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儿女作证的父亲》全文阅读_作者:大谷羊太郎

1931年出生于大阪,原名大谷一夫,就读庆应大学国文科却中途退学,后转为吉他乐师,再转职任艺能界经理人,曾以1966年的《四具结他》入选第十二届江户川乱步赏候补,及以1968年的《美谈的报酬》(后来更名为《奏出死亡的结他》)入选第十三届江户川乱步赏候补。1970年,大谷羊太郎再以《杀意的演奏》获得第十六届江户川乱步赏,继而正式成为职业推理作家,并相继发表以艺能界为舞台的推理小说,把本格的谜题配合上艺能界黑幕的故事,是他早期作品的独特风格,而其他的代表作品还有八木泽警部补系列。

1

津坂邦之穿过私营铁道的检票口,来到站前广场时,听到不知什么地方传来巡逻车的警笛声。

但是,警笛声只是混杂在街道的嘈杂声中,借着凉爽的秋风,隐隐约约地传入他的耳中。

这是他近来听惯了的声音,在他的内心里丝毫也没有引起什么特别的感觉。也许是因为声音很遥远的缘故。

从车站的楼道里看到急着赶回家的上班族们,与津坂一样,对那样的声音已经司空见惯。人流依然显得很平稳。

这条街坐落在国道四号线即日光街道沿线,在江户时代因是交通要道而闻名,然而明治以后,随着时代的变迁,它远离繁荣,成了偏僻之处0

此地再次复苏,是在日本经济高速发展、地皮开发以后。因为补贴购房时代的到来,人们离开都市不断地涌入这里,街道入口呈急剧增长的趋势。

那样的倾向依然没有出现衰退的迹象。私营铁道与东京都内的地铁联接,到东京都市所需时间缩短。作为东京的卫星城市,街道的地价进一步高涨。

津坂也是流入此地的城市族之一。四年前的春季,与家人一起,从港区芝的公寓搬迁到这里的商品房里。

巡逻车的警笛声比刚才稍稍响了一些,好像是朝这里开来的。

出了什么事吧?

津坂这才对那声音感到有些刺耳。然而,他马上就改变了思路。虽说是在推进都市化,但津坂居住着的一带远离车站,许多地方还是杂木林和田地。也许是因为警力不足的缘故吧,痴汉出没的风声不绝于耳。

巡逻警车堂而皇之地开来开去,只能起到防卫的作用。

津坂这样理解着,镇定了一下情绪。朝着他居住的方向开去的公共汽车,在车站广场前、很大的交叉路口对面设有停车站。一到晚上9点以后这个时间里,发车间隔就会一下子延长。如果赶不上,等下一趟汽车就必须要很长时间。津坂加快了脚步。

商店街的店铺有一半已经关闭。尽管如此,咖啡店、快餐店、游戏机房之类的商店,将光怪离陆的光芒投在路面上。通过交叉口的车辆也骤然减少。

巡逻车的警笛急速地靠近。它的快速和勇猛在这一带立即唤起了人们紧张的情绪。

哎!后面还有几辆车紧跟而来。

在夜空下,几辆警车的警笛声轰然响起。它的声响也令津坂感到不安,好像不是为了劝解夫妻吵架或保护醉汉才出动的。

这条平时很安静的街道,准是出了什么事。

津坂站在交叉口的一端。刚要穿过横道线的行人们,有的加快了脚步向对面跑去,有的朝后面退了回去。汽车也颤动着靠在路边。

但是,最先出现在交叉口的,不是巡逻警车,凄烈的发动机声送来一辆摩托车。

摩托车手那颀长的身影,无疑是还只有十六七岁。但是,脸部整个儿被头盔覆盖着,一点儿也看不见。他身穿藏青色的茄克衫牛仔裤,还有运动靴。

车身在与轰鸣声形成一体的高速发动机上显得非常庞大。津坂从黑乎乎的油罐形状,飞快地判断出是拥有400CC排气量的丰田的霍克Ⅱ型。

津坂虽然与两轮摩托无缘,但这是他最近才得到的知识。有一段时间,这样的摩托车在飚车族中是最吃香的。

在交叉路口的中间,一辆轻型客货两用汽车还在徘徊着,也许是注意到巡逻车的警笛声,想要趁着蓝色信号灯快疾地穿过去的。但是,计算上发生的错误,摩托车在巡逻车的前面疾驶着。

要撞车——

津坂屏住气怔怔地站在那里。不仅仅是他,注视着交叉口的行人们,在四周临时停车的司机们,一定也同样都吓得胆战心惊。

摩托车是从右侧的街道冲过来,前轮正确地撞在轻型客货两用汽车的车身上。

冲突声中机械撞落,飞向天空的摩托车砸在地面上的沉闷的声响,还有染红地面的鲜血……

一连串悲惨的情景掠过津坂的头脑。

然而,现实却背离了津坂的预料。摩托车踩上了紧急刹车,轮胎发出悲鸣,车身在冲撞之前的位置上停了下来。

接着,前面摩托车的动作简直就像是看着慢动作镜头似的感觉,深深地刻进了律报的记忆里。

呈直立状态静止的摩托车简直像要向右边倒下似地猛然深深地倾斜,同时前轮也向右改变方向,敏捷地开动了。这是直角拐弯的技巧。

移动到轻型客货两用汽车的身后,于是将车体向左侧深深倾斜,摩托车的前进方向是用接近直角的角度朝着左侧。摩托车描出横U字型的轨迹避开了出现在眼前的障碍物。

很明显的连续障碍急转弯!

将车体向边上倾斜,摩托车就能够描出很深的弧形。当然,车手的身体也要连同摩托车一起倾斜。从边上看来会使人直打冷战,生怕会跌倒。但是,摩托车手就陶醉于那种惊险和人车一体的乐趣。是高中生们着迷的飚车魅力之一。

摩托车迅速远去,只留下轰鸣声。

紧接着,巡逻警车开来。也许是因为受惊吓的缘故,轻型客货两用汽车还一动不动地停在原来的位置上。巡逻警车被挡住了去路。

四个轮子的汽车不能像摩托车那样机敏,巡逻警车在那里停下,等候障碍物移动花了几秒钟的时间。就在这几秒钟的时间里,年轻人骑着的摩托车的声音已经离得非常遥远。

年轻人憧憬摩托车的原因之一,就是借助摩托车的能力战胜成人。在市区的道路上,无论遇上什么样的车,摩托车一下子就能超过去。

津坂看到巡逻警车行动迟缓,重又感觉到摩托车的机敏。在日常生活中,年轻人抵挡不住成年人的权威,但只要一骑上摩托车,立即就能够发泄胸中的积愤,睨视着成年人驾驶的汽车或卡车向前冲去。

津坂的职业是通讯员,挑选出具有社会性意义的主题进行调查,写成报告后向杂志或报纸投稿。最近,他正在就东京都内飚车族的现状进行采访。因此,对摩托车的了解也渐渐地全面起来。

是巡逻警车在追赶着摩托车吗?

津坂终于理解了笼罩在车站前的森严。后面的巡逻警车一辆接着一辆驶过他的面前。

这条街上好像也有飚车族。

据说,星期五和星期六的夜里,他们会聚在一起成帮结伙地一直闹到天亮。警察看来也感到很棘手,在报纸的地方版上常常刊登着有人逮捕的消息。

津坂走过交叉口,加入等车的队列里。刚才飞驶过去的摩托车的排气声,还在他的耳际回响着。

那些飚车族真让人讨厌。

因为采访的经历,凝固了他对飚车族的反感。虽说飚车族也有飚车族的理由,但最后他们不就是年纪轻轻就从人生的道路上沦落的人吗?不考虑给社会带来的危害,只想恣意妄为地生活着。

刚才那位摩托车手,在驾驶着摩托车时,哪怕只要出现微乎其微的失误,就会招致惨祸。

年轻人就像是被巡逻警车追赶着似的。他仿佛觉得会发生什么大事故,可惜就会丧命。

与他们相比——

津坂想起此刻正要赶回自己的家。他的内心里浮现出儿子纯夫的面容。

这是一个非常和睦的家庭。儿子纯夫是当地县立高中二年级学生,那所学校是众所周知的名牌学校,纯夫保持着优上的名次。他既不喜欢体育,也没有其他兴趣,一个劲地专心于考试复习。现在这个时候,他应该还在私塾里补课。

可以说,儿子性格温和,从来不违悖别人的意念。即使父母不在身边,他也能够自觉地学习。

家里还有妻子美佐子,46岁,比津坂小三岁。性格开朗,擅长交际。女儿佑子已经20岁,在东京的女子大学读书,专攻服饰专业。佑子不像纯夫那样潜心学习,因此无法考进好的大学。

但是,津坂和美佐子对此都颇感心安理得。他们过着极其平凡的生活,结婚后平平安安地过着日子。女儿性格随和,又有着“美貌”这一女人的武器。夫妇两人都希望女儿找到一个好丈夫,能够过得幸福。

孩子们都是在蜜糖里长大。津坂和妻子之间相互信赖,收入也很稳定。津坂对自己的家庭环境也颇感满足。

公共汽车向等候在车站上的队列靠近。这辆公共汽车将把津坂送到那令他心满意足、靠补贴购置的房子里。

2

摩托车甩掉巡逻警车以后,在小道上继续不停地逃窜着。住宅区里没有一个人影。

来到远离车站三公里处,摩托车才终于减低速度。到了这一带,便已经穿过住宅密集区,眼前是一片杂木林和荒地,在远离人家的路边停下摩托车,熄掉发动机,摩托车手跨在车身上摘下头盔。

还没有尽兴的表情从头盔下显露出来,他鼻梁秀挺,唇角刚毅,充满着理性的光泽。

是津坂纯夫,他就是飚车骑手的真实身份。他那隐藏在头盔底下的身姿,已经超出了他父亲的想象。

总算甩掉了。

纯夫将头盔挂在反射镜上,取出手帕,擦着额头上的汗水。

他是在国道上奔驰着的时候,听到身后传来巡逻警车的警笛声。他觉得自己也许会被警察当作超速行驶而拦下,便更加狂命地加快速度逃窜,甚至穿越红色信号灯。会被警察追上的不安,和飚车会招致死伤的恐怖,同时紧紧地贴在他的后背上。

然而,无论如何也必须逃走。

如果被警察追上的话——

两种恐惧离去以后,纯夫重又感到不寒而栗。

他当然知道会因为违反交通规则而受到警察的处罚。同时,他还有另一种害怕,就是纯夫就读的高中学校里禁止使用125CC以上的大排量摩托车。而且,他还是无证驾驶的“老惯犯”。

无疑,纯夫会因违反校规而受到处分。在升学时的学生资料上,会增添无法抹去的污点。

父亲与母亲如果知道的话,会惊吓成什么样子呢!

惊吓立即会变成愤怒和叹息。父母做梦也没有想到,纯夫会偷偷地拥有一辆400CC的摩托车,借着上私塾的机会骑着摩托车连夜飚车。

在埋头考试复习的生活里,纯夫开始感到无法排遣的苦恼。他狠心抛弃升学的想法,想要逃进某个自由的天地里,这样的愿望不时地出现在头脑里。

在这样的状况里,无论怎样鼓励自己,都已经没有心思学习。无论怎样焦急,都只能是瞎折腾。

正在那样的时候,在私塾里认识的相原昌也告诉他骑摩托车的乐趣。两人虽说是同岁,但昌也是外校生,即使在同一个私塾里,也属于比约夫差的学生。两人一下子臭气相投起来。

纯夫开始时对昌也使用的50CC助动车表示出轻微的兴趣。昌也不失时机地怂恿着纯夫。

“如果是大的摩托车,无论是女孩子还是叔叔们,使用起来都很自如。你也试试啊!”

昌也手把手地教会他骑车,于是他迷上了骑车不能自拔。昌也和一些哥们,家里备着各种摩托车。纯夫记住了简单的操作要领后,昌也便将大型的摩托车借给他。

他并没有像飚车族那样一头扎进去,只是想趁着学习的间隙潇洒一下。但是,纯夫第一次体会到速度的感觉,便颇感激动。

骑车竟然真的会如此爽心!

从幼年时起,他的人生就是趴在桌子上温课。但是,一旦握上摩托车的车把,靠着发动机的力量,立即变成了超人。

能够用飞起来似的速度,或左或右随意地移动。奔驰的感觉将纯夫已经麻库的神经一扫而光。

在奔驰着时,一切杂念顿时消失。飚车好比是轻率地在生与死的夹缝间穿行,根本没有夹人杂念的余地。考试的不安和紧张的情绪烟消云散,飚车以后只剩下一种非常豪气的感觉。

这比听音乐更有助于学习。

这也许是歪理,但纯夫还是将骑车的速度与考试联想在一起,钻牛角尖的性格使他骑车的技巧大幅度的增长。

“你完全具备驶车的能力,而且你的悟性令人钦佩啊!”

昌也的赞誉令纯夫大喜过望,简直就像吸毒者一样,没有摩托车就无法活下去。

他极其渴望自己能有一辆摩托车。

他瞒着父母取出自己的积蓄,作为货款的定金。但是,每月的还款,无论他怎样节俭零用钱,也总是不够。无奈,他决定欺骗父母,借口在私塾里补课,成功地向父母讨到了钱。

如果老老实实与他们商量,结果只会被他们狠狠地痛骂一顿。

父亲对飚车族的憎恨比别人更强烈,母亲又将纯夫完全当作小孩子一样。如果纯夫说想要骑摩托车,父母对他决不会善罢甘休的。

纯夫弄到了一辆虽是半新旧却是他憧憬的400CC摩托车。当然,他不能将摩托车开口家里去。朋友昌也为他准备了一个停车的地方。

摩托车主的名义也是昌也。在登记注册时如果用纯夫的名义,父母早晚会得知这个秘密。他一边学习着驶车技巧,一边却没有得到驾驶证,就是这个原因。——

夜的静寂和初秋的寒意,终于今纯夫镇静下来。

接下来怎么办?——

这正是他在上私塾回家的路上思考的。增加补课课程这一谎话,不仅仅在金钱方面,还挤出了秘密的飚车时间。然而,尽管如此,他还必须急着赶回家。

今天夜里不能再骑这辆摩托车过瘾了。

他没有想到巡逻警车放弃了对他的追踪。警察恐怕会在这一带布下搜查网,无证驾驶的纯夫设法隐瞒自己的身份。他折弯了车上的照牌号码,使数字难以看清,而且还涂上了泥。这是他向其他飚车族的人学来的。

不用担心会被人看见车号,最多只是盘问一下就结束了。

不难想象,警察首先会查驾驶证,而且追赶在后面的巡逻警车会记下摩托车的特征,与派出所和其他巡逻警车联系。

只能将摩托车在这里放一晚上。

纯夫这样决定了,他将自行车放在昌也家的背后。平时他总是骑着摩托车到那里,换成自行车,然后回家。但是,现在因为与警察扯上了关系,所以再骑摩托车是危险的。

明天来取吧。

充其量是违反交通法,隔一夜之后,警察也许会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纯夫心想,如果运气不好的话,就会被当作飚车族而被取缔。

这里离昌也家大约有两公里。如果走得快,用不了多少时间。

纯夫下了摩托车。这时,他忽然改变了想法。

即使停放在这里,放在路边不太好吧。

摩托车的重量超过180公斤,而且又上着锁,不用担心摩托车会被人随手牵羊拿走,但当然藏起来更安全。

而且,巡逻警车或警察还可能路过这条道路。如果被警察发现摩托车,好不容易摆脱警察追赶的成功,就白费了。

不管怎样,还是推到没人看见的地方更令人放心吧。

纯夫发现在道路前方30米左右的位置上有一幢建筑物的黑影。那里是一个小型工厂的废墟,他知道那里没有人,那个工厂已经被放弃了。

沿街的水泥墙有一半已经倒塌。但是,如果里面停放摩托车,根本不用担心会被人看见。

想到这里,纯夫便骑着摩托车径直开到废工厂的门前。废工厂夹在杂木林和荒地之间,沉淀在黑暗与静寂的深处。

纯夫关上发动机,窥察着门内的动静,感到头皮有些发麻。但是,他立即抛弃犹豫,推着摩托车走进杂草丛生的工厂里。

3

津坂下了公共汽车,朝着商品房密集的区域里走去。用不了5分钟,便走到自己的家门前。住宅虽然显得很小巧,但一看见绿色成荫的小院,工作的疲劳顿时消失,心情霍然平静。

妻子美佐子到大门口来迎接。最近她虽然身上已经有了赘肉,手臂和腰部的臌起,但如果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可以说是主妇的雍容。

客厅里,女儿佑子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剧。她站起身来,为父亲泡茶。她皮肤白皙,面颊丰润,鼻梁英挺,嘴唇小巧而性感。在津坂的眼里,显得万分可爱。

“刚才在车站前看到摩托车飚车,一定是高中生吧。好几辆巡逻车在追他,但那个年轻人也不甘示弱啊!”

津坂换完衣服,不屑一顾似地说道,在矮饭桌边坐下。

“你说好几辆巡逻车?”

美佐子鹦鹉学舌地问道。

“那不一定是在追赶摩托车吧?”

“不,我觉得是……”

“其实今天有一则新闻很刺激的。”

津坂发现美佐子的眼瞳因激动而发出光来。

“什么新闻?”

“抢劫者闯入了武崎君的住宅里呢!而且就在刚才不多时。”

“武崎君?”

津坂朝佑子那边瞥了一眼,佑子默默地点点头。她没有说话,津坂理解为她还没有挥去恐怖的阴影。

“你看到的巡逻车也许正在赶往现场,或是在查找已经逃走的歹徒吧!准是那样的。”

真是,津坂这才感到恍然。追赶一辆飚车的摩托车,巡逻车全体出动,是否太夸张了。

“是武崎君和那个律子君打电话给佑子的,电话刚刚挂断。武崎君的家里正在搜查,乱糟糟的,律子君先将事件告诉佑子。她好像觉得,如果将当时的恐怖向朋友诉说,情绪会稍稍得到镇静吧。”

喋喋不休的美佐子好像是抑制自己内心里的恐惧似的,飞快地说着。当然,津坂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他不仅仅只是感到兴趣,而且他是写通讯的,这也刺激了他的职业本能。

武崎家坐落在朝车站的方向,离津坂家大约一公里左右的位置上。他们家的长女律子与佑子在同一所女子大学里读书,关系非常密切。出自这个原因,两家的母亲之间也有些接触。

武崎家祖祖辈辈生长在这块土地上,是从祖辈那里继承了大片土地山林的农家,土地开发的浪潮将无限的财富赐给了他们家。

律子来家里玩的时候,津坂也见过几次。她化妆很浓,而且穿在身上的是与女大学生的身份很不相符的昂贵物品。虽然性情不坏,但言语之间常常会流露出炫耀自己家里富裕的神情。也许是津坂的偏见,他感觉到律子的家里充满着铜臭气。

津坂首先想到,武崎家被抢劫者当作目标,也有这一方面的原因。

据说,抢劫者入侵武崎家是今天夜里8时以后。律子的父亲与哥哥去亲戚家做法事,预定要住一夜。家里只有律子的祖父母和母亲,还有正在读高中的妹妹。

在家里只剩下老人与女人们的夜里,灾难降临到他们的家里。抢劫者有两个人,都蒙着面,手中舞动着刀威吓着她们。

她们被逼打开了保险箱,里面的现金和金银首饰等都被抢劫一空。不仅如此,抢劫者还很悠闲地在房子里进行搜查,寻找值钱的珠宝。为了逃税而藏起来的金块,也从养着淡水鱼的水池底下被找出来。

他们将家里的人一个个地捆绑起来以后,悠然地离去了。律子她们马上就与绳索的死结进行着搏斗,出乎意料地很快获得了身体的自由,于是向警察报案。

“正在现场调查、了解被害情况的时候,却赶紧打电话告诉佑子,这正是律子果敢的特征呢。不过,看来时间紧迫,她只是讲了一些耍点。”

美佐子这么说着,闭上了嘴。佑子又接过话题:

“律子君这个人真的很勇敢啊!如果是我,即使被救出以后还会感到害怕,很长时间会连讲话都讲不清楚。但是律子却好像很会说话,口齿很伶俐啊!”

“律子君平时就是很活泼的吧。”

“是啊!我也想向她学一学。她不断地与各种男人交往着,性格直爽,兴趣也很广泛。但是,她不会钻牛角尖的,有了兴趣,马上就放手了。她就是那样的类型。”

佑子与律子的性格截然相反。佑子面容清秀,但凡事谨慎。也许正是性格的差别,两人才相互吸引,产生出亲密的友情。

“但是,律子君行动果敢,也许是为了证明她很有钱吧。”

听到佑子的话,津坂微微感到震动。面对有钱的朋友,佑子好像有自卑感。虽然津坂也希望生活能过得宽裕,但与武崎家的资产是无法抗衡的。

但是,津坂重又眺望着桔子的表情,放下心来。佑子脸上浮现的微笑,既没有对父母的嘲讽,也没有任何不恭。

“呃,你……”美佐子喊道。

“武崎君的家里出事,明天你去探望一下吧。”美佐子一本正经地说道。佑子笑了。

“如果只是被劫了钱财,根本用不着我们瞎起劲啊!他们家里无论被抢去多少钱财,对他们来说都是九牛一毛啊!我是听律子君说话的口气,才这么感觉到的。”

“是啊!无论什么样的抢劫者,都不可能将土地和山林搬走吧。”津坂附和着佑子的口气说着便笑了。

但是,美佐子表情僵硬地望着津坂。

“尽管如此,在这街上的人家遭抢,大家都害怕的吧。呢,我们也该想好预防的措施?”美佐子颇感不安。津坂发出快活的笑声,打消了美佐子的忧虑。

“我们与武崎君不一样啊!抢劫者是估计有收获才当作目标的。正因为邸宅宽敞,才中了头彩。这一点,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小偷是敬而远之的。”

“也许是那样。”

美佐子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望着丈夫那副舒心的微笑时,心中的不安消失了。

她受到丈夫的感染,露出白牙微笑着。

也许是觉得他们两人的交谈话外有音,佑子也耸着肩膀偷偷地笑着。在津坂回到家时,佑子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此刻已经烟消云散,恢复了精神。

津坂心想,只要自己在身边,佑子就会在心里感到有支撑。

——与我交谈,可以减轻佑子头脑里抢劫者那可怕的幻影。

津坂坚信,佑子的变化是表示对父亲的信赖。客厅里洋溢着一种温馨的气氛,津坂感到很幸福。

“纯夫还没有回来?”津坂突然想起,问道。

“今天私塾放课也许晚了。纯夫很努力呀!普通的课程,他已经感到不够,甚至还加入特别课程呢。不过,也到该回家的时间了。”

美佐子朝墙上的挂钟瞥了一眼。

4

纯夫推着摩托车,沿着水泥围墙污垢的内侧走去。杂草和碎木块缠着摩托车的轮胎和他的脚,使他无法走快。

尽管如此,摩托车好不容易推到了离大门5米远的地方。纯夫在车把手上加上锁,将头盔挂在摩托车上,取下里面放着私塾教科书的背包。

这时,纯夫看到黑暗中透出神秘的光亮。在废墟的深处,有一移动的亮光闪了一下。

纯夫顿时紧张起来,窥察着。但是,光的移动只是闪过,眼前立即变成一片黑暗。

呢!有人?

纯夫凝神望去,感觉那是手电筒的光亮,觉得有人走进废墟里。

到底在干什么?

纯夫无法揣测。但是奇怪的是,那个消失的光亮再也没有出现。如果是拿在手里的手电筒发出的光亮,就不会只是一间便熄灭了。简直就像是出现了妖魔,纯夫顿时感到不寒而栗。

他抬起脚正想从那里逃走。但是,他同时也产生了好奇心。看到不可思议的现象,他不愿意没有确认就离去。他久久地窥察着情况之后,鼓起勇气,决定向闪光的地方走去。

纯夫平时在背包里常备着雨衣和小型手电筒,因为这也是摩托车的附件之一。

纯夫打开手电筒照亮着脚边,一边诚恐诚惺地走进建筑物里。

墙壁上只留下腐朽的窗框,玻璃已经完全掉落,门框上也没有门,水泥地板显得空旷而深奥。木片、纸屑、从外面飘进来的广告、旧报纸,还有枯草等,都杂乱地散了一地。

光亮就是从这里发出的。

纯夫站在水泥地上,回忆着刚才透过窗框看到的光亮的位置。废工厂内传来虫鸣声,根本没有人的气息。

奇怪啊!刚才的光亮是什么呢?

纯夫开始怀疑自己也许是产生了幻觉,他不由感到一丝恐惧。他将身体转向门框的方向,手上的手电筒光亮在黑咕隆冬的地板上描出一个圆形。他的目光盯视着这个光环。

地上掉着一个钱包,不像是被扔弃的,钱包的表面没有灰尘。纯夫弯下腰,捡起钱包。

他打开钱包察看,里面放着三张一万元的纸币,两张一千元的纸币。在装硬币的侧袋里胀鼓鼓的,打开拉链一看,里面还放着印章。

不知道是谁掉的,反正先带回家吧。

纯夫开始快步离去。

纯夫离开废工厂,奔跑着赶到昌也的家。昌也是农家,因此他们将房子背后的空地当作停车场按月出租给别人。纯夫可以随意地使用其中的一个角落。

纯夫骑上停放在那里的自行车,急急地往家里赶去。但是,由于刚才没有骑摩托车而是奔跑着过来的,所以回家就晚了。赶到家里时已经过了10时。

“放课以后,老师把我留下来提问了,问了我很长的时间。”

纯夫将脑袋伸进客厅里解释道,父母和姐姐都毫不怀疑地点着头。家里对纯夫的信赖度是绝对的。

“不要喝茶。有点心啊!很好吃的。”美佐子说道,但是纯夫关上了拉门。

“我有作业。”

纯夫留下这么一句话,便上了二楼自己的房间。他打开桌子上的台灯,在椅子上一坐下,便竖着耳朵倾听。他没有听到有人走上楼梯的脚步声,确认安全之后,他将捡来的钱包放在台灯下。

这是塑料制的廉价钱包,使用的时间还不长。他再次查看里面的纸币。没错,是三万两千元。

纯夫取出印章,放在灯光下察看。印章是非常陈旧的,字迹已经很脏,沟槽里塞满着垃圾,雕刻的姓氏已经很难看清(在日本,用得最多的是只刻姓氏的印章)。

纯夫用钢笔墨水涂在印章上,在笔记本的角上按了一下,总算看清是“佐藤”两字。

这个叫“佐藤”的人掉了现金和印章,一定很着急吧。明天尽早交给派出所。

纯夫这样想着,但他马上发现这样做无意中会掉人陷阱。去派出所上交钱包,就必须明白无误地讲出捡到钱包的地点。警察一定会问他:你在夜里去那种地方干什么。

警察如果问原因,就只有说谎了。而且,谎话如果编得不圆,警察也许就会将他当作是受到通缉的飚车族。

巡逻车已经追得我好苦,也许已经作了部署在查找我,这一带的交通警察应该知道这件事。

纯夫改变了主意,不能贸然地将钱包上交,也许只能过几天等警察淡忘了那件事以后再上交。

但是,如果迟几天上交的话,警察又会问我推迟上交的原因了!

其他也不是没有办法。比如,匿名送到警察那里。但是,在纯夫的心灵深处,果敢的行动里往往会潜伏着畏缩的情绪。他的手指不停地抚摸着纸币,他注视着纸币,眼眸里凝聚着幼稚的目光。

——这钱留着我自己用。

这是毫不虚伪的本性。以前,他从来没有体验过零花钱不够用的窘境。他专心读书,不需要所谓的游乐费用。

在购买摩托车时,纯夫也作过周密的计划。他经过精确的计算,借口私塾交学费,用交学费的钱和零花钱,正好可以支付贷款和汽油费及其他费用。

但是,出现了事先没有想到的临时费用,骑摩托车奔驰着时,与轿车发生了碰撞,对方汽车的后挡板上被撞出了一个凹坑。

修理费用花了两万两千元。对方的汽车虽然投过保险,用不着全额赔偿,但纯夫却是无证驾驶。他害怕被父母知道,他希望慷慨地付清那笔赔偿费,以致能够在秘密的状态下将一切处理掉。

光这部分临时付出的费用,就打乱了纯夫的计划。如果下一个正月来临,凑集压岁钱就能够填补。但是在那期间,高中学校的学费和私塾的学费已经用过了头。

如此下去,不到正月就会被父母知道。

纯夫已经无路可退。

如果将这些钱垫上,就没有那些烦恼了。

纯夫迫切地想着。但是,他还没有滑头到心安理得地使用捡到的钱的地步。如果只是临时垫付一下,就不算是昧着良心将捡到的东西占为己有,但上交钱包的事要等到来年,这显然是不正常的。

纯夫忽然想起什么,便开始仔细地察看钱包。他想到钱包里有没有放着能够证明失主身份的东西。钱包里有地方是放名片的。他用指尖打开插口窥察着。

有了!放着名片!

约夫抽出插在里面的名片。里面放着两张薄薄的名片,两张名片相同。名片上写着:“服饰设计佐藤友弘”,还印着东京都北区王子五丁目的公寓名和电话号码。

那名片是蓝色文字,横写格式,不难窥见名片设计煞费苦心,纯夫总觉得与名片上的头衔非常相配。

这下可好了,有失主的住址了。

纯夫心不在焉地将钱包反过来看,不料倒出了砂粒。数量大约有五六颗。对此,他没有弓愧什么特别兴趣。

纯夫将便笺摊开在书桌上,马上开始写信。

今天夜里,我在市内的废工厂里捡到了钱包,本来应该马上还给你,但因为有些不便说的原因,我想借两万两千元。到了明年,这钱一定还你。在还你之前,希望你能够原谅我的任性。

纯夫将钱包、印章、两张名片,还有一万元纸币用纸包好,然后将纸包装入一个大信封里。就是说,纯夫决定除了留下一部分现金之外,剩下的全都归还给失主。

纯夫将名片上的联络地址记在笔记本上。为了隐瞒自己的笔迹,信封上和写信时的字迹都特地写得方方正正。也许心虚的缘故,信封的背面是空白的,他没有暴露寄信人的身份。

纯夫还称了一下,贴足了邮票。

翌日,纯夫将这封信投进了车站附近的邮筒里。

5

将信投出以后,一切都风平浪静,安然无恙。

开始的时候,纯夫还颇感不安,生怕什么时候会有不速之客贸然造访,这种不安的情绪紧紧地缠绕着他的心头。

——佐藤这个人,会不会知道我。

纯夫这样叮嘱着自己捱过着日子时,怯意也渐渐地从他的心头淡出。

不料,一个星期后的傍晚,他受到了一次令他心碎断肠的打击。那天与平时一样,母亲美佐子去附近的超市购物,姐姐佑子还没有从学校里回来,父亲回家要到夜里。

纯夫从高中学校放学回到家里,还没有去私塾补课。这个时候,正是纯夫一个人留在家里的时候。

他在二楼自己的房间里正专心做着英语的习题。这时,楼下电话铃响了。他放下功课,走出房间。电话机设在房门边的走廊里。

他取起听筒,说道:“这里是津坂家。”

“你是纯夫君吧。”听筒里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瓮声瓮气,声音很不清晰。

“是的。”

“非常感谢,你寄来的信,我已经收到了。”

“请问……你是哪一位?”对方说话的含意,纯夫一下子还无法理解,便反问道。

“我就是佐藤呀!嘿!你把钱包还给我的……”

“呃,什么?……”

纯夫失声惊讶,讲不出话来。惊讶马上就变成了恐惧,如果没有将捡到的钱全额归还,显然就是侵吞别人的财产。信上没有写自己的住址和姓名,这不能算是完全表达了归还的意思吧。

这个人打电话来,是要痛骂我一顿,取回剩余的钱吧。

纯夫焦急万分,不知道如何解释才好。

“你用不着那样吃惊啊!”佐藤发出古怪的笑声。但是,纯夫发现一个巨大的疑问,不禁更加大惊失色。

他怎么知道寄信人是我?

信上没有留下任何可以当作线索的东西,连字迹都已经改变。按理说,要找到寄信人,是绝对不可能的。

“看来你很喜欢四方型的字吧。寄来的一万元和印章,太感谢你了。”

“我在信上已经写了……”纯夫慌忙说道。

“算了。这事你不用放在心上。”男子用温和的语气打断了纯夫的话。

“你可以按自己喜欢的去做。”纯夫霍然放下心来。

“真的吗?”

“当然真的。想到你的好意,剩下的钱,我可以不要了。”

“非常感谢你啊!佐藤君。不过,我一定会还你的。”

“其实,我打电话给你,是因为还有别的事情。”

“有什么事?如果我能够办到,就一定帮你。”见佐藤如此宽容,纯夫希望自己应该回报他。

“看样子你很需要钱吧。你想去打工吗?看样子你很需要钱吧。工作很轻松的。”

“我已经挤不出时间了。我在上学,还要去私塾补课。当然钱很吸引我,但……”纯夫憨厚地说了实话。

“能够抽出时间的!你不想听我说一说吗?如果条件不合适,你可以拒绝。”

“是什么样的工作?”

“在电话里很难说清,你到我家里来一次吧。明天晚上8时以后,你能来一次吗?”

“这……明天晚上我还要去私塾里上课……”

“我不能来。无论如何请你必须在那个时候一定要来的。”

“别的日子不行吗?”

“不行啊!”佐藤拒绝道,嗓音里隐含着不悦。

“如果你不来的话,我就要将钱包的事抖出来。”纯夫相信失主是一个很有心计的人。那种幻想急速地开始崩溃。

“你隐瞒自己的身份,只是归还失物的一部分,这是一种虚伪的行为,而且太狡猾了。你以为说是借,我就不会报警吗?我不会原谅你这种卑劣的行为的。”纯夫已经无言答对,神情恍惚,任凭对方说下去。

“如果我将这件事告诉你的学校、警察,还有你的父母,你的处境就会很糟。怎么样啊?我现在的心情就是,钱被人侵吞,我不能保持沉默。”

“钱,我无论如何还给你。”纯夫脱口说道。如果不说话,后果将会变得非常严重。

“不!我并不是责怪你。”佐藤的口气又陡然改变,从恐吓变成温和。

“总之,我只是希望你明天晚上在那个时间里,你一定要到我家里来。我是怕你回绝,所以讲话才严厉的。我家离开你家并不远,何况如果骑摩托车的话,有40分钟就能够到了。”

纯夫又陡感栗然。这个叫“佐藤”的人,不仅知道纯夫家的电话号码,而且还知道他瞒着父母的另一面。

“只是想让你看一件东西,所以用不了多少时间。平时你从私塾回家的时候,就能够顺便到我家里了。”佐藤不顾纯夫的犹豫,继续说道。

“我想,你应该知道我的住处,我告诉你怎么走吧。”

佐藤详细讲解了他家的路程,最后还叮嘱道:“我与你之间的关系,我从不对外人讲起。所以,你也决不能向别人泄露。如果你对别人说起,或者破坏了我们之间的约定,我就要控告你侵吞私人财产罪。”

对方挂断了电话。但是,纯夫久久地握着听筒,怔怔地站立在那里。

电话的内容说是求人帮助,还不如说是更接近于恐吓。但是,不可能不去理他的。捡到失物这件事,会联系到无证驾驶摩托车。如果激怒佐藤的话,一切都完了。

纯夫发现对方不好对付。然而,如果见一次面,不是能够缓和一下佐藤的情绪吗?眼下只能孤注一掷,还没有想出其他好的办法。

6

星期六的晚上,津坂回到家里也已经是9时半左右。

一上午在家里写稿子,下午去一趟出版社,或者出去采访。这就是他的生活,颇有规律。尤其是夜里没有活动的时候,最晚总是在这个时间里回家。

洗完澡,在客厅里一边看着电视,一边与妻子美佐子闲聊。洗完澡后喝着啤酒,享受着风平浪静的家庭里特有的温馨。电视机开着,却压根儿就没有看,而是与孩子们交谈。

“佑子还没有回来?”津坂问。

美佐子心不在焉地回答道:“她应该快回来了。如果晚回家的话,她会打电话回来的。”

“喂!女孩子晚上玩得太晚不太好吧!”

“佑子是一个很规矩的女孩啊。而且,她也总是与律子在一起。”美佐子的话音里没有丝毫的怀疑。

“我是在担心那个叫‘律子’的小姐。”津坂用指甲刮了一下沾在嘴边的啤酒泡沫。

“她好像是一个很贪玩的人。作为朋友合适吗?”

“她的确很喜欢炫耀啊!不过,佑子那样内向的姑娘,交那种性格的朋友,不是相得益彰吗?”

“说是这么说的,但如果玩的是那些不好的东西……”

“我们的佑子难道……”美佐子在鼻尖上洋溢出笑意,将手上的汤匙放在桌子上。

“你在想什么呢。吸毒、或是不洁异性交往,这些人都是与职业有关,有着特殊的群体,所以你想得太多了吧。”

“如果不是那样就好,但……”

“大学生活在女人的一生中是花的时代呀!我们应该给她自由,青春只有一次啊!”

“如果你这样相信佑子,我也无话可说。”

“这孩子,什么都会对我说的。如果有了恋人,应该马上就会告诉我的。所以我对佑子很放心。”美佐子啜着茶。在她那若无其事的神态中,充满着作为母亲的自信。津坂也只好听凭美佐子的自信,将目光移向电视机。

屋子外,电话铃声响起。

“一定是佑子打来的。也许今天要晚回家了。”

美佐子一边哺语着,一边站起身来。不料,电话打得时间很长。美佐子回到屋内后,已经是一副神情不安的表情。

“是不是佑子打来的?”

“不是啊!没什么大事。”美佐子在炕桌前跪下。

“佑子说今天晚上不回家了。”

“不回家?喂!你同意了?”

津坂不由重新端坐了一下。

“你不用变得那么可怕。”

美佐子看见津坂那副慌张的神情,无奈地笑了。

“是我同意的,你尽管可以放心。”

“可是,女儿还很年轻,突然要在外面过夜,你就不担心?”

“嘿!你听我说嘛。”美佐子的解释是这样的。

佑子从朋友添田雪子的家里打来电话。雪子与佑子是高中时代的朋友,毕业后进东京都内一流私立大学读书。

雪子的父亲是外交官,此后去海外赴任。雪子的母亲也跟随丈夫去了海外。雪子现在住在都内世田谷区的祖父母家里。

佑子与雪子很久没有见面了。今天星期六,佑子去雪子家玩。有一名她们共同的朋友去地方上读书后到东京来玩,雪子才找到佑子请她去的。那位朋友自然就住在雪子的家里。好不容易见一次面,三个人决定要谈得过瘾,通宵度过秋天漫长的夜晚。

“佑子也是大人了,你没有理由反对吧。”

“话是这么说,但愿说的是真话?”

“讨厌啊!怀疑自己的女儿!雪子君也在电话里对我说了,而且连雪子君的爷爷也很负责,用恭敬的语气对我说,让佑子住一晚。弄得我很过意不去呢!”

“那人的确是保守党的政治家吧。”

“是啊!是很有名的人呢,和电视机里听到的声音完全一样。”

“如果添田议员作保证,就可以放心了。”

“如果你怀疑的话,我再打一个电话过去?电话号码我也记下了。”

“这还不至于吧。”

“不过,佑子一晚上不在家,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美佐子朝着津坂露出无奈的笑容。

大门打开的声音传到客厅里。

“是纯夫回来了吧。”

夫妇俩相互打量着时,急促的脚步声一直传到客厅边。客厅的拉门稍稍向边上移动了一下,纯夫的脸从拉门的隙缝间窥露出来。

“我回来了。”

“你肚子饿了吧,还是先洗澡?”

纯夫对美佐子的话充耳不闻,粗暴地答道:“我什么也不要。我头痛,马上就睡觉!晚安。”

“你怎么啦?呃,纯夫!”

拉门用力拉上的声响代替了他的回答。紧接着是一阵跑上楼梯的声音。

“这孩子真难侍候,太任性了。”

“也许是考试太紧张,偶尔想发泄一下吧。”

“他说头痛啊!”

“会是睡眠不足吧。一定是想今天晚上早点睡。如果生病的话,就会到这里来量体温,问问吃什么药吧。”

“尽管如此,平时他不是这副模样啊!”

“这孩子,我要多留意一些啊。”

与谈论佑子时不同,津坂庇护着纯夫。

7

翌日星期日,秋高气爽,天空一片蔚蓝。

津坂决定给自己放一天假,抛下工作休息。早餐吃得很简单,午餐去饭店里订菜,美佐子也从家务中解放出来。

上午佑子来过电话,说傍晚回家。纯夫也没有很好地吃饭,只是将自己关在二楼自己的房间里。夫妇两人估算纯夫的头痛也许是真的。但是,纯夫不想服药,看来只是头脑疲劳而已。

无所事事,不知不觉地就到了下午。如果这样闲到傍晚,对津坂和美佐子来说,休息天虽然和平时一样过得平和,却非常无聊。

然而,风云突变,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下午1时过后,悲剧因两名男子的来访而拉开了帷幕。

出现在大门口的两名男子毫不掩饰犀利的目光,表明自己的身份,说是警视厅的刑警。

“津坂纯夫君在家吧。我们要找他了解情况,所以希望他跟我们走一趟。”

“你们找我们家的纯夫究竟有什么事?”出来开门的美佐子惊讶地问道。

“昨夜东京都内发生了一起杀人事件。他作为涉嫌者,我们要对他进行提问。”

美佐子坚信是什么地方搞错了。纯夫最近没有去过东京都的市区内。

“难道纯夫…”

对美性子来说,来访者的目的简直是一个晴天霹雳。但是,她还是强装出尴尬的笑容。

听到大门口的交谈,津坂也从里面奔跑出来。刑警打量着他们两人,厉声地催促道:“我们赶得很急。总之,希望你们请他本人出来。”

津坂睨视着对方,对身边的美佐子说道:“你去把纯夫喊来,人一来就清楚了。”

然而,津坂能感到气壮的,就到此为至。美佐子急匆匆走上二楼,硬拉着纯夫走下楼来。

纯夫站在大门口面无血色,眼看就要站不住了。美佐子也倚靠着似地望着津坂。

“果然好像知道什么吧?”

津坂只是这么讲了一句,神情万分沮丧。

夫妇两人急急地换好衣服,一起同行。两辆全封闭的警车停靠在不显眼的地方,夫妇两人与纯夫分别坐上警车。

警车开到设在北区王子警署里的杀人事件特别搜查本部。纯夫立即被带往审讯室。津坂夫妇两人也被隔离开来,分别在其他房间里接受询问。

看这阵势,不难想象出纯夫已经受到了重大的嫌疑。津坂从承办事件侦破的警部补那里听说事件的原委以后,感到事件的严重性,禁不住身体颤抖起来。

杀人现场是北区王子五丁目云雀公寓四楼401室。被害者是服饰设计师佐藤友弘,26岁。

今天上午10点,煤气收款人走访了被害人的家,按了门铃没有回音。他为了确认里面有没有人,便试着拉了拉门把手,不料房门打开了。

收款人走进换鞋的地方呼喊着住户的名字。他从走廊垂帘的隙缝间,看见里面有一个躺着的人腿,躺着的身姿似乎极不自然。收款人吃惊地跑进房里,走近他的身边。发现是一具惨害致死的尸体,头部出现乌黑的淤血。

接到报案,警察立即出动。死因是头部损伤和出血过多。死亡推断时间估计是昨夜6时至9点,据推测凶器是一把螺丝扳子,就掉在尸体的身边。

警方立即在附近一带展开调查。昨夜吕时以后,有一名目击者看见,一名少年在四楼的走廊里朝着楼梯的方向跑去。与此同时,有好几个人听到公寓前有摩托车急速离去的声响。

虽然警方将嫌疑的目光对准了少年,推测是骑摩托车逃离现场的,但光靠这一点还很难查出那名少年的身份。这时,一名匿名提供情报的人,为警方送来了极其有力的线索。电话里传来的,是一名男子的声音。

“我正好走过现场那幢公寓的门前,看见一名高中生模样的人骑上停靠在那里的摩托车离去的,他显得很慌张,我感到怀疑,便将他的车号记下了。”

警方立即根据车号查找那辆摩托车。在崎玉陆上运输局的底账里,出现了“相原昌也”的名字。承办官马不停蹄地赶到昌也那里。但是,他只不过是名义上的车主。从他的嘴里吐出了“纯夫”的名字。

摩托车停靠昌也家的边上。仔细观察,在油罐的侧面,沾有稍微的血痕。因此,对纯夫的嫌疑变浓。因此,警方决定将他带到搜查本部,听听他本人的解释。

津坂和美佐子接受警方的询问以后,决意在接待室的小房间里等待纯夫受询完毕。

这是一次漫长而没有止境的等待。承办官不时地出来,将讯问的情况告诉他们。

津坂夫妇感觉自己简直就像是在梦境之中。承办官不断地告诉他们的事,是他们连想都不敢想的,令他们不时地感觉到那是现实。

听说纯夫是无证驾驶摩托车,夫妇俩就已经是大吃一惊。但是,更残酷的现实在两人的面前脱去了面纱。

——纯夫矢口否认作案,但承认在昨夜8点左右去过现场。

——摩托车上的血痕与被害者的血型一致。而且,纯夫穿着的牛仔裤大腿内侧部分也沾有同样的血迹。

——纯夫让被害者抓着把柄。为了那一件事,让被害者喊到现场。这可以成为杀人的动机。

下午5点,好像是暂时休息一下,但纯夫没有回到津坂夫妇的身边。

津坂夫妇已经头脑一片混乱,神经极度疲惫。然而,他们还将接受更残酷的磨练,承办官告诉他们一件更加出乎意外的事情。

两人担心着纯夫的身体,默默地忍受着时间的煎熬。承办官快步走进房间,朝他们走来,脸上毫不掩饰紧张的神情。

“你们的女儿佑子君……”

冷不防出现女儿的名字,夫妇两人面面相觊。承办官虽然讲话很平静,但他的神态非同小可。

“已经得知,佑子君也与这起事件有很深的关联。”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津坂颇显费力地问道。纯夫与事件的关联,他好不容易才刚刚能够理解,但佑子应该是无关的。

“昨夜6点以后,佑子君独自一人拜访了被害者的家。”

“有那样的事?!”夫妇两人同时从嘴里发出否认和惊讶的叹息。

“当时,被害者佐藤正向佑子君施暴,情势十分危险。幸好小姐拼命抵抗,才得以摆脱了危机。”

“简直不敢相信,真的会有那样的事?”

津坂不能不产生疑窦。光是纯夫的事情,他已经缩手无策,不知道如何应对是好。不料,连佑子也参与进来了。

“全都是事实。因为是她本人述说的。我先向你们解说一下刚才查清的情况。”承办官将佑子的供述内容转告夫妇两人。

佑子不仅仅被撕破了衣服,心灵也受到了很深的伤害。她无法直接回家从容地出现在父母的面前。因此,她向朋友添田雪子说明原因,在雪子那里留宿了一夜。

雪子向津坂的家里打电话,编了一个谎话令佑子的父母放下心来。而且,让信于休息了一夜。

佑子逃离房间以后,不久纯夫拜访佐藤。关于作案动机,搜查本部内部出现了新的看法。

纯夫会不会是亲眼看见姐姐受到污辱,才袭击佐藤的?或者,会不会是佑子进行反抗才杀害佐藤的?还是,姐弟俩合力将佐藤——

夫妇两人虽然知道警察的调查是不会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并进行大胆推理的。

从承办官的口气中,还是察觉出事态的严重性。

这样下去,佑子和纯夫都会成为杀人犯了!

夫妇两人黯然神伤,心乱如麻万念俱灰。

警察找到佑子的名字,是因为掉在现场的一块红色花纹手绢,同时还打听出被害者佐藤有个恋人是女大学生,名叫“武崎律子”。于是,警方派人赶往律子的住宅了解情况。

警察拿出手绢让律子辨认,律子说这是朋友佑子的随身携带物品,不是自己的东西。警察立即赶往津坂家,等佑子回家便将她带回了本部。

到了深夜,佑子和纯夫才终于被允许回家。虽然嫌疑很深,但还没有足够拘留的证据。

那天夜里,姐弟俩分别在父母亲的面前说了实话。那是两人向警察供述的内容,但亲耳听到当事人自己直接诉说,夫妇俩不得不长叹短吁,感慨颇深。女儿和儿子各自都有着父母所不知的另一面。

纯夫昨夜如约于晚上8点拜访了佐藤的家。因为前一天佐藤在电话里还加了一句:“你来时如果我不在的话,你在房间里等我,我马上就会回来的。如果我出去的话,我把房门开着。”因此,纯夫接了门铃,见没有回音,便推开房门走了进去,不料却发现了佐藤的尸体。

纯夫根本就没有想报警。他来访这里,是因为有着侵吞佐藤财产的欠疚。而且自己在今天夜里的行动,除了已经死去的佐藤之外,自然没有人知道。纯夫惊惶失措地逃离了现场。

佑子从佐藤与律子的关系开始谈起。律子向英俊的佐藤投之以满腔的热情,如同恋人一般交往着。佐藤有一位叫“古本”的同年龄密友,近来包括佑子在内,四人常常出去游玩。

在佐藤的房间里,佑子学会了打麻将,她渐渐地对打麻将产生了兴趣,昨天夜里也是事先约好在佐藤的房间里集合。佑子准时赶到佐藤的住宅,但古本和律子却怎么等也没有来。

也许是端上来的茶水里放有安眠药,佑子莫名其妙地感到懒散。佐藤看到佑子的模样,便突然变成了恶魔狂。

佑子殊死地进行了抵抗,在她精疲力竭将无力抗争的时候,电话铃响了。佐藤不由松了松手,佑子趁此空隙抓起手提包便逃出了屋外。

津坂渐渐地开始理解事件的状况,纯夫和佑子都完全是各自进行活动,两者相互之间并没有任何关联。然而,在“杀人现场”这一交叉点上,却巧妙地联在了一起。

不!换句话来说,这个交叉点也就是佐藤这个人。

尽管如此,姐弟俩都没有发现这一点却走到了一起。但是,当事人无论怎么否认,这样的巧合太离奇了。

无论怎么看,都不能断定这是事出偶然。因此,警察根本就不相信姐弟俩的供述。

在这起事件中,有一个人在背地里下圈套。

全家一直谈论到深夜。即使家人全都睡下以后,津坂也依然无法人眠。

翌日,津坂去了王子警署的搜查本部。他会见承办官,打听与事件有关的情报。

只要女儿和儿子受到怀疑,作为父母的义务,总想努力证明孩子的无辜。津坂的努力得到警察的同情,警察部分地向他讲了调查的内容。

津坂提出的疑问,首先就是:“律子与古本是不是没有如约去佐藤的房间打麻将?”

据承办官回答,原因是古本将律子骗走,没有去佐藤的家。古本对律子是这样说的。

——佐藤的家乡来电话,通知说佐藤的母亲得急病,那家伙急着赶回青森去了,所以今天晚上的麻将打不成了。我已经向佑子君联络过了,你不用担心。——

为什么要欺骗她。据古本供述,那是佐藤求他这么做的。

——佐藤早就爱上了佑子,想将她占为己有。但是,他对佑子君无机可趁,所以就选择了卑劣的手段。他想将她一个人引到自己的房间里。

我算是当帮手吧。呢?我不想干,但这是为朋友做事,何况他还给我钱,所以我就——

津坂听完后,发现了矛盾之处,便追问承办官:“被害者将我女儿引到房间里,想要对她进行非礼。但是,在与此接近的时间里,却将我儿子也喊去,这不是很奇怪吗?”

承办官一副僵硬的表情回答道:“你儿子说是让被害者喊去的,但是却没有证人,也没有证据,有编造的痕迹啊。比如你儿子说,他将捡到的东西寄送给佐藤友弘,但在被害者的房间里根本就没有发现你儿子说的那种塑料钱包和用旧了的印章。”

这个问题暂时不谈,津坂紧接着提出下一个疑问:“那个在案发前后举动诡秘的古本,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古本洋次,28岁,6年以前一直在世田谷开咖啡店,现在原宿开着一家饰品商店。与被害者也许是赌友吧,或许是一起玩的朋友吧,反正交往得很密切。”

“你们对古本就没有怀疑吗?”

“虽然不能说他平时的品行很好,但在本案发生时,他根本不在现场。”

“其实,与这起事件有些关联的武崎律子君,前一天有两个抢劫者闯进了她的家里。按我的感觉,那起抢劫者闯入事件与这次的杀人,不会没有关系的。”

“你说的这一点,我们已经知道。抢劫者趁着那天家里人少的机会狙击武崎家,而且看来事先知道武崎家藏珠宝首饰的地方,负责那起事件的当地警署清查了线索的来源。结果得知,是那户人家的律子君向佐藤泄露的。也许是因为恋人关系,向他许心愿吧。”

“那么,佐藤有可能是抢劫者之一?”

“我们当然已经调查过了。但是,他显然有很明确的不在证明。即使从感觉上来说,也是清白的。但是,佐藤无意中将律子君那里听来的武崎家的内情告诉过朋友古本。这是在佐藤生前因抢劫事件而接受调查时,从他嘴里得到的证词。”

津坂感觉到胸膛里一阵悸动。这个古本才是真正的凶手!这一想法在他的内心里渐渐地变成了确信:“你们调查古本了?”

“这是不应该怀疑的吧。他有能够证明自己不在现场的证据。”

津坂毫不气馁:“能不能考虑是古本又将情报告诉某个朋友?”

“他本人坚持说没有告诉过别人。”

“他的话靠不住吧!他可以将情报告诉别人,自己在背后指挥。事先完全能够设置假象,证明自己不在现场。倘若如此,古本完全可以设置一道屏障,即使警方的触角伸过来,也不会发现他参与作案。”

“你的看法很合乎道理阿!”承办官浅浅地笑了。

“抢劫事件的搜查本部彻底调查了古本的社交关系。因此,这次事件,我们搜查本部也咬着已经上了抢劫事件嫌疑者名单里的佐藤和古本,所以不可能忽视抢劫事件的。两家搜查本部已经联手在调查古本的背景。”

“那么,古本自己没有出现什么反应吗?”

承办官的嘴边浮现出含有嘲讽的笑意:“毫不畏惧呀!无论怎么调查,他都没有流露出胆怯的神情。他希望我们尽早查清事实真相,所以毫无顾忌地让我们调查。”

“呃!他有那么自信?”津坂失声惊道。

“于是,在警察内部,有人认为怀疑古本是一种错误。剩下的涉嫌者就是你家的两个孩子。”

因此,警方调查的现状已经能够把握了。津坂在脑海里将推理的要点归纳起来。

一、杀人事件和抢劫事件,古本都是在幕后起作用。

二、因此,具体实施作案的,肯定是与古本有关的人。

三、但是,那种关联属于不是靠警方的调查就能轻而易举地查出来的类型。

四、要将佑子和纯夫从涉嫌者中救出来,只有将潜伏在古本背后的、真正实施犯罪的人揪出来。

津坂道谢以后离开了警察署。刚被抛进事件的漩涡里时,津坂只感到惊诧和绝望。但是现在,他终于找到了救助孩子们的方向。

若在原来,他应该会欣喜若狂的。他的全身充满着斗志。

尽管如此,这也太难了。

挫折感使津坂的脚步变得沉重。古本显示出绝对的自信,警察久攻不破的石壁,难道靠自己个人的力量能够打破吗?

不!现在还不能放弃。凡事都应该试试看。而且,没有其他的办法。

津坂重又下了决心。全身的血渐渐地沸腾起来。

我决不能输!

津坂在内心里喃喃自语着,在回家的路上,他的脚步变得轻松了。

8

津坂放下工作,埋头在推理里。他夜以继日地分析着,将得到的线索分别向纵深推测,又将不同的线索进行组合,或将所有的线索汇总起来分析。但是,只是不断地失败,没有丝毫的进展。

尽管如此,他仍废寝忘食,欲罢不能,这样的状态整整持续了两天。上帝认可了他的努力,一个刺眼的闪光在他的脑海里闪现。当时,津坂的眼睛正恍恍惚惚地看着电视。

放在客厅里的电视机正在解说新闻,主题是韩国的政治势态。带着广播员解说声的画面上,显示出政界人物关联图。人名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同姓。

这一现象变成了一种启示。理应游离在意识之外的视觉,将一个重大的暗示送到他正在思考着的细胞里。或者可以说,是全负荷运转中的头脑,无意中接触到了他的无意识领域,并极其敏感地将这种暗示捕捉住了。

一旦得到灵感,不用多少时间,就能够将片断性的线索组合了起来。大约两小时左右,就产生了推理的思路。

晚餐后,津坂将家人都召集在客厅里。人人都显得很憔悴,灰暗的脸色围在餐桌边。其中最消瘦的,也许就是津坂吧。他的下眼睑已经出现黑框,胡子也几天没有刮过,显得很落魄。

然而,为了给家里人打气,他在说话时竭力使自己的嗓音显得明快。不仅仅在外表上,而且心理上也窥现出开朗的神情。

他的神情不久也感染了家人。在进行着以下的对话时,已经僵硬了好几天的表情也都霍然而解:

津坂:纯夫归还给佐藤的钱包吧,据说在佐藤遇害的现场房间里没有找到。但是,我觉得那个钱包其实不是被害者佐藤友弘的钱包。

纯夫:真的!但是,里面放着名片和印章啊!

津坂:在日本,姓佐藤的人很多。另一个叫佐藤的人,为了便于理解,我们将他设为“它”,是那个S的人。印章也是S的。

纯夫:那么,名片呢?如果只有一张,也许可以认为是从别人那里即佐藤那里得到的,但同样的名片有两张啊!

津坂:两张是从佐藤那里得到的吧!

佑子:会给两张名片的人……不会有吧!

津坂:当时与佐藤初次见面的人,有两位。所以佐藤就给了两张名片。

美佐子:那样理所当然会两个人每人给一张的。但不会在一个人的钱包里放着两张呀。

津坂:其中一人是赤裸着身体,因此就交给同伴即S了。但是S后来忘了给另一个人,所以S的钱包里就有了两张名片。

佑子:不对啊!赤裸着身体与初次见面的人见面。会有这样的事情吗?

津坂:会有的。比如,游泳池边,或海滨浴场。

纯夫:我明白了爸爸,那个钱包里还有砂粒,也许现在还留在桌子的角落里。

所以不是在游泳池里,是在海边。

津坂:那些砂粒也许能帮助找出S呢。据说如果给专家看,即使一颗砂粒,也能够知道是哪里的海边。

美佐子:不过,你说两个人中一个赤裸着身体,一个穿着衣服,这会是怎么回事?S也许是受伤了,还是不会游泳?

佑子:如果是受伤或不会游泳,应该不会去海边吧。

津坂:我觉得S是在海边工作。比如,会不会是海边房屋的职工。线索就是印章,将印章带在身上,难道不会是为了在出勤本上盖章吗?

纯夫:老爸,了不起啊!你真会推理。那个钱包还是新的,刚用不久,而且里面还放着名片,这说明与佐藤第一次见面,就是今年夏天。

津坂:那么,我们谈下一个问题。纯夫进去的那家废弃的工厂,会不会是闻人律子家的两名抢劫的人作案后的隐蔽场所,就是他们换衣服的地方?

纯夫:我也有那样的感觉,对警察也说了。当时我在那里看见的闪光,好像是抢劫的人使用的手电筒发出的光。

津坂:他们察觉到你正走进废工厂里,便关了手电筒。而且,他们担心你发现了什么,心里感到害怕,便跟在你的后面。

纯夫:给我打电话的,是S或他的同伙吧,一定是的。而且他们还跟踪着我,观察我的日常生活,所以才知道我去私塾上学。

津坂:你从来没有感觉到吧。就是说,跟踪你的人也是骑摩托车的。

纯夫:为什么跟踪与摩托车联系在一起?

津坂:在去私塾的路上,有一个地方车辆很拥挤吧。

纯夫:对了。即使车辆很堵,只要是骑摩托车,也能够在车辆之间很灵活地穿行过去,所以不能用汽车跟踪。当然,如果是自行车,它的速度根本跟不上摩托车。

那么,跟踪我的,就只有摩托车了。

津坂:你的牛仔裤上沾着血,也是一个圈套。凶手等着你在佐藤的公寓门前下车。而且,将事先准备好的佐藤的血,涂在你的摩托车上。

纯夫:凶手就连涂血迹的位置都已经想好了。在驾驶着摩托车时,需要用双膝紧紧地夹着油罐,使摩托车在行驶时保持稳定。因此,在油罐上涂上血迹,牛仔裤肯定会将血迹吸收的。

佑子:这是骑摩托车的常识。不骑摩托车,当然就不会知道。

纯夫:如此说起来,那个打电话给我的人还说,从我这里到王子的公寓,骑摩托车的话40分钟就到了。我感觉到他已经试验过。

津坂:那么,我们再来谈论下一个问题吧。不难想象,至少凶手中有一人是骑摩托车的。但是,在骑摩托车的人中间,如果是干抢劫和杀人之类的事,在飚车族中给人的印象也是很凶狠的那种人。

美佐子:是啊。你说过,闯进武崎君家的两名歹徒,他们的体型全都是25岁到30岁的模样吧。从年龄来看怎么样?

津坂:将他们假设为原来是飚车族的人试试。

佑子:叫“古本”的那个人,会骑摩托车吗?

津坂:不会,听说他什么都不会。但是,仔细分析,我觉得他以前好像与飚车族有过交往。

纯夫:是啊。即使自己不骑摩托车,也会有过接触。

津坂:像你这样单独骑车的人也许不会知道,飚车族是集体行动,所以有固定的聚集场所,我去采访过。

纯夫:是咖啡店之类的地方吧,这条街上也有。我从来不去那种地方。

津坂:古本六年前在世田谷区经营着一家咖啡店,我觉得应该是那个时候与凶手认识的。

美佐子:真了不起啊!线索不是都凑齐了?当时出入咖啡店的飚车族中有一个叫“佐藤”的人,而且今年夏天在海边工作。现在,这一与凶手有关的部分已经知道了。

津坂:现在还只是纸上谈兵的阶段,但这样考虑,事件就前后吻合,条理相当清晰了。当然不明确的部分很多,但以后让警察来查吧。我们是外行侦探,如果谜底都让我们解开了,警察会感到脸上无光的。

凶手方面也许有人与被杀的佐藤同姓。津坂提出的这一新的视角,引起了搜查本部的注意。

警方立即沿着这一推测展开调查,轻而易举地打开了通往真相的道路。

承办官讯问棒子:今年夏天佐藤与古本去过哪里的海滨?律子听他们两人谈起过在镰仓的海边游玩的事。警方将调查的焦点首先集中在镰仓的海边。

刑警找到专门接待海水浴客的沿海商店。如果光是“佐藤”这一名字的线索,要找到他也许还要花费更多的艰辛。但警方手里还有强有力的证据,那就是印章的图形。

有一家海边的商店,职工在出勤时必须按印。因此,警方没有花费多少时间,就查找到相同的图形。

警方的调查重点移到印章图形的当事人身上。佐藤悟郎,25岁,失业,只是在夏天时以雇佣的身份进行临时性的工作,居住在横浜的矶子区。

佐藤悟郎与古本曾有过接触,六年前两人都住在世田谷。警方重点调查他们在那一时期里的经历,马上就发现佐藤悟郎在当时是当地飚车族之一,并得知古本经营的咖啡店曾是飚车族的聚集地。

在佐藤悟郎的同伙里,有一叫“守田健”的同年男子。两人以后都从飚车旅里分离出来,但相互之间保持着交往。守田健没有固定的职业。

警方搜集到旁证,查问佐藤悟郎。佐藤悟郎招供了,在承办官的面前吐出了古本和守田健的名字。

古本是将“六年”这一时间的流逝作为防御堡垒的。他估计,警方如果怀疑自己,就会清查他的交往网络。但是,警方只会将重点放在“现在”,调查范围扩大到六年之前的可能性极小。

何况,另外两个人只不过是店里的客人,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交往。古本估计警方找到这两个人的概率几乎没有,于是便实施了犯罪。

古本在六年前通过两人在咖啡店里无意中的交谈,看出他们拥有恶劣的品质。

在不久前再次见面时,古本对他们的记忆在头脑里苏醒了。古本相信,如果让他们两人去干,一定会趋之若骛的。

古本没有猜错,他们一口应承。两人也坚信如果躲在古本的背后,警察是查不到自己的。

的确,如果光将目光盯着古本,不调查他的周围,要查出躲在他背后的犯罪实施者是很困难的。

“幸好得到你启示,才成功地找到对方的弱点,使事件得以一举侦破。”

承办官承认津坂的推理很准确,他不停地道谢着,并就佑子与纯夫蒙冤一事道歉。

9

凶手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事件的真相得以大白。以古本的供述为主,经归纳如下。

主谋者古本手头拮据,虽然经营着一家时尚商店,以面对女性的装饰品为主,但资金周转仍不通畅。

古本还想要有用于玩乐的钱。与工作相比,他的性格更喜欢休闲。而且,他总是梦想着能够一掷千金。

一起玩乐的朋友佐藤友弘找到了武崎律子这位能够出钱的人。古本看出他们两人装得像是一对恋人,但佐藤只是利用律子用她的钱玩而已。

律子什么都对佐藤说,就连家庭的内情都毫不例外。家里平时放着珠宝和藏钱的地方,都心安理得地告诉佐藤。

在闲谈中,佐藤将律子说的话告诉了古本。古本决意将它占为己有。但是,自己投身进去,警察顺着信息传播的途径,马上就会找到他。

希望能够找一个安全的伙伴。

古本满脑子都想着要找到同伙。

正在那样的时候,古本要与佐藤一起去镰仓的海边游泳,在回家途中,在沙滩上与两名以前的朋友邂逅。

佐藤悟郎在海边的一家商店里工作,守田健也来那里游玩。佐藤悟郎穿着游泳裤,两人交谈了眼下的生活状况。古本关闭世田谷的商店,来到原宿后一直持续至今。

古本顺便又将佐藤悟郎和守田健介绍给佐藤友弘。佐藤友弘就是那个时候将名片交给两个人的。古本拉着佐藤友弘离开了那里,他是不愿意让佐藤友弘对佐藤悟郎的印象太深。因为从看见两位旧友的时候起,他就知道可以将此两人拉入同伙。

古本男选时间与两人见面,阐明了自己心里的打算。不出所料,佐藤悟郎和守田健痛痛快快地答应了。到手的情报是准确的,抢劫成功了。

佐藤悟郎和守田健在实施抢劫之前,还在附近进行了观察,在不远处发现有一座废弃的工厂,于是便决定将它用作作案以后的隐匿场所。当天夜里作案以后,两人首先逃人废工厂里,暂时将抢来的东西藏在这里。他们害怕带着抢劫得来的物品逃跑,会受到警察的盘问。

在废工厂里时,他们感觉到工厂外有人。于是两人关掉手电筒,躲在黑暗里,盯盯地注视着人影走进屋子里后的动静。

人影没过多久便离去了,但他也许已经看到了我们的举动,如果他向警察报案就糟了。

“我们跟着他看看。”

守田健提出。这天夜里他正好骑摩托车。于是,守田健跟踪着纯夫一直到他的家里,见纯夫不像是报案的模样,心中的石头才落了地。

但是,佐藤悟郎与守田健分手以后,发现钱包丢失,吓得双腿发软,看来是在换衣服时掉在地上的。

他想起刚才的人影做过一个弯下腰捡东西的动作。

古本得知后也惊慌失措了,但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办法挽回。如果喧闹起来,反而会被人发现抢劫事件与钱包的关联。两人只能默默地观察着纯夫的动静。

守田健调查纯夫的日常生活规律,还查清纯夫的家庭成员构成,告诉主谋者古本。古本这时才知道纯夫与自己有着一种奇怪的缘份,纯夫的姐姐佑子经过朋友律子的恋人佐藤友弘这条线,与自己也处于见过面的关系。

但是,古本想不出使这种关系发挥作用的招术。古本他们只是祈祷着希望纯夫没有发现捡到的失物与抢劫事件的关联。除此之外,他们缩手无策。

然而,这时出现了完全出乎他意外的事情。佐藤友弘将古本喊去,给他看一封信。收信人是佐藤友弘,但没有寄信人的名字。

“我本来就怀疑是不是你们干的,这封信就已经很清楚了。袭击律子家的,就是在海边遇见的那两个人,是你怂恿他们的。信封上的邮戳是律子居住的那条街的地名,捡到钱包的时间,据信上写着就是抢劫事件发生的那天夜里。”

“别开玩笑。我不知道啊!”古本矢口否认,但佐藤友弘冷冷地笑着。

“钱包里放着两张我的名片,而且印章的姓也是同姓佐藤,所以捡到的人错以为是我的东西,就还到我这里。在大海边与他们打招呼时,我看见两张名片都塞进了那个叫‘佐藤’的人的钱包里,那个钱包我还记得。”

古本毫无辩解的余地。佐藤友弘变得更加趾高气扬:“反正,我马上要去警察那里报案。如果化验指纹,就最清楚了。”

“你等等。我们不是朋友吗?”

“你们干了坏事,就与我是朋友了?”

“我承认,我们闯进律子君家里抢劫,是靠着你这里听来的情报。你会帮助我们的,你必须装作不知道。当然,抢来的东西,我们也分给你。”古本如惊弓之鸟,拼命地哀求着。

“如果你这么说,我可以保持沉默,但……”

“是吗?那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但是,这是有条件的。现在,我把你看作朋友,求你一件事。你如果不听从我,我就将这封信连同里面的东西一起交给警察。”除了顺从佐藤之外,没有其他的方法,古本只好认命了。

佐藤提出两个条件。第一,这封信是他们作案的物证,古本用五百万元将这封信买走。就是说,作为分赃提供情报的费用。

第二个条件就是与佑子有关的。佐藤从以前起就对佑子怀有阴暗的欲望,他屡次向她讨近乎,但佑子都没有正眼瞧他。因此,佐藤打算用暴力占有她。他要求古本将佑子引进房间里,同时设计不让律子闯进来。

听到这个计划,古本在内心里涌出了杀意。

寄信人就是佑子的弟弟。这家伙还一无所知。

佐藤已经知道古本他们的秘密。这样的话,杀掉他更安全。但是,如果贸然杀人,警察调查的焦点就会凝聚在与佐藤关系较为密切的自己身上,也许还会重新调查那起抢劫事件。

然而,如果巧妙地利用佐藤身边纯夫与佑子姐弟俩的人际关系,警方怀疑的目标就会转向别处。

在他们三人之间,真是有着一种奇妙的造化。古本认定,如果最大限度地利用这种奇缘,就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杀害。

“好吧。我接受你提出的这两个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