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童年》全文阅读_作者:易安年

1

正月十五黑咕隆咚,树枝不动刮大风,刮得面包吃牛奶,刮得火车上天空……

在小区又听到小孩子跳房子唱这段歌谣的时候,她不由回忆起在新村的那段童年时光。

那个时候,有两样东西让她铭心镂骨。一是李明哲奔跑着喊叫她的名字,伊伊,伊伊,声音好像铃铛一样;另一样便是罗森那双眼睛,到现在她都猜不透那眼神里到底藏着什么,只是每每想到那双眼睛,她就会不寒而栗。

童年有了变化,就是从李明哲走进他们的生活开始的。

那时候她和妈妈生活在新村。那个位于三江城西北角,毫不起眼的村落。因为村里偏远,很少有外来人。当李明哲从一辆颠簸的私家车上迈出脚步的时候,几乎吸引了所有孩子的目光,其中当然也包括沈伊伊。

当沈伊伊奔跑过去,看到李明哲那张陶瓷一般的脸,她就觉得这个人和理想中的王子太接近了0他拎了一大包零食,抿着浅浅的酒窝,将手里的零食分发给在场的所有人,还和他们一一握手。

发到沈伊伊的时候,他依然那么笑着,面对有些发愣的她,说:“以后我住在村口外婆家,希望我们可以成为好朋友。”

沈伊伊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顺手接过他递过来的一大包糖果,脸红了半边。

发现了站在沈伊伊旁边的罗森。他身后已经没有人了,自己手里还有好几袋东西,于是他对罗森说:“你喜欢哪样自己挑吧。”

罗森望着他,没有支声。罗森其实不会说话,在他很小的时候,生了一次大病,等到病好的时候,就不会说话了。碰巧,那天罗森正好被他的醉鬼老爸狠狠地揍了一顿,两只眼睛还红红的。沈伊伊本想告诉李明哲什么,可她知道罗森最讨厌别人说他是哑巴,忸怩了半天,她没有支声。

李明哲有些疑惑地看着罗森,他不懂这个沉默的少年在琢磨什么,不过他不想一来就得罪人,他将手里所有东西全都塞到了罗森怀里。

罗森狠狠地白了他一眼,红红的眼睛像是要渗出血来,他一把甩开李明哲塞过来的所有东西,转身踩过满地花花绿绿的糖果,跑进了村子。

2

李明哲没有来新村之前,那一帮孩子里刚好四个男孩四个女孩。跳房子时或是女孩跳或是男孩跳,谁先成功了,谁就可以在没跳的那个队伍里挑选一个人作为自己的王子或者公主。起初,如果是女孩玩的话,沈伊伊就老是装笨,快跳到最后就使劲踢地上的石子,这样,她就轮到最后一个,而留在最后,没人选择的男孩一般都是罗森。如果是男孩,罗森总是很卖力地跳,因为他知道,只有得了第一才有机会选择沈伊伊做他的公主。这样,两个人其实都心照不宣。

可这一切因为李明哲的加入,就都变了,与沈伊伊心照不宣的人由罗森变成了李明哲。而那群孩子里除了沈伊伊,没有一个人喜欢罗森,所以,落单的罗森被取消了参与游戏的资格。

有时候沈伊伊也会觉得有些小内疚,不过这种感觉就好像被蚊子叮了一下,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傍晚,沈伊伊他们正在猜石头剪刀布,决定谁第一个跳房子,有人嘀咕了一句:“咦,罗森旁边的是谁呀?”

由于距离太远,沈伊伊没看清罗森旁边的人,她穿碎花的裙子。

“嗨,那不是罗森他姐姐嘛!”一个声音带着失望的口气。

沈伊伊这才想起,罗森有一个姐姐叫罗静,要比沈伊伊他们大好几岁,从来不和他们玩,一天到晚躲在家里,只知道念书。罗森的姐姐向来不喜欢他,一般情况是不会和他玩的。所以,当他们确定那是罗静的时候,多少有些惊讶。

罗森直着走过来,笑盈盈地盯着沈伊伊,那双眼睛只有在看着她的时候才显得天真无邪。

他在胸前比划了一圈。沈伊伊看懂了他的哑语:“你是说要和你姐姐一起加入我们?”

罗森点了点头,吃力地比划着。罗静指着罗森:“他说你们这个游戏要两个人一组才能玩,我是被他硬拉来的,这样无聊的游戏有什么好玩的呀!”

那天傍晚的夕阳特别红,红得让她感觉视线里的东西都沾上了血,红艳艳的。

第一次猜拳的时候,罗森赢了,和以往一样,他每一步都走得特别小心,当跳过最后一格,他高兴得活蹦乱跳。直直地走到沈伊伊面前,轻轻地牵起了她的手。

沈伊伊看看面前的罗森,又看看站在一旁的李明哲,突然觉得局促无比,她甩开被牵着的手,埋下脑袋奋力地向家跑去。

可是,她的速度又怎么比得过罗森,很快,罗森就追过来,拦住了她。

沈伊伊愤然抬头,眼神有些躲闪。她无奈地看着罗森,他坚定得像个铁人,沈伊伊向左移,他就拦到左边,沈伊伊向右,他就拦到右边。直到沈伊伊恼了,朝他吼道:“我喜欢的是李明哲,不是你!”

罗森像吃了一记闷棒,傻傻地愣在原地。

沈伊伊见状,绕开他跑回了家。

3

沈伊伊想了很久,她不知道自己那奇怪的感觉,是出于喜欢李明哲,还是讨厌罗森。要说她和罗森很早就认识了,早到她都已经忘记了时间。

那是一个傍晚,红霞还没有散,带着微微的风。

她和妈妈路过村口的时候,看到不远处一个年纪相仿的男孩,他正弯着腰,在小溪里捉鱼。一只小鲫鱼被他抓在了手里,沈伊伊看得兴奋,一边跳着一边拍掌。男孩听到叫声一回头,手里的鱼儿又滑进了小溪里。他转过身去,伸手在那个小角落里摸了摸,那鱼竟又神奇地被他抓了回来。他抓着那只鱼,狠狠地捏着,捏到手指都泛白了,“啪啦”一声,鱼的肚子爆在了他手里。

那是沈伊伊初次印象中的罗森,也是第一次明白,什么叫死亡。

沈伊伊越想就越觉得是自己不对。之前是怕身边的小伙伴看出,她是故意选择罗森做王子的,所以,她每次都装作不经意地将石子踢出格。为什么非要选择罗森呢,她想了很久,原来,那是同情。

那几天,她躲在家里不敢出去玩,她害怕见到罗森,沉默的他,会让她无地自容。

李明哲那几天跑得勤快,一天两次往沈伊伊家跑。沈伊伊问他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玩,他说,这游戏是要成双成对才能玩的,走了她,他自然也就落单了。他还告诉伊伊,罗森也没和他们一起玩,她甩开罗森的手跑开之后,罗森也跑了。

那晚,沈伊伊想了很久,决定去向罗森道歉。

夏夜,天还没有尽黑,村里四处回荡着狗叫。

沈伊伊站在罗森的院子里,心里盘算好要说的话,偷偷地溜到了罗森房间的窗户口。

她踮了踮脚,趴在窗台上,目光刚一放过去,差点被吓得叫出声来。罗森左手里狠狠地拽着一只猫,右手举着一把尖刀,正对准那只猫的眼睛慢慢地移过去。

罗森的举动把沈伊伊吓得捂住了嘴巴,刀子插进猫眼里,刺耳的猫叫滑进了沈伊伊的耳朵。

沈伊伊连滚带爬地冲出院子,隐约听到身后有人追她,一边追一边骂,从声音可以听出,是罗静。

一连几个晚上,沈伊伊都没有睡着,只要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就会浮现出罗森挖猫眼的模样,尽管罗森背对着她,她还是想象得出,他脸上狰狞的表情。

很小的时候,罗森在她面前活活捏死了一只鱼,现在他又在她面前挑出了一只猫的眼珠子,那么以后呢?以后他会拿什么开刀?

4

李明哲还是很勤快地往沈伊伊家跑,每次他都会告诉她,罗静在找她。沈伊伊猜到了,罗静一定发现,自己的猫被人挖了眼睛,正好那天晚上,她又看到自己偷偷摸摸地溜出院子。罗静肯定怀疑,是她干的。

沈伊伊再次去跳房子,是一个下午。她慢吞吞地走过去,看到蹲在地上的罗森,心里不由得一颤。罗森慢吞吞地站起来,两只眼睛看着她,双手在胸前比划着。他说,对不起。

沈伊伊能看懂他的手语,她不明白这句道歉是针对什么,牵她的手将她吓跑?还是挖掉猫眼,害得她成了替罪羔羊?

沈伊伊捉摸不透,也不知怎么开口问,只能尴尬地点点头。

游戏玩到一半,罗森就和李明哲打了起来,当然是因为沈伊伊。

一个男孩家里有事临时走开,他们让蹲在一旁的罗森来顶替。罗森自然很高兴,猜拳的时候还猜了第一。当他踢到最后一个格子,石子落到了线上。李明哲认为这就算失败了,应该退到最后,从第一格开始。罗森不依,跟李明哲理论,谁也听不懂他张着嘴巴,咿咿呀呀地在说什么。李明哲火了,推开他骂道:“懒得理你,你这哑巴!”

两人正打得不可开交,罗静走过来劝架。不得不承认,沈伊伊在看到罗静的时候,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罗静将两人拆开,指着罗森:“你要是再打架闹事,看我不回去告诉爸爸,让他好好收拾你!”

罗森像是被她吓住了,气呼呼地低着头。

罗静转身过来拉起沈伊伊的手,一边走一边说:“我有话问你。”

沈伊伊被罗静拽着跑了好远,停下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后山脚下。

等到罗静平稳下来,她抖抖手指头,指着头上一个柏树,“你看!”

沈伊伊看过去,被眼里的景象吓了一跳。柏树的枝头挂着一只猫尸,它身上的皮已经被剥了下来,两只眼眶成了血肉模糊的窟窿,因为天气太热,身上的肉已经开始腐烂,几只苍蝇在尸体旁边嗡嗡地盘旋。

“哼,是你干的好事吧?”罗静双眼愤愤地盯着沈伊伊。

沈伊伊有些不知所措,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如果告诉罗静,杀猫的其实是罗森,那回到家,罗森肯定又要挨爸爸一顿毒打。她想了想,没有支声。

罗静见沈伊伊不说话,恼羞成怒,一把拽住她的领子,拼命地摇,一边摇一边骂她妖精……

沈伊伊实在受不了,狠狠地推她一把,看见她踉跄几步。管不了那么多,飞身就往回跑。跑了一小段路,路边的草丛里有个人影,是罗森。沈伊伊没有停下来,跑回家,关上门,她才觉得安全了。

5

猛地从床上坐起身来,脑子昏沉沉的,身上已经被大汗浸湿。

睡在旁边的李明哲惊醒过来,看着坐起身的沈伊伊:“怎么了,做噩梦啦?”

“老公,你还记不记得罗森?”许久,沈伊伊望着黑漆漆的房间问。

李明哲沉默了一会,说:“我一直都不想提那件事,怕你忘不掉会经常想,我承认,当年的那件事,对我们每个人,都是一场噩梦。”

“我一直想不明白,罗森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事,尽管他的家人一直都待他不好。”

李明哲没有回答:“好了,别想了,早点睡,明天妈就到了,我们还得去接她呢。”

沈伊伊这才躺下来,脑子里却纠缠着,她看到猫尸之后的事。

静静的夜里,她听到李明哲的声音,轻轻地传来:“或许是因为爱得深吧。”

这是爱吗?她不明白。李明哲没有头脑的话,在她耳边打转。

那件事情发生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罗静,听妈妈说,那天下午罗静没有回家,和她一起失踪的,还有罗森。

罗森的父母找遍了村里所有的地方,始终没有发现罗静姐弟俩。

沈伊伊觉得,事情越来越不对劲,她从后山脚跑出来的时候遇到了罗森,说不定她离开后,罗森就进山找她姐姐去了。

沈伊伊正想出门找李明哲和她一起去后山看看,门被撞开了,是她的妈妈。妈妈朝她叹了一口气:“找到了,罗森和罗静都找到了。”

“在哪儿?”

“后山的菜花地里,不过,罗静出事了。”

沈伊伊飞快地向后山跑去。那里已经围了很多人。她费力地钻进了菜花地,眼前的景象让她的脑子炸开了锅。

罗静躺在菜花地里,一张脸像被水泡过,因为浮肿而变形,皮肤白得快要腐烂。她的脸上,几只蝴蝶停在上面,花花绿绿的。

是的,罗静死了。

罗森躺在离罗静一两步的地方,双眼微闭,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从他微微起伏的胸口可以看出,他还活着。

沈伊伊说不出,看到这一幕的感受,她冷冷地看着,整个世界,只剩下罗森父母歇斯底里的哭喊声。

那天,村里来了警察,带走了罗森。

她辗转听说,罗森主动坦白,他在和姐姐的争吵中,将她推进后山脚下的大水库里,然后,看着罗静活活淹死。之后,也是他把罗静的尸体拖上岸。警察带他做了检查,因为长期自我封闭,罗森被证实有严重的暴力倾向,最后,被关进了精神病院。

6

第二天,妈妈到了。晚饭后,沈伊伊要和妈妈说说“悄悄话”,两人进了房间。沈伊伊故作无意地提到:“妈,你还记不记得,以前村里的那个罗森啊?”

“罗森?当然记得,就是那个古怪的小哑巴嘛。”妈妈的表情有些纠结,“你怎么突然提起他呢?”

“呵,没什么,这两天老是想起小时候的事。”沈伊伊脑子有些乱,她掐掐额头,说,“我一直觉得当年害死罗静的不是他,应该另有其人。到底是谁呢?当时,那里有罗静,有他,还有我……”

母亲突然抬头,岔开话题:“哦,对了,他去年还回了新村,他父母不愿意认他,我见他可怜,就收留了他一晚,不过,早上我还没起床,他就走了。”

“什么?他回来过?”沈伊伊的话音刚落,卧室门后传来一阵清脆的水杯落地声,沈伊伊推开门,李明哲傻愣愣地蹲在地上,弯腰捡地上的碎片。那天,她很警觉地留意李明哲的一举一动,说不清为什么,她觉得,李明哲有事瞒着她。

晚上,沈伊伊闭着眼睛,假装睡着了,她知道李明哲有写日记的习惯。

大概凌晨两点,他下床拧亮台灯开始写了起来。

他在写些什么?有什么瞒着自己……

沈伊伊在心里盘算好,这才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她请了假,趁李明哲正上班,她费力打开衣柜顶上的小箱子。拿到李明哲的那个黑皮日记本,直接翻到了最后一篇:

这段时间,她又开始不停地回忆了,都是关于新村的事情。今天她妈妈来了,当她们说起罗森,我的心一直悬着,我害怕当年那件事情泄露出来,因为我不想失去她。

还记得那天明晃晃的太阳,洒在大水库上,散缀着零碎的金光。

我就那么愣愣地站在人群中,看着罗森被警察带走,他会说出事情的真相吗?如果说了出来,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伊伊了?

却在后来得到消息,罗森主动承担了一切,谁都知道,他姐姐和家人对他都不好,所以并没有人在这件事情上死磕。

多年之后的今天,当她们再次提到罗森,我又回忆起新村后,山脚下发生的一切。

罗静拉走了沈伊伊,我和罗森害怕出事,都跟了上去。我躲在大水库的堤岸边,看伊伊和罗静发生了争执。比罗静小很多的伊伊怎么是她的对手,罗静把伊伊摁在地上,狠狠地掴了她几个耳光。伊伊好不容易从地上挣扎起来,一把推开她,掉头跑掉了。

我见罗静还想追上去,就冲出堤岸拦住了她。罗静不依,伸手抓伤我的脖子,我一急,使劲推了她一把。可没想到,这一推让她失去了平衡,朝后踉跄好几步,失足栽进了水库里。

我并不会游泳,就更别说救人了。就这样,我眼睁睁地看着她在水里挣扎,最后不再动弹……

……

原来事情是这样。

“原来,明哲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沈伊伊看完日记,像吃了一记重锤。

7

“还是被你发现了。”门开了,李明哲站在门口,表情有点复杂。

沈伊伊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手忙脚乱,不小心把黑皮日记本碰翻在地。

李明哲上前,捡起它,轻轻放回到沈伊伊的面前。

沈伊伊本能地缩缩肩膀,满脸的无助和惊诧。她没想到,这个与自己日夜相伴,对自己呵护有加的男人,竟是个杀人犯。更是让罗森呆在疯人院的始作俑者。

“杀人犯”的罪名被放置在了李明哲的头上,他们的关系从亲密无间突变为尴尬和陌生的对峙。酸酸的,疼疼的。

时间太久远,她是怎么和李明哲走到一起的?那模糊的镜头仿佛就在眼前。

罗静发生意外后,李明哲离开了新村,沈伊伊和他的联系从那时断了。或许那件事对所有人的影响都很大,新村的孩子再没成群结队地跳过房子。村子里重新恢复到没有李明哲的日子。罗静和罗森也没再被人提起。

沈伊伊没想到,会再遇到李明哲,在踏入大学校园的一个晚会上。

星星点缀着夜空,李明哲像王子一样端坐钢琴前,手指在黑白色的琴键上灵动舞蹈,一段舒缓的旋律,像流水一样穿过每个人的耳畔,声音很轻,却准准地扣住了沈伊伊的心门。她当那是命运的邂逅。

很久之后,她才知道,那首曲子叫《帕格尼尼的回忆》,是音乐诗人肖邦最冷门的抒情曲。

剧情急转,没人想得到,像王子一样的李明哲竟会喜欢上默默无闻的沈伊伊。

两人很快走到了一起。他们拥有共同的童年回忆,算是两小无猜,几乎没有过渡直接热恋起来。罗森和罗静却成为他们不曾触及的禁忌。

“没想到是你。”沈伊伊红了眼眶。

李明哲挤出一抹笑:“我以为可以一直瞒下去,我以为……”

沈伊伊没有说话。

“我一直很佩服罗森,他知道你喜欢的是我,为了怕你伤心,他帮我抗下了罪名。那时他只有八岁,却懂得了爱,为此,奋不顾身。如今我已年近三十,却没有勇气,为一个无辜的人辩护……”李明哲看着沈伊伊。

“因为我怕失去你。”沈伊伊终于捂住嘴巴,无声的哭泣。李明哲轻抚着沈伊伊的头顶,“这次,我庆幸自己没有胆怯。”

8

妈妈送进来的豆腐鱼已经凉透,沈伊伊一直缩在床上,两眼呆滞无神。妈妈推门进来,看着未动分毫的食物,心头有些难过。

她坐到沈伊伊身旁:“闺女,明哲去警局自首三天,你就三天不吃不喝,这身体可怎么受得了!”

沈伊伊抱着膝盖,把头枕在上面,没有支声。

“他们为你做的每件事情,都是希望你过得好,能够开开心心的,而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妈妈的话音刚落,沈伊伊猛地撑直身子:“他杀死罗静是为了我好?他隐瞒真相让罗森替他受罪,也是为我好?”

妈妈的眉目紧紧地敛起,看着女儿脸上未干的眼泪,禁不住被惹红了眼。

“你不能这样说他们,罗森和明哲都不可以!”

沈伊伊抬起头来,满眼迷茫地看着妈妈,许久,问道:“妈妈,你知道些什么,对吗?”

“……伊伊……”妈妈欲言又止,“告诉我,告诉我……”沈伊伊呼吸紧张,眼睛死死地盯着妈妈,“我……当年,把罗静推到水库里的人,是你。”妈妈说话,地下头,默默地擦起眼泪。

“是我?!是我?是……我吗……”沈伊伊被使了定身咒。目光呆滞,两眼无神。

妈妈轻轻点头:“明哲打电话给我,他说,他很担心你的状态。最近,你总想罗静被杀的事,还怀疑杀罗静的不是罗森。我追问他,为什么害怕你回忆当年的事情。明哲犹豫很久,说,怕你记起当年事情的真相。因为,是你,不小心把罗静推进了水库。原来,他知道。

“你和罗静发生争执,出于自卫推了她一把,你根本就没有注意她是否安全,埋头跑走了。他怕他会保守不住这个秘密,还说,如果瞒不住,就把事情往他身上引。我是不同意的,可……到这里看到你的状态,加上明哲执意这样做……我知道,自己有私心,可是伊伊……”妈妈哽咽着,浑身无力。

沈伊伊有些呆了,她盲目地问:“你凭什么相信他说的?”

“傻丫头,去年,罗森回到了新村,我发现有些不对劲,才知道……”

“他就不怕你告诉我?”

“我了解你,如果我说了,你保准会自首,我是你妈,当然会保守秘密。”妈妈说着,摸了摸沈伊伊的脑袋,“孩子,你应该庆幸,遇到了罗森和李明哲。不管以后会怎样,他们都是值得你爱的人。”

沈伊伊没有再搭话,将脑袋埋进了臂膀里,她哭得很小声,呜咽地声音,从她的喉咙深处传出来,带着战栗和舒畅,没人知道,她是在感恩,还是在内疚。

“妈,你和明哲要等我回来,到时候我们四人一起去看罗森。”沈伊伊穿好衣服,双手拉着门框,转身对妈妈说。

“四人?”母亲擦擦眼泪,疑惑地问。

沈伊伊摸了摸肚子,微笑着转过身,迈着步子消失在了去往警察局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