桅的房间,悄悄开了灯,却发现陆桅正躺在床上,被子盖得严严实实,睡得很熟,二人这才安下心来。

“还好没事。”沈蔷松了口气,轻轻亲了一下陆桅的额头,嘱咐陆韬,“关灯,小声点,别吵到他了,我们回去睡吧。”

陆韬转身带上门:“你先回房间睡觉,我去检查一遍门窗有没有锁好。”

一夜未眠的后果就是,第二天早上她起床时,精神十分萎靡不振。

今天是双休日,陆韬今天也难得放假,预定计划今天一家三口去欢乐谷玩,沈蔷却精神状态不佳,改由陆韬带陆桅出门,而沈蔷则独自留在家里休息。

临近傍晚的时候,沈蔷出了趟门,去附近菜市场买了些新鲜蔬菜和肉类,打算等那对父子回家,精心给他们烹制一顿大餐。

等到她心情高昂地拎着食材回家后,就在开门时,她发现窗台上的花盆被人移动了。

她挪开了花盆,发现花盆下面的钥匙位置也变了,由钥匙头朝屋里变成钥匙头朝外,明显是被人移动过。

沈蔷并没有四处张望着可疑的身影,相反,她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打开门进了屋。

她将食材放在餐厅的桌上,解下了围巾,走到窗帘后,她发现,有人在窗台那边鬼鬼祟祟地偷窥。

从装扮上看,是那个自称林舒意妹妹的“林茵”无疑。

她检查了一遍家里所有的门窗,全部锁好,拉上窗帘后,她打电话报了警。

她急得在家中踱步,走来走去之时已渡过了漫长的十分钟。

十分钟后,窗外警笛鸣起,她赶紧跑到窗边,从紧掩的青灰色窗帘后的缝隙里,她看到警察很快捕获了藏在她家附近鬼鬼祟祟偷窥的林茵,并迅速将其押进警车带走。

林茵被带走之前,似乎是感应到沈蔷的存在,往沈蔷所在的窗户那里眺望了一眼,嘴里似乎还在说着什么。

沈蔷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到自己,吓得赶紧拉上了窗帘。

静下心来,她细细一想,林茵刚才朝她做的嘴形,似乎是两个字。

“小心!”

林茵到底是想跟她传达什么?

小心谁?

陆桅?

沈蔷觉得不寒而栗。

林茵这个小插曲过后,沈蔷为了分散注意力,不让自己胡思乱想,便去将中午洗好的衣服拿去阳台晾晒。

她想了想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觉得很有必要把陆桅复诊的日期提前。

她从睡衣口袋里摸出那天晚上随手塞进口袋里的青蛙娃娃脑袋,摸了下整齐的断面,显然是被利器剪断或者割断的。

她想起了陆桅口袋里的那把剪刀。

对了,剪刀!

她即刻将衣服扔到衣篮之中,手执青蛙娃娃的脑袋去了陆桅的房间,可是任凭她如何翻箱倒柜也没找到那把剪刀。

她看了看桌上陆桅的闹钟,五点五十分,父子俩马上就要回来了。

她必须在十分钟之内将陆桅的房间放回原样。

很快她便将一切整理就绪,她环视一圈,对自己的作品十分满意,但却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似乎是差了什么。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摊开的手掌,里面静静躺着一个青蛙玩偶的脑袋,她突然意识到,对了!那两个大娃娃!陆桅身边形影不离的那两个大娃娃去哪儿了?

一定是被他藏起来了。

可是到底藏在了哪儿?

陆桅的房间就这么大,能摆放东西的地方并不多,更何况是那么大两个娃娃。

她打开柜子,并无任何发现。

趴下来搜查床底时,终于被她发现了被陆桅摆放整齐的几个长方形大盒子。

陆桅所珍爱的那两个大娃娃,就躺在那两个盒子里面,被保护得好好的。

原来陆桅不在家时,这两个娃娃就被他藏在这里了。

她没有丝毫犹豫地打开盒子,一股腐烂发臭的味道混合着霉味迎面朝她扑来,她捏着鼻子,以手作扇扇散了纷扬的灰尘。

她凝眉嫌弃的瞥去两眼,就在这两眼之中,她发现了一个问题——娃娃脑袋和颈间的缝合线是歪曲的。

她从陆桅的书桌上拿来一把手工刀,按着缝合线的痕迹裁下去。

裁到最后,从娃娃脑袋里滚出来一个腐烂的脑袋。

沈蔷尖叫一声跳开,她注意到被她反射性丢弃在地上的娃娃脑袋里,只留下少数薄薄一片海绵,其他的全部被掏空,就为了给这颗脑袋留下充足的空间。

而砸在地上那颗脑袋,整张脸因为腐烂而面目全非,甚至长满了蛆虫。

那缠绕在腐肉之中的丝缕长发,似乎闪烁着和腐肉不一样的亮红色。

沈蔷突然联想到,同样有着这么一头酒红色长发的女人,就是警方正在通缉的杀人犯宋美仪。

沈蔷想到这里,手抑制不住地发抖,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冷喝:“你在干什么?”

沈蔷僵硬地转过身,她的视野之内出现一双脚,像是刻意凌迟着沈蔷的神经一般,那双脚的主人迈着缓慢的步子走了进来。

真相血淋淋撕开摆在沈蔷眼前,不用她打开另外一个盒子,她也能猜到那里面躺着的是谁。

“你——”沈蔷愤怒的冲上去,却还没碰到陆桅,头却被重物狠狠一击倒在地上,身体不停地抽搐。

她感觉自己头上破了一个洞,温热带着腥气的血液正汩汩地往外冒,导致她越来越虚弱无力,眼睛都快要睁不开。

而陆桅就在一旁静静观察着这一切,脸上挂着令她憎恶的笑容。

陆桅并没观赏多久,因为沈蔷从快要闭合上的眼缝之中看到他转身从床底下取出第三个盒子。

他将盒子打开,里面装的是沈蔷送给他,他却一次都没拿出来用过的大娃娃。

他蹲在气若游丝的沈蔷面前笑着:“你送给我的这个娃娃,今天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

沈蔷颤抖着手缓缓伸向他的裤腿,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拽紧了,企图唤醒他仅存的一丝良知:“陆……陆桅……”

眼前的陆桅似乎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笑得胸腔都在鼓动:“你真以为最后活下来的那个是陆桅?”

沈蔷难以置信:“你……你什么……意思?”

“陆桅一个小孩哪里是我的对手?他还真以为自己是躲在幕后操控全局的那个人呢,真是傻得可爱,他不知道还有一个我躲在暗处,偷偷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吗?等着他们三个鹬蚌相争,我这个渔翁再得利。”陆桅低头凑在她耳边说道,脸上露出了成年男性对女性的迷恋神情,“我周扬才是催眠后苏醒的第一个人格。”

Lizzie Borden took an axe,

and gave her mother forty whacks.

When she saw what she had done,

she gave her father forty-one.

他嘴里一边逸出稚嫩的歌声,一边高举起了手中的刀。

“电视机前的各位观众,大家好,我是本台记者孔念安。现在是2015年10月17日晚十点,我现在的位置位于江城市某别墅区,四个小时前,这里曾发生了一起命案。本区居民沈蔷女士于家中挥刀砍死其配偶陆先生,并对其养子实施家暴。而凶手沈蔷犯罪后畏罪潜逃,目前警方正在对此人进行全国通缉——”

清早的希望孤儿院。

一辆挂着政府车牌的黑色轿车停在了孤儿院门口,车门被打开,从车上下来一位男孩。

大眼小口,圆脸白肤。

奇怪的是,司机从后备厢中取出属于他的行李,只有三个大娃娃。

他下车后,早早候在门口的身材微胖的白院长亲自过来迎接他,眼底带着慈爱与同情:“受苦了,欢迎回家。”

一个抚慰性的拥抱结束后,白院长将男孩介绍给一直站在她身后的那个身材瘦高慈眉善目的女人:“这是新来的孙护工,以后专门负责照顾你。”

孙护工朝他笑着点点头,主动上前帮他拎行李,司机递给她的却是三个大娃娃。

孙护工迟疑地问:“行李呢?”

司机关上后备箱:“就这些了。”

孙护工将三个娃娃放在手推车中摆好,一手推车,一手牵着男孩走进孤儿院:“走,我带你去看看你的新房间。”

男孩倒是没有很认生,听话的任孙护工牵着手。

见他这么听话,孙护工也很欣慰,脸上挂着柔和的笑容,低头问他:“你叫什么?”

男孩答道:“周扬。”

孙护工又问:“会唱歌吗?”

男孩点点头,嘴里开始哼起了调调。

There was a crooked man,and he walked a crooked mile,

He found a crooked sixpence against a crooked stile;

He bought a crooked cat,which caught a crooked mouse,

And they all lived together in a little crooked house.

随着歌声的终结,一大一小两束身影消失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