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影》全文阅读_作者：钉子
一
五月的夜晚，气温下降得特别快，和白天的炎热形成强烈的反差。路上没什么人，孤零零的路灯立在街道的两旁，发出凄冷的光晕。
喝得醉醺醺的我，腆着肚皮摇摇晃晃地从酒吧里歪出来，外面竟叫不到一辆空载的出租车。我沿着马路走走停停，一阵冷风吹来，酒一下子醒了大半。单薄的白衬衫紧紧贴在皮肤表面，冷风从裤腿里直往上灌，燥热的酒意顷刻间散去，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打颤。
我缩起脖子，将胳膊交叉环抱在胸前，埋头前行。走了大约半个钟头左右，不知不觉来到了一条主干道上，放眼望去，几百米的前方屹立着一座威严的高架桥。桥的右侧是一处正处于施工阶段的工地，无数钢筋围绕的建筑物还只有一个大概的轮廓，看不出未来建成后的磅礴气势，巨大的塔吊高高地悬挂在深蓝色背景的夜空中，显得格外凛冽峻峭。左侧的一幢老式居民楼紧挨着高架桥，外墙墙体脱落了大半，几乎摇摇欲坠。高架桥被工地和居民楼夹击在当中，好似热狗中间的红色香肠一般。
怎么会走到这个鬼地方来了？四下张望，希望能寻觅到一辆空车，哪怕是顺风车也好。可宽阔的马路上，除了偶尔被风吹得哗啦啦到处乱滚的空易拉罐瓶子，连个鬼影儿都看不见半个。
糟糕！一定是走错路了！我暗叫不妙，用力拍了拍混沌的脑袋，试图理清思路，重新找到回家的路线。
这时，连续几声尖锐的呼救声划破了夜空，我被吓得打了个激灵，连忙转向声音来源的方向0距离两百米远的前方，一条笔直的马路横卧眼前，与主干道交叉的路口停着一辆绿色的出租车，车顶灯熄灭，看来并没有载客的打算。
说不定多出点钱，还能说服出租车司机载我一程呢。我一边盘算着该如何同司机讨价还价，一边朝出租车停靠的地方走过去。还没走出几步远，一个飞奔的人影忽然跳进眼帘，他沿着横卧的马路，卯足了全身力气，一路狂奔。就在眨眼的功夫，那人已经跑到出租车前，径直打开车门，钻了进去。
难道这个飞奔的人就是出租车司机吗？
“抢劫啊！快抓住那个混蛋！”另外一个身影随后紧追上来，扯着喉咙，奋力疾呼。
绿色出租车飞速地启动引擎，竟调转方向，大剌剌地朝我站立的位置快速驶来。车后追踪的黑影，在昏黄的夜色里手脚乱舞，仿佛对绝尘离去的出租车恨得咬牙切齿。
据我目测，出租车的车速一定达到了一百五十迈以上，经过我身边时，根本来不及看清楚它的车牌号码。它顺着主干道，冲向前方的高架桥，一溜烟儿就失去了踪影。
“可恶！竟然被他跑掉了！”刚才发狂追逐租车的黑影，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头发花白，胸前挂着的围兜上印着“文荣面包店”几个字。此时，他就在我的面前，累得脸色煞白，正用双手撑着膝盖，不停地喘粗气。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我偏过头向出租车消失的高架桥不停眺望。
“那家伙突然冲进店里抢东西，本来差一点就能抓住他了，咳！出租车怎么会停在那种地方，可恶！”中年男子总算挺直腰，对着我说道。他有一张宽阔的脸庞，说话的时候，额头和眼角堆满了愤懑的皱纹，两只眼睛眯成缝隙一般大小。
“丢了什么重要物品吗？”
“那倒没有！只抢走了一些现金，金额倒不大。”男子不甘心地望着高架桥，“我气愤的是那家伙的行为，实在太恶劣了！刚才，大约一刻钟以前，我本来已经打算关掉店门，那家伙突然冒出来，一个劲儿向我哀求，说什么他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吃饭了，饿得眼冒金星，求我施舍些食物给他。那家伙逃走的样子你大概也瞧见了吧？哪里像饿了三天的人？也怪我心软，见他面黄肌瘦，一时便生了恻隐之心，寻思着没卖掉的面包倒还有一些，不妨给他两个，权当行善积德吧。哪里知道那人面兽心的家伙，居然趁我取面包的当口，抓起一把收银台里的钱，拔腿就跑。”
“既然损失不大，算了，由他去吧。”我安慰道。
“无论怎样，我已经报警了，警察大约5分钟之内能赶到，绝不能轻饶了那家伙。”中年男子恶狠狠地说道。旋即，他转过脸来，两只细长的眼睛努力张开至极大，瞪着我，好似忽然从睡梦中惊醒过来，“深更半夜的，这位先生，你怎么孤身一人在这里出现？难道……啊！莫非你与他是同伙？”他立刻跳开一丈远，脚下又往外挪动两小步，大失惊色。
“不、不、不，你弄错了。”我急忙摆手，往前移动一大步，极力撇清关系，“你所提到的抢劫犯，和我绝没有一点关系。不信你瞧，这是我的名片，凑巧才谈完了一桩生意，本来是想打车回家，可等了足足有半个钟头，奇了怪，居然没看见一辆出租车经过。”
“哦……”中年男子的口气有所缓和，“这个地方是比较难打车，不如……”
一阵清脆的玻璃破碎声突然从高处传来，接着又是一声巨响。
“嘭”——我们两人同时被吓了一大跳。突如其来的巨响，震得耳朵发麻。
“那、那个……是什么……东西……”中年男子哆哆嗦嗦着指着高架桥的方位说。
我回头一看，大大松了口气——一辆巡逻警车从高架桥上急速驶下，一位穿制服的警察探出头，朝我们招手。后面紧跟着另一辆警车，红光闪耀，呼啸而来。
“出了什么事？”巡逻车上的警察跳下车。
中年男子连忙迎上前去，高声叫道：“警察大哥，可总算把你们给盼来了！”
随后几个警察带着枪支，全副武装，将我们围拢成一圈。
“我的面包店被抢了！就在刚才！”中年男子指向横马路的方位。
“噢？”巡逻警察从驾驶室里拿出一个黑皮本，翻开其中一页，问道，“刚才报警面包店被抢劫的就是你吧？”他抬起视线，上下打量着中年男子。
“对，对，就是我！我叫付文荣，是文荣面包店的老板，面包店才开张一个月，就碰到劫匪，警察大哥，你们一定要严惩罪犯，维护我们小市民安定和谐的生活！”付文荣抓住警察的手，激动得声音都微微颤抖着。
我的双手忽然被人从身后用力反扣，“咔嚓”一声，冰冷的手铐紧紧勒住手腕。
“喂！干吗！你们抓错人了！”我挣扎着大声呼叫。
“老实点！”
我被强行推入巡逻车后座，随后，付文荣也跟着上了车，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他的双手自由地搭在膝盖上。
巡逻警察一边发动引擎，一边侧脸，用平缓的语气问道：“劫匪呢？朝哪个方向逃跑了？”
“跑到高架桥上去了！”付文荣回答。
“上高架了？”透过后视镜，我看见警察皱起了眉头，“这不可能吧？你确定他上高架了？”
“我可以作证！”我倾身向前，对警察说道，“他驾驶着一辆绿色出租车，上了高架。我亲眼看见的。”
“不许乱动！”和我一同坐在后排的警察抓住我的手肘，语气严厉，俨然把我当成了罪犯。我扭过脸庞，这才看清楚，控制我行动的警察年纪很轻，长着一张娃娃脸。
“你们警察凭什么抓我？我是目击证人！”警察有什么了不起？警察就可以胡乱抓人吗？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目击证人？”娃娃脸警察嘴角一翘，“看清楚车牌了？”
“这个……没有看清楚，当时车速太快，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所以……”
刚才将我们包围的警察们返回警车，警铃继续鸣响，朝另一个路口飞速驶去，正好和我们所在的巡逻车分道扬镳。
这些警察究竟在搞什么鬼？
我们的巡逻车驶入高架桥，迎面开来一辆银灰色巴士。我认出那是某电视台的采访专用车，车门上印着台标。
“这些媒体记者动作真快！”娃娃脸警察低声嘟囔了一句。
银灰色巴士车窗摇下来，一台摄影机对着我们的巡逻车一阵狂拍。
“警察同志，这是怎么回事儿？”付文荣瞪圆了双眼，生气地叫起来。
“你问我怎么回事儿？”驾驶巡逻车的警察笑起来，“你们俩老实点！和警察撒谎的后果你们知道的吧！”
“哼——”面包店老板懊恼地垂下头，“搞什么飞机！都他妈扯淡！我要投诉！”
“刚才我的巡逻车一直停靠在高架桥另一边的灵临路路口，根本没有看见任何一辆出租车从高架上开下来。”巡逻警佯装没听见付文荣的嘀咕，继续说道。
“可我明明见他驾驶着出租车开上了高架啊，以我的人格保证。”我差点跳起来，忍不住争辩道。
“嗳……出租车会不会由别的出口跑掉了？”付文荣再次抬起头，提出自己的疑问。
“不可能！这座高架桥只有一个入口和出口，两边都安装了摄像头。刚才我驾车从高架桥上下来，一路没有发现任何车辆，包括你们所说的出租车！如果出租车真的开上了高架，会开到哪里去了呢？桥上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难道凭空消失了吗？显然这不可能发生！”警察司机扶着方向盘，后视镜里的嘴角再次上扬。
“老陈，记者的车跟在后面。”娃娃脸警察突然说。
“妈的！这帮记者真他妈讨人嫌啊！”
警察也会爆粗口？
巡逻车加足马力，车尾的银灰色巴士很快被甩掉。警察的车技果然不是盖的……
那天晚上，我在警局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当然，最终证明我是清白的，警察抓错了人。为了表示歉意，我平生第一次被警车送回家。
二
平静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内心深处好像总有个声音不断地提醒我，快点儿去找出谜底！话说这事儿确实邪门得很，难道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放任不管吗？
职业习惯和好奇心让我对认定的事情，总会有种坚持不懈的韧性，比如为了搞定客户，会拼出全力去讨好客户，想尽各种手段也要将订单抢签下来。
还记得八年前的秋天，我刚刚转入销售行业，是个毫无经验的菜鸟，为了拉到订单，跑遍了全市的每一处角落，用行话讲，这叫“扫街”。说来也好笑，我拉到的第一张订单居然来自一位街头小混混。
“你这种菜鸟销售员，我见得太多了。兄弟，做销售员是没有出路的，不如加入我们啊，有老大罩着，吃喝不愁喔！”因为一次偶然的推销，我无意中救了他的朋友一次，那家伙便鼓动我加入什么帮会组织。
“我才不想像你们一样混生活呢。只要拉到订单，我肯定会发达的啊！”那个时候的我，还年轻得不知天高地厚。
“你还真他妈是死脑筋啊！喂，你推销的那玩意儿多少钱一个？我买一个好了。”
就这样，我成交了第一笔订单。
对客户保持高度的激情和好奇心，不达目的不罢休，一直跟踪到结果出现为止。我就是这样的人，总有一天会被自己拖累死的吧。只是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机会来得那样快。
那是个星期二，在高科技园区食堂用完午餐，我前脚刚踏入办公室，秘书就急匆匆地跑来敲门，说是一位姓周的警察已经等了我一个多小时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警察请喝茶，准没好事儿。
会客室的磨砂玻璃上映出一个男人的背影。
我下意识地深吸了口气，握住圆头把手，轻轻往右旋转，门朝里开启。大概开门的声音惊动了他，男人立刻转过身，礼貌地问道：“你好！请问是再梦久先生吗？”
“不错。你是？”我拉开椅子。
“这是我的工作证。我是周大力。”
“哦，原来是周警官。”我迟疑地扫了眼他的工作证，忐忑不安地坐下来。
周警官顶着满头小卷发，身着便服，外表看起来还真不怎么像警察。
“再先生，不必紧张，我这次来其实……”他顿了顿，说，“主要想请你帮个小忙。”
周警官在我左手边的椅子上坐下来。他语气温和，目光诚恳，哎，真的没有一般警察的强硬风格呢……我紧张的心情渐渐松弛下来。
“五月十日凌晨一点，请问再先生还有特别的印象吗？”他又问道。
五月十日？我一向对日期不太敏感，脑子霎时陷入混沌状态：“凌晨一点嘛，那应该是在床上睡觉了。”我信口胡诌。
周警官撇了下嘴，右侧眉毛微微一挑，直视着我，说：“是这样吗？据我所知，再先生那天晚上好像喝得酩酊大醉，要不要我提醒你一下？”
“对于销售来说，陪客户喝酒应酬，就算醉酒也不违法吧？”五月十日凌晨一点？我努力搜索记忆库，难道……我的心猛然一跳。
“难道我醉酒驾车被电子眼拍下来了？”
“再先生真会开玩笑！”周警官紧绷的脸颊一松，笑起来，“人都有好奇心，你就不想知道出租车如何凭空消失的谜底么？”
原来如此！我就知道，目击证人这活儿，做了初一，就不用担心十五，等着瞧吧，这下可是捅了马蜂窝了，源源不断的麻烦没完没了。
“好吧，周警官，我全力配合你。有什么问题你尽管问吧！”我索性豁出去了。
“五月十日凌晨一点，你是否目击了一桩蹊跷的抢劫案？一位抢劫面包店的嫌疑人驾驶着一辆绿色的出租车逃跑时，飞速驶入威远高架桥后，神秘消失？”
“是的，我亲眼目睹一辆绿色出租车，以至少一百五十迈的速度冲向高架桥。”我用肯定的语气答道。
“你确定吗？”警察的眉头拧成一团。
“有什么问题吗？”警察的表情让我简直有点儿怀疑自己的论断。
“这案子怪就怪在这里啊！”周警官露出困惑的表情，“根据我们的交通肇事记录，那部出租车在同一时间点，应该出现在距离威远高架桥几公里远的上西路路口。它还引发了一起严重的交通事故，因与另一辆等红灯的面包车相撞，造成司机当场死亡，现场惨不忍睹。”
同一部车同一个时间点出现在两个不同的地方，这怎么可能呢？警察也会说胡话吗？他以为拍科幻大片呢！
“不可能吧……”
“我们检查了安装在高架桥出入口的电子摄像头，发现在一点零二分，的确有一辆绿色的出租车由南至北进入高架，可让人吃惊的是，出口处的摄像头却没有录下这辆出租车离开高架桥的画面。而且同一时间点，我们交警大队的巡逻车就停在出口的路边，据巡警反映，他也没有看见出租车从高架下来。”
出租车凭空消失了！像幽灵一样消失了！难道真的是我的幻觉？
“消失的出租车却在另一个地点出了车祸？”我的心脏毫无理由地狂跳起来。
“恐怕就是这样。”便衣警察苦笑着回答。
送走周姓便衣警察，我独自坐在办公室里沉思。像幽灵一样消失的出租车，到底用什么方法离开高架桥，同时又出现在另外一个地方呢？车祸中死去的司机真的就是那个抢劫面包店的家伙吗？虽然凝神思索其中的奥秘，无奈却毫无头绪。
秘书文若萱敲门进来。
“经理！那张百万订单签下来了。”她将签好的订单平放在我的办公桌上。
“呃？”我眼睛瞅着她，脑子里却还思索着警察说的话。
“你忘记了？就是那位石老板，前两天你们不是一起吃过饭吗？经理你还挺有手段的嘛，那个石老板可出了名的难缠。”文若萱抿着嘴笑道。
石老板？就是那天在酒吧里将我灌得醉醺醺的暴发户？也就是在那天晚上发生了出租车神秘消失的诡异事件……哇塞！太他妈刺激了！
“经理！你怎么了？”秘书伸手在我眼前上下挥舞。
“若萱，你听说过幽灵汽车吗？”
“什么幽灵汽车？”秘书一脸莫名其妙。
“在高架桥上神秘消失的幽灵出租车……说了你也不会明白的。”我终于放弃胡思乱想，抓起桌上的黑色水笔，在订单上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经理说的是威远高架桥上神秘消失的出租车吗？”文若萱将文件夹抱在怀里，一双乌黑的眸子闪闪发亮。
“呃？你又知道了……”
“经理还不知道吗？早报上已经登出来了，听说一大堆记者跑到现场去踩点考察，还引起了交通堵塞呢！”
“什么？连报纸上都登出来了……”我想起案发那夜追踪巡逻车的银灰色面包车。
“是呀，流传出好多版本呢。威远高架桥可是有名的自杀桥，好多想寻死的人都会选择那里。据说是因为那里地理位置偏僻，自杀成功率又比较高，而成为当地的一大特色呢。还有人传说，那个地方治安管理非常混乱，很多地痞流氓自己组建帮派，专门干杀人掳掠的勾当。所以那里很难打到车，就不难理解了是不是？司机恐怕心里也一直担心，说不定什么时候车顶上就冒出一具尸体……经理，你的脸色怎么变得惨白？是不是生病了？”
我感到太阳穴处在突突直跳，脑子好像要裂开了似的。连媒体、黑帮也掺和进来了，这案子越搞越离谱啊！真要命……
“经理，经理……”
“我没事儿……”我勉强朝秘书摆摆手，“你先出去吧。”
“经理。”秘书走到门口，又折回来，“刚才那个便衣警察是不是向你打听幽灵出租车的事情？”
“你偷听了我们的谈话？”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文若萱涨红了脸，解释道，“本来拿咖啡给你们的，后来无意中听到了……”
“你竟然偷听……”
“我、我不是故意的，因为那个……”文若萱停顿了片刻，说道，“那位便衣警察叫周大力，我认识他……是我大学同学的表弟。”
“什么？你竟然认识警察？满头卷发的那位吗？”我忽然感到心烦意乱。
“嗯。就是他拜托我，和你见面的。”
“你？你的工作很清闲是不是？”可恶……
“经理是不是在为幽灵出租车的事情烦恼呢？”女秘书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
“没有的事！”最讨厌女人啰里八嗦，我突然火不打一处来，“喂，文若萱，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八婆了？做好你的本分工作！还不出去？”
“经理……”秘书还想说什么，见我将转椅转向落地窗户的一边，便不再吭声了。
“出去。”我背对着她，挥挥手。
高跟鞋敲打着地板，慢慢移向门口，门被拉开，又关上。
“经理，我同学是位私家侦探，如果你想解开幽灵出租车之谜，不妨去找他看看。他的联系方式就压在电话机下面。”
办公室的门再次拉开，又轻轻地关上，恼人的高跟鞋之声总算消失了。
私家侦探？我将转椅旋转了180°，拿起电话机下面压着的黄色便签纸。
“朱弃寒，手机号码：136xxxxxxxx。”便签纸上娟秀的字体，一看就出自秘书之手。她管得还真宽呢……
“喂？”我拨通了电话。
耳边立刻传来一个语气轻快的男人声音。
三
和侦探约好的地点在一家紫藤茶馆，听服务员说生意相当不错，老板打算要开连锁店呢。可惜我对饮茶没什么兴趣，速溶咖啡是我最好的伴侣，平均每天要喝七八杯才行。
侦探比约定的时间晚到了半个钟头。他顶着一头乱发，迎风飘扬，竟然穿了一件卡通短袖，胸前印着一个硕大的卡通娃娃图案，再加上米色沙滩裤和夹脚人字拖鞋，简直就好像去沙滩度假的。再瞧我一身名牌西装的正装打扮，与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不禁哑然失笑。
“哈罗，再先生！唷？这个姓可不多见喔！”侦探嘿嘿笑着，自顾拉开椅子坐在我的对面，“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我也刚到。”我客套地问道，“喝点什么？”
“不要麻烦了！我们没有时间喝茶！”侦探举起双手，试图将头顶的乱发抚平，“熬了一夜通宵，刚才出门的时候太赶，连头发都忘记了打理。”他将食指伸入我面前的茶杯，蘸了点茶水，抹在头发上。
“你要不要镜子？”出于职业需要，我随身携带着洗漱用品。
侦探眯起眼睛，嘻嘻笑起来：“专业人士哦……”
五分钟后，我们乘上了一辆开往威远高架桥的绿色出租车。
“若萱跟你说过了吧？一直想主动打电话给你来着，可是不敢冒昧骚扰，所以我让她给你留个条儿。这次的事件，因为你是现场的目击证人之一，来找你采访的媒体一定不少吧？”
“媒体么？完全没有……”啊——文若萱，她居然敢骗我，该死！
“耶？她没向你介绍我吗？”侦探拍拍脑袋，“不好意思，我擅作主张了。文若萱和我是大学同学，正巧这个月我手头有点儿紧，她想拉我一把……哈哈，不过，我很高兴她能从悲伤中走出来，你这个上司看起来不错……对了，若萱目前单身哦……”他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可恶……”我愤然将头转向窗外，侦探也这么八卦！
“再先生，案发当晚你目击的绿色出租车和我们现在乘坐的这辆有差别吗？”
“呃，差不多吧。”我漫不经心地回答。
“确切的时间点你还记得吗？”
“呃……我记得离开酒吧的时间是十二点半，出来找出租车，找了大约半个小时。”
“也就是说发生出租车消失事件的时间应为凌晨一点左右，对吗？”侦探紧追不舍。
“大概是吧，那个时候我喝醉了酒，神志不太清醒……好像是一点。”我转过头，打了个哈欠，靠在后座椅上，“劫匪的身份查清楚了吗？”
“警方还没有更进一步的消息。”
出租车穿过几条狭窄的街道，拐上笔直的中环线，威远高架桥赫然耸立在前方。工地上传来震耳欲聋的机器轰鸣声，我们随着车流依次驶入高架，右侧的工地上散布着十几个工人，正在忙碌地工作着。左侧的居民楼里仍然没有什么人气，只有中间单元的一户人家晾晒了些许衣物。
“那里的居民楼马上要拆迁了，除了一户人家，其余的住户都搬走了。”侦探摇下窗玻璃，指着那户晒着背心和短裤的阳台说道，“那老头怪有趣的……”
“老头？你认识那钉子户？”
“说不上认识，昨天我找他聊了会天，原指望他能在案发那天，看到或者听到些啥有价值的东西，可惜啊……他以为我是记者，扯着我聊天，大骂那些拆他房子的家伙，一直骂了一夜……”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等一下——他衣裳不整，头发凌乱，难道刚从钉子户那儿回来？
出租车顺着下车道的斜坡飞速滑行。我抬眼瞥见出口处的电子摄像头足有四米多高，所有经过这个出口的车辆应该都会被拍摄下来。
“朱先生，事发当晚电子眼拍摄的监控录像，你听到过什么消息吗？”我向侦探发问。
“嗯，入口处的确拍摄到了出租车进入的画面，出口处却没有捕捉到出来的画面，这个我已经亲自确认过了。可以肯定的是，监控画面中的出租车车牌号码，和另一处命案肇事现场的车牌号码完全一致。”
“这太不可思议了吧？”
“说穿了，其实诡计也很简单。”侦探微微一笑，仿佛胸有成竹一般。
又来了……最讨厌侦探装模作样故意吊胃口的样子，我才懒得搭理他呢。
出租车离开威远高架桥，左拐进入灵临路路口，沿着灵临路一直开，两次小拐后，开入渊清路。五分钟后，在一家面包店门口停下来。
“文荣面包店”的烫金大字招牌高高悬挂在店门口上方，格外引人注目。
侦探走在前面，推开玻璃大门，店里的服务员马上笑眯眯地迎上来。坐在柜台后面的店主也站起了身，朝我们打招呼，很明显他认出了我。
店主付文荣和我们寒暄了几句后，便问起我们的来意。
“我们想重返现场。”侦探瞥了我一眼后说。
十分钟后，我们来到威远高架桥的南面，也就是事发当晚，我目击出租车逃逸的地方。此刻，这里车辆川流不息，一派繁忙的景象。距离高架桥不远处的路边，停着两三辆小型面包车，车身上印着某某电视台的字样。
这些记者怎么到处都是，我不安地握紧拳头，手心里汗津津的。
“再先生，当时你就站在这个位置吗？逃逸出租车出现在什么地方？”侦探微笑着问我。
“不错！我记得就是这个位置。”我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流畅，“斜对角有一个蓝色垃圾箱，出租车离我大约二十多米远，速度很快，直接就上了高架。”当时的场景我记得非常清楚。
“付先生呢？”侦探向付文荣转过头去。
“对，是这样的。我一直追踪那个抢劫面包店的男人，他上了出租车后，我紧跟在车后，一路追了有几百米。后来碰到这位先生。”
“是你主动和再先生打招呼的吗？”
“是这样。”
“在你们谈话期间，你们留意到高架桥上面的动静吗？”
“没有。”我和面包店老板对望一眼，一齐摇摇头。
“你们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吗？”
“我先听到男人的呼救，接着是玻璃的破碎响声，然后是一声巨响。”我回答道。
“嗯，那家伙砸烂了店里的柜台玻璃，跑了出去。”付文荣老板点点头，“紧接着我就大声呼救，希望能吓住抢劫犯。不过，我听见的不是什么巨响，就是普通轮胎爆裂的响声罢了。”
“这就怪了。再先生，你确定听见一声巨响吗？”
我仔细思考了片刻，肯定地回答：“是的，非常肯定。”
“巨响的声源离你近吗？”
“嗯，声音好像就在身边响起。”
“很好！”侦探满意地咂咂嘴巴，用食指指向高架桥右侧的工地，问道，“两位先生，你们看见那个东西了吗？”
顺着他的手指，我看见工地上面伫立着几栋尚未完成的建筑物，被绿色的纱网围绕着——这些半成品的建筑物和出租车的神秘消失难道有什么关系吗？
付文荣也满脸迷惑地瞅着侦探和我。
我感到头脑发热——周围什么时候聚集了这么多人？
威远高架桥上的车辆排成一条长龙，喧闹的喇叭声此起彼伏。
“搞什么鬼！交通协管员都死到哪里去了？”有人从车窗探出脑袋，破口大骂。
有两个扛着摄像机的彪形大汉，企图对准我们拍摄，被围拢过来凑热闹的人潮挤得东倒西歪。
几个记者模样的年轻男女，手里握着不同标志的话筒，拼命伸向侦探。
“出租车在高架桥上像幽灵一样消失，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侦探故作神秘地望着人群，停顿下来。
“根本不可能发生嘛！”人群里议论纷纷。
“这个家伙是干什么的啊？”
“朱先生，朱先生，我们是XX电视台的，请问你已经解开出租车高架桥消失的谜团吗？”
“对不起，你是现场的目击证人吗？可以请你做个专访吗？”
“据说案发当晚还发生了大规模的帮派斗殴事件，请问和幽灵汽车消失事件有什么关联吗？”
现场一片混乱。
“请大家静一静！”侦探双手拢在嘴边，扯着嗓子说，“你们来看，从我们现在所站立的位置，也就是案发当晚的目击位置，是看不见高架桥的中央部位的。两位目击者仅仅目击了出租车进入入口处的情景，却无法明确知道桥上面发生的事故。而巡警的车就停靠在出口的另一端，出租车不可能有办法躲开电子眼的监控，更不可能在巡逻警察眼皮底下玩花样。”
“这是什么狗屁话啊？听不明白。”有人将矿泉水瓶子扔过来。
“意思就是陆地无所遁形嘛。”之前载我们来的司机不知何时站在了我们身后，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我一回头，正对上咧着一对小虎牙狂笑的娃娃脸，这不就是那天晚上巡逻的警察么。
“大家不要围在这里好不好？”娃娃脸警察开始主动维持秩序。
“那……那他还能长翅膀飞喽？”面包店老板眉头锁得更紧了。
“说对了，消失的出租车还真就飞了！”一抹诡异的笑容飞上侦探的嘴角。
“胡扯！”面包店老板气得鼻子都歪了，转身要走。
“哎，别急着走啊，付先生！”侦探一把扯住付文荣的胳膊，“你们听我解释，刚才我问你们看到工地上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吗？”
“除了几栋没完工的破楼，看不到什么‘特别’的东西啊！”我嘟囔着再一次将视线投向远方的天空。
“看到那个高高在上的玩意儿吗？像个硕大的倒过来的巨塔！”
“那是塔吊，兄弟！”娃娃脸司机插嘴说道。
“原来那玩意儿叫塔吊啊！”侦探咧嘴笑道，“凶手正是那个‘塔吊’！”
他在开什么美国玩笑？我仰望天空，远处塔吊的影像此刻犹如怪物般俯视众生。
人群在娃娃脸警察的指挥下渐渐散去。但几位手持话筒的记者却凑得更近了，脸上露出欣喜之色。
“我们来想象一下当晚的情景。”侦探继续滔滔不绝，“当出租车驶入高架以后，正巧工地上的塔吊也在工作。塔吊呈360°缓缓移动，转到高架正上方后，不知什么原因，失去了控制，塔吊上的挂钩90°垂直降落，偏巧钩住了桥上飞速行驶的出租车。出租车车顶有一个折成90°弯角的横杆，被用来支撑顶灯。塔吊的挂钩碰巧钩住了横杆，于是，连车带人一起整个吊了起来。塔吊继续移动，出租车悬挂在天空中随之移动。但横杆承受不住车身的力量，在塔吊的移动中断裂，而出租车便被甩了出去，由于惯性，飞到了距离高架桥几公里之外的上西路路口，那里正好停着一辆等待红灯的小汽车。可怜小汽车的主人被飞来横祸送掉了性命。这就可以解释出租车消失之谜了。怎么样，各位？听明白了吗？”
侦探得意洋洋地拍拍手，似乎在等待听众的赞美之辞。
我被这个异想天开的谜底给震撼住了，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眺望远处夕阳映衬得嫣红的天空，吊塔也仿佛被侵染过一般，通红一片，好似沾满了鲜血的刽子手。那是逃逸者的血吗？
可是，为什么我的心却如此不平静呢？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摘下眼镜，拼命揉着发痛的眼睛，希望那晚的可怕经历早些过去吧。
“大家可以一起合影吗？”有记者提议。
四
第二天各大媒体的头条均出现了侦探朱弃寒那张恶心的乱发脸。
为了夺人眼球，媒体竟然不惜使用诸如“外星车消失之谜终于解开”“不可能犯罪最高境界”等完全不顾及事实的大标题。
朱弃寒照片的下方是有关警方扫黑取得重大突破的新闻。
再接到朱侦探的电话，已经是两个星期以后的事了。在过去的两个星期里，我的工作上出了好几个纰漏，被老板骂得狗血淋头。原本签下来的一张百万大订单，因为突然被客户通知要延期，而使我的职场地位岌岌可危。
和侦探见面的地点仍然选在那间紫藤茶馆。那家伙和紫藤茶馆有什么渊源吗？随身揣了几包速溶咖啡便出发了——实在不习惯喝茶。
侦探和一位身穿黑色POLO衫的卷发男子在一起边喝茶边说笑，他们似乎正在评论坐在前方座位塞着耳机读书的女孩子，不时地偷瞄她，然后低头窃窃私语。
卷发男子先注意到我的存在，招手向我示意。走过去才发现，这男子正是上次去办公室等我的那位便衣警察。
“想喝点什么，再先生？”便衣警察伸手招呼服务生。
“他不爱喝茶。”朱弃寒打断便衣警察的话，笑嘻嘻地对我说，“我帮你叫了一杯拿铁咖啡，马上就送过来。”
“这里不是茶馆吗？怎么有咖啡供应？”我惊奇地环顾四周。
“我认识老板，让他特意给你准备的。”侦探以无所谓的口气淡然道。
这家伙心还挺细的嘛！一股暖意忽然之间充盈心田，对侦探的好感马上呈几何倍数递增。
“多谢！”我客气地朝他点头微笑，转而问道，“今天没有记者跟踪你吗？”
侦探撇撇嘴，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
“表哥，那件事情你快点跟他说吧。”满头小卷发的警察催促道。
“嗯。是这样。经过警方的调查呢，我们发现死者的车经过改装……”侦探清了清喉咙，慢悠悠地说。
“死者？”我的音量不觉提高了分贝。
服务生端着盘子过来，将咖啡摆在我面前，听到我惊呼“死者”二字，似乎被吓了一跳，瞪圆双眼瞅了我半天。
“你先下去吧，有需要我们会叫你的。”朱弃寒冲着目瞪口呆的服务生说道。
服务生脚步凌乱地退了下去。
“还是我来说吧。”便衣警察抢过话题，“我反复观看过高架桥出口和入口的监控录像带，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入口处的监控画面上可以清楚看到一辆绿色出租车驶入桥上，而两分钟后，出口处的监控画面上却没有出现出租车出来的图像，相反却有一辆白色小面包车在那个时间点出去。起初，我们都忽略了白色面包车的存在，而凶手正是利用了这个心理盲点，制造了这起匪夷所思的消失事件。”
“可是，我不太明白，为什么白色面包车和绿色出租车有关系呢？”我轻轻搅拌着桌上的咖啡，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再先生，我不知道你小时候是否看过一部动画片《变形金刚》？”卷发警察饶有兴趣地盯着我说。
“当然看过！警察先生，你的意思是说？”
“不错，这是我的推理结果，很大胆、很有创意吧？可惜……”卷发警察抬眼望向天花板，苦恼地挠着小卷发，深深地叹了口气，“可惜局里不理会我的建议！唉！”
“大力，你还不死心啊！”侦探猛地拍了一下警察的后脑，用讥讽的语气说道，“跟你说多少遍了，你的推理行不通！”
“喂，你少管我！能不能让我把话说完啊，名侦探先生！”周大力警官摸着后脑勺不满地说，“根据我天才的推理，那辆消失的绿色出租车，我敢打赌，一定就像《变形金刚》里的汽车人一样，进行了瞬间变身！”
“还变身呢！变你个大头鬼啊！”侦探小声嘀咕着，不屑地将脸朝向窗外。
“我勘察过车祸现场的绿色出租车，车门，前灯，以及后备箱都有被改装过的痕迹。我猜想只要启动车厢内的某个机关，车的四角会自动伸出4个可伸缩的天线支架，在车顶形成交叉。而安装在车顶的白色帆布套，就是类似搭帐篷的原理，白色布套将整个车身笼罩住，形成面包车的形状。由于是夜晚，出租车的车速又相当快，监控录像仅拍摄到一个类似白色面包车的影子，所以这种瞬间变形的伪装是能够实现的。”周警官迫不及待地说出自己的推理，脸上终于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
“动机呢？你告诉我他这么做的动机究竟是什么？”侦探怒视着周警官，连续发问，“车牌号码怎么解释？还有远在几公里外的车祸又如何解释？就算出租车变身成功，但如何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你以为他真是汽车人啊！简直狗屁不通嘛！”
“这个嘛……我还要再推理推理……”周警官一脸窘迫，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试图掩饰自己的狼狈。
“上次侦探先生不是说已经解决了吗？塔吊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我轻声询问。
“那个啊，”周警官的脸色马上由窘迫转为幸灾乐祸，“我去调查过了，案发的当晚，塔吊根本没有被使用过，因为那天正好赶上工地停电，塔吊无法使用。”
“你以为我像你一样发昏啊！”朱弃寒白了表弟一眼。
“呃……”
“再先生，我想问你一个私人问题。请问你的酒量如何？”侦探的双眸发亮，好似能穿透人的心灵。
“嗯，还算不错。干我们这一行的，没一点酒量是不行的，多少都会喝一点。”
“事发当晚，你饮了多少酒？”
“半瓶五粮液吧，怎么了？”
“你们喝酒的地点是客人选定的吧？”
“一般我们都会照顾客人的意见，选择会面地点。那天我拉到了一张大订单，心里十分高兴，不免多喝了两杯。”
“半瓶五粮液，以你的酒量，绝对不至于会喝醉吧？”
“你这么一问，我倒想起来了。说来也怪，那天晚上，我好像喝得确实不如平时多，但出门的时候，的确感觉脚步有些飘，头也晕晕乎乎的……”
“你近视的程度深吗？”
“不深！也就一百多度吧。”
“这就对了，既不是你的酒量有问题，也不是你的视力有问题，而是，这起幽灵出租车事件，从头到尾根本就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
“骗局？”我和警察异口同声地叫起来。坐在我们前面的女孩也被惊动了，朝我们投来怪异的目光。
“不错！从来就没有什么抢劫！面包店老板从一开头就在撒谎！所有的一切都是设计好的戏码！付文荣佯装被打劫，故意呼救，引起你的注意，以便让你做他的目击证人。根本没有什么劫匪抢劫面包店，这都是付文荣一手导演出来的。他通过易装改变外貌特征，并冒充大款石老板和你签订合约，故意将你灌醉。我猜想，你的酒杯里可能被下了某种药物。”朱弃寒凝视着我，一句一顿地说，“再先生，你想想清楚，当天夜里，你的眼镜是否离开过你的鼻梁？”
“是的，我很容易流汗，经常会把眼镜取下来擦拭，有时候就会忘记随手放到哪里了。”
“所以，就在你取下眼镜的空隙，有人将你的眼镜掉了包。”
“我不明白眼镜有什么可调包的？我那眼镜又不值钱！”
“再先生，你的眼镜可是派上了大用场呢！当你离开酒吧以后，你目击到了付文荣追踪抢劫犯的一幕场景，对吗？”
“是的！”
“你的宝贝眼镜发挥了关键作用！你被调包以后的眼镜，并非是普通的近视眼镜，而是一种具有特制效果的眼镜。你看过立体电影吗？就是那种可以将银幕上逼真的景象投射到人的眼前，仿佛真的发生一样。你当晚看到的那幕出租车快速驶入高架桥的景象，实际就是类似立体电影的手法。并没有什么出租车驶入高架桥，出租车开向了上西路。也就是后来发生车祸的地方。”
“不对呀，入口处的监控录像有拍到画面啊！”周警官适时地打断侦探的推理。
“还记得你听到的玻璃破碎声吗？”
“嗯。”我将信将疑地点点头。
“实际上那是一面镜子，被摆在高架桥摄像头的前方。出租车行驶的方向和镜子里的影像是截然相反的，也就是说，出租车并没有进入高架桥入口，而是在入口处朝外行驶，反射到镜子里的影像，正好就好像出租车进入入口一样。镜子被悬挂在半空中，两边的绳索一边系在左边即将被拆迁的居民楼的阳台栏杆上，另一边则栓在右侧的塔吊挂钩上。完事后，只要让居民楼里的那位钉子户割断绳索，镜子自然就会摔落到地面上，化成碎片。那位独居的钉子户告诉我，曾经有人出大价钱，让他听到信号后割断绳索。所谓信号，就是再先生听到的那声巨响。待一切完毕后，付文荣假装给警察局报警。至于眼镜，在和你交谈的时候，找机会再换回来就万无一失了。我不得不说他的不在场证明非常完美。”
“但你还是没有说明付文荣如何解决分身的问题？他怎么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呢？”
“很简单！大力，你说过出租车曾经被改装过，对吗？”朱弃寒停顿了片刻，说道，“那辆出租车其实是一辆遥控车。”
“他搞这么复杂诡计的目的是什么呢？”
侦探并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将话题转向他的表弟，“大力，你们分局的俞津川俞队长是不是调到扫黑组了？”
“对啊，干吗突然提起他？”
“俞队可够狠的，这一次的扫黑行动收获很大吧？”
“呃，侦探先生，警察扫黑和这件案子好像没什么关系吧？”我被朱弃寒的话弄得稀里糊涂。
“梦久兄，多运用运用你的灰色脑细胞吧！劫匪究竟抢了付文荣多少钱？他值得为了那么一点点钱报警吗？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我们再来回顾一下整个案件发生的过程：
“1.一个月前，文荣面包店开业；
“2.梦久兄与客户在酒吧约定会谈，喝醉了酒；
“3.付文荣自称面包店被抢劫；
“4.梦久兄与付文荣目击出租车在高架桥上消失；
“5.同时，消失的出租车在另一处发生车祸；
“6.当晚警方进行了大规模的扫黑行动。
“梦久，在这起案件当中，你究竟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到现在你还不明白吗？”
“我……和我有什么关系么……”为什么朱弃寒说出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呢？
“梦久，你可能也听说了，发生出租车消失事件的那个地区并不太平。那一带地理位置比较偏，正处于城乡结合部的交叉地带，也就是所谓的‘治安盲区’。长久以来，很多社会的底层人群以及外来人口聚集在那里，逐渐形成了分支不同的各种小团体帮派，其中以东威帮和西远帮势力最为庞大。这两大帮派以威远高架桥作为地域分界线，各自控制地盘。他们通过控制管辖区内的流动摊贩、门店等抽取人头保护费，用来壮大帮派组织，甚至还建立了自己的经济组织，倒卖、走私非法商品，牟取暴利。事发当晚，东威帮和西远帮发生了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火拼事件，两大帮派聚集了上千人闹事。警方接到线报后赶赴现场，实施扫黑行动，一举捣毁了两大帮派的核心力量。所以报纸上说，扫黑行动取得重大突破。大力，我说得没错吧？”
“切！你扯那么远做什么啦！”周警官不满地翻了个白眼。
“侦探先生，我仍旧不明白，帮派火拼跟我有什么关系呢？”黑道？帮派？火拼？MY GOD！我到了好莱坞的造梦工厂了吗？
“梦久，你是不是最近在跟进一张百万订单？”朱弃寒凝视着我，眼睛闪闪发光。
“没错啊！”
“这张百万订单正是牵动两大帮派火拼的直接导火索！东威帮和西远帮宿怨已久，两帮为了争夺威远高架桥周边的地盘控制权，曾经发生过数次的流血冲突事件。据说西远帮内负责对外生意谈判的骨干成员石家康具有非凡的经济头脑，短短几年内，为西远帮扩大了将近一倍的地盘，已经严重威胁到东威帮的势力范围，所以东威帮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必须除之而后快！”
“竟然是他！”
“于是东威帮派出一位资深大哥，潜入西远帮的地盘，寻找机会干掉石家康。文荣面包店的开张，正是担负着这样的职责——付文荣从某种渠道获知石家康要和你们公司谈订单的事情，故意放出假消息，诱骗石家康提前到达那家酒吧，按照计划杀死他后，将他的尸体搬入幽灵出租车内，利用遥控装置故意制造不可能发生的车祸。”
“没想到付文荣竟然大费周章设计了这么一个圈套！”我的订单呢？还能追回来吗？
“再完美的犯罪，总会有破绽！”朱弃寒舔了舔干枯的嘴唇，喝了一大口茶水，继续说道，“我故意让付文荣重返现场，就是想看看他的反应。当他听完我的塔吊理论后，嘴边居然掠过一丝嘲讽的笑容，自以为人不知鬼不觉，哈，怎么可能逃过我的火眼金睛？”
“付文荣是真正的凶手？”
“不！以付文荣的智商，我想他一定想不出这样天才的计划！幕后一定还有高手全盘策划，这绝不是一起简单的谋杀案件！而是有预谋有策略的权力颠覆！”侦探冷笑道。
“表哥，你的意思是，当晚的帮派火拼也与之有关？”
“不错！西远帮得知石家康遇害的消息后，引起了帮内的巨大震动，几个老大马上组织了几百人准备血洗东威帮。哪里知道，东威帮早就安排了数百人决意与宿敌死战。”
“既然是帮派争斗，付文荣为什么要报警呢？”周大力问道。
“笨蛋！”侦探给了他一个暴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问你们，如果统一了东威和西远两大帮派，是不是就是统治了那一带所有的经济利益？如果有人想借助警方的力量，趁帮派火拼的机会，清理两派的势力，真正坐享渔翁之利，那会怎么样？”
“啊！表哥！”周警官不可置信地望着侦探，“你的意思是……警方的扫黑行动其实……”
朱弃寒忽然压低了嗓音，说：“还记得那位住在危楼里的钉子户吗？我猜想他才是组织策划此次大规模行动的幕后指挥……”
“像你这种半调子侦探啊，尽会瞎胡扯！嘴巴随便说说，我也会啊，又不用负责。”周大力嘟起了嘴，“表哥，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黑帮电影看得太多了吧！”
“哈哈，啊呀……”侦探挠着乱发，哈哈大笑起来。
“我问你，出租车消失的证据呢？”周大力警官似乎还想努力挽回最后的颜面。
“入口处的监控录像，再仔细对比看看，一定能发现镜子的诡计！证据已经够多了，你这个糊涂警察还坐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开工！”
朱弃寒拍打着表弟的头顶，露出一副怒其不争的无奈表情。
“喂，表哥！别再打了。”卷卷头捂着脑袋，“这次多亏了若萱姐，你得谢谢人家！”
“要不，再兄，我们四人搞个拓展活动？叫上你的秘书一起参与。”朱弃寒望着我说。
坐在前排的女孩，将耳塞从耳朵里拽出来，合上桌面上的书，书的封面上赫然印着“思考机器之幽灵汽车”几个大字。
她掏出手机，将液晶屏贴在耳边，轻声说：“老板，搞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