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公案之文明奇冤》全文阅读_作者:广思
“这是我的一位当县令的祖先的故事,只在我的家族之内流传。可惜的是,那位朱县令所在的朝代地域都已经失传了,甚至连他的名字都没有流传下来,人们记住的只有这些故事的精彩部分。”心理医生喝了口茶,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继续对当历史学家的好朋友吉仑说,“对了,大家都尊敬地称呼他为——朱公。”
朱县令刚刚上任,翻看旧时的案卷,看到这么一则凶案,顿觉非同一般,案卷写道:东庄书生文明,独居甚贫,常向邻人借贷度日。本年十一月初五日晨,见自家地窖中有男尸一具,惊呼之。四邻闻声而来,将文明扭送县衙。经查,此男尸乃四十里外西庄富户王豫园,身形高大肥胖,约四十岁。衣着光鲜,貂帽狐裘,然双靴甚破,怀中另有金银铜钱若干。头上有钝器伤一处,系一击毙命。经仵作验罢,应死于二日之前即十一月初三日左右。经推问,文明招供其图财害命,以砚台击杀王豫园,现已画押签字,押入死牢,次年秋后问斩。具结完。
朱公看罢,叫来师爷道:“你来看,此案甚是蹊跷。”
师爷本是服侍过上任县令的,一看是文明的案件,便道:“此案三日之前才完结,上任老爷审理此案时,小人也在旁边,见文明当堂招供,无甚差错。”
朱公思忖道:“听说上任县令完案之后便暴毙而亡,因此本官才调任至此,莫不成是冤案?”
师爷道:“大人多虑了,咱们公门中人,凭据查案,这善恶报应之事,万不可信。”
朱公道:“我刚说此案蹊跷,并非顾虑报应之事0你来看,此案至少有三处蹊跷。”
师爷凑近仔细览阅:“小人愚笨,未看出有甚不妥。”
朱公道:“你看这处,书生独居甚贫,恐他连一日三餐都不能保全,既然图财害命,为何不先将王员外的钱财拿去换些吃食?若说穷书生拿金银上街会引人猜疑,为何不将铜钱先拿去用?二一点,王员外衣帽也可拿去典当,换些钱财。若说怕被怀疑而案发,可先将那破靴子当几个钱,就说在路边捡得,也无人疑心,书生却未曾这般行动。三,若是文明自己杀人,因何假作不知,高声呼叫,让四邻擒住,而不是趁夜深人静之时,将尸首悄悄另埋他处?”
师爷道:“可四家邻舍将文明送至官府,都指认文明有杀人之嫌。”
朱公道:“常借人钱财无力偿还之人,债主怎会说他好话?不必多言,先将文明带上堂来,本官再问问他一问。”
不多时,书生文明被衙役押来。朱公见他面容憔悴,骨瘦如柴,毫无半点生气,唯有手铐脚镣叮当作响。见了朱公,便死气沉沉拜倒:“大人在上,罪民文明给大老爷磕头了。”
朱公问道:“你便是东庄书生文明?”
文明道:“正是罪民,图财害命,杀死西庄王员外。”
朱公道:“我且问你,你如何杀害王员外?前前后后并未在案卷中写明。本官恐怕是上一任县令未能仔细查证,草草结案,因此特调你出来问清楚。”
文明沉思片时,慢慢抬头说道:“小人实在不知如何答对。”
朱公俯身道:“你若真是杀人凶犯,本官自然不会有所宽恕;若是蒙冤受屈,可告与本县,本县为你做主。”
文明抬头望望朱公,见其满面和善,似能为己做主,登时涕泪横流,不能言语。
朱公道:“你有甚冤屈,快细细讲来。”忙吩咐手下人,给文明搬来一板凳,暂时卸去镣铐,让他慢慢讲来。
文明道:“大人明鉴,那日早上小人实在腹中饥饿,想起自家地窖上可能还有些存粮,便去查看。谁知一开门,便见一胖大男人躺在窖里,头上一片血迹,吓得小人连连惊叫。四家邻舍听声赶来,便一齐怪小人杀了那人。小人与他们分辩不成,被扭送县衙。上任县老爷听邻舍们都说我杀人,便一口咬定小人便是凶犯。小人怎能承认?无奈挺刑不过,只得招了供。”
朱公道:“本官看你的案卷,便觉蹊跷,决定重审此案。今日才是初八,案发才三日,待本官再去勘察,或许尚有蛛丝马迹,可助本官理清此案,还你个公道。”
文明千恩万谢。朱公拦住道:“秉公执法乃是本官份内之事,若是查得凶犯确实是你,本官也绝不留情。”说罢叫来狱卒,叫好生看管文明,不得打骂勒索。
朱县令点齐六名衙役,并叫来县中杜捕头,要七人与自己外出查案。
捕头问道:“大人,咱们先去哪里察看?”
朱公道:“先去文明家中察看,再去王员外家。”
杜捕头笑道:“王员外家尚有可看之处,那文明家里我们已去查过,家徒四壁,连像样的家具也没有,家门和地窖连锁都没有,有甚可看?”
朱公道:“还是先去看看罢。”
到了文明家中,果然如杜捕头所言。朱公仔细看辨,也未曾发现甚可疑之处,便又叫手下人带路,向县城西庄王员外家赶去。
朱公一行人到了王员外家中,看那家业确实丰盛。院中古木参天,宅院虽大,却十分清净,无有余缀之物。朱公见此状,暗想道:想必这王员外也是世代富户。
王员外新丧,管家王旺便带领几个家奴来迎接。朱公与他客套几句,便问道:“案发之前,你家员外是何时外出的?”
管家想了想道:“初二日晚上,我家老爷突然外出,不知有甚急事。小人放心不下,半个时辰后骑马前去寻找,只可惜未曾找到。”
朱公问:“他是如何出门的?步行、骑马还是坐车坐轿?”
王旺答道:“员外出门时并未交代小人,只与四名看家护院的保镖打了下招呼。”
朱公道:“王宅上还有何人?”
管家答道:“只有老爷和太太两人,他们也没有子嗣,其余都是我们这些下人。”
朱公又求见王员外夫人,不多时,只见一个妇人袅袅婷婷走来,给县令飘飘万福。朱公一看,这妇人约摸有二十七八岁的年纪,脸似莲萼,虽无十分姿容,也有八分动人颜色。
朱公问道:“王员外遇害之事,本官深感痛惜。但今日此案疑有冤情,要重审。敢问夫人可有甚内情告与本官?”
妇人道:“小奴家王门水氏,自幼嫁与王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外子遇害之事,只是任凭大人查办,无从知晓其内情。”
朱公道:“那王员外被害之前外出,可曾与夫人说知?”
王水氏道:“不曾,那天员外提前说晚上有事,去了其他房中,因此我夫妻二人并未同睡。”
朱公又到宅中各处察看,王水氏打发走下人们,不远不近跟随着。
及到了后院,朱公突然转身问道:“王夫人,此间无有外人,有甚下情,可诉与本县。”
王水氏略惊道:“大人如何知得奴家有话?”
朱公笑道:“刚听管家说,府上只有你夫妻二人,其余全是下人,可见王员外不曾有妾。案发前未曾与夫人同睡,必然有事。”
王水氏拜道:“大人明鉴,王豫园这人,常常沾花惹草,离家当天白日,曾将本庄农家之女杨翠儿掳来。那杨翠儿乃是刚烈女子,王豫园见她不从,便捆了锁在这后院的屋子里,又差家里四个打手看着,教半夜之时再送至书房。王豫园当晚便说要连夜看书,去书房住宿,让奴家独睡。他们以为奴家对此全然不知,实际奴家心里如明镜一般!”
朱公听罢,略作思量,又问道:“能否将那四名打手招来,本官有事相问。”王水氏诺声离去,朱公对杜捕头道:“你去看看这后院小屋。”杜捕头推门进去看,空空如也。
此时王宅四名打手到来施礼。朱公一看这四人,甚是魁梧,个个身高八尺,都是短衣襟小打扮,发髻梳得整整齐齐,全身上下收拾得干净利落。
朱公细细打量了四人,问道:“你们四人抢来的民女杨翠儿,今在何处?”
四人面面相觑,半晌才有一人答道:“此事甚是蹊跷,且与王员外被害一案无关,恐不是大人力所能及。”
朱公道:“但说无妨。”
另一个打手道:“我等四人,一夜没合眼,靠在屋门口看着那女子。可到早上再看时,屋内却空无一人,消失不见了。又一打听,杨翠儿已回到她家中。”
又一个打手道:“恐怕那杨翠儿是个妖怪变化而成,所以不敢与大人说知。”
朱公绕着四人看了看,拍拍这个肩膀,敲敲那个后背,问道:“汝等四人如此身强力壮,岂无半点察觉?”
四人面上微有不悦,敷衍道:“小人委实不知。”
朱公又吩咐衙役到小屋房顶察看有甚痕迹,衙役虽不知为何,也听令上房摸索一遍,答道:“大人,这房顶有几片瓦有些松动,但还连在房顶上,不会掉落。”
朱公点头叫衙役下来,又去王员外书房探看,却见屋中空荡,也无甚家具,便问那四人为何如此。那四人道:“小人不知,这都是夫人安排的。”
朱公又一转脸,见墙上新刷了一大片白,便问打手为何只粉刷此处,四名打手支吾答不上来。朱公看也问不出甚事,便辞别了王宅的上下众人,便打道回衙。
师爷见县令回来,便上前问道:“大人此去,可有甚收获吗?”
朱公道:“王宅中人的答话,矛盾之处甚多,还容我再细细思量。有些事情本官尚未确定,物证中可留着王豫园的靴子?你先把那双靴子拿来给我看看。再把文明杀人的砚台拿来。”
师爷取来这两样物件。朱公一看,那靴子果然破烂不堪,靴底尤为破损。
正在这时,有衙役来报,说有人拾得一匹马,特来交公。
朱公叫捡马之人,一看却是街面上的闲人刘二。只见刘二牵着一匹黄骠马,膘肥体壮,鞍韂缰绳俱全,只是腿脚瘸地厉害,嘴唇还有些破损。
朱公问道:“你在哪里捡到这马?”
刘二道:“今天小人在城外闲逛,见这匹马有一搭没一搭地边走边吃路边枯败的野草。大人见笑,小人见它长得也好,马具也华贵,便起了贪心,见周围无有主人,便想拉回家去,谁知这马腿瘸,不得使用。小人又想拉去汤锅卖几个钱,谁知那马有灵性,不肯随我往那边走。小人累得筋疲力尽,好歹走了一程,看县衙正在眼前,索性交公了事。”
朱公笑道:“难得你实诚交代。这马你卖不得,马具也可拿去典当几个钱。”
刘二也笑道:“此马不听我使唤,可见与小人无缘。若是再剥去它马具,岂不弄巧成拙,引人疑心?小人也认了。您说这事可奇怪?它不肯随我去街市那边,到了衙门口,却自己拖着要我往这里走。”
朱公一看,果然这马往自己这边来,若不是刘二牵着,早就到了案桌边上。朱公夸奖道:“刘二,你可是立功了。”赏了他一吊钱,刘二千恩万谢走了。
那马一瘸一拐朝朱公走来,百般温存。朱公抚着马鬃仔细察看一番,叫衙役把马牵到后槽,请个兽医与它医腿。
朱公又拿起文明的砚台看了看,还算干净,可里面墨汁早已干涸,还略有灰尘,便叫取来一盆水,将砚台放入水中,洗净墨迹,却并未见水中有何殷红之色。
朱公道:“人血干涸便会发黑,但若放入水中磨洗,也会略有红色渣滓,与墨迹不同。另外由这灰尘也可判定,文明已无钱买墨来写字,此砚台已多日不用,又怎会被文明拿起来杀人?当时县令定是草草结案,按文明所招而宣判,未曾让仵作察验这凶器。”
师爷点头称是。杜捕头此时上前问道:“大人,接下来我们当如何做?”
朱公思量一阵,道:“现在升堂问案,传审西庄民女杨翠儿。”
新县令头一次升堂,自然引来众多百姓前来观看。杨翠儿还未曾来到,堂下却早已人头攒动。朱公换了官服,师爷差役站列两厢,不多时,杜捕头便领着杨翠儿上来。
朱公一看那杨翠儿,心中也不由一惊:怪不得王豫园起了歹意,果然姿容非凡。但见那姑娘不过十八九岁,鬓似乌云,肤如霜雪,秀眼丹唇,甚是标致。
朱公按公门惯例,一拍惊堂木,故意厉声喝道:“堂下何人?”
杨翠儿拜了个万福道:“民女杨翠儿拜见大老爷。”
朱公道:“我且问你,西庄富户王豫园之死,与你可有瓜葛?速速说与端详!”
杨翠儿抬头道:“大人明鉴,小女子有下情回禀。”
朱公突然问道:“西庄可曾有会妖术之人?”
杨翠儿道:“小女子未曾听得。”
朱公又审视杨翠儿一番,又探身问道:“敢问小娘子可曾许配人家?”
杨翠儿满面羞红道:“不曾。大人问这般做甚?”
朱县令点点头,对杜捕头笑道:“本官今夜里要审讯这个妖女,你今晚便押她来本官屋中。另外再去置办一身红裙绣袄来,另买一大红绢帕,一坛好酒。本官一并与你银两。退堂!”
堂下百姓听得,顿时一片嘘声。有人议论道:“没料到新任知县是如此人面兽心之徒,定是看杨翠儿生的一番好姿色,起了歹心。”
旁边一人也附和道:“就是,刚才差捕头去买的那些东西,定是今晚要圆房成亲哩!”又问旁边另一人,“你说是不?”被问的那人眉头一皱,攥拳咬牙,半天说不出话来,却急匆匆离了人群。
再说当日晚上,朱公房中灯火通明,却未有嘈杂之声。半夜子时,只见一黑影悄然推门而入,见屋中并无人在,只有桌上摆着烛台与一些酒具。细看时,却见一人被捆在床榻之上,一身红衣,头上盖着红帕,打扮如新娘子一般。此人道:“此番必然是杨翠儿了,真是刚出龙潭又入虎穴,多灾多难也。”伸右手要揭那红盖头,只见床上人突然脱开绳扣,一把抓住那人手腕。
那人吃了一惊,幸得武艺还在,左手便一把扯下那红盖头。定睛看时,却是县衙杜捕头。那人又撇了红盖头,要抽出腰刀行凶,正在这时,忽听杨翠儿在房门口喊道:“壮士手下留情!切莫伤了好人。”
那人回头一看,杨翠儿正好好地站在门口,正在疑惑之中,又听得床后有人朗声大笑:“壮士不必担惊,我等俱无伤人之意。若不用此下策,焉能引得壮士出来?本县在此有理了。”只见朱公从床后缓缓走出来。杜捕头见此,也将那人的手腕松开了。
朱公冲那人施个礼道:“壮士想必是江湖人士,能通个姓名否?”
那人一挺胸脯,叫道:“本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展名乱麻……”
朱公惊道:“足下莫不是名震江湖的快刀展乱麻么?久仰大名,幸会幸会。”
展乱麻也道:“浪得虚名罢了,只是爱练几手刀法。”
杜捕头擦了擦额角道:“幸好杨翠儿来得及时,若不然我此刻岂不早已成了刀下之鬼?”大家都笑。
展乱麻也笑道:“杜捕头也练得一手好擒拿法,着实吓得我不轻啊。”
杨翠儿走到展乱麻近前道:“上次承蒙壮士相救,今日当面拜谢。”
展乱麻忙道:“若要谢我也不难,把此事来龙去脉告诉我便了。我现在还是丈二金刚一般,摸不着头脑。”
朱公道:“这是我等三人定下的计策,只为是引你现身,确信一些事情,以证实本官的推断。”
展乱麻道:“大人因何定计?可否与我说知?本人又当如何帮大人查案?”朱公叫杜捕头暂做书吏来记录案情,又细细讲来。
朱公道:“本官去王宅,听管家说王员外是晚上出逃,出门时只与四名打手搭话,管家本人并不知晓;而那四名打手却说,在后院小屋旁守了一夜,杨翠儿却不知为何消失不见。本官觉得这两番答对有所矛盾,只是不知是谁欺瞒本官。我素来不信有神鬼作祟之事,便想到是那四名打手未能尽责守住杨翠儿,就编出瞎话。依本官后来所见,果然是这四人不老实。”
杜捕头问道:“那四人如何撒谎?”
朱公道:“那四人想必是因故未能守住杨翠儿,便假托妖媚作祟出逃。杨翠儿本是一个弱小女子,若是自己会一身武艺能逃走,便不会在开始时被抓。于是本官便想,她定是有高人相助,才得以逃脱。我又假意寒暄,拍打那四人肩背,从他们脸上神色来看,都是被打伤过的,果然与本官的推断一般无二。本官又想,从受伤处看,那四人极有可能是被人从后背偷袭的,当时四人背对着门,那高人难不成是从房顶跳下来打伤四人的?我让衙役上房验看,果然有瓦片松动,却未曾掉落。本官便更确信那高人不是在房顶挖洞,而是从瓦上走过的。”
展乱麻笑道:“大人真是神断,好似在当场看着一般。其实本人的轻功绝对踩不松动瓦片,只是走时带着杨翠儿,身法也加重了些。”
朱公又接着讲道:“那四人被打伤,忙跑去告诉王员外,王员外便慌忙过来查看。无论四人告诉王员外是妖魔作祟还是高人从天而降,都足以将其震慑。特别是他回书房之后,又见墙上有字,想必是威吓警戒之言,便急匆匆吩咐四人用白粉刷去字迹,自己又连夜骑马出逃。”
展乱麻应声道:“这个不假,我送杨翠儿到她家中,便回来要收拾这王豫园,到他书房看时,却不在,便写了几句话吓唬他,说今晚定要他的人头。想必是王豫园从后院回来时,看到我的字迹,吓得落荒而逃。”
杜捕头又问道:“大人如何得知王员外是骑马出逃,这事情连管家都说不知道。”
朱公笑道:“这就要说那匹捡来的马了。刘二把它交公时,说了它种种异状,本官便对此上心思量了一番。俗话说,‘老马识途’,皆因马儿鼻子最灵。它见了公堂就要进来,见了我又主动上前,实则是闻到当时我手中那一双靴子的味道,便以为主人在近前。因此本官便觉这马是王豫园出逃时所骑的。”
杜捕头继续问道:“可王豫园又是如何一个人死在东庄的?”
朱公道:“你可曾记得那马是瘸的?据本官推断,王豫园急于逃命,催马狂奔,使得马失蹄跌倒。王豫园本身生得肥胖,马儿这一摔必然不轻,因此那马嘴唇上有一处破皮。那马还摔坏了腿脚,王员外见那马不能骑了,便徒步飞跑,加上荒郊野外路途坎坷,以致他脚上那双靴子破烂不堪。那马虽走不动路,却嗅着主人的气味,一步一步往前跟着。如今寒冬季节,路边也无青草,它也只得啃些路边枯草充饥。似这般又饿又瘸,主人气味也逐渐变淡,所以它几天也没找到东庄,却被刘二在路上捡了来。再说王豫园,他身形肥胖,想必平日里也没徒步跑过这般远路,走到东庄,早已筋疲力尽。这时节……展壮士,我且问你,你是否追上王豫园?”
展乱麻道:“我留下字迹只是为了吓唬他,以示警戒,并非有伤他性命之意。”
朱公低声道:“莫不是你追上王豫园,将他杀死,却不敢承认?”
展乱麻道:“我是江湖中人,杀几个贪官污吏,土豪劣绅,也是常有的事,还用着此般藏头缩尾不成?就是被官人抓住,押入死牢,凭我这一身本事,也逃得出来!再说好汉做事好汉当,我是坦荡之人,不瞒您说,前几日西庄的赵财主家,北村的李员外家,南庄的张乡绅家,那几桩案子都是我……”
朱公也素闻展大侠是个血性之人,刚才也是故意试探他,便忙摆手说:“那几桩窃案我就不予追究了。江湖上都知道,展大侠是劫富济贫的好汉。如此看来,王员外是又冷又乏,看到文明家地窖门没锁,本来要进去歇歇,却自己失足跌死了。”
杜捕头道:“大人此番推断,听上去也颇有道理,小人都记录在案,请大人过目。”
朱公看罢捕头写的案卷,笑道:“写得倒是详细,只是字迹歪斜,笔法太差。”
杜捕头笑道:“大人见笑,小人是一介武夫,会写字已经不错了。”
展乱麻又问:“那大人是如何想到定下此计策的?”
朱公捋着颔下胡须道:“本官传讯杨翠儿,就是想验证本官推断是否准确。当时她说有下情回禀,我便更是确信,是有江湖好汉曾对她相助。并且杨翠儿也以为你可能是杀害王豫园的真凶,为了袒护你,不敢当堂讲出你的事情。我便想,若要案件水落石出,还是请英雄出来为好,便故意当堂调戏杨翠儿,引得百姓非议。我想你们江湖中人消息灵通,就算你不在堂下人群之中,也必然会听见些许风声,当夜即会赶来救助。下堂后,本官和杨翠儿以及杜捕头商议,如此这般打扮,定计等你到来。”
杜捕头笑道:“朱公刚在堂上让我买那些东西时,我也以为朱公是好色之徒,还白白生了半天闲气呢。”
杨翠儿也笑道:“刚开始也吓了小女子一身冷汗。”
展乱麻道:“说实话,我当时就在人群之中,气得直咬牙,手里攥着飞刀,准备结果大人性命。可当时人太多,又怕伤及无辜,只好愤然离去,准备晚上再来救人。”
杜捕头又说:“幸好当时你未能出手,否则朱公自己也要死于一个冤案了。”
朱公道:“如此说来,此案已水落石出,明日升堂可与百姓讲清了。”
展乱麻道:“明日我当堂作证,必然让大家心服口服。”
朱公听罢,在桌上取来一杯好酒,躬身敬道:“展大侠能为公门作证,我替蒙冤者在这儿谢谢您了。”
展乱麻也大为折服,也倒了一杯酒道:“朱大人为给无辜百姓平反昭雪,不惜牺牲自己名节,受万人职责,我当敬您一杯。”
二人对饮了几杯,展乱麻突然大叫:“原来朱公早就料到今晚咱们要在此饮酒,才叫杜捕头去买酒的,我到现在才明白过来。真乃混人也!”
朱公等三人看他如此天真直爽,都大笑不止。杜捕头调笑道:“说混人您也不配,那是一位古人。”
展乱麻问:“你道是谁?”
杜捕头道:“我说说,你听听,在想当初——”
朱公虽看他们谈得起兴,却也只好打断说:“天色已晚,明早还要升堂。谈文论武之事,以后再细细畅谈罢。”杜捕头与展乱麻谈得投机,便请他去自己房中休息。朱公给杨翠儿另作安排休息之处,着官婆子照顾,杨翠儿再三拜谢。朱公道:“若论谢,你还有大事要谢本官——明日如此这般,不知你可愿意?”杨翠儿略略点头,便转身疾步回房了。
次日清晨,朱公手持案卷到文明牢中探看,见文明这两天果然不曾受苦,心中也安稳许多,便将案卷付与他看。文明看罢,掩面失声痛哭。
朱公问道:“你看这案卷,还有何想法?”
文明道:“就是这书法差些。另外大人在升堂之前先与我说明,无大碍乎?”
朱公笑道:“不愧是书生,还似这般之乎者也离不了本行,本官也由此可知你是个聪敏之人。本县此番前来,主要跟你商议另一件事。你看这书法不好,这是县内捕头所写——县衙中现在还缺一书吏,不知你可有意担当否?”
文明怔了半晌,叩头痛哭道:“朱大人大恩大德,小生没齿难忘!”
朱公搀扶道:“免礼免礼。你若要谢,还在后边,请本官吃杯酒就便了。”
文明正不解,朱公接着道:“敢问书生今年有多大年纪,不,按你们书生说法,应说足下贵庚多少?”
文明答道:“小生今年二十一岁。”
朱公抚掌大笑道:“年岁也相当,真是一桩佳事。”说着俯身耳语几句,文明也大喜过望,不住施礼。朱公又与他吩咐几句,便向前堂审案去了。
只听得两边厢衙役喝喊堂威,朱公再次升堂。王门水氏、杨翠儿、文明都跪于堂下,展乱麻是江湖中人,不愿跪官府,便站在朱公旁边,将昨晚始末,都说与堂口百姓。
百姓们都知道展乱麻是江湖义士,素来劫富济贫,也都服他,更为朱公暗挑大指。此番人群中议论更是非比寻常:这个道:“展大侠闯荡江湖,极少服人。今日愿为朱公作证,也可见咱们县令非同一般。”那个应声道:“就是,朱大人真乃民之父母也。”又一个道:“朱公之智谋也甚是高明,难得难得,今后咱们百姓可是有好日子了。”
朱公一拍惊堂木,止住人声,接着判道:“王豫园强抢民女,理应处罚,但念其已经跌死,便罚王家白银五十两,赔与杨翠儿家。王门水氏,你可同意?”
水氏忙叩头道:“愿意愿意,就算罚我家五百两,也毫无怨言。”说罢交了银两,千恩万谢磕了几个头,便要离去。
朱公又吩咐杜捕头道:“王家打手四名,帮助王豫园行凶抢人,也拘押过来!”
杜捕头领命欲走,王水氏也要同去,谁知朱公又突然喝道:“等等,本案中还有一事未明。王门水氏!”
水氏吓得忙又跪下答道:“奴家在。”
朱公问道:“王水氏,本官问你,你丈夫新近丧命,未能抓到凶手,却又罚了你五十两银子,你为何无有丝毫悲痛之情,反而面带侥幸之色?”
王水氏再拜道:“想必大人也知道,王豫园这人素来寻花问柳,不守规矩,我们夫妻并无半点情分。此番大人不追究我们家人,只罚些银两,奴家我便是上辈子积了德了。”
朱公看这妇人口齿甚是伶俐,便话锋一转又问道:“本官上次去王宅察看时便看到些蹊跷之处,只是还不曾与他人说得。”
水氏低头道:“我家有何蹊跷?”
朱公又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道:“王豫园才过世几日?似你等这般阔绰人家,应当高搭法台请和尚念经,院子里边立三棵白杉槁,打七级大棚、过街牌楼、钟鼓二楼,蓝白纸花搭的彩牌楼,还要竖着三丈六的铭旌幡,旁边是纸人纸马:有开路鬼、打路鬼、英雄斗志百鹤图,方弼、方相、哼哈二将,秦琼、敬德、神荼、郁垒四大门神,有羊角哀、左伯桃、伯夷、叔齐名为四贤,做满七七四十九日,才得下葬……可是本官去得你家,却见干干净净,无有余缀之物——若是没有蹊跷,为何丧事只办三天便收了场面?你且与本县细细讲来!”
那妇人一听朱公这番铿锵之言,浑身瘫软在地,半哭半叫道:“大人着实冤杀奴家了!我家老爷平时一贯教我等勤俭持家,因此丧事上不曾奢侈。”
朱公又一拍惊堂木道:“一派胡言,若是王豫园平日里吝啬,为何你交这银子时丝毫没有心疼之色?王豫园却又为何穿着光鲜,比本县这般做官之人还要铺张?”
王水氏支支吾吾,一时语塞。
朱公又看着他问道:“那日本官去你家时,见你面色粉润,若是操劳丧事,面色必然憔悴。莫不是你微擦了些胭粉?甚至还是本县到来之时匆匆擦掉得罢!”
那妇人顿时慌做一团,忙叫道:“大人明鉴,奴家一个妇人家,如何在四十里外杀得王员外,也不能在家将其杀害再移尸四十里啊!”
朱公紧接着道:“你一个小脚妇人,谅也害不得王豫园,因此本官另有一番推断:常言道,女王悦己者容——本官便疑心你另有奸夫。你与王豫园相差十来岁,红杏出墙之事也不是毫无可能。王水氏,你可曾伙同奸夫,合谋害死王豫园?速速从实招来!”
王水氏“哇”一声大哭道:“大人此番言语,便是冤杀了奴家了!全乡上下,哪个不知奴家谨守妇道?奴家走到哪里,贞节牌坊恨不得背到哪里,怎会做出这种伤天害理之事?大人可招我们家上下人等盘问,若是不信,可将管家等人拘来问讯。”
朱公点点头道:“却是正好。管家想必知道家中上下事务。”便叫杜捕头带人去押来那四名打手,顺道把管家也找来,还特意交代让管家速速到来,免得耽误问案。
不多时,只见王宅管家王旺骑着一匹枣红马风尘仆仆赶来。朱公看他在堂口拴好马匹,匆匆赶上来叩头,口称:“草民王旺拜见大人!”
朱公缓缓道:“管家不必如此着急,先歇口气来,再问话不迟。”
管家连忙称谢。朱公不问案,却先拉家常道:“堂下那红马,甚是肥壮,乃是你专用的吗?”
管家答道:“小人身为管家,平日里事务繁杂,因此宅中有这匹马专为小人所用。”
朱公听罢,捻须笑道:“王旺,你所作所为,王水氏俱已交代了,你此番还有何说?”
管家猛然站起来,冲王水氏喝道:“你这贱人!你平时那些勾当,我不检举你便了,如何又诬陷于我?”王水氏欲与他分辩,却又不知如何说起,哑口无言,只在柱脚缩做一团。
管家又忙上禀朱公道:“大人休听那妇人胡言。王水氏平日里便行动有损妇德,几次三番勾引小人,只是小人不肯罢了。”
朱公又问道:“你怎知王水氏在堂上说了何话来?”
管家拜道:“王水氏自小便入了王宅,小人跟随她也有十几年,还不知她这人脾气秉性、办事作风?”
朱公点头道:“却也有道理。但据本官所查,你与王员外之死,并不能脱得干系。”
王旺略有慌色道:“大人此言何意?莫不是怀疑小人杀害王豫园?”
朱公冷笑道:“刚才你来之前,本官之所以不当堂说明想法,为得是怕你畏罪潜逃。据本官所想,你是在王员外受到展乱麻威胁出逃之时,想借此外出寻找王员外并杀害他,以除心中之患。你连夜赶上了王员外,便借口天冷,将他引到文明家那没上锁的地窖之中,将他杀害。”
管家道:“大人此番推断,可有根据?为何如此怀疑小人?”
朱公道:“你初次在王宅与本官答话,虽然寥寥数语,却破绽百出:你且讲来,身为管家,为何不知王员外是如何出门的?”
管家慌忙道:“小人又未曾亲眼所见他出走,怎生知道?”
朱公道:“你刚才道,你在王宅干事十余年,如何不知道王宅有几匹马?既是半夜骑马去追赶,你牵马时看那棚中马匹数量,便知王员外是否骑马外出,又因何假推不知?分明是欺瞒本官,阻挠查案!”
管家此刻叩头如捣蒜道:“大人明鉴,小人那时一心只为寻主人,心中焦急,确实忘了看了。”
朱公此刻心中也明白八九分了,但还要故意试他一试,便厉声喝道:“你这刁民,口舌甚是伶俐,若是不动些刑法,谅你也不会招供——左右,与我打!”说罢便要掷刑签,王旺急忙拦道:“大人新来乍到,初次审案,若是没有人证物证,只凭推断便动刑拷打,何以服众,日后怎得担任一县父母?”
朱公又收起刑签道:“果然是个巧舌如簧之徒。好,本县就带上人证与你当堂对质。”
说罢一扬手,只见有差役从后堂牵来一匹黄骠马上来。那马见了管家,怒嘶几声,前蹄不住踏地。
朱公笑道:“此马你可曾认得?”
王旺定睛看了半天,缓缓答道:“好似我家员外骑得那匹马。”
朱公道:“你也不必假装不认得,你其实已在路上见到这匹马。那时它已跌坏了腿脚,因此王员外便撇了它徒步逃命,此时见了你这相熟之人路过,必然昂首呼叫。可你却急于追杀王员外,见空有马匹在此,便未曾理会得它,因此它便心怀恨意,故今日见了你,毫无喜色,却怒气冲冲。”
王旺强笑道:“大人特意地玩笑了,这一个披毛带掌的畜生,如何嘶叫,人怎可知得?大人待公案这般玩笑,任意推断,岂不是冤杀了小人?此番草菅人命,还如何为民做主?”
朱公一拍桌案,忽然笑道:“本县并非信口雌黄,还有一样证物与你看看。”说罢亲自起身,不多时,便去后堂取来一样东西。
只见朱公拿着这样物件,对王旺笑道:“刚才本官与你分辨半日,并非强词夺理,故意要治你罪责,乃是暗派仵作去办一件事。”
王旺满脸疑云,只是盯着朱公手中物件发愣。
朱公接着说道:“我招你来时故意说教你赶快来,便想到你定会骑马赶来,却好中我之计。到了公堂我又问你这枣红马是否是你专用,你又说是,本官心里便明白了七八分。刚才与你对质之时,我早已安排仵作暗自检查你那枣红马的牙齿,又与文明家旁所生的腊梅枝上的印痕相比照,发现果然是一般无二。你若是不曾在西庄停留办事,即下入地窖中杀害王豫园,你的马怎会在你不知情时,在这西庄的腊梅树枝上留下齿痕?”说罢便将手中腊梅树枝抛在堂下。
王旺到了此处,顿时如尿脬撒了气,扯下自己帽子往地上一摔,叹道:“畜生坏我大事!”便瘫卧在地上,把如何与水氏有染,又如何定计杀害王豫园之事,一五一十交待了。有差役拿过案卷,王旺乖乖签字画押,认罪伏法。那王水氏见状,便也招认了与管家私通,定计杀害王员外。
正在这时,杜捕头与一干差人也押着那四名打手赶来。朱公见案中所涉众人已悉数到齐,便做宣判:“王豫园与四名打手,强抢民女,本该严惩,但念其已死,只得改判罚金。四名打手皆判杖刑,每个重打二十,再罚带上七十斤铁叶重枷,游街示众一天。管家王旺行凶杀人,又与主母有染,押入死牢,明年秋后问斩。民妇王水氏,败坏人伦,参与谋害亲夫,也押入死牢,次年秋后问斩。文明确系冤枉,当堂释放。本官此判,汝等可认同,还有甚分辨否?”
堂下跪着的几人都诺诺应声,俯首认同。有差役将犯人带走,各自受刑。文明又在堂上拜了数次才肯起身。堂下百姓看了朱公这次审案,无不佩服,都称赞朱公明察秋毫,能为民做主。
朱公又对杜捕头道:“这里有王家赔付的五十两银子,你去置办些花红果品,酒菜宴席,新衣爆竹,就在这堂上好好庆贺一番。”
杜捕头问道:“若是大人破了这案子高兴,去街上酒楼吃便了,有怎生要买新衣爆竹,难不成还要办喜事?”
朱公笑道:“正有此意。”便对堂下未散的百姓朗声呼道,“书生文明,与民女杨翠儿,因本案相识,也算有缘;又因双方年纪相当,品貌相配,也都未曾订婚,因此本县征得二人同意,特意做个媒人,现在便与二人完婚。堂口百姓,都是见证。另外县衙中尚缺少书吏,本官今日便任命文明为本县书吏,今后就住在衙中。”
百姓听得,无不拍手喝彩。
不多时,酒席果品买来,衙中众人纷纷与文明敬酒,都来祝贺,文明也连声致谢。还有不少百姓,也上来与文明见礼。文明也知道自己以后要在公门中当差,街面上众人也会常来常往,必然要认得,也乐得与大伙相识。其中偏有那昔日诬告文明的邻居,也腆着脸来与文明贺喜,师爷暗暗示与朱公。
朱公便持着酒杯,到那几家邻舍面前,作色厉声喝道:“文明此番遭祸,还不是因为汝等不分青红皂白,诬赖好人所致?还有脸面前来贺喜?想必也是看文明发迹,心中忧惧,才前来试探。”
那几家邻人吓得连忙磕头谢罪。
朱公道:“你们几家也理应惩处,就判你们借与文明的债务,折半偿还,你们意下如何?”
那几家邻舍忙谢道:“大人宽宏大量,那些债务,我等情愿不要了,当作贺礼送与文明。”
朱公摆手道:“既然文明欠下你们债务,自然要还。汝等都是农户出身,能有多少浮财在手上?此番惩戒只是告知汝等,勿要以自家之好恶来评判人。回去后,也务必将今日事情告诉其他几家没来的邻舍。”
说完又让文明写清与这几家邻舍债务情况,朱公自己拿出银两来,折半还与这几家。几个邻人千恩万谢,满面含羞带愧走了。
朱公见事情已全清了,便叫众人纵情饮酒。众差役今后要与文明共事,自然如兄弟一般,都来祝他双喜临门;也有不少差役敬展乱麻是条好汉,纷纷与他碰杯。
朱公见此状,正高兴处,忽然县中仵作将他拉在一边,悄声问道:“大人,小人可没有验出马齿痕的本事,大人如何敢在堂上作这险事?”
朱公笑道:“这也是一招险棋,若是没有九成半的把握,切不可使用。”
仵作不解道:“那九成半把握从何而来?还望大人指教些。”
朱公道:“你且听我细细讲来:我去王宅探看,见王宅上下人等无有穿孝的,也没纸人纸马,也没有灵棚,便觉有可能是王宅内之人作案,就疑心了一分;又见那妇人面色粉润,似有胭脂涂抹过,听说本官前来,便匆匆洗去,因此便疑心了二分。”
仵作笑道:“这妇人真是弄巧成拙!若是自称近日操劳丧事,面色憔悴,恐冲撞了大人,故略施淡粉,或许能唬得过去。”
朱公接着道:“这便是凶犯胆虚,欲盖弥彰之处。我又听那妇人说起王豫园背地里做的种种恶行,就觉王宅中必有人与王豫园不一心,给王水氏通风报信——又想到那管家说不知王员外怎样外出,当面说谎,又推断他可能是与王水氏有所勾结,便疑心了三分;到了王豫园书房中,本该在屋中的家具书画却都没有,便想是王水氏与管家恐日后事情败露,想要搬家,故此变卖物件,更觉蹊跷,便疑心了四分。”
仵作点头道:“若是咱们再晚些发现案中破绽,他们恐怕早已逃出千里之外了。”
朱公道:“正是如此,今日假作结案之时,王水氏却未曾感谢本官弄清她丈夫之死因,却只拜谢本官不曾重罚,我便怀疑了五分。接下来王水氏与本官分辨,无言以对,便让管家替自己说话,我便疑心了六分。”
仵作思忖着道:“那妇人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请来管家帮忙,由此便可知得管家知道其中内情——若是请其他人来,便容易说漏了嘴,彻底害了她自己。另外两人平时不曾叫王豫园为‘我家老爷’,大人文案时却突然改了称呼,如此恭敬也是非同寻常之处。”
朱公道:“不错,难得你能有所察觉。那管家若听了杜捕头的传讯,畏罪而逃,此案便可清楚,只肖撒下海捕公文便是了。可那管家偏偏理直气壮,见了主人王水氏又破口大骂,因此便疑心了七分。若是其他百姓,身陷命案,必然慌张,他却巧舌如簧,想必是路上已想好对策,分辨得细致,因此便疑心了八分。”
仵作又道:“那管家虽是口齿伶俐,但却时时有慌张之色,想必还是有心虚之处。”
朱公颔首道:“确是如此。那管家虽然应答如流,但本官说到某处,便慌忙磕头,本官觉说到了正处,因此更是疑心了九分。”
仵作笑道:“难得大人心思如此细密,那马匹作证,便是疑心了九分半了——大人竟然能想到这般妙计,属下真是佩服。”
朱公摆手道:“那马匹不会口吐人言,只得做一辅证。也是为了后边计策,故意拖延些时辰。因此便只可算作半分。”
仵作又问道:“属下还有一事不明,校验马齿痕时,大人并未通知小人参与,却是为何?莫不是故意诈那管家?”
朱公道:“然也。区区一枝腊梅,本官为何亲自去后堂取来?那腊梅是我从咱们后院中折来的!凶犯作案之时,当场必然有其不能注意之处,若已推出其手段,却无真凭实据,则不妨抓住当场他不能注意之处来诈他一番,常会有奇效。此案之中,不论是王旺在地窖中杀害王豫园,还是先杀王豫园再拖入地窖,必有一时半刻,人在地窖中,注意不到他的马匹在做甚。况且那时他只顾杀人,也必然不会看身周围有无腊梅。”
仵作疑惑道:“大人那时虽然有九分疑心,还不十分确信那管家和王水氏是凶手,若是此番相诈,不怕冤枉了好人?”
朱公答道:“本官自有分教:面对此如山铁证,他若是确实无辜,必然表现慌张,不知所措,忙说‘小人实在不知’;若是心中有鬼,便会被这一击打垮,甘心伏法。但本官刚才也说,这是一招险棋,不可随意使用。若是被犯人识破此计,便不好接着问案了。”
仵作听得,心中甚是叹服。二人谈罢案情,便又走到桌前,与众人一醉方休。
“朱县令哪里知道,几百年后,这就是刑侦审讯中常用的心理战术啊!”心理师兴致盎然地结束了故事,却看到好朋友的情绪丝毫不与他合拍,而是正在沉思什么,“你怎么了?”
“怎么可能呢?”历史学家若有所思地说,“故事倒是很精彩曲折,内容也挺严密的,怎么可能不知道所处年代和地域呢?”
心理师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故事精彩不就得了,你想这么多干吗?”
“不过有一点我实在不明白,你祖先怎么还会说相声《白事会》呢?”
心理师笑了笑:“那是和你开玩笑的,不过据传说朱公确实口才不错。我为了突出他这一特长,就即兴加了这么一段。”
“不过呢!”吉仑突然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站了起来,“我通过你的描述已经差不多推理出了大概年代。因为故事中多次用到凳子,所以基本可以推出是在唐朝以后,因为之前人们大多是跪坐在地上的;另外从那些人的穿着打扮和发髻来看,我推测出故事不是发生在清朝;另外那天气十分寒冷,应该是发生在北方,因此南宋也可以排除……”
心理师打断了老朋友的推理秀:“好啦,你也没必要为这传说计较太多,咱们先去吃晚饭吧。关于朱公的故事还有好多呢,等到下次有空的时候,我再与你慢慢讲来。”
“那好,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