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德拉福音》全文阅读_作者:苏簌
每个人的一生中,至少要看过一次这样的风景。
海风扑面,眼前是一块纯净的不带一丝杂质的湛蓝天空,在遥远的天际与海面连成同一条线。纯白的盖斯卡尔雪山就孤立在大海中央,任凭巨大的海浪敲打岩石,翻飞成细碎的氤氲水雾,把这座孤岛掩映得仿佛置身于天堂。千百年来,无数的登山者企图在这里留下印记,在这些人之中,有人长眠雪岭,有人跌落海潮,然而风停雪驻之后,一切归零。
明嘉仪站在甲板,一只手按住宽大的公主式帽沿,另一只手高高的扬起,感觉到冬天里特有的海风穿过指缝的温度,无比陶醉。在她的身后,新婚的丈夫递过一杯升腾着零星气泡的粉红色香槟,丝丝缕缕带有樱桃的酸甜味。
仿佛在童话与现实的边缘不断游离,一如她虚虚实实的人生。
明氏集团的大小姐,即使她只是与这个姓氏毫无血缘关联的养女,却并不曾影响她的生活轨迹,不管多少年前她曾是坐在炉子旁边捡豆子的灰姑娘,如今她都是货真价实的公主,美丽而高贵。
她的新婚丈夫欧瑾然,当下炙手可热的著名律师,浪漫而体贴,更重要的是他作为一个豪门唯一继承人的身份,让她不管在什么时候,都可以保持如今公主的身份,不必担心午夜12点的钟声敲响,一切就会消失不见。
船已驶过亚速尔群岛,如同终年繁花不败的梦境,继续航行在欧洲大陆的西海岸线,最终抵达马德拉岛西面的莫尼什港,终年积雪皑皑的盖斯卡尔雪山0山脚的古朴小镇尽是碧油油的菜田与矮小建筑,山腰上团花锦簇,大片细薄的花瓣迎风招展,一路的浅紫深红。
山下的风景如同初夏般闲适,而抬眼望去,那一片纯白正宣告着隆冬的降临。这个世界的奇异,远远超过人类可以想象的范围。
直升机缓缓升起,在湛蓝与纯白之间,抖动翅膀,巨大的轰鸣转瞬即逝,而后又平稳降落。
山顶城堡就在眼前,哥特式建筑,雍容的超乎想象。
华丽的好似中世纪的吸血贵族居住的城堡。
为何会冒出这样古怪的念头?推开雕花铁门的那一瞬间,嘉仪突然发觉连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
些许悔意掠上心头,选择这里作为蜜月旅行的目的地,也许是错的?
大厅的光线破败得分不清晨昏朝夕,腥气的味道席卷而来,令嘉仪倏地摆脱了瑾然的手,躲开到铁门之后。黑暗的尽头突然闪过一丝火光,而后,又是一点,以思维无法跟进的速度一路逶迤而来。而后“唰”的一声,巨大而厚重的水晶吊灯瞬间轰塌,刺耳尖叫划过耳膜,看到满地破碎光芒之间,平躺着一具美丽而又罪恶的躯体。
低胸的白色长裙已经满是殷红血雾,无数细小的玻璃微晶穿透曾经白皙光滑的身体,放大的无比诡异的漆黑瞳孔,优美的脖颈之上鲜红的牙印清晰地宣告着死神的召唤。
黑暗之中,一双深蓝色的眼珠凸现,滴血的嘴角映着无比光洁的虎牙,笑容暧昧而又邪恶。
嘉仪的指甲深深的切入手心,思想在那一刻突然空白,呼吸艰难,片刻之后她看到瑾然发疯般跑出城堡,而身后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仿佛破空而来,轰然穿透耳膜。
“姐姐,我送你的新婚礼物,还喜欢吗?”
年轻的男子不知何时已站在眼前,穿着白色的深领上衣,银白色的链坠挂在胸前,有种魅惑而又飘泊的气息。阳光色眸子此刻在黑暗里越发妖异,手指不经意的轻抚发梢,慵懒得如同一只窗台上熟睡的白猫。
嘉仪无力地跌坐在地上,残酷的一幕令她无法控制地呕吐,酸甜的,无比腐败的樱桃味。
“明嘉辉,”欧瑾然几乎咆哮着拎起男子的衣领,“你到底想做什么?”
“提醒你而已,”男子无比厌恶地甩开那只修长的手,“没有人可以忘记她,不管以何种理由,我都不允许……”
“认识一下吧,姐姐,还有……我亲爱的姐夫,”嘴角浮现出嘲弄的笑容,用力推开眼前的大门,方才那满身血迹的女孩和金发碧眼的吸血鬼,此刻竟活生生地站在眼前,“我听说你们选在这里度蜜月,想着你们一定会感觉寂寞,所以特意来陪你们。”
“介绍一下吧,这位,我的大学同学陈典,电影社的红人,也是这次我们自制DV《吸血鬼归来》的男主角,本来我对这种特殊化妆没一点兴趣,不过我想姐姐一定喜欢。另一位呢,自然就是这部DV的女主角,颜洁瑜小姐,我们的校花。”
随着两位充满歉意的点头微笑,如此恶意的玩笑也只好算作扯平。
“嘉辉突然要这么做,真的非常抱歉。”洁瑜微微扬起复古的波浪卷发,年轻的接近完美的面容透露无邪的诱惑。
“还有我们的‘帮凶’,”陈典顽皮地笑笑,为他们引荐刚才帮忙点起蜡烛的幕后黑手,“在社团里担任摄影的从征,以及新加入的学妹韩汀婷。”
从征一身黑色,头发蓄得很长,不规律的胡茬,不修边幅却有另一种狂野的气质,淡漠的微笑颔首,算作招呼;而另一位,甜美可爱的笑容一绽放,瞬间叫人觉得,所有寒冷都褪色,这世界回归春暖花开。
“我们好像真的是有点过分了呢。”汀婷走上前去扶起嘉仪,而身后嘉辉的身影已经毫不犹豫的消失在了大门的背面。
“他怎么变成了这样?”欧瑾然紧握的拳头望着那个纯白的背影,眉心皱起深刻的纹路。
“自从卓盈死后,嘉辉就变了,”嘉仪虚弱地靠在丈夫的肩头,“她在你的公寓跳楼自杀的事实,永远都改变不了,正如你们都曾深爱过她的事实,也永远都改变不了……”
“……我已经拼命想要忘记了,为什么结局会是这样?”喃喃的自语,不知何时瑾然握紧的手,颓然放开,无力跌落。
夜很静,月沉以后连天地都安静下来。
洁瑜理所当然地和汀婷共享一个房间。
毕竟,在读女中的时候起,洁瑜就曾是汀婷所向往的前辈。
此刻洁瑜正坐在梳妆台前,一面进行着繁琐的护肤工程,一面与坐在床上正和满头湿发较劲的汀婷交谈。
“怎么?对今天的见面有什么想法吗?”
而汀婷十分无奈地摇了摇头:“学姐真的确定卓盈学姐是被谋杀的么?”
“我确定,我非常确定。”洁瑜低下头,咬住下唇,“他们每一个人,都有足够的动机。从征最先认识卓盈,视她为艺术的缪斯,不允许她身上出现任何污点,却无法控制她如此不检点的私生活,在他的思维中,这种行为很难说不是一种背叛;而卓盈在嘉辉之前曾和陈典交往,是陈典的众多罗曼史中唯一一个主动提出分手的女主角,这让陈典的自尊受到了严重的打击;之后卓盈一直在明嘉辉和欧瑾然之间左右逢源,哪个男人能容忍心爱女人的劈腿?这样一来欧瑾然的动机就成立了,况且卓盈就是在他的公寓坠楼的;同样的情况对嘉辉来说虽然也成立,但他那样独占欲强的人,若不是爱卓盈爱得死去活来,怎会默认这种情况,所以反而是最没可疑的人;而明嘉仪虽然是嘉辉的姐姐,却不能继承任何遗产,她如果不抓住欧瑾然这棵摇钱树就会一无所有,她怎么容得下卓盈?”
“可是学姐又说,卓盈学姐是明嘉仪介绍给欧瑾然认识的不是么?那么美丽而又危险的女人,怎么会放心让他们认识?”
“这一点我也不明白”洁瑜苦笑,“如果都明白了,还要你帮忙做什么呢?”
“那么,学姐就没有一点私心么?”汀婷歪着头,笑了起来。
“鬼丫头,没请你帮忙的事倒是清楚得很啊,”洁瑜走上前来捏住汀婷的脸颊,“我就是想得到明嘉辉,只有解开了这个心结他才能开始新的生活,我也才能有机会,满意了吧。”
“为了钱还是爱情呢?”汀婷左躲右闪,抛出了另一个问题,而洁瑜的回答坦率得叫人讶异。
“这两者从来都是密不可分的……”
关上灯,汀婷躺在床上,轻声问道:“学姐,你听过马德拉福音的故事么?”
洁瑜背对着她:“什么?”
“在马德拉的雪山上,会出现天使,来庇佑内心虔诚的人,让他们得到幸福……”
“没有这个必要了,我已确定这世上没有我要的爱情……”
汀婷闭上眼睛,似乎听到空气中传来低沉的抽泣,在这寂静的天地里唯一的声音。
午夜突然惊醒,欧瑾然望着已经陷入梦境的妻子,走出房间,到天台上抽一支烟。脚下一览无余的深绿色藤蔓团团桎梏住了整座城堡,在月光中那漆黑的影像仿佛映在大脑皮层,如同人类的血管,挣扎着,扭曲着,却在光滑的皮肤下激烈的涌动,仿佛随时准备喷薄而出。
空气中浅香弥漫,那是温室中盛放的玫瑰,血红色的花瓣散落满地,看着看着就仿佛蜕变作剥落的皮肤,浓重的血腥味升腾,如同那烙铁一般鲜红的月色,令人作呕。
在他陷入沉思时,手指总是不自觉的抚上胸口的心型链坠,银白色,和明嘉辉完全相同的款式。
就连链坠里面那张巧笑嫣然的面容,都分毫不差。
然而自从她死后,欧瑾然就再也没有看过那张照片,再也不敢回忆那个女人。
在他的一生之中,从来不曾出现什么差错,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样,谨慎而淡然。
如果不是那一年爱上了那一个她,也许一切还是向着他早已规划好的那一条路,半分不差的进行着,一直到去世之后,照片摆放在知名大学的礼堂裱成画框,成为所有后辈效仿的榜样。
但是,如果一个人就连一次都不曾照着自己最真实的心意去疯狂一次,那么他的生命,又该多么的无趣?
只不过在遇见卓盈之前,他从不曾认真思考过这样的问题。
回想上次参加舞会是什么时候?迷迷糊糊,许多东西都已经记不清轮廓,仅剩下一些琐碎的片段。
那一天他与未婚妻盛装出席他们的订婚礼,她雍容而优雅挽着他的手,她嘴角的弧度恰到好处的上扬,滴酒未沾的他就在那一刻醺然陶醉,这样,就是他以为毫无瑕疵的人生。
在众人应接不暇的表里不一中接受祝福,转过人群却看到未婚妻的弟弟,那个轻薄的男孩眼中魅惑众生的火焰在那一刻竟全变作痴缠倾慕,他的臂弯里有一个娇柔小巧的女孩,舞会尚未开场她却已经微微的醉。
第一支舞,他鬼使神差般邀请了她,却忽略了那一刻未婚妻眼中那深不见底的幽潭。
满场盛放的莲花之中,她笑了,他忍不住俯身去吻,毫无防备地撞上她嘴角幽香,就在那一刻,他的人生与理想已经注定了背道而驰。
她来过又走了,直到最后一刻,瑾然都不明白,当她游走在他们之间的时候,究竟有没有付出过哪怕只有一点点的真心?
而在那一段如梦似幻的激情过后,他清楚知道这一生,已经再也没有勇气好好去爱一个人。
在这一点上,他和明嘉辉又何尝不是同一类人?
自嘲的瞬间,眼角突然瞥过一抹深红。抬眼望去,一个披着黑红两色披风的背影正无比轻盈的攀过对面阳台,转瞬消失在帘幕之后。
欧瑾然的头脑突然“轰”的一声炸了开来,手中的烟蒂不知何时已跌在地上。那个影子,那身打扮,绝对不会错的,正是白天那吸血鬼的装扮。那个房间是哪里?那个人去那又是为了做什么?
“谁?”欧瑾然大声的喊起来,来不及思考那么多,此刻他已在本能的驱使下向着那房间跑去,却又在中途放慢了脚步,白天的一幕还清晰刻印在脑子里,这一次难保不会又是他?
然而还未接近,冲天的血腥味已经瞬间弥漫了整个天地。
“你在那里做什么?”身后冷不防一个声音响起,瑾然转身,看到手执烛台的明嘉辉就站在身后。
“你又在这里做什么?”几乎是同时发出的询问。
“你不知道停电了吗?”明嘉辉皱着眉头,只是冷冷的回应着,“我来看看电闸……可是,这是什么味道?”
“这一次不是你的杰作吗?”欧瑾然同样皱着眉,用力推开了眼前的大门。
礼拜堂,如同一片黑到深不见底的幽潭。在烛台幽异的光芒引导下,一个纯黑色的身影正渐渐清晰。此刻他双手被缚在巨大的十字架上,折射在黯淡的月光映照下的阴影里,如同受难的耶稣。咽喉之上深色的液体正汹涌的流出,甚至发出了泉水般汩汩的声响,他的表情痛苦而狰狞,几乎如同阳光下正在接受焚化的吸血鬼。
明嘉辉认识他的脸,那是他的好友,从征的脸。
但是这不能阻止他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声。
许多人被这惊天动地的声响惊动,他们很快聚在了一起。
汀婷推上了电闸,那一瞬间多数人无法这接受突如其来的光明,以及光明所带来的恐怖景象,以至于他们在很久之后才想起了陈典也不在这人群之中。
而在这一刻窗外突然一声钝响,所有人又一起向着窗外望去。
一个身穿吸血鬼披风的人正躺在清白的积雪中间,鲜红的液体正迅速浸染着周围的大片颜色,不断的吞噬,渐渐将雪白的衬衫也浸染得如同绽放团团玫瑰。
没错,那就是陈典,那张雕刻般精致的脸,此刻依然美得那样摄人,而又妖异。
在这个长到几乎时间停止的夜晚。
汀婷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下摊开工作包,在里面放大镜,镊子,指南针,套索,录音笔等等一应俱全的设备中掏出了手套,无比熟练而迅速的戴上,走到了死者的身边。
“那个叫什么蜻蜓的,你在干嘛?”明嘉辉正要上前,而洁瑜已经阻止了他。
“相信她吧,如果你还信我。”
在没有解剖条件下的验尸工作很难进行的多么彻底,汀婷也无法肯定自己的判断结果。从征是被利刃切断咽喉,过程简单而残酷,而陈典则是由高处跌落引起的颅内出血。但奇怪的是,在两人的右颈下方,都有四颗微小的类似虎牙的牙印,很难不让人联想到真正的吸血鬼之类。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外伤。
按照从征的血迹喷溅形状可以确定他是被绑住之后才被割喉的,没有移尸的痕迹,只是在正前方一个小小的区域里,似乎有被什么物品遮挡过的痕迹,留下了一块没有溅血的干净空白。按照尸温来判断,被发现时死者最多死亡不超过十分钟。而陈典的情况却另有一些诡异,坠楼之后当场死亡几乎是肯定的,然而就在他尚有一息之力的时候,却又用力的抓住了身下的一捧雪,或者说,是雪化之后的满手泥泞。
在黑影翻墙越过礼拜堂的窗户之后,欧瑾然和明嘉辉几乎同时到达了那个门口,如果以两人的关系可以排除互作伪证的可能性,那么凶手可以逃走的唯一一条路就是窗户,陈典的坠落地点离礼拜堂的距离真的不是很远,而他的上衣口袋里又确实找到了染血的利刃,这样想来,一切都是说得通的。
此刻最好的选择,当然还是报警,这是从小生长在警察世家的小孩韩汀婷理所当然的意识。
天还未亮之前,警察便已经火速封锁了整个城堡。
然而此刻出现的问题是,语言不通让所有问答都无法顺利的进行。所以警方临时决定去稍远一点的镇上去寻找一位语言专家来进行翻译工作,两具尸体被拉走进行解剖,而所有嫌疑人和警方的保护人员索性全部住进了明氏旗下的城堡中。
生活,仍要继续保持没有被打扰之前的姿态,更何况这其中还有一对新婚的夫妇。
在明嘉仪的眼中,多少流露出了没有你们就不会发生这种事的不快。
而汀婷在很模糊的思维之中几乎窥出了整个事件真正的方向,却又必须在脸上装出事实就是如此的一派欣然。
她清楚知道危险远比这一刻之前更甚,而下一个要倒霉的人会是谁。
这时她已开始研究第一时间在从征的房间找到的上锁铁盒,密码破译的轻松异常,男人多数会选择自己喜欢女人的姓名、生日,诸如此类。
里面的东西有一张电影社两年之前拍摄的小成本电影自制DVD,毫无疑问,那时的女主角就是卓盈。另外,还有关于这部电影的百余张剧照,然而照片中的人,除了卓盈也没有任何其他人。
汀婷理应相信,在这其中,已经包含了卓盈死亡的一切线索。
那张DVD被汀婷反复播放几乎已有十几遍的时候,有人推门走进来,汀婷抬头看,是洁瑜拿了吃的给自己。
“全是罐头和瓶装水啊,学姐你就这么对我?”汀婷抱怨着。
“现在只有这种食物才安全吧……”洁瑜面无表情,只是坐在她身边,径自拧开了一瓶水喝了起来。
这种事情果然只可意会,于是汀婷扯开薯片袋子。
“如果卓盈还活着就好了,毕竟她是英文系的,和警方的对话绝对难不倒她,”洁瑜笑起来,“以前她是最喜欢玩文字游戏的了,我记得她和我说过,欧瑾然总是问她,你爱我吗?她就回答I love U,对方说U可以是你也可以是你们,你这算什么回答啊,她就笑啊,然后什么也不肯说了。”
“这样的话,卓盈学姐当年爱着的人,究竟是谁呢?”
“我也琢磨不透,卓盈说,如果找个情人呢,就要嘉辉这样火花四射的,如果找个老公呢,当然还是欧瑾然那样沉稳又聪明的,我想,她最爱的人始终还是自己吧,虽然是个孤儿,却比任何人都要更加的坚强和乐观,当年她就总是喜欢说本公主怎样怎样的,可是,即使颐指气使的样子也很可爱呢……”
似乎是觉得自己有些多话了,洁瑜笑笑,然后顺手去拿汀婷手里的薯片,抱怨道:“本来是想煮两个蛋的,冰箱里竟然只剩一个了,这几天明明没人开火的,难道拿去生吃么?”
“学姐,你和卓盈学姐以前那么要好,知不知道明嘉辉和欧瑾然现在戴着的那条同样的链子是谁送的?”
“还能有谁,当然是卓盈啊,里面嵌了她自己的照片呢,我也有一条一样的,是她的遗物。”洁瑜拉开领口,果然同样的心型吊坠瞬间划了出来,看得出保养很好,过了这几年还在熠熠生辉的闪耀着。
“借我看。”汀婷伸手去要,洁瑜只好小心地摘下来,放在她手心里。
打开项坠,正反两枚照片,分别是颜洁瑜和卓盈两个人。当汀婷再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着那个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女孩,她很骄傲,很任性,然而,谁也无法否认,她是真的很美。
看着洁瑜的紧张神态,汀婷也只好小心翼翼的将照片取出来,眼角余光注意着对方表情,照片却不小心掉在地上,洁瑜的照片翻到背面,突然毫无预兆地出现了两个字——天使。
那一刻汀婷像发现新大陆一般挖出卓盈自己的那一张,翻过去,果然完全的不同的四个字赫然跃入眼帘——我爱你们!
那么小的照片,写起字来也有些费力,最后的感叹号似乎是没有足够的空间,竖和点几乎都要连在一起了。谁也不会将嵌得好好的照片拿出来摆弄,这秘密如果不是汀婷今天拿出来,几乎就要永远石沉大海,而在她身旁的洁瑜看着熟悉的字迹,几乎是突然红了眼眶。
“学姐真正爱着的人,是照片的主人吧……”汀婷冷不防的发问,令洁瑜的肩膀猛烈地抖动起来,继而眼泪已然无法控制的跌出眼眶。
“那么为了学姐,我很快就会揭开那个杀人凶手的真面目的,但是现在请你忍耐,明天就好……”
汀婷站起来,走出房间。
晚饭过后,汀婷来到厨房,看到嘉仪正在打蛋,于是上去寒暄道:“嘉仪姐,这么晚了还在弄东西吃呀?”
“哦,”嘉仪笑了笑,“不是,打个蛋清做面膜而已。”
“哇,怪不得姐姐的皮肤这么好。”汀婷走上去就要细看,却突然不小心踩到了嘉仪的脚,嘉仪吃痛蹲下去抱住脚,汀婷赶忙去扶,嘴里不住地道歉。
“没关系,没别的事的话,我先回房了。”嘉仪站起来,没有多说什么,拿起碗来礼貌的告辞。
汀婷拍拍手,大大的松了口气般走出了厨房。
次日清晨,当嘉仪和瑾然拉开窗帘准备迎接全新一天的到来时,警察已经等在了门外。
韩汀婷从不叫人失望,更从来不叫自己尊敬的学姐失望。
她虽然一直没什么男生缘,却常常得到女性长辈的偏爱。从读女中的时候开始,就在大大小小的事务中常常得到颜洁瑜和卓盈的照顾,那时还小不懂事,就常常说她们两个走到哪里都那么耀眼,可要一辈子一直这么恩爱下去哦。
那时卓盈笑着推开洁瑜骂着要死哦,而洁瑜却低着头只是笑着不说话。
很久之后,她才知道,天长地久可以有很多种,但生死却早已将卓盈和颜洁瑜的这份永恒斩断,不留一丝的余地。
卓盈死亡的真相如果不能水落石出,那么真正无法好好生活的人,该是洁瑜吧。
而现在,她和她们的故事终于可以画上一个完整的休止符。
“这其实只是一个很老套的故事,”汀婷站在洁瑜的身边,她的另一边是对一切都无关紧要的明嘉辉,而对面是明嘉仪和她的丈夫欧瑾然,“一个没有继承权的财团养女,嫁给了一个实力雄厚的财团长子,无论如何也该是天作之合般的姻缘,然而事实上,在任何一方面来看,这个女人却不会有哪怕一丁点的安全感。父母去世后弟弟会得到一切,而婚姻比血缘更加不可靠,什么时候自己被抛弃了,就会在一瞬间一无所有。这个世界只有自己是可以相信的,在这一点上,你比很多人都更加现实。所以你找来了一个人,一个可以帮你实现心愿的人,这个人,是个很美的女人,她的名字叫做卓盈。她周旋在你的弟弟和你的未婚夫之间,看似对你毫无利益,实际上则不然。没有人比你更了解明嘉辉,他冲动,暴躁,易怒,做起事来不顾后果,你深信终有一天,他会做出伤害欧瑾然的事,比如杀了他,对吗?这样,死去的男人所留下的遗产全部是你的,而为此付出代价的弟弟会在监狱中度过他的后半生,那么你的养女身份就不再那样的碍眼了,你会成为明氏集团唯一合法的继承人,这样,你可以坐享两个男人无法想像的财富,而在这个过程中,你所要做的只是激怒一个男人的嫉妒心那么简单。然而这样看来,你似乎就完全没有了杀害卓盈的动机了,因为你的目的还没有达到,卓盈死了,这份嫉妒就全无依托,也就不值得那两个人再去拼个你死我活了。所以,在这个时候,你有了一件必须杀死卓盈的理由,而这个理由也成为了你今后必须杀死从征和陈典的理由。
我反复看了从征拍摄的那张DVD,老实说内容并不让我感兴趣,起初的时候我按照剧情的发展将所有照片排列了顺序,在这其中并没看出什么不妥,只是让我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电影并不是从头至尾按照顺序拍摄的,而是需要依照场景跳跃拍摄。所以我又重新按照照片上的日期将它们排列了一遍,于是有了一个很微妙的发现,那就是,从某一天起,卓盈的镜头突然无一例外的只拍到腰部以上,一直到影片杀青,都再没有一张全身照。所以那个时候我开始怀疑,她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后来我终于想到,说不定她是怀孕了,作为天才的摄影师,恐怕在镜头里看世界的能力是要超越任何一个普通人的,所以从征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是默默的将影片拍摄到最大限度的完美。然而,这却成为了卓盈必须要死的理由,试想,无论这个孩子属于谁,只要它降生在这个世界上,就必将取代明嘉仪的名字成为它父亲的合法继承人,你必须将她连同她腹中可怜的孩子一起杀死,而你很聪明的是,你把地址选择在了欧瑾然的公寓,你和她谈判,而卓盈要的是什么呢?恐怕有了这种惊喜的她也不会再满足于你所给予的那一点点微薄的酬劳吧,所以谈判破裂,你在那一刻痛下杀手,并把这个无解的谜题抛给了明嘉辉和欧瑾然,你让他们继续彼此仇恨,藉以达到你之前未曾达到的目的。
洁瑜学姐曾经说过,卓盈学姐是爱玩字谜的英文系高材生,在她留下的照片背面,写着‘我爱你们!’几个字,我是否可以大胆的假设,‘我’代表的是卓盈,公主princess的P,‘爱’是love的L,‘你们’是U,而为了曾经引起的误解,这个‘你们’很有可能会被写成US以代表复数,而把连贯的感叹号看作是数字1,那么连起来之后就成为了PLUS 1,译成中文就是+1,嘉仪,明嘉仪。卓盈学姐并不是没有料到你可能会杀死她的结果,但这可能性毕竟微乎其微,所以她只是做了一个假设,将密码写了下来。
我们再说从征和陈典的死,在外表上看,很像是陈典杀死从征之后翻窗逃走,不慎跌落窗台而死的。不错,在他的白衬衫上的确有很多团状的血迹,而按照他落地之后的血迹走向,本应是大片的渗透衬衫,那么喷溅状的血迹从何而来呢?所以我应该可以确定,陈典一定参与了谋杀从征的过程。
从征在两年之中一直对卓盈的死无法释怀,所以一直还保存着当时的照片和影碟,而当同为好友的陈典发现了这件事之后,一面说服他向你勒索,一面联络你除掉从征,从中分得更大的一杯羹。然而在这样的利益驱使下,其实陈典有更长远的打算,他要用从征的命作为要挟你更大的筹码。所以,当你约了从征在礼拜堂交易的时候,他早已躲在了暗处企图录下或是拍下你杀死他的整个过程,这也是为什么欧瑾然会看到一个黑影不走门却翻窗的原因,而吸血鬼的披风无疑成为了最好的掩饰黑暗中他的位置的道具。
欧瑾然会在半夜出去抽烟发呆的习惯,身为妻子,你不可能不知道的,其实只要在他回来之前解决掉从征,没有人会怀疑你。你将从征绑起来是为了逼问他证据藏在哪里,可是偏偏陈典在其中横差一脚,切断电源本是为了让光线更加昏暗便于他自己行动,却没想到为你引来了欧瑾然和明嘉辉,在门外两人的对话中得知了陈典的存在,那一刻十万火急,你一定许诺了陈典丰厚的报酬,要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马上离开,而你则用他的吸血鬼披风包住右手,在从征的身后切开了他的咽喉,这血迹就自然而然的溅到了陈典的身上,如此一来,陈典就必须要走,不走的话一定会被当作凶手,就算他供出你,敲诈的事也就打了水漂。然后在陈典翻窗逃走的那一刻,你在窗台处解决了他,并将刀塞进了他的口袋。而后,你只要藏身于窗台之后,然后在大家赶来的瞬间凑进人群就可以了。
你问我你的凶器是什么,它就是藏在你鞋子里的那条蛇。打从你一进门我就发觉你很不爱走路,并且你所穿的爱斯基摩短靴虽然本来就是宽松笨重的款式,但是看上去仍然比你的脚大上整整一个轮廓,那是因为你将蛇包裹住嘴部弯在了你的鞋子里固定,体积很小毒性又极强的银环蛇当然是首选,更重要的是,这种蛇会产生剧烈的神经毒,中毒之后会麻痹神经,阻断神经传导通路,致使横纹肌无法收缩,最后导致呼吸麻痹而死亡。神经毒虽然对生命构成极大的威胁,可是毕竟有麻痹神经的作用,所以被银环蛇咬伤后,伤口并不会剧烈疼痛,全身症状也是逐步袭来。加上银环蛇是性格比较温顺的蛇类,绝不会主动攻击人类,但一旦被激怒,却又会非常具有攻击性。你说你并不知道明嘉辉一行人会出现在这里,那么我也可以告诉你,其实这条蛇本来是用来对付你的丈夫的,你要的只是遗产,如果从你弟弟那里得不到想要的结果,也只好亲历亲为,伪装成意外的可能性仍然很高,只是更加冒险罢了。而他们出现了,并且对你进行威胁,这些都在计划之外,所以你的杀人对象也就不得已跟着做了改变。从征和陈典脖子上那几颗虎牙伤并不是什么吸血鬼造成的,而是你的那条小蛇,这也是你为什么必须让在从征的脖子上补一刀的理由,因为一旦有人进来而从征尚未断气,就有可能会透露你是凶手的线索,但其实呼吸麻痹的最初症状就在于说话困难,所以在窗外的陈典完全无法开口呼救,在越来越无力的情况下,也只有放手跌落一种下场。而他在死前紧紧抓住的一把泥土也再明白不过的说出了你就是凶手的实情,土的写法就是一,还是你的名字不是吗?”
明嘉仪貌似并不放在心上地听着,然后蹲下去拨弄着鞋带。
“现在自杀或是杀人都没可能了,”汀婷笑起来,“知道为什么我会清楚你养了蛇吗?就是那些鸡蛋的不翼而飞,蛇的食物大部分都不是人类常吃的东西,比如老鼠,青蛙之类,只有鸡蛋是不会让人觉得奇怪的食物,谁会每天做蛋清面膜呢?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所以我那天踩了你,一方面是为了试探下你的鞋子里究竟有没有那东西,另一方面,就是为了防止你再用它伤人,趁你蹲下的时候在你的碗里兑了一点安眠药罢了,可是我不是药学专家,它是睡了还是死了我就不得而知了。”
明嘉仪终于苦笑着站了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笑了。
“小女孩,你不是我,不会了解我的心情。在这世上如果没有人爱你,那么你就必须想尽办法来爱护自己,甚至蒙住双眼,不惜伤害一切。对于你所说的一切,我不会承认,也不会否认,我会联络我的律师的。现在的我只是遗憾,生命中不曾有真心爱我的人来过……”
“不,你错了,”洁瑜不知何时已站出来,“没有一个人会将很可能会杀死自己的人写在自己最宝贵的项链里,卓盈爱你,我了解她,她才不是什么爱钱的女人,她从来都不是……”
那一刻,包括汀婷在内的所有人大惊失色,而明嘉仪的眼神迅速的黯淡下来,如同万里高空突然划过的一抹重云,将所有颜色瞬间带走。
“是的,她爱我,我们流着相同的血,我们有着相同的父母,她怎会不爱我?而我,早在二十年前就抛弃了她,走进了那个不属于我的家……”
毫无预兆的,明嘉仪笑了起来,却不知为何,脸上竟有着无比撕心裂肺的表情。
她所珍爱的,她所需要的,就在她拼命去寻找的同时,亲手毁灭。
到如今,什么也无法弥补,什么也换不回来……
明嘉辉他们终于踏上了回程的船。韩汀婷要了他和欧瑾然的项链来,打开里面的照片看字,果然,欧瑾然的那一张后面写着“谢谢你”,而明嘉辉的那一条上却是“我爱你”,无比清晰而又明确的三个字,不是任何语言能够代替。
写下这些字的时候,不知她是否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末路?
活着的人仍要继续,而死去的人再也不会回来。
生前和死后都是永恒的黑暗,而我们生活在短暂的光明之中,愿它平安,幸福。
我知道,天边那一抹无比耀眼的水蓝色,是她的灵魂溃散在这诺大的宇宙之中守护所有她曾爱过的人的一片和风……
甲板之上,明嘉辉仰望遥远的稀薄云层,看着马德拉的金色暖阳一泄而下,终于第一次露出了浅笑。
他伸出手,轻轻落在汀婷的头上,“原来你,就是马德拉真正的福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