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造访的嫌疑人》全文阅读_作者:苏七
1
芙蓉镇上来了个哑巴,蓬头垢面的,长得也丑,脸上像是被人泼过硫酸。原先有人请她回去当保姆,哑巴住在雇主家里,吓坏了半夜里起来撒尿的小孩,被雇主扫地出门。她在街上流落了一个多月,镇东的李富贵看她可怜,把她捡回了家,哑巴干活倒是十分卖力,种田烧饭,缝缝补补,什么都会,李富贵一家都挺喜欢她,可惜她脸实在太丑,见不得人。她也是有自知之明,每天除了干活,就窝在李家给她住的茅草屋子里,后来李富贵给了她一顶带面纱的斗笠,她才敢在白天出来走动。
哑巴会写字,不过写得不是太好看,有了斗笠之后,她便拿着一张字条,挨家挨户地打听一个人。
她打听的那个人叫做“冯玉琴”,原先住在镇东的水坝边上,五年前死在了水坝边上,身上值钱的首饰都被抢走,连脸都给毁了,最后还是他们家里凭着胎记认了尸。后来,冯家便搬出了芙蓉镇,再没回来过。
哑巴在镇上没完没了地打听这事,镇上有些人开始烦她,就找到了李富贵,让他管管哑巴。李富贵找哑巴谈了这事,比划半天,嗓子都说沙哑了,哑巴还是拿着写有“冯玉琴”的纸片推到他面前。
李富贵连连叹气,冯玉琴的事他也知道些,他问哑巴:“你说你打听这么个死人干什么?你是外人,镇里人怎么会和你说呢!”
哑巴就在纸上写:她欠我钱0
李富贵抽一口烟,上上下下打量她,哑巴就写:我问别人借了钱再借给她,还不出,从家里逃出来。
李富贵叹了口气,告诉她:“她也欠我钱,镇上的几乎都借给过她钱。她说要做大买卖,搞什么集资分红,当时说得好听,我看她是个大学生,从小就乖巧,就信了她。我还巴望着年底分红呢,她人就死了,唉,只能当那些钱是打了水漂,自认倒霉呗。”
哑巴却还不消停,开始问镇里人,谁家借了冯玉琴多少钱,什么时候借的,还四处找冯玉琴照片,打听冯家的下落。
最后有人告诉她,冯家去了北面的高兴市,第二天早上,哑巴便没了踪影。
2
赵海大半个身体贴在墙壁上,微微侧过身,眯起眼去看那个站在704门前的黑衣女人,他大气也不敢出,手攀着墙壁边缘,脚尖踮着,试图看清这个弯腰凑在704门前的女人正在干些什么。他注意这个女人已经有三天了,她是小区对面34幢的租客。四天前搬来,搬家的时候赵海还去帮过手。女人没有请搬家公司,她的东西不多,就三个行李箱,不过她腿脚似乎有些不方便,从出租车上下来,一瘸一拐拽着三只箱子的样子怪可怜的。赵海那天当班,实在看不过眼,就上去帮忙。女人住的是34幢701,正正好好在33幢704对面,那时候,赵海可还没注意到这事,现在想起来,真是越琢磨越不对劲。
那女人始终低着头,长发将脸挡着,赵海帮她搬东西上楼,连声谢都没有。之后,赵海又在小区里遇到过她几次,也都没瞧见过她正脸。要说真正注意到她,还是因为三天前赵海在小区里巡逻,那天33幢704的陈宝铃家要修水管,联系了物业,物业说晚上派人过去。修理工到时,说是打不通陈宝铃家的电话,就到传达室和赵海说明情况。赵海带着修理工去了33幢,坐了电梯到七楼,两人从电梯里出来,就看到那个古怪的长发女人慌慌张张往楼梯口跑。赵海一开始还没把这事放心上,结果到了704门前,一看才发现,704的门锁上都是些刮痕,像是被不熟练的蟊贼用钢丝之类的东西撬过一样。
后来陈宝铃就换了门锁,赵海也多了个心眼,每晚巡逻都顺便把33幢走一遍,奇怪的是,那长发女人依旧每晚都出现,就算是被赵海口头警告,她也不做任何辩解,脚底抹油,溜之大吉。赵海建议陈宝铃报警,说她总是这么换门锁也不是办法,还问她,是不是最近招惹上什么人了。陈宝铃没太在意,还替那奇怪女人说话:“你不是说她住我对过吗,大概是夜里走错楼了。”
一次走错情有可原,两次走错也还说得过去,毕竟是新房客,可每晚都走错门算是怎么回事呢?
可你又不能说她是蟊贼,说她盗窃,赵海还真是为陈宝铃干着急,只能每晚都候在704门边,以防那女人做出些什么事来。
说起陈宝铃,赵海和她可算是老相识了。那时赵海在星河小区做保安,两人认识的契机是三年前在星河小区发生的那件大案。
三年前的那件事情啊,可谓轰动全城。
星河小区10幢501的陈家住的是两个孤老,年有六十,无儿无女,平日里都是靠一个叫阿秋的哑巴小保姆照顾。七月的一天夜里,501突然失火,火势迅速蔓延开来,消防车来了三辆,消防队员奋战到凌晨才扑灭大火。可惜501里三条人命却没能救下来,全都死在了里面,尸体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
原先这起案件只被当成普通的失火案来处理,没想到,法医递上的报告里却说,陈家那两名老人的死亡并非大火引起,他们是被人勒死,而另一具女尸则是被烟呛死。最为峰回路转的是,在警方一筹莫展之时,小保姆阿秋找上了门。递上了一份自白书,自白书大意是,阿秋听说两个老人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女儿,有意将自己所有房产资产全都过户到女儿名下。这让阿秋心怀不满,她自问她照顾老人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况且年前的时候,两个老人都说要把房子给她。阿秋心生歹念,等他们女儿找上门,便拿了刀,威胁他们要杀了那女的,起先只是做做戏,想恐吓恐吓,给自己讨点好处,没想到一时失手,真杀了人,她自问有愧,索性就来投案自首。
自白书里有许多错别字,字体歪歪扭扭的。警方看完这个立即将她控制住,阿秋当时承认这份东西是她写的,只是当警方又将这自白书的内容重新质问她时,她却像是受了极大刺激一样,呜呜着反抗,不肯铐上手铐。阿秋不会手语,给她笔,她也写不出什么,最后被收押到了拘留所。拘留所里的人看她行为有些异常,进来之后每日都要和人打架,晚上也不好好睡觉,撞墙撞到天明。后来就找来医生给她做精神鉴定,把她送去了精神病院。
阿秋就是从那里逃出来的,一逃就是三年,到现在依旧是下落不明。
赵海还记得,他那会儿正和同事帮着清理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的陈家,看到一个漂亮清秀的姑娘从门外进来,还没等他们上前询问,那姑娘就哭倒在了地上。事后才知道,原来她就是陈家老夫妻俩找到的失散多年的女儿,本来是想借来这里办公的机会和父母认亲,想给他们个惊喜,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结果。
而房间里那另外一具女尸的身份也随之确认了,原来是与陈宝铃一同前来的好友林音,最近经济上周转不灵,得知陈宝铃的身世,便对陈家孤老的财产起了私心,偷走了陈宝铃的认亲信。没想到,阴差阳错,成了一缕亡魂,什么好处都没捞到。
而陈宝铃这个名字,则是在火灾发生之后,这个没能见到父母最后一面的女儿为了慰藉父母,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他们写来的信中所说的,原本给她取的名字。
3
陈宝铃家遇到了窃贼,是个女贼,手法并不高明,撬门锁的时候弄出了很大声响。那时候,夜已深了,陈宝铃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她听到可疑的声音,随手拿了件外套披在睡衣外面,蹑手蹑脚走出了房间。她也不敢开灯,怕惊动了门外的人,只能摸着墙,一步一步往厨房去。借着窗外月光,陈宝铃从菜刀匣里抽了把菜刀,这才有胆子往门口走。
那个女贼也确实是蹩脚,这半天还没弄开门锁,反倒被陈宝铃逮个正着。小区的保安赵海也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将女贼制服。
陈宝铃瞪着那女贼直喘气,赵海揪着女贼对她说:“我就说这女人不对劲,是盯上你了。”
陈宝铃赶快跑进家里拿电话报了警,警察没过多久就到了。赵海把这三天里的事情都和警察说了,说着还撩起女贼的长发,心想,总算是让我见着你长什么样了。可这一看却是不得了,差点没把他半条命给看去。
女人的脸极为恐怖,整张面孔都起着皱纹疙瘩,双眼里满是血丝,嘴唇翻起,鼻孔朝天,活像是被人泼过硫酸。
陈宝铃也凑过来瞧一眼,随即厌恶地扭过头。
这古怪的女人被捉住也不说话,只静静看着陈宝铃,那双眼里似乎有说不尽的故事。
陈宝铃被警察带去了派出所录口供,值班民警问她,“怎么一开始不打电话报警啊?”
陈宝铃没好气地回道:“报警?等你们过来她都跑了!还不如自己动手呢。”
值班民警转而去问那女贼话,可蓬头垢面的女贼怎么都不肯开口,陈宝铃还在边上说风凉话:“怎么,是在等辩护律师啊。”
值班民警按了按太阳穴,对她说:“行了,行了,你签个字,就回去吧。”
陈宝铃哼一声,说了句“早该这样了。”签完字,裹着外套,才走到派出所门口,没想却碰到了个熟人。
正是那年处理陈家失火案的田警官田乐,他见了陈宝铃,和她寒暄两句。问起她怎么大半夜跑来派出所,陈宝铃一声长叹,指着里面那女贼说:“别提了,半夜遭贼了。”
田乐循着她手势看过去,正巧与沉默女贼四目相对。这一对眼,让田警官不由皱起了眉头,他眯起眼,径直朝女贼那里走。
等到他走近了,终于看清那女贼样貌了。他吞下口口水,转身招呼陈宝铃,喊她别急着走。
他上下打量那女贼,将她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值班的民警也纳闷了,就问他,“老田,你看什么呢?”
那女贼迎上他眼神,挺直了腰杆,似是要意要让他看个清楚明白。
田乐抬手抹了把汗,坐到椅子上,他难以置信地睁大眼,按在桌上的手也毫无规律地颤抖着。
他说:“这,这不可能,阿秋啊,那个阿秋啊………”
女贼听他这么说,嘴角抽着,似是很激动。
陈宝铃没有听清田乐的话,她走到他边上,好奇问他,“田警官,你说什么?”
田乐微张着嘴,指指女贼,却说不出话。
此时,那女贼笑了,对着一脸疑惑的陈宝铃露出诡秘笑容。那笑容像是要将她吞食的可怕漩涡,陈宝铃一个机灵,顿时悟了,眼眶瞬时发红,整个人都扑到了女贼身上。她掐住她脖子:“是你!!原来是你!!是你杀了我爸妈!是你!!你阴魂不散!!你怎么没去死!”
女贼的手被铐住,依旧拼力反抗,喉咙里发出呜呜呜呜的声音,手往自己上衣口袋蹭,像要掏什么东西似的,周围民警见状,赶忙将两人拉开,制住他们。
就在陈宝铃攥着别人递来的纸巾掩面而泣的时候,那女贼却像突然发了疯一样,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撞开她身边民警,披头散发,呜呜叫唤着冲到了陈宝铃面前,陈宝铃“啊”一声尖叫起来。那女贼张开嘴巴,一口狠狠咬住陈宝铃肩膀。近处的田警官赶忙上去拉,没想到那女贼蛮力十足,将陈宝铃咬得哇哇乱叫,三个人都拉不开,他们越使劲,她就咬得越紧,眼看陈宝铃肩膀都见红了,她用力去她,拿手拍她,掐她,女贼就是不肯松口。旁边又上来两个民警去拽女贼,陈宝铃实在受不了疼,手里也不知抄起了桌上的什么,用力就朝女贼头上砸去,一下不松口,她又给了她一下。
女贼终于是倒下,陈宝铃也吓得扔了手上烟灰缸,双脚一软,倒在了地上。
躺倒在地的女贼却还睁着眼死死看着她,手指动着,试图去抓她的脚。陈宝铃被众人拉到了一边,一个女警拍着她肩说着劝慰的话。而那突然造访的女贼在最后什么都没抓到,就这么闭上了眼。
4
第二天中午,陈宝铃在出租车上接到了田警官打来的电话,他先是安慰了她两句,接着说道:“身份确认下来了,那女的就是阿秋,没想到,三年了,在你手上给捉住了。”
陈宝铃一晚没睡好,早上给公司打去电话,请了一天假。大约是睡眠不足,现在还有些头疼,她靠在椅背上问田乐,“她现在怎么样?昨天我那么砸她,不会被关进去吧?”
田乐让她别担心,说她是正当防卫,不用负任何责任,还说阿秋在二院,还在昏迷。
之后两人又客套了几句,陈宝铃便说还有事,挂断了电话。
她望着车窗外人来人往,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对出租车司机说:“师傅,下个路口左拐,不去火车站了,去市二院。”
5
晚上的新闻又把三年前星河小区的案件重新提起,起因是昏迷在二院,失踪三年的嫌疑人死在了病床上,院方承认这是一起医疗事故。
新闻播报的时候,陈宝铃正在收拾行李,她要出一趟远门,火车票都买好了,假也请到了,公司经理知道她的故事,听她请假,还安慰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让她好好休息,说,“是该去外面散散心。”
6
开往平安市的火车已经开始检票,候车大厅里排着长队,人头攒动,拥挤异常。这是一天当中唯一一班开往平安去的列车,田乐带着三个民警拨开人群急急找着一个人,一个漂亮女人。
她应该做了一定的伪装,或许成了短发,扮成了男子。带得行李不会太多,衣服的颜色不会鲜艳,她一定把自己装扮成了最最普通的候车人,隐藏在人群中,成为了面目模糊的那一个。
直到检票结束,田乐一行依旧没有找到他们要找那个人。他和站长说明了情况,带着三名手下上了火车一节一节车厢地找。
他们找到她时,她正和邻座的女人聊着时兴的指甲油颜色。
“陈宝铃,”田乐掏出警官证,随即又摸了摸鼻尖,“不,或许叫你冯玉琴更合适。”
陈宝铃保持着动人微笑,主动表示道:“好的,我和你们下车。”
田乐掏出了手铐,在众人的惊讶眼光中,给她铐上,将这个黑衣黑裤的短发女人带下了火车,她的模样虽然有些憔悴,不过那双眼睛还挺有精神。
坐在审讯室里,田乐问她:“冯玉琴,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冯玉琴问他:“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田乐又说道:“你知道你是什么罪名吗?”
冯玉琴点头:“我知道,我杀了人,还不止一个。”
田乐对她这认罪态度倒是有些意料之外,“你知道自己会走到这一步?”
冯玉琴笑了:“怎么不知道,但是忍不住,一件错事,不想让人们发现,就要用其他许多件错事来掩盖,这是个循环,很可怕。”
田乐把三年前星河小区案件的卷宗推到她面前,指着当时的那具女尸的照片:“你才是林音,资金周转不灵的是你,想要独吞老人财产的也是你。”
“但死的不是我,”冯玉琴颇有些得意地说,“要是阿秋当时死了,你们警察根本查不到我。”
田乐虽然不服气,但不得不承认,“没错,你确实伪装的好。你会接近真的陈宝铃也是因为她是孤儿,其实你随时都准备冒名顶替她去别的地方生活。真的陈宝铃为人很孤僻,没什么朋友,没多少人认识她,又总是和你在一起,她当时的名字叫做林莺,我想你是故意捏造了一个和她很相似的名字去接近她。”
冯玉琴微笑着,示意田乐继续说下去。
“三年前,你跟着她来这里,杀了那对老夫妻,又把她扮成自己,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在尸检这事上蒙混过关。当时你还给自己找了个替死鬼,伪造了自首书,骗小保姆交到派出所去,那小保姆阿秋也太天真,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说那上面写的是犯人的事她就信,你说拿这个给警察看,说是她自己写的,警察就能分奖金给她,她也信。她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想拿点钱。你也没想到吧,那时候字都写不来的小保姆会有能力收集到完全足以指控你的证据。她又还是在逃的通缉犯,为了能顺利搜集证据,她狠心自己毁容。就是她找到了你整形的医院,你整形的资料,还有那些帮你伪造证件的人,去了你从前住的小镇,在那里发生的一切,她也全都查到了!更可怕的是,她突然造访,找上门,对,你当时也认出了她。你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她会做什么,让一个人闭嘴的最好办法就是让她变成一具尸体。”
“不,”冯玉琴打断他,“尸体也会说话,你们的法医不就是为了这个而存在的吗?我只是好奇,你们是怎么从尸体身上知道我的事的?”
田乐接着说道:“阿秋是故意要和你一起出现在派出所,她当时口袋里就带着指控你的资料,你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才突然扑上去趁乱想要毁灭证据,是不是?”
冯玉琴并没有回答,低着头,静静听田乐说。
“你这么聪明,怎么会没想到她还有备份呢?我们在她家里还发现了一份资料,她在开头就用很丑的字写道:你们找到它,说明,我已经被冯玉琴杀死了。
“当年在芙蓉镇上发现的一切,阿秋也都写了下来。你当年想搞投资,没想到生意失败,欠了一屁股债,在镇上活不下去了,就制造了一场谋杀。死得那个根本不是冯玉琴,我们已经重新申请调查那件案子,不知道又是谁惨死在你的手上。
“你摆脱了冯玉琴这个身份后,就去整形医院,脱胎换骨,成了一个新的人,人名不断在变,身份也不断在变。现在你又成了陈宝铃,冯玉琴,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冯玉琴摇了摇头,最后说道:“我当了那么多年陈宝铃,所有人都以为是我她,我也以为我是她,可惜,我终究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