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个房间》全文阅读_作者:R·钉子
一
我穿戴了一身名牌行头准备出去约会,司机在门口等我。
约会的对象是我大学时代的校友,此人目前在一家杂志社做记者。在学生时代,我们并不熟识。我结婚后,搬到这里来才开始和她交往。
见面的地点约在闹市的一隅,大有闹中取静的意思。咖啡店里没什么客人,轻柔的怀旧英文旋律缓缓流淌出来,给人身心放松的感觉。我打发了司机,迈着知性的步伐跟着服务生向预订的座位走去。
好友名叫宁欣,却起了一个时髦的法文名Yvonne。她已经先到了。
“你总算到了。”宁欣一见我就夸张地大叫起来,“居然穿了一身PRADA!你这不是明显来向我炫耀吗?我连一个手袋都买不起呢。”
她还是那样大大咧咧的,和以前一样,说话没心没肺0
“你可是号称独立新女性的人,我再不从穿戴上赢你一筹,内心怎么能平衡?”
“说得也是!毕业前嚷嚷着要独立生活不依附任何男人的宁欣,没想到却落得如此下场!”
“什么下场?你有吃有穿,还有一个痴心的男友供你差遣,你还想怎样?”
“当然比不上你了!你老公有钱有貌,你倒是哪里休来的福气?”宁欣酸溜溜地说。
“你约我来就是为了奚落我吗?”我冷笑道。
当年刚入大学校门,我一个从乡下来的小丫头,被其他女生嘲笑穿着老土,谁能想到我有今天?
“不开玩笑了。说正事,我们杂志社想做一期专访,关于生活在这个城市的一些贵妇的生活,我就想到了你。”
“我哪里是什么贵妇?不过借助原始本钱,过上了富足的生活罢了。”
“你怎么这么说呢?瞧你现在这身打扮,还有这气质,活脱脱贵妇的模板……”宁欣尖刻地说。
“你还不知道我的底细?”
“那好,你不作为我的采访对象也行!那么,你那个圈子里,有没有你熟识的贵妇介绍给我认识?”
这可为难我了。自从嫁入豪门以后,我几乎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除了每周例行的阔太太聚会,我很少和那些势利的贵妇们打交道。说白了就是,我根本融入不了她们的圈子。
“没……没有。”
“呃?那要不你帮我调查一下,你附近是否有贵妇出没。有的话,打我电话,OK?”
我翻了翻白眼,勉强同意了。
我领了宁欣交予的差事,心里有些犯难。我结婚不过一年有余,丈夫的温存还没享受够,就过起了寡居的生活。他说他要出国谈生意,便撂下我飞去了大洋那一岸。周围的邻居也不过是些守空房的半老徐娘,资产未必有丈夫的厚实,姿态却是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让我厚着脸皮去和她们打成一片,我可没那个心思,也没那个手段。
思前想后,脑海里渐渐浮现出一张绝色的脸孔来。
记得刚搬来的那天,丈夫和我乘坐的蓝色法拉利突然一个紧急刹车,我探出脑袋望了下四周,见一位穿着白色纱裙的女子立在车头二十公分远的地方,眼神幽幽地瞟着我。当时我的心里一阵发虚。那女子宛若精灵般,转身往一幢拥有绿色草坪的大宅子奔去,白色纱裙像梦一样飘舞。
“别害怕,只是附近的邻居罢了。”丈夫搂紧我的腰肢附耳柔声道。
我点点头,不语。那女子为什么用那样的眼神看我?
“夫人,那女子就住在附近,听说是独居,没有人知道她的来历。”好心的司机忍不住插嘴说,“就是我们刚才经过的那幢红色屋顶的宅子。说起来,那女子也算个大美女,可刚才她瞧我的眼神,让我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美则美矣,没有灵魂。”丈夫轻叹了一句,眼神似乎飘忽了一下。
那女子算贵妇吗?只身一人居住在那样的豪宅之内,究竟会有怎样的故事呢?
我决心去访她一访。
机会很快来了。
收到一封请柬,邀请我参加周六晚上的慈善舞会,据说众多商界名流也会参加。虽然我并不热衷什么商界名流,但考虑到丈夫的身份,我也不得不精心打扮一番。和我的请柬一起送到手上的还有另外一封,署名给杨柳叶小姐。
“杨柳叶是谁?”我冲着送信过来的女佣兰姐问道。
“啊!”兰姐捂着嘴叫起来,“一定是送请柬的人搞错了。杨柳叶不是那位住在红色屋顶宅院的女人吗?怎么会送到我们这儿来了?”
“红色屋顶宅院?”
“是啊,我给她送过去吧。”
“哦,还是我亲自送过去比较好。”我打定了主意。
拥有大片绿地的豪宅,在这片别墅区可算得上是特例了。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进入了绿地的深处。宅院的主人并没有花心思在门禁上面,因为铜质大门轻轻一推就开了。我几乎是长驱直入地走进主人家的大厅。
“你就是那栋怪宅新的女主人吗?”冰一样语调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我慌忙侧转身体。一位瘦弱得几乎被风一吹就倒的年轻女子赫然站在面前。
“你……你是谁?”我感到心脏怦怦直跳。
“怎么?你不认识我了吗?你住进那栋怪宅的头一天,我们见过面的。”
果然是那女子,为什么她称呼我的家为怪宅呢?
“我……我是来给你送请柬的。”我结结巴巴地说。
“请柬?这是什么东西?”她纤手一夹,请柬就那么轻飘飘地到了她的手中。
“你是杨柳叶吗?”我想起忘记确认她的身份。
“当真是不记得了……”杨柳叶逼视着我的眼睛,冷笑道。
“对不起,我该告辞了。”我慌不择路地转身往门口跑去,生怕再多待一分钟,这里会发生意想不到的危险。至于那危险是什么,我却全然没有去考虑过,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古怪的女人。
我所居住的富人小区,每当夜幕降临,外面的甬道就一片寂寥。像我一样独守空房的女人孤灯常伴左右,枕旁却荒芜。临睡前,我服了两颗安眠药,静静地臥在床头闭目养神。从十七岁起,我便患上了失眠的毛病,严重的时候必须依赖药物来助睡眠。可今夜,我毫无困意,楼下大厅的挂钟传来两声沉重的报时之声,啊,竟然凌晨2点了。
窗外的月光清冷撩人,透过纱窗,铺洒银辉。一声清脆的狗吠声伴随着叮叮当当的铃声突然响起。
我起身,走到落地窗边,寻着声音的来源望过去。一条德国腊肠犬拖着狗链子欢快地朝碎石小路深处奔跑,紧随其后的是位身穿白纱连体裙的女人,悠闲地迈着碎步。
深夜2点牵着小狗散步,这个女人是不是疯了?
白衣女人扬起脸庞,仿佛享受月光沐浴一般。那张脸——她是杨柳叶?
二
翌日清晨,我还在吃早饭,宁欣的电话就来了。
“喂,Yvonne,干吗这么早打我电话啊?”
“大新闻啊!你有没有听说啊?住在你们一区的一位贵妇人昨夜死在自家别墅里,你有没有什么独家消息?”
“是吗?哪位贵妇死了?”
“离你家不远的宅子里,有红色屋顶的那个,听说那女人继承了海外亲戚的巨额遗产,独自住在那栋宅子里。”
“你说的是杨柳叶吗?我昨天还见过她呢!怎么会?”
“对,就是这个名字!佳人,咱们见面再聊好吗?”
“也好,等会儿我要去美容院做脸,一起去吧。”
二十分钟后,我和宁欣躺在美容院的粉色包间内,边享受美容师的脸部按摩,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佳人,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提起过的,以前高中时期的一位男同学,就是老考第一名那个胖乎乎的家伙?”宁欣微侧脸庞问道。
“那个讨厌的第一名嘛!”害得宁欣一直处于千年老二名次的罪魁祸首,我怎么可能忘记呢?
“你猜怎么着?前两天我在街上碰到他了!他可大变样了,人瘦了很多,还是像高中一样,一副迷迷糊糊的懒散模样。他给了我一张名片,原来他竟然做了侦探,你说好笑不好笑?”
“侦探?”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实在无法将侦探的身份和那个头脑灵活的少年联系在一起。
“可不是嘛!他说大学没念完就主动辍学,干起了侦探的行当。这人倒蛮有趣!我和他聊了好久,还谈到你。”
“我有什么可谈论的!你们都说了我什么?”自从大学毕业以后,除了宁欣和我住在同一个区,来往比较频繁,其他的同学几乎都失去了联系。
“说你嫁了个好老公,过着上层体面的生活。我说得没错吧,佳人?”宁欣蹙眉望向同伴。
按摩师急忙纠正她的面部表情:“小姐,你这样会有皱纹的哦。”
宁欣摸了摸脸颊,恢复了脸部肌肉。
“和那个的胖子有啥可聊的?”我问道。
“对了,我正好想问问你呢。昨夜你们小区里发生了命案,你听说了吗?”
“我昨晚睡得晚,今早又起得迟了,还没听说有这回事。”
“杨柳叶死了,我的一位警局朋友告诉我,她的死亡时间大约在昨夜的凌晨1点到3点之间,被钝物击中后脑导致毙命的。还听说现场的房间反锁,发现尸体的人是她的女佣。半夜里,她听见二楼的房间里有异响,便起来查看。谁知主人的房间被反锁住了,她打不开。她从门把手的小孔朝内窥视,发现杨柳叶倒在卧室的地板上,身旁都是血迹。于是,她下楼去喊来管家和园丁,一起撞开卧室的房门。可出人意料的是,被撞开的房间里空无一人!杨柳叶的尸体瞬间消失了。你听说过这么怪异的案子吗?所以一大早我就打电话给你,希望能从你这里拿到些一手的消息。怎么样?那个杨柳叶你有印象吗?”
“你说的是住在红色屋顶别墅的杨柳叶吗?”
“就是她!”
“不瞒你说,昨晚我还见过她呢!”
“真的?什么时候?”宁欣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不顾按摩师的劝阻,抓起手边的湿毛巾,试图擦去脸上的乳液。
“说起来可真怪,那女人昨夜半夜2点钟,居然牵着一条宠物犬散步。经过我家门前的碎石路时,狗叫声惊醒了我。”
“啊!佳人,你这消息来得可正及时!”宁欣出于职业习惯,随身携带着微型录音笔。此时,她拧开录音笔的开关,将之对准我的嘴唇。
“我知道的就这么多,后来我就睡着了,什么也不知道了。”
“佳人,人命关天的事情,你能不能再回忆一下,这个女人你是否以前和她打过交道?”宁欣半蹲在我身边,嘴里呼出的气息急促不已。
我不禁一怔,她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
“佳人,你还记不记得高中毕业时举行的那个毕业舞会?”
为什么她突然提起十年前的那一场假面舞会?
我当然记得!怎么可能会忘记呢?那一年,我还不满十八岁,对未来怀着美好的憧憬。
“不大记得了……”我轻声回答。
“那次毕业假面舞会,好多女生都精心打扮了一番,当晚最耀眼的明星莫过于袁柳和你,当时我不是你们学校的,还特意托了朋友关系才混进去的呢。那个袁柳,平时不善言语为人低调的她,难得那一天竟打扮得像个公主,吸引了全场男生的目光。据说很多外校的男生也来参加了舞会,其中有一位风度翩翩的男生打败其他竞争对手,拉着袁柳的手,跳了一支又一支舞。说真的,当时我都快嫉妒死了!袁柳她……”
“都过去那么久了,为什么你突然提起这个?”我冷淡地打断她的回忆,向按摩师挥挥手,希望她们先暂时回避。
“你知道吗?据说袁柳后来和那位不知名的男生开了房,结果却是个陷阱,被人拍了裸照要挟,精神一下子跨掉了呢。”
“那又怎样?”我不耐烦地点燃一只香烟,使劲吸了一大口。
“我怀疑袁柳就是昨夜死去的杨柳叶……”宁欣凝视着我,仿佛想得到我的确认。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我只觉得心烦意乱,嗓门提高了八度,“我不管什么袁柳,还是杨柳叶,和我没有丝毫的关系!”
“昨夜案发的时间,有人听见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见呢?”
“我说过了,除了那个神经病女人半夜遛狗,我什么都不知道!”
“还有人看见一辆银灰色的奔驰汽车在那个时间出现,我听说你丈夫驾驶的好像就是一部奔驰车?”宁欣步步紧逼,似乎想将我推入一个早已设计好的陷阱之中。我绝不会让她得逞,五年前不会,五年后更加不会!
“你这是什么意思?怀疑我在撒谎吗?”我推开宁欣的肩膀,拉开移动门,一位服务小姐马上殷勤地过来招呼。
“二位小姐,还需要其他的服务吗?”
“不必了。结账吧,那位小姐的费用记在我的卡上。”我换上来时穿的外套。
“不用!分开结账!”宁欣从背后大声说道。
服务小姐看看宁欣,又瞅瞅我,拿不定主意该听哪位的意见。
“随便吧。”我取下包在头上的毛巾,头也没回地朝门口的方向走去。
“我会再来找你的!”宁欣再次冲着我的后背说道。
“随你!”
司机在门口的轿车里打盹儿,我走到窗边,敲敲门上的玻璃。他就像脚下忽然失重,脑袋磕到方向盘的喇叭上,发出一声巨响,把他吓了一跳,瞌睡全醒了。
“夫人今天这么快就好了?”司机下车给我打开后排车门。
“送我回家吧,我有点累。”
刚才宁欣的话犹如一颗炸弹,将旧时记忆的大门炸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那些纷杂的往事一下子涌上心头。
三
我的母亲未婚生下我,那一年,她才二十岁。
“佳人,男人都是靠不住的,只有钱,才是你最好的依靠,明白吗?”妈妈一边给人洗衣服赚钱一边教导我。
要做人上人,必须不择手段!这是生活教给我的最好的人生哲理。我发奋读书,渴望能有改变命运的那一天。可重点高中的学费根本是我们无法承受的重压,我们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钱。
第一次,我走进了KTV,凭借青春与美貌,做了一名年轻的陪唱女。白天,我是重点高中里成绩出类拔萃的乖乖女,老师眼里的宠儿;夜晚,我被恶臭的灵魂压在身下,不及一堆烂泥。这样的双面生活让我学会了戴着假面具说着言不由衷的话。
袁柳是我唯一的朋友。她家事清白,性格温柔单纯。她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我脆弱的自尊心,从不显山露水,她就像我的影子,紧紧跟着我,却无法取代我。
在学校里,拥有美貌的我,是高贵的优等生,无数男生对我暗送秋波,情书塞满了抽屉。而袁柳,是那么默默无名,无论是成绩还是容貌,她都只能算得上是中等水平。
高考的独木桥,我走得稳稳当当,顺利考入一所理想的重点大学。袁柳如愿考上一所二流的艺术院校,她一直梦想做一位设计师。
毕业舞会是我们这所重点高中的传统,所有毕业生都必须参加。我以为自己才配成为舞会的焦点人物,据说许多富豪之家的公子也来通过这个舞会物色女朋友。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那个生活在我的阴影之下的袁柳,居然好似变了一个人,丑小鸭一夜之间变成了白天鹅。
嫉妒的蠕虫咬在我的心脏上,我不甘心。
和袁柳共舞一曲的男生,我从未见过,他几乎连正眼都没瞧过我。
在洗手间里补妆的袁柳,满脸兴奋和羞涩,她悄悄地对我说:“佳人,那个男孩子说喜欢我,要约我出去。”
“可喜可贺啊!”我装作大方地说。
“真的吗?连你也为我高兴?”袁柳拥住我的肩,激动得声音发抖,“我好害怕!”
“怕什么!”
“对了,他说,你看上去挺妩媚的,像个风尘女。”
他?就是那个共舞的男生吧。难道他见过我……
第二日一早,袁柳忽然哭着跑来找我。
“佳人,那男生是骗子,他欺负了我!”她伏在我的肩头伤心地哭起来。
“怎么啦?”
“昨晚,舞会散了以后,他带我去酒吧喝酒,然后,我们都醉了……我们……我们发生了关系……直到今天早上,我才发现,自己赤身裸体地睡在酒店的房间里。那个该死的男生不见了!”
“报警吧?”
“不!”袁柳拼命摇头,“他留下一封信。”
“什么信?”
“他拍了我的那种照片……我该怎么办啊?”她完全乱了分寸,泪流满面。
“别着急,等我想想办法。对了,你还记得那个男生长什么样子吗?”
“不记得了。我喝醉了,发生了什么自己一点儿也搞不清楚,如果不是看到那封信的话。”
“信上写了什么?”
“就说很仰慕我,希望能够留作纪念。”
“这么说来,他并没有打算用那些照片要挟你。对了,你的耳环怎么少了一只?”我指着袁柳耳朵上的坠子问道。那是一对做工精美的水晶鞋造型的耳坠。
“呀,真的不见了一只。这对耳环是舅舅送给我的生日礼物,非常珍贵的啊!一定被那个家伙捡去了!”
“你舅舅是那位生活在美国的著名魔术师吧?这对耳环一定价值不菲。”
“舅舅说耳环是特意为我订制的,这个世界上只有一对,如果丢失了一只,配都配不到另一只呢!我真是太不小心了!”
醉酒事件发生后,袁柳再也不想出什么风头了,她又恢复了以往的低调,甘心做一名不惹人注意的平凡人。
没想到醉酒后遗症并没有完全消除,就在大学生活即将开始的前一个星期,袁柳收到了一封匿名信,里面装了两张照片,正是舞会那夜的不雅照。寄匿名信的人没有留下任何只言片语,似乎仅仅是为了提醒她,不要忘记了那个夜晚。
我是唯一一个去探望袁柳的同学。她的母亲很感激我的到来,并一再叮嘱我,不要将照片的事情透露出去。
再后来,我成为了一名大学生,和袁柳的联系渐渐稀疏了。她最终没能重返校园。
四年的大学生活转瞬即逝。一毕业,我就嫁给了现在的丈夫,过上了阔太太的生活。
四
邻居杨柳叶的死亡很快得到了证实,因为警察上门了。
两位年轻的警察将证件递给我,其中一位带江苏口音的警察抱歉地朝我笑笑:“夫人,不好意思打搅你,我们也是例行公事。”
我微笑着点点头,吩咐张妈沏茶。
两位警察在我对面的沙发坐下来,带江苏口音的警察先发话:“夫人认识杨柳叶女士吗?”
“认识,怎么了?”
“她死了。”警察简短地介绍了一下情况,十分专注地留意我的反应,“你好像并不意外?”
“我听说了,有一位记者朋友告诉我的。”
“现在的记者动作真快!”他们互相对望一眼,意味深长地望着我说,“2月5日晚上,凌晨1点到3点之间,你听到或者看到什么异常的情况吗?”
“半夜2点钟,我看见杨柳叶遛狗。”我坦白道。
“呃?你真的确定是2点钟吗?”另一位做记录的警察也抬起头。
“确定,因为那个时候,我正好听见楼下挂钟响了两声。”我肯定地回答。
“这么说死亡时间可以锁定在两点以后了?”两位警察小声嘀咕道。
“警察先生,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吗?”
“对了,你丈夫昨夜回来了,你知道吗?”
“不可能!他在日本谈生意,不会这么快回来。他打电话给我说,可能后天早晨到家。”他们为什么突然提到我的丈夫?
“有人昨天看到了他的车。”做记录的警察说道。
“一定是他看错了。如果我丈夫回来,他一定会提前通知我的。”我极力否认道。
“可我们查过了你丈夫的海关通行记录,许亨雄于2月4日已返回国内。他没有和你联系吗?”
“不,这不可能!”我站起来大叫道。
“夫人,你不要那么激动,你丈夫许亨雄先生没有和你联系,对吗?”带口音的警察走到我的身边问道。
“是的!你们满意了吧!”我的情绪有点儿激动。亨雄为什么会牵扯进这桩案子里?
带口音的警察向另外一位使了个眼色,做记录的警察收好笔记本,走到我的面前,礼貌地伸出右手,“许夫人,谢谢你配合我们工作!”
“不客气!”
“如果你丈夫来电话,麻烦你通知我们一声。”走到门口,那位带口音的警察忽然回头对我说道。
“嗯!”不知道为什么,我感到一阵心慌,亨雄的反常举动的确令人生疑。
警察离开不久,私家侦探又登场了。
“我是朱弃寒,你还记得我吧,杜佳人?”电话里的声音口气亲昵却相当陌生。朱弃寒这个名字我当然不会忘记,虽然和我不在同一所学校,但他所在的班级却汇集了全市最优秀的学生,据说整个高中时代,他都稳稳坐在第一名的位置上毫不动摇,把宁欣这个第二名抛到老远,怎么也追赶不上。听宁欣说,他是个很酷的家伙,是班里有名的迟到大王,上课从不听讲,除了睡觉就是睡觉,是个让老师头痛的家伙。
这么多年来,我和他素无来往,为什么突然打电话给我呢?
“弃寒啊,记得,记得。”
“有兴趣出来见个面吗?”像他这样开门见山地邀请我会面,我一点儿不觉得奇怪,那家伙一贯如此。
“你有什么事情找我吗?”我吃不准他的想法。没有人能看得透他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没什么,闲来无事,那天和宁欣偶然提到你,便想给你打个电话随便聊聊,怎么?不欢迎?以你现在的身价,怕是不屑与我这样的人打交道吧?”他嘿嘿笑着说,语气里包含着嘲讽,这也是他的个人风格之一。
“看你说到哪里去了?我请你喝茶吧,什么时候,你说吧。”
“就现在!我在离你家小区不远的茶室里等你!快点来哦。”他自顾地挂上了电话,原来他早有预谋,根本没有给我拒绝的机会。这家伙就是那么目中无人,我暗自笑起来。
会面的地点在一家中档茶室,出了小区右拐,穿过一条马路,汽车行驶了几十米就能看到一面绿色招牌。我将司机先打发回去,打算待会儿打车回家,毕竟路程比较近,这也是朱弃寒选择这个地点的原因吧。
只是令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个曾经的第一名居然变得如此落魄,甚至可以用穷酸来形容。他穿着一件灰白的旧夹克,头发胡乱地倒向一边,双眼倒还算有神,脸上挂着轻松自在的神情。
“嗨,佳人!”他一瞅见我,便咧开嘴大笑,拼命朝我招手。
茶室里的客人很多,非常嘈杂,我有点儿不习惯这种环境。
“这里太吵了,不如我们换间安静的咖啡屋吧?”我皱了皱鼻子,不满地环顾四周的环境。
“我挺喜欢这里的气氛,不那么拘谨。”朱弃寒伸手帮我来开椅子,“大小姐,你就将就点儿吧,哪里来的那么多穷讲究?我知道的杜佳人可不是这样的!”
我扑哧一笑,将羊绒外套挂在椅背上,在他对面坐下来,“弃寒,这么多年没联系,怎么突然找我?”
“没什么事儿,瞎聊聊……对了,你们小区那儿是不是最近出了人命案了?”侦探忽然脸色一凛,先前的亲切笑容荡然全无。
“你怎么也关心这事儿?”我将双臂交错胸前,冷冷问道。
“佳人,你别疑心!我这儿不是才做了侦探嘛,这不有客户上门要求追查那起命案,我便想起你来了!大家都是宁欣的朋友,你就赏我个面子,和我说说?”弃寒面色一红,连忙赔笑解释道。
“也怪不得我嫌烦,早上两个警察刚来‘例行问话’,前脚才走,你的电话又来了。我就奇怪,那女人死了关我啥事情?”我的口气也软下来,好歹朱弃寒也是个侦探,我也不希望和他弄僵关系。
“这案子怕是和你还真脱不了关系呢!”弃寒微微笑道。
“你可别胡说!”
服务生给我斟满茶水,我用舌尖小酌一口,味道还算不错。
“佳人,你和以前的好友袁柳来往密切吗?”弃寒冲我眨眨眼。
“怎么突然问起她来了?”手掌内的茶杯不小心倾斜,茶水差一点溅出来。
“袁柳就是杨柳叶的传闻,不知道你听说了没有?”
“宁欣倒和我讨论过,第一次遇见杨柳叶我也有那种错觉,两人看起来有相似之处,但我不敢肯定,怎么,你有什么确切的消息吗?”
“袁柳有个舅舅在美国,据说死后给她留下了一大笔遗产,其中有一栋红色屋顶的别墅——也就是你们小区的那一栋,她舅舅特别要求遗产继承者必须在别墅内居住,所以袁柳改名换姓,以新的身份住了进去,也就是前夜死去的杨柳叶。这些消息我从宁欣那里得到了证实——她没告诉你吗?我记得你和袁柳的关系挺亲近的……”
“老实说,这些年大家变化也挺大的,我曾经亲自去杨柳叶的别墅,试图确认她的真实身份,可惜她的神志似乎不太清楚……”我用手指指太阳穴,“她死去的那一晚,我还亲眼看见她半夜2点出来遛狗呢!”
“半夜2点遛狗?”侦探的眼睛猛然一亮,似乎抓住了什么重要线索。
“我亲眼所见,可以肯定是她。她一定是疯了。”
“如你所说,杨柳叶的死亡时间应该在凌晨2点到3点之间了。我们来回顾一下整个案件发生的顺序。”弃寒把桌上的茶杯推到一边,认真地凝视着我说,“2点钟,你目击杨柳叶遛狗,2点55分,女佣听见二楼异响上楼查看,发现杨柳叶倒在血泊中,五分钟之后,管家和园丁撞开房门,但屋内的尸体消失了。很明显,在2点55分到3点钟之间的五分钟时间内,有人移走了尸体,伪装了现场。据女佣回忆,她离开案发现场的时间不超过两分钟,凶手有什么办法在这短短的两分钟时间内,将尸体弄走呢?你一定听说了吧,死者所在的房间是一个密室,窗户也被由内反锁住,凶手不可能从窗户把尸体抛出。”
“魔法?瞬间消失的魔法!”我低呼道。
“不错!表面上看起来,这就是一桩不可能完成的密室犯罪!凶手到底是怎样做到的呢?”侦探托腮凝神,“目前我们手头的线索有以下几条:一、2点,死者无缘无故遛狗;二、2点55分,女佣发现死者;三、3点,尸体在密室内消失了;四、有人看见许亨雄的轿车曾经出现在案发现场;五、许亨雄到哪里去了?他和这个案子究竟有没有关系?六、杨柳叶就是袁柳。佳人,你丈夫是不是失踪了?”
“不,没有!”我摇着头否认。
“我希望你能老老实实地告诉我,你和丈夫的感情怎么样?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侦探柔声问道。
“我们之间的感情很好!”我低下头掩饰着自己的情绪。
“你在撒谎!如果你们感情没问题的话,他为什么不直接回家?他失踪了你却没有半点担忧?”弃寒厉声质问。
“我们……的确出了一点儿小状况。”
“能不能把你们之间的故事给我讲讲?”朱弃寒饶有趣味地斟满茶杯,有滋有味地饮了一口。
“我和我丈夫是大学同学,他比我高两届,我入学第一天便认识了他。他当时是学校外联部的部长,我们相遇的时候,他正好在招募干事,我觉得他挺神气的,便怀着仰慕的心情填写了申请,没想到竟被录取了。后来外联部经常举行活动,我们接触得比较频繁,慢慢地就相爱了。大学一毕业,我们就举行了婚礼,直到第一次见到他的父母,我才知道原来亨雄的家世显赫,家族企业遍布世界,亨雄是家里的老二,上面还有一个哥哥。他们全家都在日本定居,为了开发大陆市场,亨雄被作为主要负责人,经营这边的事务。婚后的生活还算甜蜜,只是最近我才发现,丈夫好像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
“别的女人是谁?”
“我猜大概是杨柳叶吧。所以他回国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家,而是先去情妇家报道,我并非不知道其中的缘由,只是我不愿意也不敢去做最坏的揣测。听到杨柳叶死亡的消息,我的心情真的难以形容,一方面觉得她死有余辜,一方面又很疑惑,我丈夫他究竟看上了那个女人哪一点儿,而不惜破坏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
“你真的不明白原因吗?”侦探用怀疑的眼神打量着我,“你和袁柳曾经走得那么近,如果袁柳就是杨柳叶的话,你应该了解你丈夫被她吸引的原因在哪里?”
“袁柳、杨柳叶……她们真的是一个人吗?”我喃喃地问着自己。
“杨柳叶死后,你去过她家吗?”
“没有,我害怕!”我将视线转回到侦探的身上。
“那么我们一起到杨柳叶家里去走一走吧,说不定会有意外的发现!你有兴趣吗?”
“去那栋别墅?哦,不,我不想去……”那个女人的白色身影犹如幽灵一般在我脑海里游荡,难道她就算死了也要霸占我的生活吗?
“怎么?你不敢去?”弃寒故意用激将法刺激我,我怎么会不明白他的用意?
即使能找出凶手,又能怎么样呢?丈夫的心已经被那个女人带走了,我不想被她的灵魂再次羞辱。
“不,弃寒,我……”
“不要拒绝我,兴许我能帮你找到丈夫。”弃寒将手搭在我的肩头,用鼓励的眼神劝说我。
也许我该相信一回眼前这个男人?我缓缓地点点头,“那好吧。”
五
杨柳叶居住的别墅作为命案现场,此时被警察用黄色警戒条幅戒严起来。我们到达的时候,外面围满了来采访的记者和看热闹的群众。一位警察将我们拦阻下来,朱弃寒掏出一个小黑皮证件,在警察的耳边小声地嘀咕了几句什么话,我们居然被放行了。
“里面还有什么人?”弃寒指着房子问道。
“女佣、管家和园丁这段时间都会继续居住在别墅里,直到案件有了进一步的发展,他们如果被彻底排除嫌疑,才有可能离开。”警察回答道。
尸体为什么会在瞬间发生转移呢?像空气一样蒸发了吗?会发生这种怪事的别墅看上去和普通的别墅没有什么差别,两层楼的构造,外墙用大理石堆积而成,而里面的构造则全部采用木质结构。进入一楼的大厅,左右走廊尽头的两侧分别有一个通往二楼的橡木楼梯。一楼的房间都是给下人使用的,管家、女佣、园丁和司机都有自己独立的房间。厨房和卫生间分列在大厅的两侧。案发当天,除了司机休假不在别墅内外,管家、女佣和园丁都是目击尸体消失的证人。
弃寒仔细端详别墅的内部构造,眉头锁成一团,“奇怪,这别墅为什么要全部采用木质结构呢?”
我跟随着弃寒踏上走廊右侧的楼梯,转了个弯,楼梯的尽头是一面墙,墙上挂着一幅巨幅油画,上面画着一位身着黑色燕尾服、手握金色拐杖的老人,老人的眼睛眯成一条缝隙,额头、嘴角的每一条皱纹都在微笑,俯视着拾级而上的人们。
“这老头儿怎么笑得这么诡异?”朱弃寒盯着油画看了足足有五分钟,才回头对我说,“你觉得他怪吗?”
“是有点儿怪。”我附和道。虽然说不出这画怪在哪里,就是感到浑身不舒服,好像被某种目光看穿了似的。
经过油画,连接走廊两侧的房间之处有一个布满鲜花的拱形门廊,穿过门廊,走廊的右侧有四个房间,依次是副卧室、主卧室、书房和客房。在他们的对面,分别是健身房、洗手间和小客厅。走廊和两侧房间的地板厚度不一样,进入每一个房间,必须要跨一个小步,走廊和房间之间有大约五公分的落差。
“佳人,你看天花板,是不是有点异样?”弃寒望着天空若有所思地问道。
天花板上也有落差!走廊和房间之间的天花板被两条木质的装饰挡板隔开,显得走廊又窄又高。
“弃寒,你有什么发现吗?”
“且慢,我们先去另一边楼梯瞧瞧。”弃寒大步流星地向走廊的尽头走去,“有必要弄两个楼梯吗?”他自言自语地嘀咕着。
走廊的尽头处,和刚才我们来时所看到的一样,走廊和楼梯交接的地方有一个十平方米大的空间,正对楼梯的方向有一面墙,上面挂着一幅油画,也是那个老人,但动作有所不同,这一次没有拿拐杖。油画和走廊的交界处,同样由一个布满鲜花的拱形门连接起来。
“真有意思呵。”弃寒摸着下颚微笑起来。
“你已经找到了谜底吗?”
“不,我还没有头绪,不过,我相信,答案一定就藏在油画老头的诡异笑容里。”
“那老头是什么人?”我被他搞糊涂了。
“他就是袁柳的舅舅啊,你不知道吗?”弃寒吃惊地瞥我一眼,“以你和袁柳的关系,没道理不知道啊?”
“我只知道她舅舅是美国当地一位小有名气的魔术师,经常做世界巡回演出,可我从没见过他的照片。”
“你是说这老头是位魔术师?”侦探的眼眸仿佛一下子被点亮了。
“袁柳好像提起过,我没怎么放在心上,被你一说,我倒想起来了。”
“啊哈,魔术师的杀人魔法!这案子越来越有意思了!”朱弃寒一拍巴掌,笑得合不拢嘴。
这家伙脑子是不是被枪打过了,竟说些我听不懂的胡话。
“走,我们找宁欣去,你和袁柳的恩怨是时候解开了。”弃寒拉住我的手,兴奋地提议,“咱们去吃川菜吧?好久没碰到这么有趣的案子了,我需要吃点儿辣味儿来刺激一下脑细胞。”
我被朱弃寒强行拽出别墅,走到门口,又遇到之前拦阻我们的警察。他冲弃寒招手,笑着问道:“有啥发现吗?”
“肚子饿了,脑袋瓜子转不开,我得先去补充点能量。跟你们队长说,明天我就把凶手交到他面前!”
“那可太好了!”警察塞了一张纸到弃寒的手里,侦探乐呵呵地看了一眼,塞入口袋。
六
川菜在本地的受欢迎程度着实让我感到惊讶不已,朱弃寒推荐的这家川菜馆,人气之旺盛简直超乎我的想象,门口等待的食客竟然排起了长龙。
朱弃寒向服务生报上自己的大名,没想到店主居然亲自出来迎接。店主是一位三十岁出头书生模样的年轻人,一见弃寒,便抱拳称兄道弟。
“弃寒兄,什么风把你吹来了,稀客!稀客!”店主紧紧握住侦探的手,一边拍着他的后背,一边往店内走去。
“你这儿生意很兴隆嘛,有空位吗?”弃寒笑着紧随其后。
“你能来,我高兴都来不及!去我们的VIP包厢,这顿算在我账上。”
“那怎么好意思?”
一行人穿过人声鼎沸的大堂,乘坐电梯到二楼,转了两个弯,来到一处面朝黄浦江的包厢,窗外景色宜人,屋内环境幽雅高贵。
“弃寒兄,你们稍坐片刻,我让厨房先备你们的菜,稍后我再过来!”店主笑呵呵地退出包厢,留下一名身穿红色旗袍的服务小姐在一旁伺候。
“你先忙,不要特意招呼我们。”弃寒朝店主点点头。
“先生,先给你们上瓶红酒好吗?”服务小姐拿着一瓶葡萄酒问道。
“不必了,我们要谈正事,你让厨房快点上菜吧。”弃寒回答。
“好的。”服务小姐给我们各倒了一杯鲜橙汁。
“弃寒,宁欣还没来呢,我们不等她吗?”
“没事儿,我给她去过电话了。她在路上,二十分钟之内会赶到。”
我饮了一小口橙汁,不知道该随便谈点什么才好,朱弃寒的态度让我有点儿搞不清楚他的真实意图,但愿宁欣能快点到达,以便摆脱目前这种尴尬的气氛。
“佳人,你还记得高中毕业的那次假面舞会吗?”弃寒忽然开口问道,吓了我一跳。
“呃?怎么突然问我这个?”
“觉得有点儿疑惑,袁柳在那次舞会之后,听说生了一场大病?”
“嗯,我也听说了。”我吞吞吐吐地回答。
“生了什么病这么严重?为什么没去医院住院?后来好像连大学都没有上,一定是发生了可怕的意外吧?”侦探盯着我的眼睛问道。
“呃……事实上,她的确碰到了不好的事情,我也是听她妈妈告诉我的。有人将裸照寄给她,不知道有什么目的……”
“哦,寄裸照勒索?”
“倒没有提到勒索,只是一些照片,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收到,不知道寄照片的人有什么企图。袁柳因为这件事,一直休学在家,整天躲着不肯出门,和以前的同学和朋友都断了联系。”
“寄信的人怎么会有她的裸照?难道她……”
“是的,舞会那天晚上,她和另外一个男生喝醉了,发生了肉体关系,大概就是被那个男生给拍下的照片。”
“既然拍了照片,为什么不索性勒索钱财呢?”
“不知道,大概寄信的人只是想告诉袁柳,不要忘记那个夜晚吧。”
“你这么一说,倒有些道理。”
侦探一边摸着下颚,一边陷入了沉思。这时,包厢的门被推开了,一身干练套装的宁欣出现在门口。“哎呀,我来晚了。弃寒,佳人,原来你们早到了。”宁欣满面春风地和我们打招呼,并在我的身边坐下来。
桌上的菜陆陆续续上齐了。剁椒鱼头和水煮肉片是宁欣的最爱,难怪她一见红红的汤水,眼睛都红了。
“既然人到齐了,那我们就边吃边聊,让我来解开这桩匪夷所思的尸体瞬移魔法谜团,希望我组织的第一次高中同学聚会能为两位带来好运!”弃寒的开场白如此一本正经,让我稍感意外。他究竟掌握了什么密钥,而能为我带来所谓的运气呢?
“得了吧,弃寒,你就一口气说个尽兴吧。这消息不许卖给别人,我让主编安排头条。”宁欣已经拿出录音笔开始工作了。
“在解谜之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必须老实回答我。”朱弃寒注视着我的眼睛,问道,“你爱你的丈夫吗?”
我没想到他居然问这个问题,一下子愣住了。是啊,我爱他吗?
“弃寒,你这不是废话嘛!”宁欣在一旁笑道。
“不,我需要佳人的答案。”
“也许……我是爱他的吧。”我艰难地吐出这句话,仿佛有千斤重担压在心头。
“我有时候很难猜透女人的心思。如果一旦女人想得到某样东西,是不是会不择手段地去争取呢?”弃寒的眼睛里闪动着某种异样的光芒,“佳人,你会吗?你会不惜破坏其他人一生的幸福,而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的脑子乱了,这些话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袁柳是你最好的朋友,你怎么忍心对她做出那样残忍的事来?”
“我……”
“给袁柳拍裸照的人是你,对吧?”侦探忽然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假面舞会让你的好友大放光芒,你嫉妒了是不是?邀请她跳舞的那个男生,你早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了?喝醉酒的袁柳是你送她到酒店的对吗?你不但拍了她的裸照,还利用照片恐吓她,逼迫她和那个男孩子断绝来往,我说得对吗?”
“弃寒,你疯了!佳人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
“我去调查了五年前袁柳被拍照片的酒店,幸亏酒店保存了房客的入住资料。很明显,当时登记入住的人用了一个假名,但那个签名的字体,和佳人的字,具有某种程度的相似性。我不得不怀疑,佳人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根据这条线索,我还去佳人曾经工作过的KTV打听过,有人还记得你呢!为了钱,你什么都肯出卖!你给袁柳寄去匿名信,你明明知道袁柳的舅舅给她留了一大比遗产——高考前夕,袁柳的舅舅杨若成去世了,你是唯一的知情者。所以你才想出这个敲诈计划来。”
“她——拥有一切!”
“你一直在嫉妒袁柳!你拼命学习,希望能超越她,你几乎快成功了。那个与袁柳共舞的男孩,如果我推理的没错,他就是你的现任丈夫许亨雄!其实你早知道他的身份,为了接近他,你处心积虑地清除一切障碍,通过大学四年的努力,终于如愿以偿!”
“弃寒啊,你的意思是杀死杨柳叶的凶手就是佳人咯?开什么玩笑!她怎么可能会使用魔法,将尸体瞬时移走?”
“佳人当然不会魔法!真正的魔法师不是别人,而是挂在楼梯口的那幅巨幅油画上的人物!”朱弃寒用充满自信的口吻说道,“尸体瞬移魔法的秘密很简单,我只要画个图你就明白了。”他拿起一只筷子,蘸了点水,在桌子上画了一张简图。
“这是什么?”我问道。
“你们来看,这是杨柳叶居住的别墅,请特别注意二楼的格局,全部都是木质结构。房间和走廊之间存在五公分左右的落差,不大的房子却偏偏设计了两部楼梯,楼梯的转角处留有一堵墙面,分别挂着巨幅油画,这是为什么?你们觉不觉得这些设计有些奇怪,甚至多余?还有走廊两边的鲜花拱门,仅仅是为了装饰吗?当我得知房子原来的主人是一位魔术师以后,我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这栋房子被动过了手脚,魔法的秘密就是房子的特殊构造!女佣发现死者尸体的地点是在副卧室,当她下楼去叫其他的五分钟时间里,尸体消失了!尸体到哪里去了?死人是不可能自己行走的,更何况,女佣向我们证明,死者的房间是一间密室,门窗都被反锁,尸体根本不可能被人移走以后,还能使房间保持密室的状态!那么,尸体既然不可能被移走,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女佣的眼睛被蒙蔽了,有人施用了障眼法,让女佣以为尸体消失了,可实际上,尸体仍然在原来的地方。这个障眼法是什么呢?还记得我一直强调的木质结构房子吗?木质结构有什么好处呢?还有那些落差,天花板上,房间与走廊之间有五公分的落差;地板同样也存在这样的落差!究竟目的是什么?
“你们见过魔术师表演大变活人的游戏吗?尸体瞬移的魔法同样是基于那个原理!魔术表演的节目里,空空的箱子变出活人,而我们的密室,尸体消失了,你们觉不觉得两者之间存在着某种共性呢?
“只有魔术师才能想出设计这样的房屋!整个别墅,说穿了,就是一个巨大的变魔术所使用的道具!
“既然尸体不可能在瞬间被移走,能够移走的东西是什么呢?——是房间的位置!只要改变房间的位置,就能混淆目击者的视线,达到尸体瞬间消失的目的!
“别笑!移动的房间是不是很匪夷所思呢?
“如果想通了这一点,刚才我提高的那些奇怪的房屋构造,都能合理解释了。五公分落差,开辟两个楼梯,多余的鲜花拱门,等等,这一切的目的都是为了掩盖房间能够移动的秘密!如果我猜测得没错的话,移动的机关八成隐藏在鲜花拱门里。因为那两个拱门,我实在想不出有存在的必要。
“那么,房间是如何来移动的呢?秘密就在于,走廊右侧的一排房间被特别设计成移动的密室!你们玩过搬箱子的游戏吗?在有限的空间里,必须把箱子移动到指定的位置,而移动路线是一个大考验。我们回到移动的房子结构里来。二楼的走廊右侧,我们看到有四间房间,分别是副卧室,主卧室,书房和客房。你们有没有注意到,在副卧室和客房的两侧分别有一堵面积差不多大小的墙面,也就是悬挂巨幅油画的地方。关键点就在这里了!我们眼睛所看见的房间是四间,而实际存在的房间并不是四间,而是五间!这第五间房间就隐藏在副卧室右侧的墙里,表面上看第五个房间是面墙,可那面墙却是空心的,里面就是第五个房间。当移动某个开关时,原来的四个房间延着轨道朝左边移动,可以把它想象成移动门,第五个房间就会从隐藏的墙面里出来,代替原来的副卧室,而原来的副卧室则会变成主卧室的位置,以此类推,主卧室变成书房,书房变成客房,客房隐藏到左侧的墙面里。从正面看起来,仍然是四个房间,而实际上,移动之后的四个房间和原来已经不一样了。用来移动的轨道隐藏在房间与走廊之间的那五公分落差里。这就可以解释,尸体为什么可以瞬间消失了。
“女佣第一次看到尸体的房间究竟是哪一个房间呢?真正的凶案现场并不是副卧室,而是被设计成和副卧室一模一样的另一个房间——也就是第五个房间!
“只要将第五个房间和副卧室装饰成一样,趁女佣离开的几分钟内,凶手启动开关,将尸体和第五个房间一齐被隐藏到墙壁里就可以了。然后凶手瞅准机会逃离别墅,整个密室谋杀案就大功告成了。”
“我还是不明白!凶手怎么知道别墅的秘密?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宁欣一脸雾水,搞不清除侦探的逻辑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们再回到原点来思考尸体瞬移魔法的真正用意是什么!尸体为什么要被移走?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告诉大家,杨柳叶死了。如果找不到尸体,我们就无法确认死者究竟是不是杨柳叶!他们将尸体隐藏了起来,为的是争取时间,以便尽快逃离案发现场。”
“你说他们?难道凶手不止一个?”
“不错!袁柳和许亨雄联手杀死了杨柳叶,并远走高飞!”
“等一下,杨柳叶不就是袁柳吗?”
“不错!杨柳叶既是袁柳,又不是袁柳!”朱弃寒突然转向我,“我说的对吗?”
“什么?”宁欣忽然尖叫起来。
“真正的杨柳叶从来都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她是袁柳虚构出来的另一个身份。所有关于杨柳叶的传闻,都是杜撰出来的。袁柳雇佣了女佣,园丁,管家,司机来管理杨柳叶的家,可他们从来都没有见过女主人的真实面貌,仅知道她是一个与世隔绝的怪人,一个疯女人。”朱弃寒的声音变得激动起来。“杜佳人小姐,哦,不,应该称呼你为田爱婉才对,不是吗?”
我的心脏狂烈地跳动起来,双手手指互相紧紧攥握。
“袁柳雇你来扮演杜佳人,是不是承诺许亨雄的别墅作为交易条件呢?半夜2点出来遛狗的女人就是你自己——听上去很不可不可思议吧?”朱弃寒嘴角含笑,眼神却像冰一样寒冷,“许亨雄的奔驰车也归到了你的名下吧?欣喜若狂的你,等不及他们离开,连夜驾驶奔驰在小区里横冲直撞!”
“可是,我还是不明白,田爱婉是谁?”
“宁欣,我来问你。你是怎么认识杜佳人的?第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
“让我想想,好像是在那次的高中毕业舞会上,她戴了个天鹅面具……再后来,大学里我们虽然是校友,可并没有来往,直到我毕业工作后应聘到杂志社,一次和同事去美容院做美容,偶然遇见杜佳人,大家聊起来才知道是校友。”
“所以,你并没有见过真正的杜佳人,对不对?”朱弃寒歪着头问道。“如果有人冒充她,你会怀疑吗?”
宁欣有些茫然地摇摇头。
“所以,田爱婉完全有机会冒充杜佳人!袁柳是个相当聪明的女人!她雇佣田爱婉临时扮演杜佳人,原本计划杀死杜佳人后,将她的尸体暂时隐藏起来,以便争取逃跑的时间。即使日后警察能够发现尸体的真实身份,袁柳也早就飞往境外,过着隐姓埋名神仙生活。可惜袁柳算来算去,却有一招没有算到,那便是女人的虚荣心!田小姐,你和袁柳的雇佣合同到期的日子是二月五日吧?”侦探再次转向我问道。
我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那天,在合同到期的当天夜里,也就是案发那一晚,迫不及待的你,以为合同履行到期了,豪宅和奔驰车都名正言顺地属于你了,你等不及半夜就牵着宠物狗出去了,在小区里瞎逛。还驾驶着奔驰车过足富人瘾,你担心被邻居看到太招摇,索性装扮成杨柳叶的模样。也就是说,假扮杜佳人的你,同时还假扮了杨柳叶一个晚上。从这一点可以推断,你恐怕并不知晓袁柳的杀人计划。你真实的身份,不过是个到处漂泊寻找富人梦的小演员吧?在和你电话约谈见面以前,我利用一些个人渠道,查询了一些国内艺术院校的毕业生去向,田爱婉的名字逐渐进入了我的视线。和你会面后的谈话,肯定了我的怀疑。”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我感到浑身无力。
“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你有点儿不对劲。还记得那个茶馆吗?你故意装作不习惯茶馆里的气氛,可我发现你非常享受那里的茶水,作为一个身价千万的贵妇,你的品茶品位实在算不上高雅哦。”侦探直视着我的眼睛,“我曾经调查过杜佳人的笔迹,包括她在高中时代的书写方式,和填写袁柳入住被拍裸照酒店的笔迹全部一致。就在几十分钟以前,你一定也看见那位警察塞给我一张纸,那是给你做笔录时的复印件,上面有你的签名。你和杜佳人的笔迹完全不同。虽然你努力扮演她,通过化妆的方式模仿她,可你仍然只是田爱婉。”
原来如此!我实在太大意了。竟然被一个小小的细节葬送了我的美梦!
“那么,佳人呢?真正的佳人到哪里去了?”宁欣再一次尖叫起来。
“真正的佳人一直被关在袁柳的别墅里!此时她应该还躺在别墅的隐藏房间里,我相信,用不了多久,尸体的臭味就会让整栋别墅都能闻到。”
我想起第一次和亨雄乘车在小区里遇见的那个白衣女人,她大概就是杜佳人。看得出,她疯了。她恐怕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说不定曾经试图逃跑,可这一切已经不重要了……
“袁柳呢?”宁欣不愧为记者,对侦探穷追不舍。
“还记得杨柳叶的别墅里有哪些主要人员吗?管家、女佣、园丁、司机……没有人告诉你杨柳叶的司机是个女人吗?”
“你的意思是说,司机就是袁柳?”
“不错,她利用了司机的身份!袁柳查到了当年寄裸照要挟自己的幕后真凶就是好朋友杜佳人,为了报复,她筹划了好几年。她无意中发现了舅舅建造别墅的秘密,于是想出了这个惊人的诡计!”弃寒兴奋地挠了挠脑袋,说道,“所以我说能给你们带来好运!宁欣,你得到了头条,而田爱婉,你得到了别墅和车,这个结局不是皆大欢喜吗?”
“可是,凶手逍遥法外了啊!”宁欣不甘心地问道。
“不,我坚信他们一定会回来的。”朱弃寒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水晶鞋形状的耳坠,“瞧,他们落下了这个——世界独一无二的耳坠!”
根据朱弃寒的推理,警察在袁柳的别墅里找到了快发臭的尸体,通过指纹测定,确认了死者的身份,她正是杜佳人。
三天后,朱弃寒果然预料得不错,许亨雄潜回别墅,试图找回丢失的耳环,被早已守候在那儿的警察逮了个正着。随即,他供出了同犯袁柳隐匿的地点。
至于我,并没有最终拥有别墅和高档轿车。我依依不舍地搬出了杜佳人和许亨雄的别墅,重新过起了四处漂泊的生活,又要开始新一轮的搜索猎物的活动。但愿有一天,我真的能过上有钱人的生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