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探案之劫波》全文阅读_作者:凛

引子

据说,这是世界上最短的小说。全文如下:

世界上只剩下了最后一个人,这时候,这人听到了敲门声……

1、子宫与生产线

空荡荡的中心广场的深蓝色长方形时钟高八十米,宽一百米,钟面透亮,反射着太阳的光华,看起来具备玻璃质感。有风吹过,时钟随风摆动了一下,上面显示的时间也随着摆动了一下:10:35。在时间顶端闪烁着日期:4,319,999,999年12月27日。

一个十多岁模样的小女孩,头戴白色护头盔,身着淡黄色T恤和短裙,脚蹬粉红色旱冰鞋,头微向前倾,双手倒背在身后,娴熟地从钟面正中间穿过。在她穿过的一刻,时间正好是10点35分。女孩淡黄的衣服和蓝色钟面重叠,变成惹人爱的橄榄绿。

寂静的广场上传来女孩的旱冰鞋与大地摩擦的声音,唰,唰唰0单调中透出祥和。然而,这种宁静很快就被阵阵喧闹的人声冲断了。

广场拐角处扬起一面火红的旗帜,随即,一辆红色大卡车,满载着身穿红衣红裤的,举着高音喇叭的人,从拐角渐渐探出头。含混的噪音瞬间变得清晰,小女孩听到那些人在叫喊:“拒绝机器人!抵抗机器人!”

老生常谈!小女孩叹了一口气。她从一出生,就习惯了人们举行这样的游行。孤儿院食堂的老奶奶曾经告诉她,这个口号已经被喊了几千年啦。人类一直在坚持反对使用机器人,可是现在,机器人已经无所不在。他们的外表和内部系统已经和人相差无几。他们当然也会流泪,被刀扎过的疮口也会流血。真正的血,也分A,B,AB,和O型。社会上也因此出现了新的歧视观,有很多人看不起和人类外表一样的机器人。他们认为机器人是低等阶级,纯人类才是高等的。

“那么,机器人和人类到底有什么不同?”小女孩问老奶奶。

老奶奶想了想,说:“人类是从母亲的子宫中孕育出来的;而机器人,是从生产线上下来的。”

“那我的母亲又在哪里呢?她为什么把我从子宫里孕育出来又不要我?我还不如生产线上的机器人呢。”小女孩说,黑汪汪的大眼睛里闪动着北极光般的泪光。

“可怜的孩子。”老奶奶抚摸着她的头说。

小女孩加把脚力,试图避开这场游行。她不能撞上这件事,因为今天她是偷跑出来玩的。她刚要拐弯,忽然听到一声枪响,眼前的漆黑忽然变成了一片跳跃的火红。能看到那片红,她的心里惊喜得天塌地裂。这怎么可能呢?未待小女孩接受这一瞬间的喜悦,她立刻感觉到脑袋一阵疼痛,一股热乎乎的液体从头盔里流出。她两脚发软,整个身体像一堆散沙似地倒下去。

在她倒下的这一秒的时间里,她忽然想起上个周末孤儿院带她坐飞船去距离此地十亿光年的哈瓦星球度假。在那里,她第一次遇到了哈瓦甲壳虫。同行的小女孩都说那虫子好大,像卡车一样大。然后,她眼中的红色就消失了。

2、鹰和恐高症

警探海浩盘旋在空中。他戴着黑色头盔,身上穿着外形类似防弹背心的飞行器,双手握住前胸两根像门把手一样的操纵杆,像一只鹰一般翱翔。他的外形看起来潇洒优雅,胃里却翻江倒海,早餐几次冲到了食道门口。他得忍住,不能在高空呕吐,因为熙熙攘攘的城市就在他的下方。

警察海浩讨厌飞行。他有恐高症。警局里很少使用警车出现场了。那些车都在车库里长期存放着。大家都喜欢飞着去,又快又方便。海浩很怀念那些风驰电掣的警车,给他做出现场的庄严感。现在飞着去,给他一种不伦不类的去度假的感觉。

海浩松开一只手,按了一下头盔,防风镜上出现一行数字:高度:三百米。

够呛。海浩此时就飞行在三百米高空。在他身边,出现了更多戴黑色头盔的“鹰”,他们是海浩的同事。他们头顶上方六百米高空处,两驾雪茄状救护车飞过,赶往中心广场。那里,刚刚发生了枪杀事件。

头盔侧面突然发出一阵轻微的震动,轻轻地敲击在海浩的耳廓上,让害恐高症的海浩又一阵头晕。这样的震动是表示有人给海浩传来了短信。海浩拍拍头盔侧面的一个绿色小按钮,防风镜的视频上显示出一条信息:

我去出差。

发信人:海波。

海波是海浩的亲妹妹。他们兄妹间的关系从海波打耳洞戴耳环的那天起一路下滑,越来越糟糕。至于什么原因挑起的,海浩已经记不清了。妹妹海波的职业是宇宙地质勘探。如果发现了新星球,都是海波带上一组人马先去勘查。有时候,一走就是一年半载。作为警察的海浩工作也没有定时。两人彼此以忙为借口,很少碰面。

海浩想想,最近就见过两次面。一次是他的婚礼。妹妹出现了三分钟。第二次是他妻子的葬礼。妹妹海波在妻子下葬的那天出现了十分钟。海浩的妻子在他们举行婚礼后三个月去世了,死于子宫癌。海浩就是在得知妻子患上绝症后坚持举行婚礼的。当妻子接受治疗的时候,海浩对子宫癌的信息特别关注。他发现一个惊人的数据,世界上有50%的成年女性都患有子宫癌。

不过,他记得今天是妹妹的生日。他给她准备了一份生日礼物。是在海波五年前过生日的时候买的。五年了,海浩一直没有机会送给她。今年看来又泡汤了。海浩想,那就明年再送吧,但愿到时候这份生日礼物不会太过时。

“鹰”们在广场上空盘旋,观看现场,他们真像长出了双翼般灵活机动,时而底飞,时而倒飞,不停地交错穿过巨大的时钟。时钟上显示:10:48。

为了减少飞行,海浩提前降落。

广场上的人群早已跑散了。那辆卡车被遗弃在一边。海浩好久没见过这样的古董车了。很显然,示威者出现了资金困难。(注:卡车早已被淘汰,属于废品,“古董车”只是个称号,并不值钱。)

海浩走近卡车,看到一只手从卡车后部边缘低垂下来。他走过去,看到一个男人,仰面倒在卡车上,眉心间有个弹孔,汩汩地冒着鲜血,和他的衣服一个颜色。

“海浩,这边!”海浩的耳机里传来同事闵滴的说话声。

“哪里?”海浩问,随即他的手表上传来突突的声响。他抬起手腕,看到表面上出现一幅地图,是广场的地图,在广场边缘一角,有一个绿点在闪烁。这是闵滴传来的信息,告诉他具体位置。

海浩没有飞,而是背着很重的飞行器,步行来到广场边缘。走到的时候,他已满身大汗。在那里,在一个接近拐弯的路口,他看到闵滴蹲在地上,身边躺着一个穿旱冰鞋的小女孩,脑袋下方一滩血迹。

闵滴摸了摸她的脉搏,惊喜地说:“还活着!”

3、刺青与DNA

警局刑侦科的会议室,建立在海洋深处。由于地球人口膨胀,地面已经拥挤不堪。政府最后决定把所有的政府机关都挪到海底,把阳光让给市民。所以,在海浩他们的窗外,看不到绿叶在光影中婆娑,看到的是湛蓝色的海水,每年定期漂流穿越大海的海龟,还有偶尔造访的海豚。

警员们此时都围坐在一张办公桌模样的仪器前。刑侦科长司关宇按下遥控器的启动键,仪器上方出现三维立体画面:

死者从卡车上站起来,眉心间带着弹孔。

“死者名叫唐袆。今年四十五岁。他是这次示威游行的组织者。这次示威游行的规模很小,只有五十人,动用一辆老式柴油皮卡。这辆车属于唐袆家。这次示威游行从规模,主题到参加人数以及路线都经过了政府审批,是合法的。对于这次枪杀,至今为止还没有任何组织声称和此事有关。”司关宇说完,把遥控器抛给法医吕岩雪。

吕岩雪是个高个儿女孩,她操纵着遥控器,镜头聚焦在三维画面上的死者头部,说:“死者的头部未被射穿。子弹应该仍留在唐袆的脑颅之内。但是,我们并没有在死者的大脑里找到子弹。”

众警员听到这里一片哗然。他们都想到了同一个原因。

吕岩雪点点头说:“对,是颗冰弹,孔径为4毫米。已经完全融化,无法查出任何痕迹。但是……”吕岩雪调出一个新画面,迅速覆盖唐袆,是个小女孩,“她是另一个受害人,叫宇飞飞,是孤儿院的小孩。医院已经实施了抢救,还处在昏迷之中。很遗憾,据医生说,小女孩就算经过危险期,子弹伤及其脑叶,她也可能成为植物人。射入她头部的子弹也是一颗冰弹。”

“真可怜,可能是误伤。”有人说。

又有人问道:“现场录像呢?广场周围有十多个监控摄像头,难道没有一个摄下凶手的行踪?”

法医吕岩雪把遥控器抛给另一个瘦高的警员,那个警员按下另一个开关说到:“这就是我们在广场上搜集到的所有监控录像。”

随着他的话音落地,屏幕上先是出现一片闪动的黑色,然后像雪片一样,依次出现一条条式样各异的女式内裤。这些内裤像一张张小丑上翘的嘴,嘲笑着面前的观众。男警员无奈地说到:“有人黑客了监控系统。无法查出来源。”

“记者呢?媒体呢?他们会不会有线索?”闵滴一追到底。

还是那个警员,耸了耸肩说:“这是不幸中的最不幸。对于这次游行,没有任何一家媒体前来采访。‘抵制机器人’是个老掉牙的游行主题,还不如商场降价促销的新闻吸引媒体。所以,唐袆这次的游行是失败的,还为此丢失了性命。”

这个警员正说着,眼光不觉被窗外吸引,不由张大了嘴巴。众警员一起随着他的目光一望,看到窗外的海洋里出现一片血红。这血红像一场蔓延的雾,雾气中出现一条浑身是伤的海豚。忽然,海豚的身后出现一张牙齿锋利的大嘴,一条鲨鱼向海豚扑了过来,一口咬在海豚的肚腹上,更多的鲜血弥漫在海水中。

“弱肉强食。”有个警员说。在水下办公,警员们经常会看到各种生物相互残杀的场面。但这些场面比起人类的弱肉强食来,干脆直接得多。人类,总是被各种贪欲包裹着。

当大家都被鲨鱼捕食海豚这一幕惊呆了的时候,会议室里出现一个男低音。“这是什么?”说话人是海浩。

不知何时,海浩已经把唐袆的尸体从解剖室里推了出来。海浩把尸体翻过来,露出一幅刺青。上面是些奇怪的符号:

“∴ψ﹏`゛/⌒/?…”

“啊!”法医吕岩雪惊讶地叫了一声,“我做解剖的时候,还没有这些刺青图案。”

“你是说这些刺青是在你解剖后才出现的?”海浩问。海浩原来以为只是吕岩雪忽略了这刺青。

吕岩雪说:“对。我在做尸检的时候,只看到他的脑后有一排模模糊糊的蓝色痕迹,并没有这样清晰的图案。”

“这些图案是什么意思?”闵滴忍不住问。

“不知道。可能是某种古老的文字或者某个星球的语言。或者纯粹就是些无聊的图案。”海浩说。

“你,你怎么会知道唐袆的脑后会有刺青?”吕岩雪问海浩。

“我简单查了一下唐袆的资料,”海浩说,“唐袆和他的父母十年前驱车到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遇到一场车祸。他的父母当场丧生,而他却侥幸活了下来。我把他的DNA输入电脑系统,却调出了两个人的资料。我不但调出唐袆的资料,还调出一个叫杜凡生的人的资料。这个叫杜凡生的人和唐袆拥有同样的DNA。有趣的是,你们猜猜,那场车祸是如何发生的?”

“如果是发生在十字路口,必然是两车相撞的可能性较大。”闵滴说。

海浩点了点头,接着说:“当时驾车撞上唐袆一家人的正是这个杜凡生。”

“难道,他们是双胞胎。只有双胞胎才会有同样的DNA?”一个警员问到。

“我还没见过这样的双胞胎呢。”海浩说着打开三维屏幕。屏幕上出现一个满脸皱纹的男子,看上去至少六十岁了。而死者唐袆,正值壮年。

“难道有人非法克隆?”另一个警员神色惊异地问。世界各国早已订下和约,禁止克隆人类。但是,正和秃子头上的虱子一样明显,人类历史上曾经有过禁止核武器扩散的条约,执行起来却举步艰难。所以,非法克隆并不会绝对不存在。只是,克隆人类需要地点,需要大量的资金和技术力量,一般人不可能做到。如果真是一起克隆案,那么幕后涉嫌的内容就复杂了。

“杜凡生并不住在这座城市。他居住的S城距离此地一千多公里。更为奇怪的是,杜凡生死前曾经在一家机器人维修机构工作。他在一个上午突然从公司请假出走,假期结束了也没有返回公司。杜凡生没有亲人。他的妻子早几年患子宫癌去世了。公司里的同事立刻向警方报了案。经过调查,警方发现杜凡生在离开公司后立刻租用了一辆时速每小时800公里的轿车,驱车一千多百公里来到本市,在下午三点整与唐袆一家人的车相撞在一个空旷的十字路口。”

“好奇怪!”大伙都禁不住这么想。

“杜凡生在车祸前和唐袆有没有联络过?他们之间认识吗?”科长司关宇问。

海浩答到:“他们互不相识,自然没有联系过。两人各在不同的城市生活。据公司同事讲,杜凡生待人和气,性情开朗,根本没有任何精神上的疾病。”

“海浩,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闵滴提醒道,“你怎么知道唐袆的后脑勺上有刺青?”

“杜凡生上了年纪,开始秃顶,头发基本上掉光了。我调出了他的立体照片。”海浩说着,三维视频上出现杜凡生车祸后的照片。死去的杜凡生站立在视频中间,像一个玩偶一般徐徐转动,他的后脑勺上出现一片模模糊糊的淡蓝色。经过电脑锐化后,淡蓝色变成和唐袆一样的刺青,只是在数十年的岁月中,颜色几乎褪尽,不如唐袆的清晰,不注意看,是无法辨别出那些图案的。

“我还有一点疑惑。”海浩说。

“讲。”案情到此已经相当扑朔迷离了,司关宇急于知道海浩海还有何新发现。

“另一个中抢的女孩,宇飞飞。她是一个十二岁在广场上溜冰的小女孩,她和这场无人问津的游行没有关系。她被射击的地点在广场的东北角,唐袆被射击的地点是广场的西南角。两个案发地点刚好在对角线上,相距八百米。她为什么会被枪击中?两场枪杀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我们根据两人的伤口复制了射击路线,”海浩调整遥控器,三维画面上出现广场当时的模拟图,“这两个红点代表受害人。从红点上发射出的黄线是子弹被射出后的运行轨道,轨道最终到达的黄点代表射击者。”

模拟图上立刻出现了一个黄点。射击者站在唐袆和宇飞飞之间。射击者向左射中唐袆,转身向右射中宇飞飞。枪杀路线明晰了,但是,大家在一瞬间又迷惑了。因为,这表明宇飞飞并不是因为挡住了唐袆而被误伤。

“难道宇飞飞看见了凶手,因此凶手杀人灭口?”有人问。

“宇飞飞是盲女。”海浩说道。

“盲女?!盲女还能滑旱冰?!”有人脱口而出。

“你不知道现在的头盔有多先进。”海浩夸张地拍拍脑袋,想起了他飞行器上的黑色头盔,“宇飞飞滑旱冰的头盔里有一套雷达导向系统。它会提示宇飞飞前进的路线。盲人是否能开车已经被提交政府讨论了。现在开车,都是车子自行驾驶,大家在座的,又有几个是手动驾驶的呢?”海浩这么说着,更加怀念以前手动驾车的日子来。

“是啊,是啊,我们几乎都忘了怎么开车了。”有人感叹。

“只是好像盲人越来越少了。”不知是谁在角落里轻声说了一句。

4、葵花与冰弹

这个案子有太多的难解之处。首先是动机。杜凡生驱车和唐袆一家的车相撞的动机?凶手射杀唐袆的动机?小女孩被射中的动机?

案情分析会议结束后,海浩走进电梯。他听到水花击打着电梯顶部,发出沉闷的轰鸣。随着电梯门徐徐敞开,一个灯光敞亮的大厅出现在他面前。他已经从水底来到了地面。大厅外早已华灯初上。

呼吸着潮湿而新鲜的陆面空气,海浩步行在棕榈树下。他抬起头,看到夜空浩瀚,无数星星闪烁。那些星球,有的已成为人类的旅游之地。其中有好几颗,海浩相当熟悉。海浩曾经多次去过那些星球,并不是为了旅游,只是为了办案。

海浩穿过主街和几条僻静的小巷,来到一条叫做葵花巷的地方。巷口更像一个部落的寨门,上方有断裂的青石门楣,两棵缺乏清水滋润和照料的枯萎葵花分别栽种在巷口两边。巷道入口里面黑黢黢的。一股股人和动物的尿骚味萦绕在四周。海浩站在巷子口,点燃了一支香烟,深深吸了几口,然后扔到脚下踩灭。

他最不喜欢来葵花巷。每次来,都是不得已而为之。

城里的“正经人”都不来葵花巷。因为这里聚集着小偷,毒贩,娼妓,逃犯,无家可归的人,落魄的人,绝望的人,醉生梦死的人……

这个星球的每一个历史时期,每一座城市,都有一条和葵花巷一样的地方。只是名字不同罢了。

踩灭香烟后,海浩踏入葵花巷。巷口窄仄,但是只要耐心地在黑暗中前行几米后,便会遇到一个大拐弯。拐过弯,一片人声鼎沸的热闹非凡便会象梦魇一样从天而降。身穿便装的海浩从吵闹的人群中走过,奔向他的目的地——魔方点。

魔方点是个光线昏暗的小平房。左边是大麻烟室。吸食大麻处于合法非法的灰色状态。人类还在为此争论不休。右边是个喧哗的体验舞厅。居于中间的魔方点看上去有点形影孤单。魔方点里只有一个女人,隐蔽了真名,十分招摇地自己取名叫葵花。

女人葵花看上去三十多岁,以看手相为生。别看人类科技如此发达,对自己命运的神秘性还是无法做出解释,并且十分敬畏。算命变成一种传统娱乐。海浩掀起了魔方点的门帘,葵花一见是他,起身就跑。葵花的小屋在东南西北四面墙上都有门。海浩没有直接追,而是从小屋出来,拐进大麻室,从那些吸食大麻的人身上越过,严严实实地把葵花堵个正着儿。大麻室的老板靠墙站着,津津有味地欣赏着这一幕。在葵花巷,就算是遇到杀人,也不会有人会伸出援手。

女人葵花从海浩的手中挣脱出来,整整发髻和衣襟,一偏头斜眼睨视海浩说:“警察先生,这次又要算什么命?”

海浩在她耳边轻轻突出两个字,“冰弹”。葵花脸上一片惊讶。

两人重返魔方点后,葵花关上了门,摇摇头说:“我一个看手相的,怎么会知道那玩意儿。”

葵花当然不敢说真话。冰弹是被官方禁止的。用冰制作一颗子弹很容易。小孩子都会。关键是让冰弹能够从枪筒内高速射出,达到七百米以上射程,具有金属子弹的杀伤力。这个,就需要特殊的手枪。因为,冰弹射出的时候还只是松散的水分子,这些水分子中掺加了凝固剂,然后在被射出后的行进过程中和空气作用,汇集凝固形成子弹。所以,一颗冰弹的产生,还需要生产特殊的凝固剂。冰弹射入物体后会融化得不留痕迹,因此受到政府的全面禁止。如果被查获,判刑相当重:终生监禁。

“葵花,”海浩一边欣赏着魔方点里的摆设,水晶球啦,塔罗牌啦,一边说,“我们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我对你的老底很清楚。你不止算命。你这里,完全就是一个非法物资地下交通站。”

葵花哼了一声。

“葵花,”海浩还是用同样的腔调说,“上个星期,有个十岁的小男孩,从战乱的四盟星球非法进入我们星球。是你给了她一个在此地继续生存的假身份。鉴于你是好心,我没有将这件事情上报。”

葵花又哼了一声。只要海浩找不到小男孩,他就拿她没办法。所以,海浩的这个威胁没有用。

海浩笑了笑说:“我还没说完呢。你隔壁大麻室的大麻有一部分也是通过你进货的吧?这个,我已经掌握了证据。”说着,海浩拿出一张纸,递给葵花。纸上记录着葵花进货的联络人姓名。葵花一看,脸色不好看了。

“咱们弄僵了,我就不好再袒护你了。”海浩的手指在那张名单上轻轻地点了点。

“吸食大麻还没有被定为非法行为。”葵花争辩。

“进口大麻是由官方控制的,所以私运大麻绝对非法。再说,我如果抓了名单上的这些人审问,事情传出去,你以后还怎么混?”

葵花犹豫了一下,不得不妥协说:“好吧,我可以告诉你哪里可以买到发射冰弹的枪支。但是我有个条件。”

“说吧。葵花做事不提条件,还真不是葵花了。”

“放过我私下贩运大麻的事,然后给那个小男孩一个真实身份。”葵花说。

海浩微微一笑,说:“这可是两个条件。”说完,他从裤兜里掏出一个信封,扔给葵花。葵花打开一看,里面是小男孩的合法身份证和社会保险号码。

“你?”

“我说过,我对你了如指掌。说吧,在哪里可以买到冰弹枪?”

葵花说出了联络地点和方式后,目送海浩离开。她的直觉告诉她,就算是今天她不提条件,这个叫海浩的警官也会帮他。她还知道,海浩早已明白她也是从四盟星球偷渡过来的,那个小男孩正是她的亲生儿子。她疑惑的是海浩帮她的动机,难道仅仅是为了获取冰弹的情报?私运大麻已足以构成要挟条件了。

为什么?

答案只有海浩知道。他在葵花身上看到一种神秘气息。那气息像秋天的溪水,清凉通澈,从葵花的身上散发出来。他死去的妻子也有这股清凉之气。海浩对葵花,并没有产生男女之间的爱情。他怀念那股清凉通澈。

5、一劫与三天

根据葵花的指引,海浩来到一所市内公园。公园中绿树成荫。海浩才进入公园,就被一个印度装扮的耍蛇人缠上了。他要海浩给他的眼镜蛇一些施舍。海浩急于摆脱他,掏给他一些零钱。耍蛇人千恩万谢,从衣兜里拿出一条栩栩如生的塑料小蛇和一张宣传单,作为回赠。

在一条长椅上等待接头的来人时,海浩打开了那张宣传单。上面用质量很低劣的油墨印着一串话:

人类一生一灭为一劫。一劫等于四十三亿二千万年。我们还剩三天。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海浩把纸条揉成一团,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垃圾桶里有一份被人遗弃的当天的报纸,日期是:4,319,999,999年12月28日。

这时候,一个穿风衣的人出现在海浩的视线之中。海浩把左腿放到右腿上,跷起了二郎腿。穿风衣的人在他身边坐下。海浩拿出了打火机,放在手掌心把玩,不时地开关几下。那人侧过脸来,海浩看到一张十分年轻的脸,最多不过十二岁,还是孩子。海浩的心里一凉。作案年龄越来越年轻。

小男孩很老道地问:“叔叔,没烟抽了吧?”

海浩点点头。

小男孩把头一偏,意思是“你跟我来”。

海浩跟着他出了公园,来到背街处,那里停着一辆很旧的小车,从里面钻出另一个也是十二岁左右的男孩。他手里拿着一本小册子,上面全是冰弹枪的款式。他们要海浩挑一款。然后,他们开始谈价格。几番讨价还价之后,双方终于达成协议。男孩打开了后备箱,从里面拿出一支冰弹枪。

海浩付钱的时候说:“那么小就出来混啦?”

小男孩不理他。

海浩耸耸肩说:“如果我要买得多,跟谁联系?”这两个男孩决不是主犯。

“我们。”小男孩数着钱,面无表情地说。他的声音还很细嫩,连变声期都没有到。

海浩很心痛。他突然想起了那条印度人送他的小蛇。他从口袋里掏出小蛇,送给小男孩。另一个把风的小孩也被吸引了过来。他们俩接过蛇,脸上露出一个笑容。那个笑容更让海浩辛酸。那是属于小孩子的笑容。

用来付款的钞票里安装了极其微小肉眼无法识别的跟踪器和窃听器。用不了多久,谁是贩卖冰弹枪的主犯,就会一清二楚。但是,谁是购买者?谁射杀了唐袆?为什么?

等两个小孩子开车离开之后,海浩走出僻静处,钻进一辆修理电线的面包车。车内全是跟踪设备和监视系统。除了一个工作人员外,那个耍蛇人也坐在里面。他正在用纸巾擦拭脸上的黑色油彩。

海浩笑了笑说:“你伪装得蛮不错的嘛。小蛇也很到位。就是那张传单有点过火。什么意思嘛?”

“传单上的内容是我从网站上下载的。这叫全方位伪装。”化装成印度人的警员开着玩笑说。

这时,面包车启动,跟随那辆小车一直开到了郊区一座独立的二层小楼前。一路上,小孩子都在讨论哪种蛇最毒,丝毫不谈冰弹的事情,好像他们刚从动物园回来,而不是刚刚结束了一场非法的武器交易。

海浩等人在车内按兵不动。他们听到小男孩们停了车,进了屋,然后说:“哥,给你钱。”

一个成熟的男性声音说:“你们俩没私吞吧?”

传来小男孩的童音:“哥,我们哪敢?不要命了。”

忽然,窃听器里传来一声巴掌响,那个被称作“哥”的男人大叫说:“收拾东西,快走!”

“怎么了,哥?”

“这钱里有东西!”

海浩他们立刻下车,接近小楼,把三个人堵在了门口。这次,海浩等警员不仅破获了一个冰弹枪的贩卖团伙,还让三个人从人口资料库里指认买家。

被三个人指认的买家很多,居然大多数都是外表普通的小职员。其中一个,引起了海浩的注意。海浩把那人的照片打印出来,分别放到三个人面前,让他们再次确认。他们都一一点头。

照片上的人是多年前出车祸死去的杜凡生。

6、线索与绝境

在海浩负责与冰弹贩子街头的时候,闵滴带领一组警员搜查了唐袆的住处。除了查到一些宣传资料外,没有任何有利于破案的线索。唐袆没有结婚,没有女朋友。在本城没有其他亲戚。

闵滴也见过了小女孩宇飞飞所在孤儿院的老师。也许是因为眼睛的关系,宇飞飞被遗弃在孤儿院的大门前。也是因为她眼睛的关系,没有任何一个家庭愿意领养她。孤儿院养大了她。老师们都说宇飞飞虽然眼盲,可是心里亮堂,活泼开朗。闵滴也没有查出其他线索。

为了尽快破案,警局安排了充足的警力,调查其他参加游行的人。所有的结果汇总后,得出了一个一致的结论:他们先听到一声枪响,然后听到唐袆大叫:“大家小心!”,然后是一阵混乱,所有的人从车上跳下来,逃窜躲避,接着又听到了三声枪响。他们起初还以为是警方前来拘捕了呢。

“也就是说,在大家逃命的时候,唐袆还活着?”闵滴放下手中的报告问。

“对。”海浩回答。

“那么,大家听见的第一声枪响不是射中唐袆的,而是射向小女孩,然后唐袆才被击中。这么说,小女孩才是目标。”闵滴越发疑惑,“可是,谁会暗杀一个溜冰的小女孩?”

“是啊,杀死女孩宇飞飞的动机是什么?一个孤儿,还是盲女。谁会有杀她的动机?”海浩也十分不解地说。

“这是我见过的最匪夷所思的案件。”闵滴摇头叹气,“我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7、百合花与消毒水

监护室里的监护仪传出干燥摩擦的机械声,表明床上的病人还有呼吸,还有心跳。宇飞飞的主治医生告诉海浩,小女孩基本上度过了危险期,但还需要继续观察。有一点可以肯定,小女孩已是植物人了。

病房里开满了大朵白色百合。那是宇飞飞最喜爱的花。充满生机的百合香气如白色雾气一般,和病房消毒水淡蓝色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弥漫在已成植物人的宇飞飞身边。

宇飞飞头上包着纱布,红色血迹从纱布中浸染出来,好似一朵朵即将落山的红霞。一个年轻的护士正在给宇飞飞擦脸,不时地在她干涩的嘴唇上抹一点点水。

海浩没有进屋。他无法破案。他感到惭愧。

8、4,319,999,999年12月31日上午

今天是这一年的最后一天。明天就是四十三亿两千万年。人类第四百三十二万个千禧年。一个值得庆贺的年份。海浩一早起来,刮胡子,选衬衫,和去相亲一样拾掇自己。工作一直繁忙,他好久没有如此这般收拾收拾自己了。他先去了葵花巷,在葵花的屋门前悄悄放下一盒礼物:一个拇指大小的葵花胸针和一辆遥控玩具车。十点多,葵花开门的时候看到了礼物。虽然礼物没有留名,葵花却立刻知道了是谁。葵花往巷口张望了片刻,在心里默默祝福海浩新年吉顺。

后来,海浩和闵滴碰面,买了礼物,去看宇飞飞。

宇飞飞还是住在重症病房。病房走廊上静悄悄的。今天假期,只有少数值班医生和护士。海浩和闵滴走到病房门口时,看到里面有个人影晃动了一下。一种直觉让海浩拉住了闵滴。他们透过百叶窗上尚未拉严的缝隙向内望去,看到一个人影正拿起一个枕头,向宇飞飞的头上按去。两人见状,一起冲进了病房。

手中举着枕头的人是长相怪异,左半边是人体,右半边是金属,是一个低等的混合型机器人。那机器人一见海浩,立刻扑了过来。海浩掏出枪,连发三枪,射中他的头颅。

有人要继续射杀植物人宇飞飞?这是为什么?难道宇飞飞才是本案的关键?

一瞬间,海浩似乎抓到了线索油滑的尾巴。海浩立刻把宇飞飞转移到另一家医院,留下警员作专门保护。

元旦期间,局里人很少。海水中的办公室更加安静。海浩和闵滴决定重新阅读这个案件的所有卷宗。他读着读着,听到肚子咕咕叫,就打算去自动贩卖机上买点饼干。

当海浩掏出钱往外走的时候,他摸到钱币上的一小片突起。那是一些黑点,是盲文,显示钱币的面值。他忽然明白了。

海浩带着闵滴来到资料室,找到一份人类在两千年左右使用的电脑Word软件备份。然后把软件输入电脑。海浩新开启一个Word文档,输入那个神秘图案:

“∴ψ﹏`゛/⌒/?…”

“这是一句话。”海浩说。

“什么话?”闵滴还是不了解。

海浩指着文档右上角说:“文字有很多字体,这种字体叫‘bookshelf symble 7’这种字体在公元两千年左右使用,距离我们现在有上亿年的历史了,难怪我们的电脑不认识。”海浩接着海浩把字体用光标涂黑,然后不断点击“字体”一栏里的选项。多次试验后,屏幕上出现一行字:

“We are all robots”

“我们都是机器人。”

看着这行字,海浩愣了一下。忽然,他从抽屉里找出一把剪刀,递给闵滴,说:“快,给我剃头!全剃光!”

闵滴莫名其妙。

“快!要不来不及了!”

手起刀落,海浩的后脑勺上露出和唐袆,和杜凡生头部相同的刺青图案。海浩镇定地告诉闵滴,他从未做过任何纹身。

说完,海浩的脸上露出古怪的表情,是一种很苦很苦的笑。

看着这种笑,闵滴语无伦次:“这不可能!难道……?!”

闵滴无法把话说完。片刻之后,她终于鼓起勇气让海浩也给她剃头,但是她的后脑勺上却没有这一行字。

“这个刺青,是个标记,相当于出厂记号。这说明,我们当中,有很多机器人。就连我们机器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就是机器人。”海浩苦涩地说。

海浩是机器人,而闵滴却不是。

大街上,行人甲是机器人,而行人乙却不是。公园里,抛球的那个人可能是机器人,荡秋千的那个小男孩可能不是。可他们对此都一无所知。

机器人的外表和内部已经和人一模一样。他们会流泪,会流血,真正的血,也分A,B,AB,和O型,有五脏六腑,而且最关键的是:他们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上帝如果存在的话,他到底要愚弄谁?

9、4,319,999,999年12月31日下午至凌晨

海浩和闵滴所在的国家把机器人的生产线安排在最荒凉的沙漠。一般人很少去。海浩驾驶着超音速两翼机,三十分钟和闵滴一起降落在一片沙海之中。下午的阳光刺眼尖锐,像一支支锋利的箭簇,射中他们的每一寸肌肤。

走下飞机,首先映入两人眼帘的是无人看管的工厂大门。黄色和白色相间的沙丘堆积到了厂门一半高。没有人值班。厂里有东西被风吹动,发出生锈金属撞击的哐嘡声响。

走进大门,眼前的景象让两人都大吃一惊。黄沙的淹埋下,露出被烈火熏黑烧毁的厂房。整个工厂,像一个被遗弃的爆炸现场。海浩在灰烬遗迹中找到一块弹片,立刻便认出墨绿色弹壳上的残缺标记:B3590-183。这是军用特殊炸弹。

政府军方摧毁了这个工厂。

金属撞击的声音中,混杂着一个嘎嘎声。这个声音乍一听和其他声音混在一起,实际上却又着不同的特质。其他声音是混乱无序无目的的,而这个声音是干净利落的。闵滴像野兔一样竖起耳朵,寻找声音的来源。她在一块十分隐蔽的被烧黑的水泥立柱上,看到一个只有小孩拳头那么大小的摄像头。摄像头随着两人的行踪而摆动头部。

闵滴把这个发现小声地告诉海浩。海浩会意,两人悄悄退出工厂。就在他们准备登上两翼机的时候,一拉开门,一个黑黢黢的枪空对准了他们。持枪者的长相与众不同。

这个持枪者的左眼是肉眼,右眼是金属的,脑壳和盆腔部分是金属的,其余部分都是肉体。没有头发,没有喉结,没有人类拥有的第二性特征。也就是说,无法辨别性别。

持枪者搜走了他们身上的武器,挟持海浩和闵滴来到一座沙丘旁,沙丘向开戏的幕帘般向两边拉开,露出一个入口。沙漠的太阳此时正在西下,金黄灿烂,天地间一片混沌辉煌。

海浩和闵滴披着金属般质地的阳光被迫走下入口。在那里,他们看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世界。

这是一个不应该存在的世界。但是它却活生生地存在着。

这里是四通八达的地下洞穴。每个洞穴内都居住着和持枪者一样的“物种”。不同的是,他们身上金属部分和肉体部分的分布各不相同罢了。这些物种向他们投来的眼光里充满了鄙夷和愤怒。洞穴中的东西和用品也非常奇怪,好像是从不同的历史时期收集来,不得已而坚持使用的。更为奇怪的是,这些地下物种整整齐齐地坐着,很少走动,秩序井然,好像摆设品一般。

持枪者把他们关进了一间阴暗的牢房,让他们脱掉全身衣物,换上一件像麻袋一般的袍子。袍子肮脏,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臭味。

黑暗中传来歌声。那不是一个人在唱,而是所有的人一起唱。声音在隧道里回荡,因为人数众多却又声音低沉而显得神秘诡异,庄严肃穆。

过了很长的时间,持枪者才再次出现,把他们带大一个庞大的洞穴。洞穴里插着蜡烛,放着桌椅,一个驼背老人孤独地坐在桌旁。石壁上挂着一个巨大的时钟。再过半个小时便是午夜。

“你们到了。”老人说着,转过身来,站在光线昏暗的地方,然后挥挥手,叫持枪者退下。持枪者犹豫了一下,就走出洞穴,站在外面的隧道里。

海浩和闵滴看到,老人和其他人不一样。老人的身上没有丝毫金属的痕迹,彻头彻尾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模样。

“这是什么地方?”闵滴问。

“冥城。”老人笑了笑,“你看看这里的居民,不人不鬼的模样,生不如死的生活环境,难道不配叫‘冥城’?”

“你是谁?”闵滴问。

“我也是他们的一员。”老人淡然地说。

“你和他们看起来很不一样。”闵滴说。

老人在昏暗中发出一声低笑,走到烛光明亮的地方。烛光照亮了他的面容。

“你是杜凡生?!”海浩和闵滴同时脱口而出。

杜凡生?!那个数年前驱车与唐袆一家相撞,在车祸中死去的人?!他和唐袆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死而复生?!

“难道你是克隆人?!”海浩追问。

“怎么说呢,克隆人是个初级概念,是人类复制物种最原始的技术。这种技术早已被超越了。”杜凡生解释说。

“什么意思?”闵滴问。

“我们已经成功地把克隆人和机器人两样东西混合起来,或者说‘杂交’,然后进化机器人,到达和人类一模一样的程度。这项工程,在数十年前就尽善尽美了。”

“尽善尽美?我们早已知道机器人的内部结构已经和人类相差无几,而且也会流血,流泪,也有血型……”闵滴忍不住说。

“女警员,你没有听懂我刚才说的话。一模一样。不需要生产线了,女性机器人也有子宫,她们的子宫也同样可以孕育机器人。”

“啊!”闵滴倒吸一口凉气。

“人类设计了机器人,给了他们自我思考的能力。在两千年前,有一批机器人逃离了人的控制,因为他们羡慕人类的生老病死,所以进行了自我改良。经过了两千年的试验,他们已经成功地进化了子宫。你想想,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子宫癌?那都是试验中的失败者。她们的子宫还没有达到完善,所以才会患上子宫癌。”

海浩忽然明白了妻子的死,还有50%的成熟女人为什么患有子宫癌的原因。

“不过,”杜凡生接着说,“她们中也有成功者。自从新的机器人从子宫诞生,也就不再需要生产线了。于是,相关的工厂就被炸毁了。而这个地穴中的物种,是‘杂交’实验中逃出来的废品。”

“废品?”闵滴问。

“这项‘杂交’的试验是残酷的,这项试验完全是在克隆生物进化,因此出现了很多杂交失败的机器人。这些机器人被叫做‘废品’。他们本应该像废品一样被处理掉,但是他们已经有了自己的心智,死里逃生,一直躲藏在地下。有的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上千年了。”

“上千年?难道他们不会死吗?”闵滴很奇怪。

“不会。这些‘废品’终归还是机器人。机器人是永生的。不过,这项试验的终极目标是制造和人一模一样的机器人,所以在这些机器人的程序中,也包含了情绪和人格。他们也懂得‘尊严’和‘死亡’。他们一直活下来,是因为他们要像人一样有尊严地等待死亡来临。而且,这个‘死亡’不远了。”

“不远了?你的意思是他们马上就会死去了?”闵滴问。

杜凡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话锋一转,“你听过一个关于‘劫波’的传说吗?”

“没有。”闵滴回答。

“在这些‘废品’中,流传着一个故事。传说,在人类最早开始设计机器人的时候,就在所有的机器人身上设定了一个取名为‘劫波’的软件。这个软件实际上是一个设定好的死亡时间。当这个时间来到的时候,所有的机器人,包括杂交的,改良的,最后的完美品,都会同时启动身上的自杀系统,全体同时死亡。人类早有先见之明,设定了这个‘劫波’软件。如果有一天,人类被机器人征服,这个软件就是人类最后战胜机器人的杀手锏。”

“这个死亡时间是‘四十三亿两千万年’。也就是半个小时之后。”一直沉默不语的海浩忽然插话说。

“你怎么知道?”杜凡生扭过头来转向他,惊讶地问。

“所谓‘劫’,是一个时间概念,是指四十三亿二千万年。”海浩想起了化装成印度耍蛇人的同事给他的宣传单,“现在距离四十三亿两千万年只有三十分钟了。刚才在牢房里,我听到了歌声。我原来以为是你们的仪式,现在明白了。那是一种庄严的,赴死的歌声。”

“难怪我们进来时,看到那些人都安安静静地坐着,很少走动。原来他们都是在等待死亡。”闵滴插话说。

“对。新年钟声一响,这个星球上的所有人,外出到其他星球的所有人,都会同时死去。接纳死亡后,这些人也就解脱了。再过半个小时,就是世界末日。”老人说完,转过头来,他脑后写有“我们都是机器人”的刺青十分清晰,“这个刺青是所有机器人的标志。越接近死亡时间,这个刺清会越清晰。你的也一样。”

闵滴向海浩的脑后望了一眼,看到那个刺青像火焰一样鲜红。她说:“我的头上没有这个刺青。这么说我不是机器人,我是纯人类?”

“哈哈,”杜凡生冷笑了几声,“我已经说过,这个世界上早已没有了人类。机器人已经和人一模一样了。你,”杜凡生凝视闵滴,“也是机器人。”

“不可能!”闵滴说。

“你再看看你的后脑勺。”

海浩一看,心中一阵凉气。闵滴的后脑勺上也出现了红色的刺青文字:我们都是机器人。

杜凡生说:“机器人的出产批号不同,所以刺青显现的时间也会有所不同。”

闵滴和海浩相互对望了一眼。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唐袆的刺青在死后才逐渐清晰的原因。

闵滴眯起了眼睛,历问道:“既然大家都要死了,你也不需要在保持秘密了。告诉我们,你为什么要驱车去撞唐袆?唐袆最后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还有那个小女孩是你杀死的吗?为什么?”

“自从把机器人完全转变成人的试验成功后不久,这个世界出现了一场战争。机器人演化的人类和纯人类之间的战争。只不过,这不是一场真枪实弹的战争,而是渗透的战争。特务机器人在人类外表的掩护下,渗透进政府,机关,军队……纯人类被悄悄地灭绝了。机器人获胜。为了掩盖真相,由机器人掌控的政府轰炸了世界上的所有工厂,把这个秘密掩埋起来。只有少数高层人员知道这个秘密。而其他机器人,都以为自己是人类。”

“这和你杀死唐袆有什么关系?”闵滴问。

“我来替你回答吧。”海浩说。

“哦?请讲。”杜凡生越来越对海浩感兴趣了。

海浩说:“你的目标不是唐袆,而是宇飞飞。宇飞飞身上有某种东西,是不应该存在的。”

杜凡生点头说:“她是我们这颗星球上最后一个纯人类。政府试图寻找对抗‘劫波’的方法,寻找一剂解药,但是他们都一一失败了。所谓解药,实际上就是纯人类真正的骨髓。只要植入宇飞飞骨髓,就可以撤销所有机器人同时死亡的密码,拯救我们。”

“可你决定杀死宇飞飞?你要阻止解码?你要大家同归于尽?”闵滴追问。

“是的。”杜凡生挑了挑眉毛,用胜利者的姿态说,“我的身份对外是机器人保养和维修,实际上我一直从事机器人进化研究。不过,我一直以为我也是纯人类。在研究中,我发现‘劫波’并不是一个传说,而是一个真实的隐藏在所有机器人体内的深层睡眠软件。不幸的是,我同时还发现我并不是纯人类,也是机器人,接着我还查出了和拥有我一样DNA的唐袆。唐袆和我是同一型号的机器人。为了证实这个发现,我才向公司请了假,去找唐袆。但是我的举动已经被政府发现了。他们为了隐藏这个秘密,设计了那场车祸。我们早就不自己动手开车了。车辆行驶都靠车里的导航系统。他们在我和唐袆的导航系统上做了手脚。所以我们在一个空旷的十字路口相撞。”

“那你怎么还活着?”闵滴问。

“我被击中后,被他们,也就是这些‘废品’地穴人救活了。你想不到,除了我之外,地面上还有很多人和这些人有联系。当时检测我的法医也是其中之一。这名法医写下了死亡诊断书,并且用别人的尸体代替了我。”

“这些地穴人为什么救你?”闵滴问。

“他们也希望得知真相。我把关于‘劫波’确实存在的事情告诉了他们。实际上,我在出事之前就已经发现了解除‘劫波’的方法,但这是一个秘密。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没有向上级报告。我一直以为我是人类,是高于机器人的人类。谁知道,我也是个下等的机器人。我要大家和我一起毁灭。再说,这些‘洞穴人’也躲够了,既然他们不能像‘人’一样生存,那么他们就要像‘人’一样拥有死亡。”杜凡生绝望而疯狂地说。

“所以你才决定杀死宇飞飞?那么唐袆呢?你为什么要杀死他?”闵滴问。

“那是因为当你射击宇飞飞的时候,被唐袆看到了,因此你向他开了枪。”海浩说。

杜凡生仰天长叹:“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即使我们都是机器人,也逃不脱命运的嘲弄和掌控。”

隧道里的歌声更猛烈了,仿佛一场海啸的前奏。黑色的,充满绝望而又满怀希望的歌声。任何生物,只有在渴求死亡的时候才会出现这样的歌声。

杜凡生,海浩和闵滴同时抬起头来,去看时钟上的时间。距离新年只有最后一分钟了。

如果人类在一开始设计机器人的时候,就埋下这个自动销毁的时间,那么,世界上的人类将会在这一刻同时消失。

因为,我们都是机器人。

如果真是这样,是不是原来的人类早为现在的“人类”设定了“命运”?

海浩扑向杜凡生。尽管他也讨厌刚刚听到的这个事实,他还是要抓住最后的机会,设法把宇飞飞就是解救之法的消息转递出去。然而,他忽然感到手脚没有了力气,整个人像个木头玩偶一样滑向地面。他看到闵滴,杜凡生都像他一样,倒下了。难道“劫波”软件启动了?

海浩想起了妻子。他觉得在妻子去世时,他对死亡的看法是那么可笑。死亡,没有那么神秘。死亡,只是一个程序。他想起了远在一个陌生星球上搞地质勘探的妹妹,她会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死去。他还想起了葵花,不知道如果她知道了真相,熟捻“命运”一词的她,又会作何感想?他想起同事化装成印度僧人的时候,装模作样地给过他一张纸条,上面写:人类一生一灭为一劫。一劫等于四十三亿二千万年。难道佛语既是偈语?

他还想起了一句话:事实真相比小说情节更离奇。

时钟当当地响了。海浩刚要张口,却忽然觉得无法说出声音。他想起了那份送给妹妹的生日礼物。她永远也拿不到了。也许,他也就不需要为礼物是否为过时而操心了。他听见嗞嗞的声音在耳膜里回响,无数的画面出现在他脑海。那是小时候的他,他的父母亲人朋友,他和妹妹海波斗嘴,他的新婚,妻子死亡。这些画面好像影片回放,海浩想停留住其中任何一张,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维。好像他大脑的遥控器在别人的手里。然后,“啪”的一声,遥控关闭,一片黑暗。

海浩,杜凡生和闵滴三个人捏紧的手指松散了。

隧道里也没有了歌声。

地面上城市里,行走的路人突然倒地死亡。学骑自行车的小孩忽然失控,滚到一边。高楼上擦玻璃的清洁工像一片薄纸一样垂挂在那里。行使着的轿车飞船越轨出事,空中巡逻的警察如树叶般坠落……然后是撞击,事故,爆炸,更多的爆炸连接着爆炸!

“劫波”不但在这个星球上,也发生在其他星球。只要有“人类”涉足的地方,这场终结都能达到。所有的人,都死亡了!

因为:我们都是机器人!

世界好像重新回到了最初的混沌时期一样,回到了人类创建的“还原点”,一片寂静。

植物人宇飞飞,最后侥幸活下的人类,纯人类,躺在床上,看着守护自己的警员倒下去。

六天后,脱水大小便弄得满床都是臭气熏天的她,听到了敲门声……

备注:

这个故事是从一个古老而神秘的羊皮卷上整理出来的。羊皮卷中对敲门人有记载,翻译成现代汉语后如下:

敲门人是个刚刚从一颗发现的新星球上返回的女勘探队员。她和她的同事降落的时候,看到的是一片被死亡统治,尸横遍野的家园。她无法找到亲人,更无法找到答案。她用生命探测仪在一间病房内找到了整个星球唯一的活人:一个植物人。但是女孩因为长期脱水,当晚就死亡了。

女勘探队员和她的同事们,在极度绝望和悲伤的情况下,重整家园。

太多的尸体等待他们火化。她和她的团队总共只有五个人,他们无法处理整个星球的庞大人口。来不及处理的尸体发出恶臭。恶臭像一条黑厚的毯子包裹着整个星球。无数的野兽闻到了腐尸的气息,纷纷走出丛林。勘探队员们在处理尸体的时候还要对付野兽。尽管他们尽力了,却还有成亿的尸体正在腐烂。最后,体力不支的他们不得不暂时放弃这颗星球,他们决定前往他们刚刚探测过的星球。为了纪念这颗被死亡统治的星球,他们把那颗星球也取名叫“地球”。那也是他们刚刚探测过的星球。他们期望等一切过去之后,再回来。

因为多日的痛苦和劳累,勘探队员们的头发肮脏打结,手上的老茧不断被磨破,出血又长出新老茧。因为无法梳理头发,他们只好作出了剃头的选择。每个人的头上都出现了一行古怪的文字:

他们却无法明白其中的含义。

这个羊皮卷就是在地球上一个叫楼兰的神秘古城遗址挖掘出来的。楼兰属于该星球一个叫中国的国家,位于该国罗布泊西北岸,孔雀河下游。羊皮卷的著者已无从考证。卷中也没有对他们如何逃过这一劫做出解释。也许,当劫波来临时,他们正在探测的“地球”上,而地球上存在着某种未知的特殊元素,让这五个勘探队员逃离了一劫。

在羊皮卷的末尾,有这样的警示,等到下一个四十三亿两千万年,“劫波”会再次降临。

如果羊皮卷上内容属实的话,我们可以推断出一个真相:我们都是机器人。也许有“人”不相信,但请别忘了:

事实真相比小说情节更离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