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味》全文阅读_作者:长耳 泠歌

如果尝到了死亡的味道,你愿意与谁分享?

2013年11月3日 15:00

郑宣和本来不愿意做这份工作。

宝蓝色的玻璃外墙,反射着刺目的天光,郑宣和悬挂在百米高空,腿间被粗粝的安全绳勒得生疼,外墙清洁的工作让人每时每刻都无法放松精神。

他拿起抹水器,一点点刮干净蒙满灰尘的大厦外墙,玻璃渐渐干净,映出里面小半张女人扭曲的侧脸。郑宣和愣了愣,以为看花了眼,下意识地把最后一块污迹刮净,凑近了些。玻璃里的确是个女人,她纤细的手指正掐着一个壮汉的脖子。壮汉的脸涨得通红,两只大手紧紧攥着女人的手腕,却没能将之掰开。两人似乎在说些什么,但是郑宣和听不到,他犹豫该不该敲窗警告里面的男女时,刺眼的阳光晃得他眯上了眼,玻璃窗里的人影晃动,再睁开时,他看见了一抹温柔的目光。

办公室里的年轻女人咧开嘴,正似笑非笑地看着郑宣和,郑宣和只觉一阵凉气顺着脊梁骨向上蹿,他猛地一蹬外墙,拽住安全绳急速下滑0

长风如刮骨利刃,仿佛要刺穿心脏,下方工友仰头时疑惑的表情正逐渐放大,突然间,他看到工友的表情变得惊恐万分。

在失去意识之前,他听到了一记凄厉至极的尖叫。

盛夏午间,天气黏热得好像堆满了布丁的奶茶,柏油马路被烤出了一层黛青的雾气。

天一大厦下人头攒动,白色救护车闪着灯疾驰而去,围观人群还没来得及闭拢,一辆警车驶进了现场。

刑从连踩着拖鞋从警车里出来,他抬头望了望高耸入云的建筑,听着现场警员叙述。

“你是说,一盆高空坠落的仙人掌,砸中了在半空工作的外墙清洁工?”他不可思议地问着,“天上怎么会掉仙人掌?”

“是天一制药的女员工,因为和男朋友吵架,气急了把定情信物仙人掌丢出窗外……”

“打住。”刑从连努力仰头,瞧着外墙上摇摇晃晃挂着的安全绳。因为案发窗口是26层,他实在很难看清,便忍不住嘀咕着,“这是不是太巧了?”

“的确太巧合了。”林辰不知何时来的,他扫了眼警戒线外的人群,径直走向一群头戴橘色安全帽的清洁工,他拍了拍其中一人的肩膀问道,“能告诉我当时发生了什么吗?”

那位清洁工的手还是抖的,他说当时事情发生得很突然,在他上方进行清洁作业的工友,不知为什么突然开始下滑,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只花盆就砸了下来。那位工友当场就被砸得满脸血,不醒人事。

“他为什么没戴安全帽?”户外高空作业按规定是必须佩戴安全帽的,但显然,那位被砸到的清洁工并没有遵守规定。

“小郑被抬下来的时候,他的安全帽好像绑在了腰带上?”一位工友轻轻吸了口气,他一拍脑门,“之前我们聚在一起吃午饭,小郑在吃饭的时候把帽子拿下来过,可能上去的时候忘记了。”

刑从连带着林辰上了天一大厦26层,天一大厦是天一制药集团的办公大楼,共40层建筑,20层以上是天一制药集团的本部所在,之下则被出租给了各种大小公司。天一制药办公室里的上班族们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扔花盆的姑娘名叫李海伦,她知道自己扔出去的花盆砸到了人后,当场吓得晕了过去,被一起送到了医院。

出事的办公室外拉着两条明黄的警戒线,当事人李海伦是部门主管,这间办公室只有她一人使用,里面干净整洁,办公桌上还摆着一盆文竹和另外一盆水生金钱草。林辰停下来,看向那扇飞出花盆的窗户。高层的玻璃窗只能由下向上掀起,玻璃还是完好的,而打开的缝隙还不到15厘米……

刑从连见林辰站在事发办公室门口,也不进去,不免问道:“怎么了?”

林辰指了指相邻的另一间办公室,警员刚卸下了一扇玻璃窗,窗外正巧落下一根粗重的安全绳。办公室里,王朝正仰头探出窗外,举着对讲机对楼顶的人说着什么。

“王朝他们准备到外墙上采集证据。”刑从连退了半步。

王朝见刑从连来了,麻溜地跑了出来:“头,我已经让人按照你说的去找了。”

林辰问:“找什么?”

王朝抢先回话:“头儿要找一个跟那仙人掌差不多体积的软胶,做实验用的。”言罢,又对刑从连说,“这边马上就好,你们先去隔壁看看呗。”

刑从连正要走,林辰却站着不动了:“我刚才看过了,两间办公室一模一样,没什么好看的。”他挥挥手,走到了那扇被拆下玻璃的窗边,向外看去。

这栋写字楼耸立在主交通干道的东侧,与周边大楼相距甚远,几乎不存在有其他目击证人的可能性。林辰回头就看到刑从连蹲在窗台上,腰上还系着绳子。

“你也要下去?”

“怎么,你准备跟叔叔一起去?”刑从连坏笑道。

林辰摇摇头,侧了身子把窗口让给刑从连,那架势仿佛是在催促刑从连快点爬下去。

案发地点在高楼外墙,虽然取证困难,但证据也很难被破坏。

刑从连绑上安全绳,和另一位警员爬出窗口。安全绳被固定在大厦上下两端,高空中安静得令人头皮发麻。刑从连定了定心神,拉着保险栓从26层缓缓下降。大厦外墙的清洁一般都划分区域,由不同人员负责,从上到下进行清洁。

从墙体表面痕迹看,当时清洁员郑宣和刚刚擦干净26层李海伦办公室的玻璃,却不知为何,突然开始下降,在外墙积满灰尘的玻璃上,清晰地显出被郑宣和的衣裤蹭出的一条长达18米的痕迹。

刑从连顺着痕迹一点点摸了下去,他戴着白手套的手忽然停顿了下来,几滴血迹溅射在宝蓝的玻璃外墙上,可见当时砸在郑宣和脑袋上的力量有多么可怕,而血迹的位置正好在20和21层中间……

忽然间,刑从连听到天上传来了刺啦刺啦的响声。他一抬头,一块砖头大小的黑色物体正笔直地朝他砸来,他敏捷地一踩墙面,借力向旁边移了半寸,那东西堪堪擦着他的额头落下,他当场吓得冷汗直流。还没等他冲着耳麦骂娘,他下方的玻璃窗就被拉了开来,刑从连一低头,看到了林辰白净的面容。

“……实验?”刑从连咬着牙,手心里一片濡湿。

“也不算吧……只是想看看,你能不能避开掉下来的东西。”林辰闲适地靠着窗棂,仰头和刑从连闲聊。20层的这间屋子被设计成了吸烟间,窗户也被做成了可以完全拉开的样子。林辰小心避开地板上被标注了的点点血迹。郑宣和正是在这间屋子被赶来的员工及时救起,送进医院的。

刑从连皱了皱眉头,抬头看向掉落物体的窗口。因为高层玻璃窗只能掀起很小的缝隙,据李海伦说,她当时是直接把花盆从缝隙里塞了出去,虽然花盆可能会挨着大厦墙体垂直下落,但不可能一点声音都没有,郑宣和没发现头顶的危机?

“也许当时他正在紧急下滑,所以没有注意到掉落下的花盆。”刑从连自我劝慰地说。

林辰不置可否,他拍了拍刑从连垂落在窗口的脚,说:“你滑滑看不就知道了?”

刑从连愣了愣,随后蹬了脚玻璃,模仿郑宣和当时下落的速度,向下滑去。还没等他落下三层,就看到林辰从窗户扔出一块黑色物体,吓得他赶忙闪身避开。安全绳晃个不停,刑从连低下头,一辆辆汽车飞速碾压过马路,密密麻麻的人群正抬头看着自己,饶是胆大如他,也几近晕眩。

“把他拉上来。”林辰掏出对讲机,淡淡道。

刑从连被拉到20层,吸烟室的窗口。林辰没等刑从连抱怨,径自开口:“常人在大厦外攀爬,大多会以一个半仰头的姿势,因为正常人都会害怕高空,他们会下意识地不去看下方,这也增大了他们能避开高空落物的可能性。我估计郑宣和能避开花盆的可能性有百分之六十,所以,很可能……”

林辰话音未落,刑从连感到后脑勺被重重砸了一下。他反手抓住砸在脑袋上的东西,那是一块黑色胶状物,刑从连愤怒地捏着橡皮模拟物,抬起头怒瞪王朝,那家伙正从26楼的窗口朝他比着抱歉的手势。

老子也是人啊!

林辰自顾自说道:“郑宣和可能同你现在的姿势一样,他从26楼滑落,并且一反常态地低头看着下方,造成这种情况的可能性只有两个……”

“要么底下发生了什么紧急情况,或者,上面有什么东西吓到他了。”刑从连顿了顿,接着说,“当时,郑宣和下方有七八个工人,如果是下方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不可能不提及,所以,唯一的可能性是,上面。”

在26层那间办公室外,郑宣和应该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才会慌不择路地逃跑。

那他究竟底看到了什么呢?

刑从连爬进20层的吸烟室内,脱下绑缚在身上的保险栓,却发现林辰正在失神。

“是巧合?为什么一定是这间屋子?”林辰自言自语道。

“你说什么呢?神神叨叨的?”刑从连愣了愣,随后捕捉到林辰话中的意味,他招来了大楼保安,问:下面是不是没有吸烟区了?

天一集团从事医药行业,很注重员工健康,因此在每层办公楼上都开辟了专门的吸烟区,但20层以下的公司则未必如此了。保安的回答也证实了刑从连的猜想——20层以下,没有吸烟区。

没有吸烟区,则代表着没有可以完全拉开的窗户。

郑宣和的命太好,也太不好。他的命不好在明明只是擦个玻璃,也能被花盆砸中;而他的命则好在,虽然被花盆砸到,却没有被砸死,而且他恰好落在最后一扇可以被完全拉开的窗户前,并因此在第一时间被人救起。送入医院。

2013年11月5日 9:00

清晨的小区还很安静,绿油油的爬山虎攀上墙头,仿佛是绿色的长廊。

时骏压了压帽檐儿,有些不大适应这么早就出门。他打着哈欠上了瞿刚的车,顺手将袋子扔到后车座上。

瞿刚手里拿着证物袋,看到时骏那长腿把储物箱顶得死死的,只能将袋子也扔到了后面。

没一会儿,他们的车驶上了高速公路。

瞿刚这次携带的证物袋,实际上是遗物。死者名叫柏元强,天一制药公司总裁,因谋杀侦探佟南,而在狱中畏罪自杀。

在对柏元强短暂的审讯中,柏元强交代,他之所以要杀掉自己雇佣的侦探,是因为侦探手里拿到了对他十分不利的证据,反过来勒索他。除此之外,柏元强便三缄其口,一个字也不肯多说,就在被捕的第二天,柏元强在狱中自尽,这是始料未及的突变。

天一制药总部在宏景市,也就是刑从连所在的城市。所以霍刚借带回柏元强遗物的机会,调查柏元强和他背后的天一制药。

在高速上行驶了一个小时左右,霍刚转头看了看哈欠连天的时骏。笑着把帽子扣在他头上:“睡会吧,还有一个小时呢。”

“那我眯会,到地方叫我。”

高速公路车流量极大,行驶到半程时,前方出现了严重的堵车。

霍刚降下车窗,发现一百米开外有一辆大型运输车横在路中。那是一辆运输桶装纯净水的货车,不知什么原因,桶装水从货架上滚落,满地都是。霍刚皱皱眉头,看了眼刚刚睡熟的时骏,没叫醒他。

翟刚下了车,到了车祸地点,才发现并不是车辆追尾,是货车的紧急刹车导致货物跌落。翟刚疾走了几步,大声吆喝:“哥几个帮忙收拾一下,要不这路什么时候才通?”

在霍刚的带领下,十来个人帮着货车司机收拾水桶。瞿刚搬完就问那倒霉的货车司机:“车出什么问题了?”

司机傻乎平地摇摇头。有好心人过来帮忙看了看,说是小毛病,很快就好。于是,周围的人更勤奋地搬水桶,希望路早点通。

在车里睡觉的时骏忽然醒了过来,他发现霍刚不在。时骏昏沉沉的,脑子有些不灵活,他打开车门下车,边找瞿刚边观察情况。周围看热闹的人吵得他更加烦躁,他从人群中挤过去,惹来不少人的白眼。

此时,霍刚正站在货车的后车厢上,把递上来的水桶按顺序摆好,一抬头瞧见时骏走过来,他擦了把汗跳下车。

“你去帮忙,我把车锁上。”瞿刚拍了拍时骏的肩膀,让他清醒一点。翟刚则往车的方向,走,忽然听见吵闹怒骂的声音。只见两个膀大腰圆的男人不知道什么原因吵了起来,推推搡搡的还动了手。霍刚刻意绕得稍远一点,哪知那两个男人越打越激烈,连带着把周围劝架的几个人都推倒了,一个人脚下踉跄撞在霍刚身上,霍刚扶了一把大喊,“吵什么,都老实点!”

他话音未落,那满脸络腮胡的男人突然掏出一把匕首,直冲若跟他打架的男人刺去。对方转身就跑,可络腮胡的速度更快。霍刚情急之下窜上去,一把扯开男人,正要抬手制住这人,忽听远处时骏一声喊叫:“小心!”

肋下一阵剧痛,霍刚拾脚就把面前的络腮胡踹出去好远!各种惊呼声此起彼伏。霍刚捂着伤口,忍痛警告:“我是警察,不准动!”那络腮胡懵了,面色如纸,惊愣地看着瞿刚。

站在货车上的时骏双眼瞪得浑圆,指着络腮胡骂道:“你大爷!”眨眼间跳了下来,好像一道闪电从人群中掠过,直奔翟刚。络腮胡被时骏的吼声叫回了魂儿,拔腿就跑,旁边的人看着他不敢拦阻。络腮胡撑着护栏跳了下去,直奔下面的树林。

三个男人马上跟着跳了下来,追着络腮胡朝着树林里跑。时骏真的很想去追,可他更担心霍刚。

霍刚被两个女孩放躺在地上,他面色惨白呼吸急促。白色的衬衫被血染红了大半。时骏的脸色难看之极,他撕开霍刚的衬衫观察伤口:“应该没有伤到内脏,但是出血量太大,必须马上去医院。”

霍刚连说话都吃力,只告诉时骏,联系刑从连。

一辆黑色轿车飞速杀进医院大门。车门刚刚打开。时骏焦急地讲着电话:“我到了。”

刑从连没想到时骏来得这么快。他赶忙通知医生护士,跟着担架往外跑。双方一照面,刑从连和林辰,都被时骏那一手的血吓了一跳!再看翟刚,脸色煞白,满头的冷汗……

“林辰……”时骏无措地唤了一声。

林辰把时骏拉到边上,见他满手干涸的血渍,想带他去清洗,但是拉了两下,时骏却没半点反应。

“霍刚被刺的事情,老邢已经拜托现场调查的民警留个心眼,刺伤瞿刚的人一被抓到,那边就会有消息。”

林辰三言两语让时骏回过神,手术室的门灯亮起,时骏转身走进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林辰看到他脸上发梢上,全是湿漉漉的水迹。

“刚才脑子糊涂了,高速公路上有什么消息吗?”

林辰沉吟片刻,开口道:“从事发到现在多久了?”

“半个多小时……”时骏心念电转,随即道,“半个多小时还没有任何消息,人没抓到?”他话音未落,刚挂下手机的邢从连板着脸走了过来:“人没抓到。”他说,“现场车子疏导完,有辆黑色桑塔纳停在应急通道上,查了查车牌,是假的,那边调了车子进高速时拍下的照片,马上发过来,时骏你指认一下。”

邢从连话说得保守,但话里话外的意思让时骏面色一僵,就在这时,邢从连手机响起了短信声音,他把收到的彩信放大,递给时骏。

进高速时,那辆黑色桑塔纳上有四位乘客,前排两人后排两人,时骏盯着照片看了半响,忍不住狠狠捶了记长椅,骂道:“妈的!坐在副驾驶的人刺伤了霍刚,其他三个装作见义勇为追了过去,他妈的都跑了!”时骏咬牙切齿。

“这说不通,这四个人大费周章,只为了捅霍刚一刀?”林辰反问。

“不不,这些人的目的不是霍刚……”时骏边说,边往外跑去。

刑从连眼疾手快拉住他:“你干什么?”

“放手!”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时骏!”

时骏显得异常烦躁:“当时这几个人在和别人吵架,瞿刚往车边赶的时候被这几个人刺伤的……”

“什么意思?”刑从连一头雾水。

林辰示意刑从连松手,手刚一松开,时骏就跑没影了。

“去看看就知道了。”

林辰和刑从连走到医院停车场,霍刚驾驶的那辆警车车门四开,时骏在车里翻腾着,尔后窜了出来,拉着林辰说:“东西不见了!”

“什么东西?”

“我给你的东西,被那些人错拿走了!”

“错拿走?那些人本来想拿什么?”

“一个名叫柏元强的凶手的遗物。”言罢,时骏拍了拍副驾驶凌乱的储物箱,“你们看,这个储物箱被翻过了。临出发前,瞿刚把柏元强的遗物和我给林辰的礼物都扔到了车后,车在行驶的时候,霍刚的袋子掉在了座位下面,那些人没发现,误拿了给林辰的礼物。”时骏把装有柏元强遗物的口袋交到邢从连手里,“就是这东西,害霍刚吃了一刀,我估计这些人一定会把柏元强的住所也翻一遍,我要马上去柏元强家看看!”

刑从连沉思片刻,说:“这样吧,让林辰陪你去柏元强的住所,不要轻举妄动,注意安全。”

柏元强名下房产众多,刑从连给柏元强的妻子打了个电话,对方表示丈夫最近半年多都住在市区的一套公寓里,很少回家。

刑从连赶忙通知时骏、林辰:“柏元强的助理会拿钥匙。赶到公寓和你们会合,可别再撬门了!”

“就是这里。”站在柏元强的公寓门口,林辰看了眼时骏。

时骏的脸色不怎么好看。来时的路上,林辰听时骏简单叙述案情经过。不久前,时骏和翟刚参加一个晚宴,遇到了一起命案。名叫佟南的侦探死在宴会场上,而凶手竟是雇佣他的雇主柏元强。他在被抓时证据确凿,柏元强表示他杀人的原因是因为受到威胁,但对方拿什么威胁他,却死不开口。之后,他在狱中自杀。

林辰有些疑问:“柏元强宁愿死,也不肯说佟南穷竟拿什么威胁了他?”

“对。”时骏哭的心都有了,“那家伙的嘴像蚌壳一样紧,什么都不说。要不,霍刚也不会急着回来调查了,没想到半路就出事了。”

大约十分钟后,柏元强的助理满头大汗地出现在两人面前,他掏出钥匙开门,把两人请进屋。

柏元强的公寓十分整洁,看样子是有保洁人员定期来打扫。客厅右边有一条走廊,时骏推开浴室门查看了一下,随后推开边上的一扇房门,朝里看了看。那是柏元强的书房。

林辰坐在客厅餐桌边,柏元强的秘书从饮水机里倒了三杯水,放到桌上。

“你是柏元强的秘书,关系有多亲近?”林辰问。

“我是柏总的私人秘书,也负责照顾他的生活,我跟了柏总五年了……”秘书先生面色悲切,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试探着问道,“柏总……真的在狱中自杀了?”

“看来是这样的。”

秘书看上去很紧张。

林辰开口道:“你想说点什么吗?”

“我?”秘书的眼神飘忽起来,拿起水杯,轻轻抿了一口。喉结耸动,清凉的水顺着食道下腹。突然,秘书的表情变得狰狞起来,他紧紧掐着自己的脖子,另一只手胡乱地抓着。

林辰惊讶地朝秘书伸出手,被秘书抓到的手腕传来一阵疼痛。秘书嘶哑地啊了两声,扑通倒在地上,连着林辰也被拉倒,躺在他的身边。

一切变故仅在瞬息之间,时骏在林辰倒地的同时已经踩着桌面跳了过去!他把手搭上秘书的颈部,三四秒后,指下已没有跳动的感觉。

躺在地上的男人双眼瞪得凸起,死不暝目。

时骏费力地把秘书的手从林辰的手腕上掰下来。

“饮用水有问题。”他看了看桌上的三杯水,脸色阴沉得吓人,“让警察来勘察现场,你没事吧?”

林辰忽然说:“他刚才拿杯子倒水的一系列动作都是随机的。应该不是想给我们投毒而误杀自己……”

时骏坐在林辰身边,抹了把脸上的冷汗。坦言:

“这是柏元强的屋子,有人想要杀他。”

时骏走到饮水机前打量起来:“我一个人住,一桶水基本十天左右才喝完。你看这桶水,已经被喝掉了一些,从剩余水量来看,这桶水至少有一周了。换句话说,里面的毒不是跟着送水工人一起来的。”

时骏继续说,“里面的毒很可能是柏元强前日参加宴会之后被加进去的。换句话说,在柏元强没杀人之前,就有人想要杀他。可话又说回来,柏元强被捕的第二天,警方就通知他的家属和天一制药了,这事并非机密,想杀他的人不可能不知道。为什么不来换掉这桶水?要知道,一旦发现水里有毒,整个案子的性质就变了。”

“因为邢从连。”林辰说,“他提过几句。说霍刚那边出了问题,他安排了人手监视柏元强的几个公寓。既然有警方监控,凶手绝对不敢来。”

究竟是谁要杀柏元强?柏元强究竟知道些什么?

时骏面对水桶,一时间思绪纷乱,等他转过身,却发现林辰不见了。

“林辰!”

“我在厨房。”

时骏循声步入厨房,光洁的流水台上摆放着一些杯具和一个研磨式咖啡机,还有个微波炉。

“你有没有觉得,这里简单过了头?”林辰拉开冰箱,冰箱里塞满了微波食物和啤酒,他拿出一袋速食,看了看生产日期,是2013年11月3日。

时骏站在林辰身后,往冰箱里瞧了瞧,毫不意外地说:“柏元强在距离工作地点很近的地方买个小公寓,是为了方便上班,所以这里只是暂时居住地,自然很简单。”时骏边说边观察,突然在一块地砖上站定,他问林辰,“有笔么?”

林辰从口袋掏出一支来。时骏搬了把椅子放在桌上,站上去用笔项了顶吊顶,果真有一块板松动了些。他用笔头缓缓移开那块板。吊顶内部漆黑一片,借着手机灯光,他看到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林辰递了块手帕过去。顺便问:“你怎么发现这板子是活的?”

“桌面的擦痕。”时骏指着脚下的桌子,“这张桌子还很新,但是却有四处比较严重的擦痕,而且距离比较规整,不大像无意间留下的。只有椅子的四角才会留下那么规整的痕迹。”

时骏伸手拿出吊顶里侧的东西,是一个快递信封。信封看上去还很新,但快递单上只有收件人的姓名。他把快递号输入查询系统,追踪信息显示,这是一个礼拜前的同城快递,发件地点在宏景市承平区。

“承平区……”时骏仿佛想起什么,他放下信封,开始在霍刚的证物袋里翻找,拿出死者佟南的资料核对,“宏景市承平区朱家园2-11号,是那个私家侦探佟南的地址。”

“然后?”林辰看着时骏,等他的下文。

时骏晃晃手里的信封:“这封快递,应该是佟南寄给柏元强的。”

信封里有轻微的沙沙声响,他拉开信封口,将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

信封里是几张照片。

照片上是柏元强和另一个男人在咖啡馆见面的场景,两人面对面坐着,桌上摆着一些零碎的东西和两只咖啡杯。柏元强对面的男人剔着小平头,四方脸,光从长相看,确实是普通的男性外貌,并没有什么异常。唯一有些奇怪的是照片的拍摄角度,当时拍摄者应该藏在了一盆绿叶植物后,所以照片看上去很扭曲。

“佟南就是用这几张照片敲诈柏元强的?”时骏拿着照片左右看看,无法从这些照片上看出什么线索,不知道柏元强是因为照片上的人被威胁,还是照片中隐含的信息被威胁。

“如果这是佟南用来敲诈柏元强的东西,柏元强为什么还要将把柄留着?”

“因为这东西很重要。”

“重要在哪里?”林辰问。

时骏哭笑不得:“哥哥又不是神仙,哪能什么都猜到呢。但是很显然,柏元强藏起来的东西非常重要,否则也不会有人在家里下毒想要杀了他。关键在于,我们无法确定柏元强是否还藏了其他东西。”说着,时骏沉重地叹息一声,“对那个秘书来说,真是无妄之灾。”

想起刚才在自己身边瞬间流逝的生命,林辰不由有些难过,他低下头,仔细观察着流理台上的照片,柏元强和另一人虽然并未坐在窗边,但照片还是拍到了落地窗外的马路,和马路对面的一幢高楼,那宝蓝色的玻璃外墙,林辰再眼熟不过了。

“这张照片是在天一大厦对面的咖啡馆拍的。”

“天一大厦,柏元强工作的地方。你怎么了,想起什么了?脸色不大好看。”

“前天,发生了一件事情,有个在天一大厦清理外墙的清洁工,在20楼被花盆砸中,现在还在医院抢救。”

时骏顿时瞪了眼睛:“是巧合吗?”

“更巧合的是,天一制药的总裁柏元强同一天在临市杀了人,继而又有人要谋杀他。”说话间,林辰使用手机上的扫描软件,把照片传到了刑从连的手机里,顺便发个短信告诉他,查明照片上另一个男子的身份。

很快,刑从连的电话打了进来,先是说他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照片上的人也正在查。接着告诉时骏霍刚的手术成功,没什么大碍,不过要留院观察一周。他临出来的时候,霍刚正躺在床上吵吵着要出院。

时骏挂断了刑从连的电话。

“霍刚还好吗?”

“还成,暂时死不了。”时骏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不久后,门口传来纷至沓来的脚步声,刑从连带着鉴证科的同事赶到了现场。

与刑从连一同到来的,还有新的线索。留守在刑警队总部的同事们非常能干,很快就查出了照片中跟柏元强见面的男子的身份。

“沈致,男,27岁,是五味堂的药剂师。”

“五味堂?”

“药剂师?”

林辰和时骏同时出声,刑从连捏了张纸片,在时骏面前抖了抖:“你能保证这次去,不出人命吗?”

时骏挑了挑眉,毫不犹豫地回答:“不能……”

邢从连无奈把纸递在时骏手里:“小心为上,安全第一。”

时骏接过纸片,拉着林辰就往外跑。

五味堂在宏景市颇有名气,虽然听名字不过是个普通的药店,但只有真到了门口,才知道这家看似不起眼的药店究竟有多出名。

朱红匾额,金漆楷书,“五味堂”三字匾额下排着弯曲蛇形的长队,时间已经是下午五点,但五味堂外的长队却一点没有减少迹象。时骏踮脚张望,只见长队尽头坐着一个年轻男子,那人看上去比林辰还要冷淡几分。

“这大夫,看上去也太吓人了点。”时骏只觉得脊背发凉,他拉过队伍中排队的老人,问,“老伯,那是什么人啊,怎么这么多人排队?”

老伯伯斜睨了时骏一眼,似是不满意他轻浮的口气:“那是五味堂的老板,他每周二下午都会开堂坐诊……”

“您也是来看病的?”

“你这小伙子年纪轻轻,怎么老问傻话,我排着队,不是来看病是来做什么?”

“他的意思是,这条队伍太长了,排到您也要深夜了。”林辰按住时骏,语气温和。

“多晚都得等,我家老太婆的中风,就是柳大夫救回来的!”

“那位柳大夫,医术很高明吗?”林辰问。

“何止高明,简直可以起死回生。”轻飘的嗓音在林辰背后响起,林辰回过头,看到一个穿棕色羊毛衫的男人,男人脖子上裹着条棋盘格羊绒围巾,因此只能看到他微微勾起的红润唇角,和温柔的眼神。

“凤子。”林辰轻轻道。

时骏拉了拉林辰,莫名觉得眼前的人让他毛骨悚然:“这谁?”

“苏凤子。”林辰顿了顿,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向时骏介绍,“言情小说家。”他终于找到一个有些贴切的词语。

时骏退了一步,似乎是准备离这个“言情小说家”远点。

“你怎么在这里?”林辰问。

“五味堂有我百分之三十的股份。”苏凤子笑了笑,仿佛看穿了林辰的来意。

林辰闻言,向时骏伸手,时骏老大不情愿地把一张照片交给林辰。

“这个人你认识吗?”林辰问。

苏凤子扫了眼照片,眼波流转间,他看向了药店柜台:“不就在那?”

“沈致?”

“好像是叫这个名字吧。”

“你对这个人了解多少?”

“我不太来店里,并不是很清楚。”

苏凤子话音未落,时骏就甩下林辰跑进店里,林辰站在苏凤子面前,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你有事情瞒着我,我从来不知道,你还投资药店。”

“我怎会瞒你?”苏凤子笑道。

林辰走进药店的时候,时骏刚重重拍了下柜台。

名叫沈致的男人面露难色:“警官,我真的和柏总不熟啊。”

“有人拍到你们在天一大厦外面的咖啡馆里喝东西,这叫不熟?”

“柏总以前是我的邻居,难得碰上,就一起喝了杯咖啡。”沈致伸手挠脖子,一些皮肤屑掉下来,他随手掸掉,不耐而又烦躁地对着时骏摆了摆手,“我真的不知道还有人在拍照,早知道这咖啡打死我也不喝。”

时骏还想再问,好几个拿着药方的人围在柜台前,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警官先生,您看店里人这么多,您能放我去干活吗?”说着,沈致继续挠挠脖子,低下头,不准备再跟时骏废话。

时骏一把抓住他的手,扣在桌子上,正色道:“现在出了人命,不是一句简单的碰巧遇上就能解决的!”

“警官先生啊……”

后面林辰拉了拉时骏,让他不要再问了。

两人出了店门,冬夜本就黑得早,天色看上去十分阴沉。

“那孙子……”时骏搓了搓手。

“在说谎,他明明认识柏元强,并且交情匪浅。”林辰说。

“那你干吗拉着我。”

“他是五味堂的员工,却和天一制药的总裁交情匪浅……”

“你是说,这里面有猫腻?”

林辰扫了眼店外在寒风中排队的老人们,说:“他估计会工作到半夜,再大的猎腻今天也查不了,霍刚还在医院,你不准备回去看看?”

如果林辰知道,回到医院会面对更加龌龊的局面,他一定拉着时骏在五味堂外呆到天明。

一进外科病房大门,他就被闪做一团的镁光灯刺得睁不开眼睛,外科手术病房外围满了手持长枪短炮的记者。

“霍刚还没殉职呢,怎么这么多人。”时骏念叨着,拨开了记者。

被记者围在中心的人,操着标准的官方辞令:“天一制药会对伤者负责到底……”

林辰脸上,露出一个讥讽至极的笑容。时骏难得见林辰动怒,不由得问道:“那是谁?”

“天一制药的公关。”

“他们怎么会在这?”

“他醒了。”林辰淡淡道。

“谁啊?”

“郑宣和现已苏醒,他过一会儿会接受采访,希望媒体朋友们能温柔点……”公关说了两句俏皮话,正好回答了时骏的问题。

“还记得我告诉过你,3天前,有一名清洁工在天一制药大楼外墙上,被一个花盆砸伤的事?”

“对,那事我还没仔细问你,那事太离奇了吧?”

“事件发生后,我和邢从连把能做的现场勘查都做过,能问的人全都问过,没有人看到具体事情发生经过,一切只能判定为巧合。”

“但现在人醒了,可以询问当事人了,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林辰点了点头,开口道:“霍刚能下地吗,邢从连还在柏元强家里,赶不回来,必须马上给那位清洁工录口供。”

事实证明,受了伤的霍警官也绝不是纸老虎。

天一制药的新闻发言人巧舌如簧,想要阻止警方与被害人接触,霍刚只是亮了亮警徽,轻飘飘说了句“妨碍公务,三年以下有期徒刑”,那位男公关便再无话可说。

病房里,被花盆砸中的清洁工郑宣和半睁着眼,似乎还未完全清醒。在他身边是位不停抹眼泪的年轻女性。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女生眼泪汪汪,但郑宣和的眼里却一片茫然。

林辰的脸色顿时就冷了下来:“不是故意的?”他半靠在门上,不给女生说话的机会,“人生气的时候,总是想着发泄,但是你办公室的窗户,只能抬起一个不大的角度,你必须把花盆塞进那个缝隙里才能扔掉,这样带来不了什么快感吧?”

“警官……我当时只是气疯了……”女生仿佛被抽干了全身力气,“我不是故意的,你相信我!”

“你不用解释,我不是警官。”林辰的身子微微前倾,及时止住了歇斯底里的女生。

他翻开郑宣和的病历,只看了一眼,脸色顿时差得可怕,“你记不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林辰死死盯住躺在床上的病人,似乎要把他的脑袋看穿一样。

“不……我不知道……”郑宣和头上绑着一层又一层白色纱布,他迷茫地说着。

林辰深深看了眼天一制药的公关,拳头紧紧握起,仿佛是为了不在人群面前失态,他径自站起,头也不回地走了。

在过道的自动贩卖机上买了两罐冰可乐,时骏走到林辰身边,递了一罐到他手上。两人头顶上的中央空调发出嘶嘶的轻响,林辰刺啦一声拉开可乐,透过玻璃窗,安静地观看对面楼下的病房。

郑宣和毫无生机地躺在病房里,只是茫然地睁着眼,他的身上插满了各式软管,而在他周围是一个个正在俯拍的镜头,天一制药的公关显然没把那些吸血虫似的记者赶走的意思。

“难得见你生这么大气。乖,笑个,咱手里没有解不开的谜。”时骏故意逗他放松。林辰对时骏的玩笑毫无反应,他手里拿着一沓病历资料,正慢慢翻着:“郑宣和不记得当时发生过什么了,他连砸伤自己的人都认不出来……”

林辰拿着资料翻了两页,目光越来越冷,他用沾着冰水的手指在记录上轻轻划了一条,递给时骏。

“因脑组织损伤……故切除病人海马体。”时骏念到这里,诧异地抬眼看着林辰。

林辰的脸色很冷,声音也是冷的:“人脑中的海马主管短时记忆,所以无论郑宣和能否醒来,他都无法记起受伤前发生的事情。”

饶是见过太多不幸的时骏,也忍不住磨牙低声痛骂:“妈的,太狠了。”

林辰深深吸了一口气,就着手里的可乐轻轻啜了一口:“事故、记者,这是最完美的‘引爆点’。”

引爆点,指的是能让信息以爆炸般速度传递的那一点。但以人命为代价,这样的炒作实在太过残忍。

当晚宏景电视台的夜间新闻联播,很快解开了他的疑惑。

地方台的女主播大多外貌甜美,美女拿捏着轻松的语气,播报道:“前日在天一大厦外墙发生的离奇事件,今天已有了最新进展。受伤清洁工郑宣和已经苏醒,接下来是记者传回的最新报道……”

电视画面直接切到了郑宣和的病房,鲜花几乎淹没了整个房间,记者们举着长枪短炮,不停问着问题。

“昨天您还说郑宣和脑部出血严重,极有可能变成植物人,但今天他的意识已经完全清醒……”

“医生,您可以解释一下为何郑宣和能清醒得如此之快?”

话筒几乎要戳进医生嘴里,医师欲言又止,悄悄看了眼天一制药的公关,最后说了一句:“事关商业机密,无可奉告。”

但记者又怎是一句无可奉告能打发得了的。

记者看向镜头,手里拿着两张X光片:“各位观众朋友们,我手里拿着的是郑宣和昨天和今天的脑CT图,我们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在郑宣和大脑颞叶和脑干部位的大量出血已经消失,这几乎可以被称之为医学奇迹,但天一制药和院方都对此欲言又止,双方究竟在隐瞒什么?”

记者将×光片抖得刷刷作响。

时骏翘着腿,正等下文,电视屏幕却刷地暗了下来。林辰拿着遥控器,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喂喂,别关啊,多好的线索呀……”时骏哭笑不得地说。

林辰阴着脸,笑里充满了讥讽和不屑:“欲扬先抑,写小说惯用的手法。抛出一个离奇事件,引起观众好奇心和全部注意,再慢慢抽丝剥茧把故事讲出来。”

时骏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他半眯着眼睛,似自语地说:“这采访确实很像在作秀。”

林辰不紧不慢地说:“与其说是作秀,不如说是做广告更恰当,用人命,在做广告。”

闻言,时骏险些被吸进嘴里的烟呛到,他提醒林辰:“没有证据随口乱说,可是污蔑啊。”

“我知道,要证据。”

事件似乎都围绕着天一制药发生。天一制药的总裁在逢春市杀人,继而自杀;接着就是自己跟翟刚在路上被人袭击;紧跟着柏元强的秘书中毒身亡……

“林辰,你再说一遍,郑宣和的案子是哪天发生的?”

“11月3号,下午15:00。”

柏元强在11月3号晚杀人,11月4日11:10自杀,今天是11月5号,短短的三天时间,已经造成了两死一伤。哦不,算上霍刚的话,就是两死两伤。奇怪的是,为什么几起事件相距的时间如此紧凑呢?

听过时骏的疑问,林辰沉思片刻。

正当时骏万分期待时,他听见林辰说:“很晚了,洗澡睡觉。”

“哈?”时骏傻乎乎地看着林辰,“现在还不到11点,你要睡觉?”

作为一个年轻人,12点前睡觉是在浪费大好时光。林辰给他拿了条新毛巾,不顾时骏委屈的样子,拍了拍时骏的手,把浴室的移门拉上。时骏刚把外衣脱下,林辰神情淡淡地将一沓厚厚的《宏景晚报》递了过来:“泡澡的时候,可以看看。”

时骏躺入温暖的池水中,翻开林辰塞来的报纸。晚报上充斥各种花边新闻,时骏随手翻着,过眼即忘,忽然间,他的脚动了动,仿佛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他把报纸举到面前,凑近了看,依旧没有错。

在报纸广告版上,大幅刊登着一幅红底金字广告。

庆天一制药成立十五周年,诚邀社会各界出席盛典

广告被做成邀请函样式,十五周年庆典暨研发中心落成典礼,各种自我吹捧的词句时骏懒得去看,吸引他的是广告底部标明的天一制药十五年庆典的发布会时间、地点以及内容。他定睛看了看时间,竟然就在……

“林辰!林辰!”时骏拔高音调,大喊了两声,只听见林辰轻轻敲了敲浴室移门。

“明天,天一制药明天要办庆典。”时骏扯着嗓子说,“你为了给我看这个?”

“嗯。”

“出了那么多事,天一他娘的还要办庆典?”时骏加重语气。

“你看看时间。”林辰倚着磨砂玻璃门,说。

时骏低头一看,报纸是10月26日的,也就是10天之前的报纸。

“大型庆典准备周期很长,天一制药或许早在几个月前就着手准备了。从时间线上来说,用花盆砸伤郑宣和只是庆典的前奏,天一制药的真正目的,是要借助隆重的庆典作一场大秀。”

“因为柏元强杀人在郑宣和事件之后,所以天一制药无法改变原定的计划——利用郑宣和事件进行炒作?”

“很有可能。”林辰淡淡道。

“所以今天要早点睡,明天要去围观作秀?”时骏挑了挑眉,从水中站了起来。

第二天一早,林辰把时骏从被窝里揪出来。算上吃早饭的时间,他们或许已经来不及在新闻发布会开始之前赶到会场了。

与此同时。在宏景市郊科技园区里,天一制药十五周年庆典即将开始。

各大媒体将天一制药新落成的研发中心围得水泄不通,研发中心大楼是T宇型构造,有天一标志性的宝蓝色玻璃外墙,看上去透着高贵冷艳的科技感。

大楼正门前,有二十几层台阶,台阶顶部平台上站着不少西装革履的精英人士。有应邀前来的各部门的领导、天一制药各部门主管和一些商界人士。在这些人上方约两米的位置悬挂着一块金字招牌。

到了预定时间,挂牌仪式正式开始。天一制药的董事长亲自摇着手柄,金字招牌缓缓上升,覆盖招牌的红绸也一点点揭开。“天一生物制药研发中心”的字样一点点显露出来。

时骏与林辰到的时候,挂牌仪式已经结束,平台上的宾客正鱼贯进入研发中心,两人慢慢跟在队伍后面,进入大厅。

研发中心宽敞明亮,四根立柱撑起整座大斤,光大厅面积就将近五百多平米。人群最前方是一道拉在两根立柱间的横幅,印有“签约仪式”四字。

媒体的闪光灯把时骏搞得心烦气躁。

“妈的。”时骏很少在林辰面前爆粗口,林辰不免细看了他一眼,低声问:“怎么了?”

“不知道。”时骏挠挠头,不耐烦地说,“心里乱糟糟的,静不下来。总觉得会有不好的事发生。”

“直觉是最可怕的东西。”

时骏失笑。

在他们闲聊的时候,主席台上的签约仪式已经结束。天一制药的董事长手举香槟,满面笑容,与合作方碰杯。

主持随后宣布,媒体提问时间开始。

林辰与时骏对视一眼,正戏马上就要开始了。

“请问王董,您今天签下的合约究竟是什么7”宏景电视台记者被率先点名,林辰看了那人两眼,果然还是昨天新闻里那个记者。

“和奇迹苏醒的清洁工有关吗!”记者夸张地伸长话筒。

“确实……有一些关系。”董事长装得欲言又止,把所有人的心都勾了起来,“向大家隐瞒,其实也背离了我们天一制药研发这种新药的初衷,但具体临床实验还未全部完成,我不能透露太多,只能说,我们希望这是一种能造福千万脑中风患者的良药。”

“董事长,所以您承认,清洁工奇迹苏醒,是因为天一制药的新药?”

“这是种怎样的产品,您能更详细地介绍一下吗?”

台下记者炸了锅,仅根据世卫组织2011年数据,全球每6个人中就有1人可能罹患中风,每6秒就有一人死于中风。治疗中风的新药研发成功了,这消息可算是世界性的重大新闻。众所周知,中风分为缺血性脑卒中和出血性脑卒中,郑宣和受到重创的大脑出血奇迹般消失,不就验证了这种治疗中风新药的神奇疗效!

董事长见无法控制形势,给主持使了个眼色,主持人赶忙说道:“时间有些紧张,我们接下来进行下一环节的庆祝活动,剪彩仪式。”

主持话音未落,两名工作人员站在主席台两侧,他们解开系在壁灯上的绳子,绳子连接屋顶上的巨大彩球,彩球裂开,五彩缤纷的彩带和彩纸像彩虹雨一般洒落下来。

炫目的灯光从彩带的缝隙中穿透,将纷杂的颜色染得更加亮眼。轻飘飘的彩带中,突然出现一抹不和谐的颜色,浓重的,刺眼的——血。

咚地一声!

有什么圆滚滚的东西,从天而降,重重地砸在主席台上。

所有人眼睁睁地看着那东西落下,在长桌上滚了半圈,然后啪嗒落地,拖出一条形状狰狞的血痕。

那个圆球状物体完全被暗红色的血液覆盖,走近一点,依稀可以看见一丛黑色毛发!

“啊!”凄厉的尖叫猛然响起,几乎要震碎整座大厅。

其他人尚未反应过来,时骏就痛骂一句冲了过去,林辰看着那颗还在淌血的人头,有些无语,直觉真可怕……

“林辰,打电话叫刑从连来。所有人靠边站不要毁坏案发现场!上面那些人不要动,妈的,那小子,穿蓝衣服那个就说你呢,别动。再往前走一步我打断你的腿!”

这话说完,他迅速看向林辰。林辰刚把电话收好向时骏点头。

“周围人的反应如何?”

林辰几乎紧贴在时骏的背上:“我已经看过,每个人脸上惊恐的表情都很真实。”

“我操,不会吧?”忽闻时骏爆了句粗口。

“你看这张脸眼熟不眼熟!”时骏侧了半身,让开位置。

林辰蹲下来,透过死者面部的血污,依稀可辨那四四方方的脸型和总是半眯着的眼睛,这个人,他们昨天还与他说过话!分明就是五味堂的员工沈致!

隐约中,两个人都有种被戏耍的憋闷感。他们刚发现一点线索,重要证人就被干掉了。仿佛暗中,有人紧紧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看来我们打草惊蛇了。”时骏说。

林辰抬起头,淡漠的眼神扫过整个大斤。惊恐愤怒的天一董事长,偷偷溜走的嘉宾,亢奋的媒体。千姿百态,道尽人性黑白。

时骏烦躁的面露怒意,旁边几个大胆的人刚往前走两步,都被时骏吓得缩了回去。时骏用会场桌子上的布圈出一个范围,警告众人绝对不可踏入范围之内。林辰看出他似乎有事要做,就说:“你去,这里有我。”

“有什么麻烦马上通知我。”

时骏转身跑到装有人头的彩球下,仰头看着。这时候,那位拉动彩球的工作人员被吓得失了神。

时骏安定他的情绪后,知道了大致情况。首先,两个彩球都是早上八点由这名工作人员亲自挂上去的,让时骏疑惑的是:那人头是在彩球挂上后放进去的,还是之前就已经在彩球里了呢?

自称小马的工作人员已经被吓得语无伦次。时骏抓住他的右手,反过来看手掌。手掌上沾了血迹,小马这才知道手上沾了血迹。初步可以断定,人头是在彩球挂上去之前,就已经放入其中了的。时骏问:“彩球挂上去之前放着哪里?”

“在控制室。”

走到控制室门口,小马指着门口停放的两个手推车,说:“昨晚我把彩球放进控制室,今天早上将它们移放到手推车上,方便直接推到会场。我刚挂完彩球,客人们就进来了,当时,我看了一眼手表,是09:53。”

时骏有些失望。困扰他的还有一个大问题,尸体在哪?时骏边想边推开控制室的门,忽听小马惨叫一声:“妈呀!”

饶是时骏这样见惯了各种案发现场的人,此刻也不免有些恶寒。

控制室里,一具无头尸横侧躺在地上,屁股紧贴着墙根。从脖腔里流出来的血几乎染红了大半的地面。殷红的血泊像是一面镜子,映照出时骏一脸的惊骇。他关上房门,取一根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见瘫坐在地上的小马脸色惨白,也给了他一根:“冷静点。跟我说说,这个控制室平时都有哪些人来?”

小马吸了大半根烟,才稳定下来。他告诉时骏。这间小屋是临时控制室,存放一些庆典仪式上需要用的道具,还有负责控制外面挂牌匾的手摇升降杆。按照原计划,今天庆典结束,这个小屋就会被清空,以后做什么用还不知道。所以,进出这里的人很多。

根据小马提供的信息,时骏的大脑,在浓烈的尼古丁刺激下快速运转:09:30这里才没人进出。小马把彩球挂到会场上方,至少需要5分钟时间,他挂完彩球的时间是09:53,他到控制室门外取推车上的彩球是09:48,换句话说,案发时间是09:30——09:48之间……

林辰和刑从连赶到,打断了时骏的分析。林辰走到时骏面前,看看他,再看看坐在地上发抖的小马。开口便问:“发现尸体了?”

“就等你们来了。我一个人进去不合适。”

毕竟这里不是翟刚的地盘,林辰也不是警察。

血泊、尸体,让林辰和刑从连齐齐地倒吸了口凉气。

尸体的颈部伤口朝着南,双脚位置朝着北。屁股紧贴着西面墙的墙根,双腿成不自然的弯曲状态。死者的羽绒服并没有穿在身上,而是夹在双臂和怀抱之间,看上去更像是睡觉时盖上去取暖的。

尸体上方,有一扇窗户,也是这个房间里唯一的窗户,时骏走到窗口往外看,窗户下面种植了一些低矮的植物。再往前看,就是停车的空地,现在已经被车辆塞得满满的。右边就是大楼的楼梯,以时骏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三四阶台阶。

窗户距离地面约有一米的地方残留着一些血迹,紧紧挨着线轴装置。两根筷子粗细的铁线在滚轴上缠绕着。一端缠在墙壁固定好的滚轴上,另一端,从墙的中间部位向上延至半开的窗户,伸至屋外。两个滚轴和铁线成“L”形。墙上的血迹就在横向的部分。

时骏发现在横向的滚轴上沾满了血迹,甚至滴落在地面上。而沾有血迹的铁线已经被收回到滚轴里。

“小马,进来。”时骏喊道。

小马战战兢兢地走进案发现场,背部距离沾有血迹的墙面大概20厘米,时骏让他紧靠着墙坐,避开了尸体和血泊。他告诉小马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能动弹。随即,打开窗户直接跳了出去。他从停靠的车辆之间挤出,急匆匆跑上台阶站在金字牌匾下面。

围观的人群制造着令人厌烦的噪音,时骏充耳不闻,仰着头盯着金字牌匾,以及那两根筷子一般粗的铁线。

林辰跟着时骏走出大楼,忽被人从后面搂住了腰。没等林辰反应过来,就见腰上多了一条铁线。时骏在他身后把铁线绑好,讪笑道:“忍一下。”

林辰没拒绝这次试验。时骏迅速跑到下面,在位于控制室窗户的下面大喊,“老邢,我要摇动手柄了,你看着办。”

时骏摇动手柄。很快,在控制室的刑从连听见滚轴发出不大的吱嘎声,并慢慢地转动起来。整根铁线快速地放出去不少,垂在小马腹部的位置。一秒钟后,放出去的铁线开始往滚轴里缠绕,一放一收,原本垂在小马腹部的铁线已经摩擦在他的喉结上,几乎勒进了他的皮里。刑从连眼疾手快,一手拉开铁线,一手将小马拉了起来。

外面,林辰已经被吊在了半空中……

时骏问:“怎么样?”

刑从连紧张地吁了口气,说:“如果我没拉他一把,估计他那脑袋也得下来。”

时骏的眉头皱得更紧,他说:“墙上的血迹看形状不是喷溅上去的,所以首先排除凶手使用刀斧一类的凶器砍下死者头颅。墙面上的血迹上粗下细、上浓下淡,在地面上形成血泊,这是血在流淌时受到重物影响而留下的特点。也可以确定控制室就是第一案发现场。再结合尸体颈部的骨头、筋膜、血管以及神经等组织的挫碎情况来看,死者的头颅是被绞断的。”

“你用我做实验,是为了证明凶器是升降机的那根铁线?”悬在半空中的林辰问。

时骏嘀咕着凶手跟死者是有多大的仇,下手这么狠。林辰双脚刚刚落地,便开口道:“这不是仇恨。是示威。”

“什么意思?”

“示威就是,我要是和你有仇,就在你家门口扔只死猫警告你,小心点。”

时骏被林辰的眼神搞得浑身发毛:“你的意思是,在天一制药的典礼上杀人,是为了警告天一制药?”

三个人返回案发大厅,王朝等人已经做完了初步调查。时骏先摆手打断了王朝的话头,问道:“天一制药的人呢?”

“去楼上休息室了。”王朝说。

时骏点点头,乖乖听王朝说起调查结果。结果表明,控制室任何人都可以进出,无法确定嫌疑人。从早上八点到人头落地,期间,大厅内都有工作人员在场,没有发现可疑人物,也没有人看到半空中的彩球有何异动。一楼和二楼之间也详细勘察过,现实情况比他想的要苛刻。一楼和二楼之间并没有隔层天花,凶手没有条件站在二楼对下面的彩球动手脚。凶手用如此惊悚的方式犯案,又在大庭广众下,让人头出现在现场,目的为何,真如林辰所言单纯示威?他又是如何,将这颗头悄无声息地从控制室放入悬挂的彩球里的呢?

时骏表示,这个方法并不难。凶手将死者安置在控制室,又把铁线勒在他的脖子上。随后,凶手把控制室外推车上的彩球拿进去,打开彩球,往里面塞了更多的彩纸,彩球就像是一个敞开口的容器。

为保证凶手可以不沾血迹的运输头颅,他利用了死者的羽绒服。死者坐在地上抱着敞开的彩球,而盖在死者身上的衣服被放进打开的彩球里面,制造隔离效果。羽绒服的面料在短时间内可以防水。凶手在外面操作手柄,当铁线绞断了人头,人头就会顺着羽绒服滚落到彩球里。随后,凶手抽离彩球,羽绒服吸附大量血液,可以保证不会马上浸润彩球。同时,尸体没有了支点倒在一边,羽绒服就变成被他抱在怀里的样子。乍一看,就像是他坐在地上睡觉冷了,用自己的衣服取暖一样。

凶手把装有人头的彩球合上,重新放回控制室外的推车上,躲在暗处窥视。小马不知道彩球里有个人头,推走彩球,把它拴在绳子上挂上去。短时间内,血液会被彩球里的彩纸吸收,这样,就神不知鬼不觉的,借他人之手,完成了这个看似诡异的凶杀案。同时,警方也无法从这一大群人里,找出嫌疑人。

作案手法已经被解开,用时骏的话来讲述:就是说凶手从头到尾都没有碰过死者的尸体,甚至没有碰过人头!明确了这一点,林辰不免一身恶寒。

林辰反问:“那你知道凶手的动机么?”

“我不是神,不可能短时间内告诉你所有答案。”

林辰在手里转着一张名片,是刚才刑从连塞给他的,他两指夹起名片,抬到时骏眼前:“你想跟我一起去见这个人吗?”

天一制药董事长,王福!

当然想去!现在,时骏特别想见见那个倒霉的天一制药老板,看看他是不是印堂发黑!

林辰很少厌恶什么人,天一制药的董事长王福是个例外,鉴于他们无所不用其极的宣传手段,林辰内心很是反感。

坐在真皮座椅中的男人身躯庞大,戴金边眼镜,厚重的眼皮褶耷拉在眼睛上,被压成狭长的形状。林辰与时骏跟在邢从连身后,刑从连与董事长握手,然后在豪华办公桌对面的沙发里坐下。

“邢队长的手下很能干嘛。”王福笑得谄媚,脸上的横肉轻轻颤动。

久在权利顶峰的人,对挑拨人心最最擅长。想来王福大概旱通过监视摄像头观察了警方调查现场的一举一动,时骏的表现太过抢眼,甚至将刑警队长支使得团团转,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好像在说,邢队长,你也太没用了些。

刑从连装作没有听懂,大力拍了拍时骏,说:“这是小时,有他在,你这案子准能破。”

“那就劳烦时警官了。”王福向时骏点头致意,他拉开抽屉,从里面抽出支雪茄,当着三人的面点燃,“不知三位警官先生,想问些什么?”

对付王福这种老油渣,绝对不能客气客套,一定要狠厉不留情面。

刑从连和时骏的目光齐刷刷看向林辰,林辰眉头轻蹙,问:“天一最近诸事不顺,王董是不是遇上什么难题了?”

正在给林辰准备咖啡的秘书手一抖,杯子里的咖啡尽数洒在了林辰的衣服上。咖啡很烫,林辰腾地站起身来,揪着紧贴在皮肤上的衬衫,抖了抖。

“对不起,对不起。”秘书忙不迭地道歉,抽出纸巾给林辰擦衣服。王福的脸色阴沉了下来,恶狠狠地瞪了眼秘书。他肥胖的身躯快步走到林辰面前,呵斥道:“这点事都干不好,去,赶紧给林警官拿条干净的毛巾。”

“不劳王董费心了。”时骏巧妙地把林辰拉到身边,顺手接过他脱下来的外衣放在一旁。转头问道,“要不要去卫生间洗洗?”

林辰摇摇头,没在乎身上的黏湿,正色看着王福:“王董最近,有做什么亏心事么?”

看吧,果然生气了!

王福听到这话,深深吸了口雪茄:“什么叫亏心事呢,商场上的你争我斗算吗?”

“那就是有了?最近围绕你们天一制药,已经死了三个人,柏元强,他的秘书,还有五味堂的沈致,王董掌控这么大的集团,起码能感觉到什么风吹草动吧?”

“呵呵,五味堂……”王福眼里闪过一丝狠厉,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他说,“沈致,是我们派到五味堂的卧底!”

如果是这样,天一总裁柏元强与卧底沈致秘密会面的照片,似乎也能被解释了。

林辰点了点头,却没有显露太多惊讶神色:“为什么要派卧底?”

“因为五味堂,偷了我们的东西!”王福把抽了一半的雪茄在烟灰缸里按灭,“林警官应该知道,研究一种新药需要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漫长时间、巨额的资金投入,但在半年前,我们发现市场上出现了一种药效神奇的同类产品,和我们即将投入生产的新药十分类似!”

“你说的,是那种让郑宣和大脑奇迹复原的新药?”

“不瞒您说,我们的新药叫‘脑得生’,它……它实际上能扭转大脑不可逆的坏死情况,而五味堂的药居然也有这种效果,这怎么可能!并且我怀疑,小柏的死,也和药方被盗有关!”

“你怀疑,沈致在公司庆典上惨死,是因为五味堂的人发现了他的卧底身份?”

“这个……这个……”王福眼珠微动,却不承认。

“我明白了,你提供的这条线索,警方会继续调查的。”林辰说完。

出了董事长办公室,林辰放慢了脚步,时骏走在他身边,问:“你不是认识五味堂的股东,我们去敲打一下?”

“你认识五味堂股东?”刑从连凑了过来。

林辰意味深长看了邢从连一眼:“是苏凤子。”

邢从连差点呛到:“他怎么老阴魂不散的?”

“你也不喜欢他?”时骏脱口问道。

刑从连嘿嘿一笑,抬眼望天。时骏也跟着嘿嘿地笑,心说:看吧,果然不是我一个人。

刑从连转移话题:“这案子急,要不然咱再下去看看?”

当他们准备再次勘查案发现场时,局里的法医打来电话,说是沈致的尸体有重大发现,让他们赶紧回去。

沈致躺在尸检台上,柔和的灯光覆盖在他身上,原本与躯干分离的头颅已被细细缝合,骇人的针脚环绕脖颈一圈。时骏凑近感慨道:“手艺很不错。”

“因为天天在缝。”幽静的声音从一道蓝色卷帘后传出,白袍法医掀开帘子,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见刑从连没来,他开口道,“老邢真是越发懒了,能支使别人干的活,自己绝不动手。”他把一沓详细的解剖资料递到时骏手里,“你的推测没错,死者是被钢丝绞断脖颈,当场死亡的。”

时骏翻了两页报告,定定地看着法医,好像在说,就为这点屁事你心急火燎地把我们找来?

法医把他们领到沈致尸体边,将尸体惨绿的面孔掰向一边,露出了半边耳朵。他指着尸体下颌骨髁,鬓角下方处的一个小红点给时骏林辰看。

“注射针孔?”时骏迅速说道。

法医却摇了摇头:“我从这个针孔里,取出了一样东西。”他边说,边拿起工作台上的托盘。托盘里,是大约4cm长的半截断了的针头。

“这不是注射器的针头,这是?”时骏咂了咂嘴,看来沈致死前受的苦还不少。

“针灸针。”林辰淡淡道。

时骏听闻此言,不由得看了眼林辰,五味堂的那位老板,似乎恰好是中医高手。

法医看着时骏那一脸的好奇,指着死者皮肤上的小孔告诉时骏。那个位置,叫耳门,如果施针得当,能治疗耳鸣、牙痛……但是,若是施针不当,会致人昏迷。

“有人在沈致耳门穴里扎针,让他昏迷,再使用铁线绞断他的脖子?”

“很有可能。”法医说。

法医给出的结论很有价值,但时骏显然还不知足。他含笑看着法医,似乎是说:我不信你肚子里就这点东西。法医失笑地耸耸肩,说:“好吧,我再以个人角度给你们点建议。”

三人的目光集中在断针上,法医告诉他们,“这针并不是我们常见的针灸用针,这种针是特制的。从针尖的磨损情况来说,这枚针起码使用了几十年,而且,它是手工打磨的……”

“家传之物?”林辰问。

“家不家传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宏景市有一位极出名的手艺人,你们或许能从他那里得到一些线索。”

法医写了一个地址和人名,叮嘱林辰和时骏,这是一位老匠人,年纪很大,辈分也高,要懂得尊重人家。

冬天的细雨惹人厌烦,石皮弄是宏景市里再寻常不过的小巷。时骏撑着把黑伞,与林辰一起在青石板上缓步而行。他拿出纸片看了看,在一处老宅门口站定。

褪色的朱红木门,雕花檐角,依稀可辨老宅当日的恢弘规模。

时骏敲了敲门,木门却吱呀一声,自己开了。门内是个小庭院,有位老人半眯着眼,在檐下避雨。

时骏抬脚就要跨入门槛,林辰抬手,将人拉住。

“这里原先是一处医馆。”

“你怎么知道?”时骏轻声问。

“味道。”林辰贴近了木门,轻轻嗅了嗅,“经年的药香,已经渗入老宅的每寸角落,哪怕这里已废弃多年,但只要一下雨,药味还是会透出来。”

时骏吸了吸鼻子,确实觉得空气里有点霉味。

老人窝在藤椅里,微微抬眼,看了看意外到来的访客。

“我们听闻您是宏景最有名的老匠人,冒昧前来,是想请问,您认识这枚针吗?”林辰把从法医那里拿来的针尖放在手帕上,递到老人面前。

老人看似耳光浑浊,但在触及到针尖的那一刻,忽然变得清明起来:“这针,你们从哪里来的?”

“意外得到的。”林辰模棱两可地回答。

“想不到,这么多年,我还能再见到它。”老人颤抖着嘴唇,仿佛陷入了漫长回忆之中。

老人说,这套针一共九枚,由纯金与银按特定比例制成。这一枚断掉的名叫毫针,毫针有长短之分。这是一枚用于深刺的长毫针。

“深刺,会刺入耳门吗?”林辰问。

老人摇了摇头,说,耳门一类的面部穴位,常用短针,浅刺。

林辰皱了皱眉头,发现了其中的问题,却又不便向老人透露案情,只得继续追问老人,关于这套银针的由来。

“这套针,是我一位故友的,他叫秦然。”老人目光悠远。

那时刚刚解放,老人有天打开家门,发现门口躺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人。

年轻人说自己是个大夫,逃难来到宏景,实在太饿,就晕倒在老人家门口。这本是个平常的故事。

“那时候,他还不是国医大手。”老人呵呵笑起,继续说道,“但脾气和几十年后一样倔。”

年轻人说不能随意受人恩惠,他用自己随身最值钱的一套九针包作抵押。老人说,当时他就是出名的手艺人,哪在乎这点东西,就随口说,你不是大夫吗,那就在这里开个医馆,替人诊病还钱吧。

年轻人同意了,然后,他在这条小巷里,一坐就是几十年。

后来,年轻人说国家需要他,九十年代初的时候,将近花甲之年的他被返聘到宏景医学院,去做医学研究。

“你说,他那时候已经是享誉海内外的国医大手,还去医学院做教授干什么?”老人说话时,眼眶竟泛了红。

“有些人德被苍生,却总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多。”林辰淡淡道,低下头,却发现老人已哭得泣不成声。

或许是听到老父亲的哭声,老人的儿子从屋里窜了出来,见庭院里站着两个陌生人,父亲又在痛哭,他攒起拳头就要揍人。

老人是真伤了心,时骏还想再问,老人却只是流泪,一个字也不愿多讲。林辰见状拉着时骏,道谢离开。

“请问这座医馆,以前叫什么名宇?”临走时,林辰回过头,问老人。

“五味堂。”老人颤抖的声音,如同一颗硕大雨滴,落入水中。

“那个五味堂和这个五味堂之间,必然有什么联系。柳大夫难道是秦然的后人,但是姓不对……”时骏自言自语。

去往宏景医学院的路途中。车厢里气氛压抑,林辰抿着唇,一句话也不愿说。

他们拜访了医学院分管教职工作的副院长,当他们报出秦然名字的时候,只见副院长面色一阵青红,他握紧的拳头敲了敲台面,终于说:“那是耻辱,我们医学院建校七十几年来,最大的耻辱。”时骏与林辰默不作声,只听副院长继续说,“那是在十三年前了,你们是宏景人的话,应该听说过7.12重大药物事故?”

时骏看了眼林辰。

“我也不是宏景人。”林辰说。

“那难怪你们不知道了,当时秦老组织的临床药物实验,出现了重大的药物副作用,当时参加实验的五十多个病人,都出现不同程度的死伤……”

“那么秦教授呢?”时骏追问。

副院长说,秦教授,在十三年前,畏罪自杀,跳楼身亡了。

虽然也能猜到是这样的结果,但一代国医大手竟以这种方式终结生命,实在太过惨烈。

林辰时骏向副院长询问了秦然是否有柳姓后人。副院长说,秦教授是逃难到的宏景,孤身一人,终身未娶,并没有什么后人。不过他听闻秦教授在世时,对自己的学生很好,他可以帮着查查学籍,看看秦教授是不是教过什么姓柳的学生。

副院长也算十分配合了,他调阅了电子档案。在秦然受聘成为宏景医学院教授到他自杀身亡的这些年里,他教过的学生不计其数,但所幸柳姓比较少见,姓柳的学生只有三人,而其中两人,是女生。

“您能把那个男生的照片调出来给我看看吗?”林辰问。

副院长将电脑屏幕折了个角度,屏幕中出现了一张俊秀青年的照片,青年名叫柳松,虽然眉眼冷淡,但依稀可见属于少年人的朝气活力。

正是五味堂的主人。

他是当年大国医泰然的学生,很有可能继承了秦然的那套针包,同样的针头出现在死者沈致头部。据天一制药董事长王福所说,五味堂主人很可能知道了沈致的卧底身份,才痛下杀手。看上去,到了必须去拜访五味堂主人的时候。

又是傍晚时分,今日五味堂主人并未开堂坐诊,但门口排队求药的人依旧不少。时骏拨开门帘,跨入店堂,径直走向在药柜前忙碌的冷漠男人,在他面前的柜台上,放下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正是死去的沈致,他平静地躺在尸检台上。脖颈处是一圈骇人的缝合针线。

柳松瞥了眼照片,脸上并无丝毫惊诧神情:“怎么?”

“你的店员沈致在天一制药研发中心被谋杀,尸首分离,你就一点也没什么想说的?”

“你又不是警察,何必装作公事公办的模样。”轻飘温和的嗓音再次响起,时骏看到一道颀长的身影从内店走到大堂,在柳松身旁站定。

“好不容易找到些线索,就按捺不住想要把疑犯捉拿归案?”

“苏先生这是在指认柳大夫是疑犯了?”时骏挑眉。

“你确定你手里有线索?”苏凤子笑道。

“柳大夫,能把你的针灸包拿出来,让我看一下吗?”见苏凤子挑衅,时骏转而面对柳松。

柳松皱了皱眉,却依言将随身的针函包取出,在柜台上摊平。

八枚银针安静地嵌在藏青色布包内,时骏眼尖,发现里面果然有个空位,他敲了敲柜台:“柳大夫,这里似乎是少了什么东西吧?”

柳松面色平静地说:“前几天,丢了一枚。”

“丢了?丢在了沈致的耳门里?”时骏冷哼,“又或者,是柳大夫亲自扎进去的?”

“我丢的这支是长毫针,我再蠢,也不会用长毫针去扎面部穴位。”言罢,他冷冷看了眼时骏。

“什么意思?”

“他的意思是,扎面部穴位须用短针,没人会用长毫针。”苏凤子脸上带着一贯的闲适笑容,“请问,沈致的死亡时间是什么时候?”

“昨天上午十点。”

“真遗憾。”苏凤子朝着时骏无奈地笑了笑,“昨天从早上八点到下午一点,柳大夫一直在办公室。我可以作证。”

“你?”时骏的尾音上扬,充满了质疑。

“你不相信我?”

时骏碍于林辰的面子也不好跟苏凤子闹僵:“凤子,你说你可以为柳大夫作证,但是在法律上关系过于紧密的人的证词是不能采证的。”

“你知道我跟柳大夫是什么关系?还有,我想我与时先生并未亲密到可以相互直呼名字的地步,我若叫你骏骏,你也一定不舒服吧?”

林辰,我能抽他么?

时骏当场哈哈一笑:“你说作证就作证?论公,你是五味堂的股东,你跟柳大夫是互惠互利的关系,所以你的证词本身就带水分:论私,你跟柳大夫到底是什么关系,到底有没有猫腻儿,还需要调查。在结果出来之前,苏先生您能老实点么?”

苏凤子不紧不慢地说:“论公,你不过是个私家侦探:论私,你只是林辰的朋友。如果今天刑从连来,我还可以考虑多说几句。真可惜啊,你不是警察。”

眼看着时骏就要发飙,林辰忽然按住了他的手臂,问:“柳大夫,你知道沈致是天一安排到五味堂的卧底么?”

“不知。”

时骏让林辰把照片拿出来,就是那张在柏元强家里发现的,沈致和柏元强会面的照片。

苏凤子与柳松看到照片的时候都微微蹙眉,后者不解地问道:“这是什么时候拍的?”

没人可以确定具体日期,只能判断出季节。苏凤子眯起眼,说:“墙上好像挂着电子钟,拿放大镜看一看。”

店员取来放大镜,时骏仔细一看,不由呼吸乱了半拍。

“那就这样吧。”时骏突然满脸笑容,在苏凤子一脸的诧异的表情下,拉着林辰就走,似乎有什么很着急的事等着去办。

“不是想起,而时发现。”时骏神神秘秘地笑着。他把柏元强和沈致的照片拿出来,放在林辰手里,“这么看可能不清楚,刚才放大照片后,我发现沈致脖子上贴着一块医用胶布。”

自从离开了案发现场,时骏脑子里一直想着:为什么凶手要绞断沈致的脖子?

预谋性凶手在作案的时候,最忌讳的就是做多余的事。他花如此大的力气去制造凶案现场,一定是在掩饰什么。凶手让沈致尸首分离究竟为了什么?等他看到沈致脖子上的医用胶布,忽然想到了,凶手是不是在掩饰胶布下的某个痕迹?

林辰接过照片,仔细观察沈致的颈部,同意时骏的看法:“在这个位置的话,钢索绞断沈致的脖子会造成皮肉外翻,法医确实不容易发现。”

“我想起件事来。”时骏忽然岔开了话题,“咱俩去找沈致,我跟他谈话的过程中,他总是下意识地挠脖子。现在想想,他挠的那个位置刚好是贴着医药胶布的地方。”

随着时骏的回忆林辰愣了愣,随即拿出电话,致电刑从连,向他简短叙述了线索,然后他请刑从连麻烦法医再次仔细检查沈致的颈部,看是否有什么别的痕迹。

挂了电话,时骏揉了揉肚子,忙了一上午,两人还没来得及吃饭。

五味堂药店位于闹市,周围饭店餐馆林立,但停车是个大问题。林辰指了条路,让时骏将车停在快餐店边的小巷里。案件千头万绪,两人都无心吃饭,只点了最普通的商务餐,勉强填饱肚子。

回到车边,时骏刚坐上车,后面两个车门忽然打开,从外面快速地窜进来两个男人。没等林辰反应过来,一把锋利的匕首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上。

林辰面色如常,通过车镜,他看到那两个头戴口罩墨镜,匪徒打扮的男子。

挟持林辰的男子恶狠狠地对时骏说:“别乱动,不然我杀了他!”

时骏的眼神暗了几分,低声问道:“要钱还是要人?”

“开车。”

时骏的手轻轻搭在换挡器上,整个身子绷紧,如果他想,下一秒就能扭断男子的手腕。但是时骏不敢轻举妄动,林辰也被挟持着,他完全没有奢望林辰也有跟自己一样的身手。

犹豫间,手背上传来一阵温热。时骏诧异地扭头看着林辰。林辰面色如常,按住他的手……

看着林辰波澜不惊的眼神,时骏爆满胸口的怒意瞬间消弭于无形。

在男子的指挥下,他们的车很快驶出了市区。时骏只觉得脖子上一阵酸痛,失去知觉的前一秒,他知道对方使用了电击器。

就在时骏和林辰被绑架的两个小时后,刑从连火冒三丈地拍桌子发脾气!林辰再度失去联系,就连时骏的手机也处于关机状态。林辰不会无缘无故关掉手机,时骏更是不可能切断跟霍刚的联络。刑从连知道,两个人肯定是出事了。

在这个火烧眉毛的节骨眼儿上,警方上层向他施压,要求尽快破案!刑从连拿着尸检报告跟局长拍桌子,说沈致死的时候嫌疑人柳大夫就在五味堂办公,他怎么杀人?人家没有作案时间,怎么抓人?

局长也拍桌子叫:“我让你抓人了么?我给你批逮捕证了么7我是让你去调查!”

刑从连惦记着林辰,心里烦躁。走出局长办公室大手一挥:“走,请柳大夫回来喝茶!”

不知道过了多久,时骏被一阵低声咒骂唤醒了意识。那是两名绑匪的声音,时骏选择了继续装晕。

在车上挟持自己的那个男人不知道因为什么牢骚不断,然后,时骏听见两个绑匪朝他这边走了过来。还没等时骏有所反应,下一刻,他的脖子上传来了一阵湿乎平的冰冷感!他猜到了对方要干什么,心惊之余只能任由两个劫匪在他脖子上扎了一针。

我操他姥姥!给老子打了什么玩意儿?时骏偷偷在心里痛骂。

随后,绑匪对同犯说:“这个侦探OK了,给另一个也扎一针咱就完成任务了。”

时骏狠狠咬了一下嘴唇,用疼痛来唤醒混沌的意识!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林辰出事!

绑匪一把揪住林辰的头发迫使他昂起头,绑匪似乎很享受这种宰割他人的感觉,用刀子拍打着林辰的脸颊。林辰被脸上的冰冷唤醒,张开眼,眼珠一错不错地看着绑匪。绑匪没有看到猎物的惊慌恐惧,大是不满。扬起手就要狠狠抽打林辰。

忽然间,趴在地上的时骏猛地横扫双腿,力道之大直接将看守他的绑匪绊倒在身边。仅在一呼一吸之间。时骏已经翻过身用力压在绑匪的身上,双手照着他的匕首用力磕下去,竞割断了手腕上的绳子。

准备教训林辰的绑匪见状,扑上去要刺杀时骏。他才转身,林辰瞄准他的腿狠狠踢了一脚!绑匪啊的一声扑倒在地,时骏抓住身下绑匪的手,狠狠地抓着,强迫那匕首的刀尖朝下,手腕一翻,用力地刺进另一个绑匪的肩膀!

但时骏双脚还被捆着,两个绑匪也不是善茬儿。三人顿时扭打起来。林辰急中生智,他低头朝着自己的衣领大喊:“老邢你不是说五分钟就到么,快点,时骏要坚持不住了!”

两个绑匪顿时一愣,时骏趁机狠狠挥出一拳,正中绑匪面门。

“妈的,他们还有通讯器!”

时骏林辰乘机逃出小屋,甫一开门,一阵刺鼻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只见一头母狗在鲜血中抽动身体,林辰看了眼那只棕灰斑点的狗,时骏一把拉住他的胳膊。顺便还在地上捡起绑匪掉下来的针剂,跑了出去。将人拽到车上,猛踩油门,汽车如离弦之箭,飞快驶离囚禁地。

虽然动了一番拳脚,时骏身上的伤并不严重。他边开车边活动手脚:“这事不对劲。被抓的时候,绑匪似乎早就在那个小胡同等着咱俩。我选择停车的地点是随机性的,如果他们不是能掐会算,哪会提前埋伏?”

“你什么意思?”林辰不疾不徐地问道。

时骏皱著眉头想了想,猛地一踩刹车,忽然说:“脱衣服!”

“什么?”

“脱衣服!”说着,时骏已经一把扯开了林辰的外衣扣子,顺便冲林辰使眼色。两个人急急忙忙脱衣服裤子,脱下一件检查一件。

“不在我身上。”时骏冻的直打哆嗦,看着比他多了一件保暖内衣的林辰,“脱吧,在哥哥面前别矜持了。”

林辰只好把保暖内衣也脱下来。时骏知道林辰也冷得厉害,就把外衣捡起来披在林辰的身上。林辰的手因为寒冷不停哆嗦着,泛白的指尖一寸一寸摸索着保暖内衣。在衣摆的底边儿里,他弄出了个一元钱硬币大小的东西。

“这个……”林辰才开口,就被时骏猛地捂住了嘴。林辰找出来的东西并不是讯号发射器,而是名副其实的“窃听器”!时骏是个私家侦探,见过很多型号、种类的窃听器。林辰身上的这个可以说是最新型号。厚五毫米,稍比一元硬币大一些。轻巧方便,适用范围可在五公里之内。

时骏低声痛骂了一句,赶紧在车里翻找出一个铁盒把窃听器放进去,确定那玩意儿不可能再发挥作用,才敢说话。

“从咱俩查案到现在,能接触你身体的人不多。先穿衣服,别冻坏了。”

林辰接过他手里的窃听器,说:“我昨晚就发觉衣服里藏了东西……”

“什么?!”时骏被吓了一跳,“你你你把话说清楚。”

“我昨晚洗澡的时候就发现有窃听器。因为不知道是谁放的,所以……”

“所以就一直带着,引对方出面?”时骏似乎有些生气。

“蛇已经出来了。”到眼前,“你知道这样做很危险么?如果今天你自己被绑了,你怎么办?没有我你怎么逃出来?”

林辰的脸距时骏的脖颈不过几厘米,他忽然开口:“时骏,你脖子上怎么了?”

“别打岔!发现了窃听器为什么不告诉我?”

林辰忽然沉了脸色:“时骏,他们给你注射了什么?”

时骏不耐烦地捂住了脖子:“没关系,反正我现在活着。”

“时骏!马上回去,抽血化验!”

时骏讪讪地摸着脖子,他被扎针的位置与沈致脖子上的医用胶布位置完全一致。

很少发火的林辰也有些不自在。他伸手摸了摸时骏脖颈上的针孔,说:“抽血的话,位置不会在脖子上。”

“这么说来,沈致也跟我一样,是被注射了某些药物?”

林辰点了点头:“虽然脖颈不是常用的注射部位,但这是一片常年裸露在外的皮肤,如果你想以突然袭击的方式给他人注射药物,脖颈是最好的选择。”

因为沈致的过敏体质,脖子上的针孔经久不退,凶手之所以绞断沈致的脖子,是为了掩饰注射痕迹。但那么小的一个痕迹,值得把整个脑袋切下来么?还有那个被毫针刺出来的痕迹,难道只是为了误导他们?时骏脑子里一片混乱。

“别急。”林辰拍了拍时骏的肩膀,说,“凶手做得越多,马脚也会越多。我们先回警局,抽血化验一下。”

车子一路狂飙到警察局,才把刑从连办公室的房门推开,就见霍刚大大方方地坐在沙发上。

刑从连一抬头见到失踪的俩人回来,脱口喊道:“你们俩跑哪去了?”

时骏眼睛一瞪,指着霍刚:“你怎么出来了?”

四人聚首,时骏和林辰将他们的经历说了一遍。当听说时骏被注射了药物后,霍刚和刑从连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马上抽血化验!”霍刚撑着行动不便的身子,查看时骏脖子上的针孔。

抽完了血,时骏又跟法医要了点化瘀的药酒,回到刑从连办公室。

办公室里弥漫着浓郁沉闷的气氛,两位队长的脸色愈发难看。

“你刚挨了一刀,随随便便跑出医院你是不要命了?”时骏把霍刚骂了个狗血淋头。

刑从连赶紧摆手解释:“哎哎,翟刚发现了点东西,我才把他接来的。”

霍刚把手上的证物袋扔在桌上,那里面装的正是柏元强的遗物,霍刚戴着手套,将里面的钥匙、名片夹、钱包、手机、香烟和打火机一样一样拿了出来。霍刚拿起了柏元强的香烟盒,烟盒里只剩下三支烟,警方曾详细检查过,那只是普通的中华牌香烟,并没有任何特殊成分。

“柏元强很明显是个老烟枪,这里没几支烟了。”瞿刚说,“我曾经检查过他的汽车,他车里的烟灰缸也是满的。”

柏元强的打火机与他的身份有些不符,那是极普通的塑料打火机,通体是透明的橙黄色。时骏是老烟枪,第一眼就发现了柏元强打火机的问题,因为那枚打火机里的丙烷液体,是满的。

霍刚拿起打火机,指著上面被抚摸出铜黄色的金属按钮,说:“从磨损情况来看,柏元强应该随身携带这只打火机很久了,但它却是满的,不是很奇怪吗?”

时骏下意识觉得脖子上的针孔微微刺痛:“你是说,这里面的液体有古怪,可能是某种药物,而这种药物和注射到我身体里的是同一种?”

“化验一下,就知道了。”霍刚说。

“你们怎么被人盯上,还被下药了?”刑从连直摇头。

“我身上有窃听器。”林辰示意所有人噤声,他从裤袋里拿出一个密封的铁盒,打开盒盖,露出了里面硬币大小的窃听器,然后,他将盒盖关上,扔给刑从连。

“谁放的?”刑从连问。

“应该是王福。”林辰握着杯热水,“我昨天只接触过王福、老匠人,还有大学的工作人员。后两个人是我们临时决定见的,他们没有理由、也没有时间准备窃听器。唯一的嫌疑人,只剩下王福。”

“就是在撒你一身咖啡的时候吧。”瞿刚正在帮时骏处理身上的瘀伤,时骏咧着嘴继续讨论,王福为什么要绑架他们?还给他们注射药物?

“为了嫁祸五味堂。”林辰说。

从时机上来看,绑架者是在他们离开五味堂后动的手,看上去很像是五味堂因为事迹败露而痛下杀手。

时骏百思不得其解,如果这一系列事情都是天一制药的手笔,他们为什么要在自己十五周年的庆典上弄死沈致?这对他们丝毫没有好处。如果说郑宣和事件是为了宣传噱头,后几桩案件又是为了什么?这里面还有些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或许,更多的信息可以从柳松身上得到。

警局的审讯室里,被刑从连请来喝茶的柳松自如地说,虽然不能理解天一制药为陷害他做的这些事情,但沈致的死亡,完全不必弄得如此复杂,作为一位厉害的中医,想将人无声息地致死,对他来说,难度不大。

“如果我说,你这么做是为了警告天一,警告王福,所以,才会在作案手法上采取了非常手段,你准备给我什么解释?”

闻言,柳松冷漠的眼神忽然变得冷冽,他紧紧盯着时骏,一字一句地说:“如果想警告王福,我会把人头直接塞进他的被窝!但是我对这种事没有兴趣。而且,我再提醒你一点,案发时我在五味堂。”

柳松面容阴暗,黑漆漆的,只让人觉得可怖。

“王福和你说,我偷了他的药方?”柳松忽然开口。

“他确实这么说,因为你偷了他的配方。他才派沈致到五味堂去做卧底。”

“如果我说,是天一偷了我老师的东西,你信吗?”

“秦然老先生?”

“你们果然已经去过宏景医学院了?”柳松喝了口桌上的茶水,声音却变得更加低沉黯哑。

他说,那是十三年前的傍晚。

他刚进校门,就看到主教学楼前围着密密麻麻的人,他本来不愿去凑热闹,只是走过人群时,间或听到有人提到秦字,他挤进了人群,却看到这辈子都无法忘却的景象。

他的老师,泰然老先生躺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碎落的老花镜片把老人的脸扎的血肉模糊,一缕缕白发浸泡在鲜红的血液里,摄像机肆无忌惮地拍摄着老人的尸体,而围在老人身边的人,没有一个人想到用白布,遮盖起老人的遗体。

“我的老师一辈子救人无数,凭什么要落得如此下场?”柳松紧握拳头,重重砸在审讯桌上。

“他们说,我的老师研究的新药出了问题,临床试验时,出现了很多死伤患者,我的老师因此畏罪自杀。这怎么可能,他一个月前刚给了我学术交流的名额,让我去香港,一个月后,他却畏罪自杀?他畏的是什么罪,药物实验出了问题,就应该查清楚,但他为什么要自杀!”

柳松情绪愈发激动,林辰捧着杯热水,坐到柳松对面,淡淡道:“因为他是一个大夫,一生救人无数,无法接受自己亲手杀死病人的事实。”

柳松怔怔地望着林辰,他轻轻眨了一下眼睛,泪水从眼眶中滚落。

“现代药物研究是很科学的过程,必须经过各种动物实验才能进入临床阶段,绝不会出现那样大规模的药物不良反应事故。”

听闻此言,柳松不由得再次捶桌:“你懂什么,我走时,研发并未进入临床阶段,但不知道为什么,一个月后,却已匆匆投入临床。”

“你是说,有人暗中强行加速了药物研发过程,是天一制药?”

“那个项目是宏景医学院自主研发的项目,与任何业界资本无关。事实上,正是我的老师在阻止天一制药介入新药的研发。”

“所以天一才用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林辰的话既不是肯定也不是疑问,单纯的顺着柳松的话说。

柳松点点头:“据我后来调查,之所以认定是我老师的新药造成的药物不良反应,是因为在药物中检出了乌头碱的成分……”

“秦老的药方里,没有乌头碱?”

“有,但是剂量不对,可惜,我的老师就这样白白送命。”

林辰点点头,说:“照你所讲,天一制药暗中推进了当年药物的研发进程,让它进入临床阶段,却暗中更改药物剂量,害死了很多人,并让秦老承担罪责,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柳松冷笑,“当然是为了逼我老师公开药方,将研究资料提交专业部门审核,只要资料从我老师手里离开,天一就有一万种方法把东西搞到手!”

林辰与时骏的目光碰触在一起。

如果这是事实,那么王福杀死沈致的原因,也就有了解释。因为五味堂近期的崛起,让王福有了危机感,当他发现五味堂的主人竟然是当年大国医秦然的后人时。他就必须要倒打一耙,嫁祸五味堂,将之彻底扼杀。

虽然没有证据证明柳松的话全然真实,但林辰和时骏几乎已经相信这就是真实。他们内心愤怒,却无能为力。

“我们拿不到半点把柄!”

“也不一定……”刑从连话音未落,只听一旁的林辰开口道,“既然没有把柄,那就制造把柄。”

林辰边说,边指了指桌上那个装有窃听器的铁盒,对刑从连说,“你是老刑警,玩囚徒困境的把戏,应该最在行。”

所谓囚徒困境,指的是如果囚徒们彼此合作,不说真话,则全体无罪开释。但在彼此无法交流信息的情况下,例如被警方分开审讯。如果出卖同伙可为自己带来利益,那么很多人都会选择出卖同伙,获得自身利益最大化。

在天一制药犯下的所有案件中,虽然都没有确切的疑犯,但却有可以设下陷阱的绝佳物品——窃听器。

林辰的计划很简单,在郑宣和被花盆砸伤一案中,虽然他们经过完全充分的现场调查,都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但却可以将伤人者李小姐骗到警局协助调查。再通过窃听器,让王福误以为警方已让李小姐开口承认,伤人案是天一为炒作新药蓄意制造的事件。然后去天一制药请王福回警局协助调查……

在这过程中,当然要让李小姐不经意地,看到董事长在接受审讯。

“在这样人为制造的囚徒困境中,我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让李小姐开口,承认罪责。”林辰,“如果她不开口,我也会告诉她,就在她的隔壁,她的董事长为了弃卒保车,已经出卖了她……”

“那么长时间,窃听器都装在铁盒里,王福不会怀疑我们已经发现了?”

“装窃听器的铁盒有打开过,他们大概会以为是信号不好吧……”林辰说。

演戏的事,刑从连和霍刚这种老刑警才是专家。

按照计划把李小姐请回警局后,两人就开始在林辰身边一搭一档。

“老邢,她招了?”霍刚问。

“没两下全招了,那妞说是王福指使的,让她往可怜的清洁工脑袋上砸花盆。为了炒作居然做这种事,等着身败名裂吧……”

看着刑从连冷笑着磨牙的劲儿,瞿刚低头笑了起来,扯动了伤口,疼的白了脸色。刑从连站在他身边咂咂舌,却听霍刚说:“几年没见,你这脾气倒是收敛了不少。”

“年纪大了嘛。”

“你才比我大几岁?”

两人絮叨半天,边说,边往停车场走,刻意把警笛鸣得震天响。

王福坐在办公室里,仿佛早已预料到警方的到来。

他手里夹了支雪茄,办公室门窗大开,高空的风汹涌澎湃,真皮座椅里的胖子笑得肆无忌惮。

把刑从连带到门口的秘书看到里面的情形,退了半步,站在门口。

刑从连面对王福,笑道:“警方想请王总协助调查,不知王总可否行个方便?”

“当然方便,邢队长请进吧。”

刑从连带着七八个人挤进王福的董事长办公室,乌压压一大片,王福依旧坐在椅子上,岿然不动。

时骏与林辰站在最末尾,王福的办公室并不像他这个人一样奢侈华贵,办公室内除了一套红木办公桌和真皮沙发,并无其他贵重物品,林辰盯着王福座位背后的飞雪迎春图看了一会儿,直到时骏推了推他,才回过神。

王福依旧坐着,脸上现出阴冷的笑容。

长风横贯天际,将一切纸质物品吹得哗哗作响。劲风吹的时骏半眯起眼睛,余光瞥到地面上一个发出微弱光亮的东西,时骏弯腰捡起来。

“走。”

时骏听见林辰轻轻地说。

“快走!”林辰的声音瞬间爆发,所有人都呆愣住。

时骏感到林辰重重推了下他,然后又去拉站在最前面的刑从连。

脚步声变得疯狂起来,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推搡着在办公区走道上狂奔起来。足音如阵雨般噼里啪啦落下,突然,刺目的白光亮起!

霍刚冲上顶楼,满目是碎裂的瓷砖、焦黑的火印。走廊里趴着的人正相互搀扶着,艰难爬起,霍刚一眼就看到黑洞洞的总裁办公室。门窗尽碎,火还在烧,仿佛来自地狱的猛兽正张着血盆大口。高楼的狂风呼啸而过,令人几乎无法站稳脚跟。

林辰动了动,爆炸时扑在他身上的时骏扶着他慢慢站起。

所有人都看着王福的办公室,看着里面焦黑的陈设和四下纷飞的血肉,一时间,静默无言。

“到底怎么了?”还是霍刚打破了难耐的沉默。

“王福知道我们要去捉拿他,在办公室里安了定时炸弹,等着我们。”林辰说。

林辰清冷的声音好像一枚重磅炸弹投在这令人心悸的爆炸现场。周围不少天一制药的高层人士,纷纷叫嚷着什么。林辰听不清他们的话,被爆炸声搅扰了听觉,他的耳朵里充斥着嗡嗡的声音。

不止林辰的听觉暂时性损坏,其他人也被波及。林辰回想起爆炸前的一幕。王福坐在椅子里,一动不动只为拖延时间,他明知办公室里有炸弹,一心只为了把所有人一起拖入地狱。

今天此行,如果自己没有跟来,时骏会不会发现王福身后的炸弹?刑从连会不会发现王福身后的炸弹?如果他们没有……

时骏拍了拍身上的烟灰,见林辰没事,他率先走回了一片狼藉的办公室里。

从现场痕迹来看,爆炸物被装在了王福身后的墙体里,也就是那幅飞雪迎春图之后,通常情况下,有钱人都喜欢在那里放保险箱。墙体被炸瘫了半堵,有零碎的银色铁片嵌在墙体里,时骏从刑从连那里顺了副白手套戴着,拔出一枚碎片嗅了嗅,说:“应该是TNT。”

“丧心病狂。”刑从连被爆炸的余韵镇得头晕,“多大点事要用TNT炸死自己。”

林辰倚墙而立,脸色苍白如纸:“为了炸死我们。用TNT不算过分。”林辰心情不好,因为他的计划,差点害所有人葬身火海。

时骏在屋子里兜转了大半圈,捡拾着地上变形的钢板,他十分确定在王福背后的墙里就是个保险箱,当时炸弹说不定就放在保险箱里。王福明知自己身后就是即将爆炸的定时炸弹,究竟要有多大的勇气,才能强迫自己坐在那里?

时骏下意识把手放进口袋里,摸到一把冰冷坚硬的刻刀。这才想起方才在王福办公室的地面上捡到了这个东西。他纳闷,王福的办公室内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工具?时骏仔细观察刻刀,发现这东西还很新,至少它的手柄和刀身部分很新。但是,刀头却有很大的磨损,就像在短时间内的快速磨损一样。时骏赶紧把另外三人叫过来,给他们看了刻刀。

最后,刑从连叮嘱勘查爆炸现场的警务人员,一定要特别留意爆炸现场内是否有刻下什么东西。别管是墙壁还是地面的大理石,一定要做地毯式搜查。

时骏看着不断进入现场的勘察人员,迫切地希望他的发现不仅仅是怀疑。他希望王福的死不是出于自愿,或者说,他怀疑王福根本不是自杀!如果这种假设是真的,那么,王福会不会留下什么线索给警方?“线索”又跟刻刀有没有关系?

短暂的时间里他们得不到正确的答案。身处爆炸现场。空气里是焦污的火药气味,时骏望着破碎的门窗,忽然开口:“这一切,真的是天一制药做的吗?”

为了炒作,让自己的员工在自己总部大楼砸伤清洁工。

为了嫁祸五味堂,在十五周年庆典上杀死自己的员工。

为了拒捕,董事长甚至用TNT想和警方同归于尽。

近期舆论对天一制药,也几乎已经是一面倒的局面。漫天的负面消息,给天一的伤害比好处大得多。真的是天一做的吗?

这么极端,这么复杂,为的是什么?!是不是还有什么被他们忽略了?

警局里的李海伦最纳闷,警方无缘无故叫她来协助调查,一个多小时后,一群警察又灰头土脸地回来。

林辰推开审讯室的门,他来不及擦脸,脸上还留有一条可笑的灰迹。

“王福死了。”林辰一贯言简意赅,“你可以明确告诉我,是王福指使你拿花盆砸郑宣和的吗?”

“怎么可能呢警官,我真的是不小心。”李海伦放在膝盖上的手动了动,眼晴睁得大大的,快要落下泪来。林辰没有说话,沉默着走出了审讯室。

“承认了就是故意伤人,她怎么可能认罪。”时骏叼了支烟站在单向玻璃外,刑从连还在处理爆炸案的现场,瞿刚已经被赶回了医院。

“是我疏忽了。”林辰说。

“说了不是你的错,没人想到王福会那么变态。”

“不是王福。”林辰伸出细长的食指,轻点玻璃内的女职员,“你看她的脸上,是什么表情?”

“悲伤?”

“只有悲伤。”林辰说。

时骏皱眉,细细观察单向玻璃里的女人,她低垂着头,正伸手抹泪。

“常人听到自己老板被炸死的消息,第一反应应该是不可置信,不可置信过后是惊恐。”林辰淡淡道,“可她,从头至尾,脸上只有悲伤。”

“她坐在郑宣和病床边,脸上好像也是这副表情啊。”时骏啧啧道。

林辰点了点头:“哪怕将人砸死,哪怕听到老板被炸死的消息,都无法唤起她内心真实的情感反应,这种只能靠演技来表达情感的人,我们称之为psychopath。”

“什么?”

“心理变态,或许,还有躯体障碍。”林辰看了眼时骏,然后说,“能帮个忙吗?”

十分钟后,李海伦被通知可以回家。

她从审讯室出来,因为发生大案,警局里一派忙碌景象。警员们抱着资料,穿梭不断,她前方的大门被啪地拉开,一位便衣拎着个骂骂咧咧的醉汉向她走来。李海伦似乎有些胆怯,她刻意向里靠了靠,扶着张办公桌立定。

前方异变陡生,醉汉突然挣脱便衣的掌控,只见他骂骂咧咧推了便衣一把,跌跌撞撞撒腿开跑。

下一刻,李海伦感到自己被猛地撞倒在地,她的膝盖爆发出钻心的疼痛,她抱着腿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嚎叫起来。

假装便衣的时骏望着在地上翻滚的女孩,忽然于心不忍。他看到了从女孩大腿脱落下的半截假肢。时骏抬头,看向楼梯转弯口的角落,林辰,这就是你要的结果?

穿着线衫的年轻人抱臂而立,神色隐没在楼梯转角昏暗的光线之中。

天色渐暗,警局茶水间里弥漫着咖啡茶叶混杂的气味,昏暗的光从大开的窗子映照到外面枯黄的树丫上。林辰站在窗口,仅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衫。

“趁热喝。”时骏冲了两杯咖啡,顺手递了一杯给林辰。

“为什么?”如果不是林辰,时骏说不定揪着对方的领子一拳揍上去。如此欺负一个残疾人,实在太下作。

“我只是觉得,我们一直忽略了些东西。首先可以确定的是,我们面对的是一个团伙,无论是在高速公路上制造车祸,还是杀死沈致、柏元强,包括绑架我们给我们下药,这些事情非个人之力所能及。我们以前以为,这个团伙都是王福的手下,现在看来,却并不是。那么,是什么人组织了这个团伙,这个团伙又因为什么聚集在一起?”林辰抿了口咖啡,继续道,“既然李海伦是这个团伙里的一员,从李海伦身上,应该可以挖掘出一些关于这个团伙的特征。”

“特征,你看到了什么特征?”

“我看到,我们所要面对的对手……对手们,十分残忍。”林辰说,“就好像没有正常人类感情的李海伦,他们并不在乎道德、情感、人性这些东西,因为毫无顾忌,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林辰坐在时骏身边,将手搭在时骏手上,然后看着时骏,说,“还记得我们逃出小屋后的那只死狗吗,一旦我们让他们觉得不耐烦,他们也会像除掉一只牲畜般除掉我们,哦不对,他们早已动手了……”

林辰说完,却没有听到时骏的声音,他扭过头,时骏扶着桌角,脸色苍白。

“你怎么了?”

“我头疼的厉害,可能是感冒了,我说你们警局里有药吗?”

林辰扶时骏在沙发上坐下,时骏剧烈咳嗽起来,整个人都窝在了沙发里。

林辰弄来温水,让他吃了感冒药和消炎药,拿了条毯子把人稳妥地安置在沙发里,又摸摸他的额头,说:“没发烧。你好好睡一觉。”

时骏也想好好睡上一觉,但头疼越来越厉害。他闭着眼睛都觉得整个屋子在急速旋转。脑袋里像是被安置了一个定时炸弹,心脏跳动一下,两边的太阳穴就跟着加重一分的疼痛。脑袋像是要炸开了,并伴着恶心跟心悸。

“林辰……”

听见时骏微弱的叫声,林辰赶紧跑了过来,随他一起到来的还有警局里的法医。这个时候,时骏已经趴在沙发边,上半身悬在床下,脑袋几乎顶在了地上。

林辰惊呼一声:“你怎么了!”

“我是看死人的,你找我来看活人……”法医不满地嘟囔了一声,然后蹲下身子,检查了时骏的口腔和脉搏,然后听了听肺音。

“这不是感冒,赶紧送医院。”法医严肃道。

十一

宏景医院急诊科室灯火通明。

一声声凄厉的惨叫从楼内隐约传来,林辰与时骏站在大楼外相视一眼,等上了楼,才发现情况远比他们想象的要严重。

急诊室内人流如织,几天前,他们曾来过一次,这里远没有现在这样恐怖。病房外的加床已排满了整条走廊,白袍的医生来来往往一刻不歇,病人家属痛哭流涕,吵闹声令人头疼欲裂。

林辰扶着时骏,拽过一位医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病人这么多?”

那医生没有回答林辰,因为他的注意力已全被时骏吸引。

“头疼?”他问。

时骏艰难地点了点头。

“李主任,又来一个!”他高呼着前方一位中年医生,然后抱歉地对时骏说,“你看我们现在的情况,真的没法办住院,你要实在受不了,只能给你一针止痛针。”

被称为李主任的中年人很快来到时骏面前,他简单地给时骏测了心跳,眉头愈蹙愈紧:“心动过速,又是一个。”

时骏咳得嘶声力竭,林辰拍着他的脊背,语气中难得带了丝怒气:“什么叫又是一个,你连脑CT都没做?”

“现在CT室外全是人,光这半天,我们院就收治了几十位神经性头疼患者,生化检查显示肺部阴影,头疼、心动过速,还有,剧烈咳嗽。”

林辰心下大惊,他不可遏制地想到“病毒”、“传染”诸如此类的可怕字眼,他定了定心神,尔后问:“你是说,有几十人?”

霍刚也在同一家医院,听说时骏的情况后,跟刑从连急三火四地赶到神经内科诊室。一见这么多人,刑从连托了朋友,破天荒地在霍刚的病房里塞了一张床。

等着将时骏安顿好,天色大亮。

时骏打了针,暂时处于昏睡状态。林辰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直到这只手回暖,才放回被子里。

霍刚行动不便,慢慢走到林辰身后,拍拍他的肩膀:“让他睡吧。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你来看看,刑从连发现了新的线索。”

闻听案件有了新的线索,林辰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他将时骏的被子掖好,轻手轻脚地走到霍刚的病床前。

刑从连的脸色很难看:“时骏捡到的那把刻刀有了下文。勘查现场的工作已经完毕,他们找到刻有一串5位数字的大理石。就在王福的椅子下面,还记得当时王福死死不肯站起来,或许也有这个原因。当然我们很幸运,数字是完整的。”

刑从连在手包里拿出一张纸放在林辰面前,说,“经过对刻痕、刻刀的检验对比,可以确定这些数字是王福留下来的。我也调查过这些数字。”

“有结果了么?”林辰追问。

刑从从连点点头:“是王福的首席秘书,陈寒的工号。我猜想啊,当时时间紧急,在大理石上刻字十分困难,王福要留下不容易被销毁的讯息,所以刻了陈寒的五位工号。”

林辰一愣。随即,他忽然想到在沈致被杀当天,他们第一次接触王福的情况。当时,王福在他的身上偷偷安置了一枚窃听器,而王福之所以可以靠近自己,就是因为秘书陈寒把咖啡洒到了自己的身上。那么沈致呢?

林辰忽然抓住刑从连的手腕:“我要看沈致案的监控录像。”

“现在看?”

“再拖就来不及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的时骏忽然说,只是气息上还有些弱。

看到他醒来,林辰起身走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低声问:“还疼么?”

“不,好很多了。就是有点晕。”时骏讨厌手上的针头,干脆拔掉。他说,“我跟林辰的想法一样,姓陈的很有可能参与了沈致案。”

沈致案发生之后,按照常规,刑从连把大楼内外的监控全部调出,留份存档之后,在自己的电脑里也保存了一份。他打开电脑,输入密码,很快就点开存着二十多个视频文件的文件夹。

“有大楼外面的,有会场里面的。你们先看哪个?”

林辰的眼神瞥向时骏,时骏想都不想地说:“看外面的。沈致死亡前十分钟。”

二十分钟后,时骏首先出手按下暂停。定格的正是新公司把牌匾挂上去的时间,同时,也是沈致被绞杀的时间,时骏说:“这就是案发时间,沈致的头被铁线绞断时。你们仔细看在场的人,里面有王福,有天一制药几名高管,可偏偏没有秘书陈寒。”

时骏点开播放键,慢慢回放。

因为监控摄像头位置的问题,他们始终没有发现秘书是什么时候走的,又走去了哪里。时骏不甘心,换了在楼内大厅签约仪式的监控。

“停!”林辰忽然大喊一声,指着被暂停下来的画面。

画面里,签约仪式已经结束,双方正在握手。按照时间来看,再有不到一分钟彩球就会打开,人头就会落地。而静止的画面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签约台上,在王福和相关部门领导的身上。唯独陈寒看着其他地方。他抬了头,急速地瞥了眼头顶上方。

林辰皱着眉,他所看见的是:陈寒在半秒钟内快速地看了一眼装有人头的彩球!

“肯定是他!”时骏坚信不疑地说,“只有凶手才知道彩球里有人头。”

瞿刚跟刑从连相互看着,同时点头。四个人都确定了,谋杀了沈致的凶手,就是陈寒!

但是,他们没有证据。仅凭着这一点监控录像,奈何不了凶手。

时骏深吸一口气,腾地站起身来:“我去会会他。”不等另外三人制止,时骏已经拿了外衣走出门去。

霍刚对刑从连摆摆手,意思是:让他去吧。

“我跟你一起去。”林辰顾不得征求刑从连的意见,急忙跟上时骏的脚步。

从柏元强死亡到现在,他们一直很被动。时骏把车很嚣张地停在了天一制药楼门口,几个保安人员蜂拥而上,见是跟警察一起来过的两个人,也没敢阻拦。

电梯在四楼打开,他们走到尽头的办公室门口,时骏没有敲门,直接闯入。

林辰慢了一步跟在时骏身后,越过时骏的肩头看到里面的办公桌后端坐着一个人。正是秘书陈寒。

陈寒一点不惊讶有人闯入,他好整以暇地看了一眼时骏,问:“请问,有事吗?”

林辰仔细地观察着陈寒,发现他并没有因为时骏的注视而有改变。他还是像方才那样,脸上挂着招牌式的微笑。

时骏忽然说:“沈致被绞断脑袋、我们被绑架、王福被炸死。甚至,郑宣和被花盆砸,这一系列案件远远没有结束。王福死了,线索断了。天一制药除了失去一个董事长也没什么太大的损失。可我就不信,有人能做到天衣无缝。”

陈寒极有耐心地听完了时骏的这番话。末了儿,竞露一个格外虚假的诧异表情。

“警官先生,你们闯到我的办公室说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是想我为你们做些什么呢?”

陈寒深深地吸了口气,面对时骏的时候,神情严肃而又隐忍,他说,“你应该说你把沈致的脑袋绞断、你绑架了我们、你炸死了王福、你甚至安排了用花盆砸郑,郑……郑先生叫什么来着?”

林辰赶忙上前一步,轻轻抚摸了一把时骏的背脊。先一步开口,平静地说:“郑宣和。”

“对,郑宣和。”陈寒对林辰额首低眉,“抱歉,我平时太忙,不重要的事总是记不住。”

时骏突然笑了。他问:“那你能记住什么?”

“你们知道的,王董刚刚遭遇不幸,公司里很多事都需要我来处理。如果你们觉得有必要请我回去协助调查,那么,就请出示相关部门的凭证,或是与事件相关的确凿证据。事实上,我非常乐意协助你们,但是你们看,我要以公司的工作为重。”

“你一个秘书忙个狗屁?”

“我真的有很多狗屁要忙啊。”陈寒哭笑不得地看着时骏,“你们不用怀疑我的工作问题,你们可以随便打听。即便是王董活着的时候,我也是整日里忙的脚不沾地。”

时骏知道,他们拿陈寒没办法,此番来,他只是想刺激一下这个混蛋。林辰抓住时骏的手腕,捏了捏,示意他该走了。

“很抱歉打扰你。”林辰说,“再见。”

陈寒似乎没听见林辰的话,自顾自地打开了抽屉。这时候,时骏已经被林辰拉着走到了门口。

时骏的脚步戛然而止,他回头看着陈寒,见他已经把袖子挽到手肘以上,一根止血带紧紧勒住胳膊,洁白的药棉在血管部位擦拭了两下……

这人要干什么?

陈寒熟练地给血管部位消毒,最后拿起一次性针管。当着时骏的面,用针头刺破皮肤,扎进血管,慢慢推药。

时骏的眼球几乎爆裂,脑子里挤满了自己被强迫扎针的画面。脖子上被扎过针的地方隐隐发热。

“抱歉,我、我身体不好。让你们见笑了。”陈寒一边推药,一边解释。

林辰察觉到时骏的手已经握成了拳头,因为过于用力,使得骨节发白。林辰的手轻轻覆在时骏的拳头上,只是,这一次没能像以往那样让时骏冷静下来。

时骏恨恨地咬咬牙,强迫自己把视线从陈寒的胳膊上、从针管上移开。林辰这才得以拉着他离开。

十二

陆续有天一制药的员工刷卡上班,集团发生巨变,员工脸上大多带着惴惴不安的表情。时骏与林辰从侧门走出,坐进车里,林辰按住了时骏的手。

“头又疼了?”

时骏眉头紧蹙,额头抵着方向盘,双拳紧紧攒起,黑色的发梢甚至因为疼痛冒出的冷汗而微微濡湿。

林辰双手捧着时骏的脑袋,把人拉到面前:“听我说,平静下来,不要动怒,你越激动,疼痛感会越强烈。”

时骏紧咬牙关,勉强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闭上眼,深呼吸……让气息慢慢下沉,你感到自己坐上了缓缓下降的观光电梯……”林辰的声音又轻又淡,“你的脚下是一片大海,海很蓝,海边是金色的沙滩,电梯门打开了,你踏上了沙滩,海风轻微,你听到了波浪声音,越来越响……”

时骏的呼吸渐渐平稳起来……他缓缓睁开眼,面前是林辰清瘦的脸庞。

“似乎好一点了?”

林辰的神情却不轻松,反而愈加肃然,“刚才只是很简单的催眠放松,如果这样能让你的情况好转,看上去你被注射的东西更像是一些精神类的药物……”

“或者毒品?”时骏笑了笑,不以为意补充道。

林辰摇摇头:“不要想太多,总会有办法的。”

虽然坏事不断发生,但只要它发生着,便会有些许蛛丝马迹。比如刚才林辰看到陈秘书向自己注射的药物叫前列地尔,主要治疗慢性肾衰竭。他当着时骏面注射药物,固然是在示威,但是否能推断,医院里那些出现相同症状的病人,也是因为被注射了同样不知名的药物?

接下来的问题是,怎样向如此大批量的病人,注射相同药物?他们做这些的目的又是什么?

就在林辰掏出电话时,手机铃声主动响起。

“一个好消息,两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电话那头,刑从连问。

“又有很多突发病例?”

“是的,就你们走的那会功夫,又有三四十个病人被送进来。”

林辰也开始觉得头疼了。好吧,这是精神作用在搞鬼。他微微叹息了一声:“第二个坏消息呢?”

“这个消息其实半好半坏吧。”刑从连说,“法医那边的初步化验结果出来了。沈致体内有异常病变,导致病变的玩意和时骏血液里的东西、还有柏元强打火机里的药液,可能是同一种。那老哥的专业用词我是不懂,他跟我说,这很有可能是种有潜伏期的毒素,进入人体后至少需要二十个小时的潜伏期,看个人体质而言。就是说,时骏那种壮如牛的家伙发病就会晚一些,换了你这种娇弱型的发病就早一些。刚才,法医带着他们俩的血液去专业部门做分析检验了,估计需要很长时间。”

林辰自动屏蔽他的形容词,只问:“那好消息呢?”

“国家卫生部的医学专家来了。”

专家姓王,王双全,曾参与处理许多重大公共卫生事件。林辰带时骏回医院的时候,王医生正与各个医院抽调的精干医疗组进行会诊。

白板上是密密麻麻的线条,数十位被挑选出的病人照片被固定在白板四周,从这些照片延伸出的线条相互交织,所有人都在沉思,所有人都一言不发。

“会不会是药物过敏?”林辰推门而入时,听到有位医生这样说。

站在白板前的王双全医生写下了“药物不良反应”六字,而在此之前,数十项诊断都已被否决。

“但是这些患者并未服用过同类药物。”有医生举手,继续否定。

“如果是同一家公司生产的药品呢?”冰凉的嗓音响起,王双全看了眼站在角落里,刚推门进来的年轻人,又看了眼带他进来的刑警队长。

“这是我们警局的顾问林辰,我市之前发生了一系列与天一制药有关的恶性事件,所以我们怀疑,这些大规模的突发病例,很可能与天一制药有关……”刑从连解释道。

“你知道这个推测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社会性恐慌。”

天一制药占有两成左右的药品市场,其生产的上百种物品早已渗透进百姓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小到创口贴大到各种癌症新药,更可怕的是警方现在并没有任何证据指出,究竟是哪种具体药物出了问题,如果猜测泄漏出去,势必造成全社会的恐慌。

而药品又不同于其他食品,它附带极强的暗示性,一旦有群众知道自己服用的药物可能出现问题,他们很容易产生消极的自我暗示。

讨论进行到最后,医疗组与警方的意见综合起来,大致是说,与其讲这是一种突发的不知名疾病,不如说是大规模投毒来得恰当。

刑从连一个头涨成两个大,他已经抽调了几乎所有警力,会同专案组的专家们调查所有病人这几日来的交汇点,但他们仔细排查了病人的饮食、用水、曾去过的地方,都没有明显的共同点。

有些病人在听到警方询问“您是否曾被不明身份的人袭击,是否被注射过不知名药物?”时,都露出了“警方真有想象力”的表情。

见大规模的调查没有效果,邢从连找了几位比较冷静的病人详谈,根据二十小时左右的潜伏期,他向前推算着问道:“前天下午到昨天上午,这段时间里你们都去过什么地方,吃过、喝过什么东西?”

几个病人相互看了看,其中一个说:“昨天下午我在逛街,吃了不少小吃,口渴的时候也会买些水。没什么问题啊。”

“对,我也是在逛街。在联美商场的超市里买了不少东西。”

“咦?你也去了联美?我也去了。”另外一个病人插言道,“我在联美商场逛了一下午呢。”

几个病人都表示在前天下午去过联美超市。这让刑从连兴奋了起来,再经过进一步的核对,发现这几个病人都在商场的展厅前观看了一次时装表演秀。

美女,帅哥,还有漂亮的衣服,吸引了众多的群众围观。大家站在表演台下,一看就是两个小时。展会场内有不少人在发放小瓶装的饮用水,据说是新产品,来做无偿促销的。

“你们喝了吧?”刑从连耐着性子问,“那个不要钱的小瓶水。”

几个人点点头,表示都喝过。

症结找到了!患病的人都去过联美商场,都看了那场时装秀,喝了不要钱的小瓶装矿泉水。毒,就在水里。这一点,毋庸置疑了。

但是,听过这些情况后,林辰并不乐观。首先,他指出:“发放矿泉水的人肯定都是临时雇用的。就算你通过媒体召集这些人,人家也不会犯傻站出来。另外一点,目前为止117人发病,但是发放的矿泉水不可能只有一百多瓶。我们没办法收回那些水,更没办法知道当时在时装秀的人谁喝了,谁没喝;喝的水里有没有被加过料。这一趟,我们只是知道了,对方如何下毒而已。”

或许是林辰过于严谨了,刑从连笑道:“你家叔叔又不傻,这点事还想不清楚?刚才的一个病人说那瓶子他还留若,我让他家属回家拿去了。带过来化验一下。”

林辰蹙眉想了想,说:“结果出来了告诉我。”

案件看似已找到凶手,实际上愈加扑朔迷离,其实,林辰心头还有另一层隐忧。

林辰通过苏凤子。邀请了柳松入院为时骏诊治。

柳大夫依旧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模样,他坐在病床边,手指搭在时骏腕部,末了,他收了手,下意识看了眼苏凤子。

“柳大夫,情况如何?”

柳松摇了摇头,道:“我不清楚是什么东西。只能帮你止痛。”

柳松取出银针,简单消毒后,便一根根扎入时骏头部。时骏对这种玩意有些抗拒,林辰按着他的手,示意他不要做声。

半个钟头后,柳松取了针,不置一词,径自出门。苏凤子跟在柳松身后,回头看了眼林辰,笑道:“什么都瞒不过你。”

等两个妖人走了,时骏蹭地坐直了身子,问林辰:“他什么意思?”

“他的意思是,柳松和这件事有莫大的关联。”

“诶?”

“刚才柳松从头到尾只说了一句话——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一般医生哪怕下不了诊断,也只会说,我不清楚是什么病,柳松说的,却是东西。”

便在这时,病房门被再次敲响。林辰道了句请进,只见医疗组专家跟着王双全一起来查房。

王双全满脸犹疑,时不时回头看一眼。

“怎么了王医生?”时骏问。

“好像遇见个熟人,但是……”王双全摇摇头,不再说下去。

“您认识柳松?”时骏反应敏捷。

“果然是他啊。”王双全叹了口气,“七八年没见了。”

在时骏与林辰的追问下,王医生摈退左右,告诉了两人一件当年的隐情。

王双全说,他与柳松是同门师兄弟,同在秦教授手下习艺,只是柳松考上大学的时候,他已经是研三生了,所以和柳松并没有太多的交往。当年秦教授自杀后,同门的师兄弟们曾聚在一起,吃过一顿饭,饭后,柳松找上了王双全,向他索要一样东西。

彼时的王双全已经在市卫生局做了个不大不小的科长,小师弟有求于他,又事关老师,王双全便动用了关系,替他搞到了那样东西。

柳松想要的东西,是一份名单——因为秦教授主持新药而致残疾、留有严重后遗症的人员名单。

“柳松要这份名单做什么?”时骏问。

王双全欲言又止:“说出来你们或许不信,但柳松说,若老师泉下有知,一定希望能治愈这些病人,所以……”

“所以他要找到这些人,给他们治病?”

王双全点了点头。

时骏看了眼林辰,发现林辰也看着自己。

“你想的,和我想的,不会是同一件事情吧?”时骏喃喃道。

“陈寒有严重的慢性肾衰竭,李海伦被截过肢,他们可能就是当年药物不良反应事件的受害者,而正是柳松,把这些人组织了起来,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向天一制药复仇。”

推论仅仅是推论,而论证的方法,也很简单。

因为当年的事件影响十分恶劣,警方也介入了调查,档案科里还保留有当年事件的全部调查资料和病人信息,王朝抱着两大箱资料来到时骏的病房。

窗外阳光灿烂,窗内却压抑异常。

重新翻开十年前的档案,看到那些残酷的尸检报告和可悲的伤情鉴定,才知道当年的事情是怎样一场悲剧。

当年接受试验的54人中,死亡33人,仅有21人幸存。

林辰翻开一沓新的病例,久久无法言语。

他摘下其中的一张照片,淡淡道:“不用找了。”

照片上是一具残破的躯体,躯体上满是大大小小的刀疤,有些地方已经结痂,有些地方仍包着纱布,看上去凄惨无比。

时骏拿过病例,也愣住了,虽然眉眼已大不一样,但他仍认了出来,照片上的人,正是陈寒。伤情鉴定照片上的陈寒,就像个鬼魅。

在接受治疗的短短一个月时间里,陈寒经历了三次病危通知,各种大大小小的手术总计十多起,照片上的陈寒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身上满是各种可怖的导管,他脸颊凹陷,面色青黄,眼神里没有任何求生意志。

陈寒原名陈有生,根据资料里所叙述的内容。陈寒当年是宏景医学院的大学生,因为一些小钱参加了当年的药物实验,谁想到秦然教授主持研究的药物出现了严重不良反应,他左半边肾脏被完全切除,并伴有严重肾衰竭,能活到现在,已是不易。

“有人在暗中替他们治疗。”时骏说。能有能力治疗这么多病患,又与当年事件有关的人,除了天一制药,就只有柳松了。

“我记得,我们还没有好好搜查过五味堂。”林辰看向刑从连,冷冷道。

十三

五味堂四周环境清幽,它背靠民宅,门前是条蜿蜒曲折的小河。起初林辰并未在意,但现在看来,这里的确是处收纳病患的好地方。

原本门庭若市的药店门口此时空空荡荡,门口挂了块“歇业一天”的木牌,只开了半扇偏门。林辰推门进去,苏凤子和柳松正好整以暇地在大堂里饮茶。

茶壶边放了三只浅口杯,苏凤子见了林辰,笑着替他斟了杯茶:“告诉老邢,别把后院的东西弄乱了,他们要找的东西在这个地址。”苏凤子说着,用湿漉漉的手指在台面上写下一个地址:小仓巷3号。

这个地址,离五味堂很近。

林辰点了点头,在桌边坐下,刑从连带人去搜查,把谈话的空间留给林辰。

“我只问你一句,陈寒的所作所为,和你有关吗?”林辰甚至不看苏凤子一眼,只是盯着柳松。

“什么叫有关,什么又叫无关呢?”

“你曾经收容过包括陈寒、李海伦在内的,当年药物不良反应事件的受害者?”林辰问。

“是。”

“你意图报复天一制药,替你的老师秦然报仇?”

“是。”

“你利用陈寒、李海伦等人潜入天一,伺机搞垮天一制药?”

“是。”

林辰面容清俊,神色严肃,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设计砸伤郑宣和,杀死沈致,炸死王福,陷天一制药于万劫不复之地?”

听到这个问题,柳松终于笑了,但那只是表皮上轻轻一颤,比哭诉更吓人。

苏凤子接过话题:“你不用这么咄咄逼人,陈寒在两年多前已经和他决裂,带着一帮人出走,所以这些事情与他无关。”

林辰瞥了眼苏凤子,道:“你不用急,主从犯的问题,我们等下可以慢慢算。”

“慢慢算?”苏凤子敲了敲台面,“我等得及,医院里的病人等得及吗,时骏等得及吗?”

“我给你一分钟时间,把故事说完。”林辰道。

苏凤子笑了笑,道:“三十秒足够。秦教授死后,柳松便着手收治那些因药物不良反应事件而落下终身残疾的病人。大家目的一致,想要复仇,让天一制药血债血偿。只是后来,因为身患难以治愈的慢性疾病,其中的一些病人心理也变得扭曲起来,他们厌世、憎恶社会,仇恨的对象不断扩大。柳松发现了这一点后找上我,但是我也没有办法控制住以陈寒为首的那批人,大家分道扬镳,所以陈寒所做所为,与我们毫无干系。”

“难道不是纵容和不作为吗?”听完苏凤子一席话,林辰冷冷地看向柳松,仿佛要把柳松心底一切阴暗看透,“你早就可以找上警方,坦诚一切。却偏要等到陈寒炸死王福,把天一折腾得奄奄一息才告诉我刚才那些事……”

“首先,我们没有做任何违法之事,其次,警方也没有权利过问不违法的复仇行为……”苏凤子话未说完,柳松却按住了他。

“是我的错,为了完成我内心阴暗的私欲,我纵容了陈寒,我没有想过事情会恶化到现在的地步,我想补救。”

“好,我给你个机会。”说着,林辰从口袋里拿出几张纸来,“第一张,是沈致体内分析出来的毒素:第二张,是时骏血液里分析出来的毒素;第三张,是柏元强打火机里存放的药液。我们的研究人员说,这三种药液非常相似。”

柳松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他将三张初步的化验分析结果相互对比了一下。须臾,柳松长长地出了口气,说:“实际上这不是毒药。而是一种新型病毒。”

柳松嘴里,吐露出了石破天惊的讯息。

莫名的,林辰的手有些发抖。

“别着急。”柳松冷静且稳重地说,“陈寒带走的人中,有一些人还与我尚有联系,我曾听他们说过,天一的研究所在制作某样病毒疫苗的过程中,病毒发生了变异,陈寒当时已在天一制药大权在握,他特地派人详细跟踪了那项病毒的研究工作。如果你们确定了是陈寒投毒,他的手里一定有血清。”

没错。如果是病毒的话,完全可以解释头疼、咳嗽甚至是呕吐、高烧等其他不良反应。一种流行病的爆发,需要传染行为、传染物本身,和传染物发生作用所需的环境。与病人有直接接触的人并未感染,说明空气和皮肤接触并非传播途径,那么这样病毒应该是通过体液传播,但也不排除其他感染的可能性。

林辰反应极快,他迅速起身。柳松扣住了林辰的胳膊,直言:“不管是病毒还是血清,研制出来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你与其想要我把血清研制出来,还不如在柏元强的遗物里做文章。”

“什么意思?”林辰问道。

柳松始终都很冷静,他又看了几眼关于打火机药液的分析,说:“如果柏元强拿到了这种药液,以此做护身符,那还差了点东西。”

“差什么?”

“分析。”柳松肯定地说,“光是液体样本不足以说明什么。他需要一份文件,从研究课题开始,到其成分、动物实验数据对比、临床试验数据等等,一份极为详细的文件式资料。既然柏元强能拿到样本,我怀疑他同样能拿到一份文件。只要有这个文件在,研制血清事半功倍。”

林辰眉头紧锁,就在这时,他接到了霍刚打来的电话。

等三人再次赶回医院,情况远比他们想象的严重。

接连不断的救护车呼啸驶入,医院大楼外围满了焦急的家属,甚至还有些记者嗅到了大事发生的气味,已经架好了机器,准备开始采访。

林辰把柳松推给了王双全,自己直奔霍刚的病房,整个医院充斥着剧烈的咳嗽、呕吐声音,让人仿佛置身于巨大而肮脏的病毒库中,林辰推开房门,霍刚正扶着时骏,不断拍打他的背部。

时骏的病情发展十分迅速,林辰的内心也难得出现了焦躁的情绪。

他向时骏瞿刚简单叙述了与柳松的谈话内容,三人再次陷入难耐的静默。

霍刚下床的迅猛速度打破了房间里的静默,他拿出笔记本电脑,开机,并对林辰说:“我调来了监控录像,就是柏元强自杀前的那一段。”

霍刚点开视频,很快,画面里出现了昏暗而又狭小的单间牢房。

牢房里的监控器角度很好,几乎覆盖了整个房间面积。牢房里有坐便,有一个简易式的洗脸槽。靠墙摆放着一张单人床,柏元强就躺在上面,呆呆地看着屋顶。

时间在右下角显示出凌晨02:30的字样。秒数继续跳动,柏元强在床上睁着眼盯着屋顶整整三十分钟。忽然,他的右手高举,手臂直直地伸展出去,五指张开朝着屋顶,好像试图要抓住什么似的。他这样的举动保持了五分十二秒,随即,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什么东西。塞进嘴里。

柏元强闭上了眼睛,因为过于用力,眼皮和眉毛间都是皱纹。大约过了两分钟,他开始呼吸急促,张开嘴猛喘了几口气……

“整个死亡过程是两分十一秒,经过尸检,他吞服的是一种合成毒药。”霍刚说,“我让家里那边的人调查过,柏元强是怎么拿到毒药的。经过排查,在他自杀当天,他见过自己的律师。”

是律师给了柏元强毒药么?

柏元强跟律师谈话的时候,看守警员并不在当场,房间里也没有监控。柏元强跟律师说了什么,没人知道。律师走后,按照惯例搜查了柏元强的身子,并没有发现那片毒药。但是。那么小的东西,想要藏起来很容易。律师当然一口否认曾经给柏元强任何东西,并扬言要为莫须有的怀疑跟看守所打官司。

这些情况姑且不提。让霍刚和刑从连在意的是,柏元强死前的行为。

林辰说:“再放一遍给我看。”

第二遍播放,在柏元强把手臂伸向屋顶的时候,林辰喊停!

“他在做暗示。”林辰说。

“暗示?暗示什么?手?”

“不,是屋顶。”林辰指著画面说。

什么屋顶?哪里的屋顶?

“总算找着根儿了!”

醒来的时骏突然在他们身后开口,着实吓着了两个聚精会神的人。林辰回头看着时骏,见他的脸色苍白。时骏对着林辰笑笑,示意自己无事。

时骏说:“其实我一直纳闷,柏元强本该销毁佟南威胁他的照片。可他却把照片藏起来了。他干吗收藏得那么谨慎?”

“现在找到答案了。”一旁的霍刚见时骏暂时无碍,脸上也有了笑容,“照片里一定还有其他线索!”

时骏艰难地点了点头:“对!佟南在拍照的时候只是想留下柏元强跟沈致见面的证据。但是,柏元强拿到照片后,发现了什么东西。这个东西对他来说很重要,可以当做护命的王牌,所以,他才把照片收藏起来。”

问题来了!那张照片他们已经翻来覆去的调查过不知多少次,真的没有再发现任何线索。林辰看了眼时骏,说:“我去他们见面的那个咖啡馆看看!一定会把东西找出来。”

咖啡馆老板住在店里,得知林辰等人的来意很爽快地打开了大门。林辰却只是站在门口看着而已。

须臾,他拿出照片,找到当时柏元强见佟南的那张桌子,落座。

放眼看去,周围都是很寻常的桌椅和装饰品。在他手边,摆放了两盆逼真的假制干花,红绿白相间,很是好看。

窗外一辆车缓缓驶过,车镜反射了阳光到玻璃上,晃着了林辰的眼。这一瞬间。林辰在玻璃的倒影中看到了几团闪闪发光的东西……

他问咖啡馆老板:“有放大镜么?”

“有,稍等下。”

很快,老板拿来了放大镜。林辰透过放大镜仔细看着照片。很快,他在照片中的窗户玻璃上也看到了类似的反光点,还有一些模糊不清的图形轮廓。照片里的柏元强虽然面对着沈致,但是他低垂的眼,看的却是玻璃。哦不,是玻璃上的倒影!再具体一些,柏元强看的是玻璃上的反光点!

林辰猛地抬头转身,寻找反光点的来源。终于,他的眼睛定格在墙上的装饰品上。

那是一个很有现代感的装饰品。正正方方,不算很大。黑色的木框里是二十多张色彩不一的光盘所组成的不规则形状,非常富有现代气息的美感。

“这是你买的么?”林辰指著光盘装饰品问咖啡店的老板。

老板摇摇头,说:“刚开业的时候别人送的。”

“你的店开业多久了?”

“还不到半年。生意不错呢。”

林辰走到光盘装饰品前面,仔细端详。光盘都是歌曲CD,上面标有乐队或歌手的名字。还有一些很早以前的歌剧,上面同样刻着歌剧的名字。林辰一张一张地看过去,忽然发现,其中一张光盘上面没有任何字,黑色的,干净的。

“老板,还记得是谁送你这个装饰品的么?”

“这可记不住了。开业当天我收到很多礼物,有以前的客人送的,还有朋友送的。”

林辰随手将那张无字的黑色光盘取下来,问老板:“能播放一下看看么?”

老板对林辰的请求给予帮助,但光盘放进电脑的光驱后毫无反应。老板说:“这个不是CD,打不开。我试试其他程序。”

“不用了。”林辰淡淡地说,“这张光盘我要带走,可以么?”

“当然。”老板把光盘取出来,放在林辰面前。

跟随林辰的两名警员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了东西。他们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带林辰赶到医院。三人离开了咖啡馆,上了车。还没行驶十分钟,就被堵在了主交通干道上。

这时候,林辰的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他看到一个陌生的号码。

“喂,您好?”

这一通电话只讲了三四分钟的时间,林辰嗯了两声便挂了。他看了看前面的车龙,跟前面两位警员说:“太堵了。我坐地铁去医院。我会跟老邢联系,你们回警局吧。”

“那你小心点啊。”其中一人叮嘱他。

下了车,林辰不紧不慢地朝着地铁口走去。过了三五分钟,他拐过了街角,把电话拿出来回拨。

“我下车了。”

“很好。”电话那端的人满意地说,“现在,坐地铁到我指定的地方去。”

“为什么?”林辰的脚步慢了下来,“如果这是一场赌局,那么我和你现在的筹码相同,我手里有你想要的东西,规矩不该由我来定吗?”

“我手里握有一百来条人命,你手里只有一份连你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所以现在,我要你把东西给我送过来。”

林辰微微蹙眉:“陈寒,你这么做很不明智。”

电话里传来陈寒轻轻的笑声,他说:“林辰,不要跟我玩游戏。因为你玩的东西,可是人命!”

林辰非常冷静,陈寒既然敢打这个电话,就说明他实际上并不知道柏元强究竟把东西藏在哪里,故而前来试探。他想了想,然后说:“我并没有找到你想要的东西。但我可以跟你说实话,我确实找到了线索。”

电话那端的陈寒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琢磨林辰这番话的真实性。最后,他相信了林辰的说辞,改变了策略。

“林辰,我给你一个小时。你把柏元强留下来的东西找出来交给我,我把抗病毒血清给你。”

“好。”林辰说完,耳边传来嘟嘟的忙音。他把电话放进口袋里,紧紧握住光盘。

宏景市丰台区里有一条名叫长安的街市,街道狭窄,街道两旁是遮天蔽日的梧桐树,因此走上这条街市,便会感到阵阵阴森冷风。

这里是著名的盗版一条街,从这里生产出的盗版、色情光碟源源不断地流向全国各地,警方虽然多次打击,奈何盗版贩子如同打不完的田鼠,一窝刚灭一窝又起。而林辰,正是从邢从连口中得知此地的。

身着灰色大衣的人影走上了长安街,他左右看看,掏出手机上的地址比对了下,然后步入了其中一间小店。店里的老板娘并不在意突如其来的顾客,只是自顾自给光碟包好塑封。来人环视整个小店,终于发现了小店尽头的一道暗门,他走过去,拉开门,顺着狭窄的地道,步入了黑暗的地下室中。

喀拉一声。他听见脚底传来清脆的声音,那光滑而脆弱的质感,似乎是一张光盘。

随着开关轻响,地下室内突然光明大作,他忍不住捂住眼睛,通过手指间的缝隙向外看去,一个清瘦的身影,出现在地下室中央。

“陈寒,你要的东西,就在这里。”他听见对面的人这样说,他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处于一片光盘的海洋,脚底下、木架上、桌子边,成堆的银白色光碟如潮水一般,几乎要将人整个淹没过去。

“林辰,这就是你的小聪明?”陈寒拉了拉衣衫,似乎觉得有些好笑,“为了时骏和那些人的命,你总要把光碟给我的,又何必搞这些小把戏?”

林辰的嘴角露出嘲讽的笑容:“当然是为了确保,你不会拿到光盘就杀人灭口。”

“我怎会是这种人?”

“其实我很了解你这样的人。”林辰微微侧头,好像在仔细审视着陈寒,“你本来少年得志,却因为一个小小的药物实验遭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肉体折磨,常年被身体疾病折磨而心智坚定的人,不是成为圣人,就是成为变态,很可惜,你变成了后者。”

林辰尚未说完,黑洞洞的枪口便指着他的眉心中央。林辰看了看枪口,说,“收起你的枪吧,这么了解你的我,你舍不得现在就杀掉。”

“你觉得我真会在乎光盘里的东西,真会在乎那百来条人命?我马上就要死了啊,我这种变态当然希望拉你们一起去陪葬啊!”

“不,你在乎的当然不是人命,你在乎的是你内心深处思考许久得出的结论,是什么导致你变得如此凄惨,是天一制药,是王福?并不全是啊,如果那款新药在进入临床前能多一些检验,如果治疗你们的医生能更负责一些,惨剧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你固然是想要复仇,但你要复仇的对象并不只是天一制药和王福。天一制药在这一系列的事件中,已经名誉扫地。王福也在你的威胁中配合性自杀。事实上,你想要向这个无序的、不公正的、充满纰漏的医疗系统复仇,我说的对不对!”林辰跨前一步,让自己的额头彻底顶上枪口,从极近的距离,他看到陈寒的手在轻轻颤抖。

“呵,那又怎样,我即将成功,你却快要死了。”

“你觉得这样就是成功吗?”林辰淡淡笑了起来,“当所有人回过头来看这件事时,他们只会觉得这是一群变态的疯子所制造的惨案,谁会去反思医疗体系,谁又会去想,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林辰又小小跨了半步,他咄咄逼人的目光几乎让陈寒屈服,“所以,我有一个提议。既然如此,那就以你布下的乱局,我们来进行一场公平公正的赌约,让所有人都能明白你的想法,如何?”

林辰的赌注是光盘,而陈寒的赌注,则是能够解救包括时骏在内上百位患者的抗病毒血清。在来到光盘刻录店之前,林辰早已仔细查阅了光盘里的内容,那里面装满了陈寒的犯罪证据。林辰想,柏元强派侦探佟南调查的东西,或许就是这个。

就在林辰与陈寒在黑暗的地下室会面时,宏景医院也正经受着愤怒的病人及其家属的考验。因为病毒蔓延得十分迅速,又无法弄清病毒传播的具体原因,为了保险起见,疾控中心封锁了时骏所在的那一栋住院大楼,所有人员,只进不出。

院方迟迟给不出一个解决方案,现在还要把人关起来,感受到死亡威胁的病人,以及备受煎熬的病人家属开始暴动。大楼内的一些科室被砸得满地碎屑,医生被疯狂的病人打伤抓伤。

咳嗽、呕吐,混合着消毒剂,楼层内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气味,一切都在酝酿发酵,霍刚站在所有医护人员最前方,一只手按住伤口,另一只手里举着把警用制式的手枪,在他面前站着许多身着病患服的病人。那些人满面通红,咳得声嘶力竭,却还是强撑着吼道:“我们知道你们警方想干什么,我们是好不了了,你们就想把我们全部弄死在这里!”

霍刚眉头紧蹙,医院的监控摄像头,如实记录下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通过一些高科技手段,传向了远方。

昏暗的空间内,唯有荧光屏射出灰蓝色的光,陈寒坐在电脑前,转过头,对身边的人说:“我已经按照约定,把‘礼物’送进去了,就看你们的人是否有能力接收了。”

此时此刻,林辰正被牢牢绑缚在一旁的座椅上。所谓的礼物,指的就是陈寒所掌握的抗病毒血清,他们的赌约已经开始……

十四

警方调派大量警力维持医院秩序,霍刚带伤上阵,邢从连更是忙得脱不开身。

原本混乱无章的医院秩序在渐渐恢复,按照病情轻重,病人被分别安排在不同病房内。自愿留守的医生在走廊内穿梭不停,他们给病人量体温、吸痰、处理肺部积液……面对两百多位生死未卜的危重病患,所有的医生都在履行自己最初、也是最后的职责。

李平平是宏景医学院一名普通的大四学生,他跟着导师在进行最后的毕业实习,却没有想到摊上这么大的流行病爆发事件。他心里没那么多救死扶伤的念头,只是为了一份漂亮的实习评价,他屁颠颠跟在导师后头,心想反正要死也是死大人物,小人物一定不会有事。

实习生比之护士还要不如,只能做一些简单的分检工作,判断病人病情轻重,看看盐水有没有挂完,帮着换一换药什么的。

李平平拿着两瓶青霉素走向3712病房,刚才还群情激奋的病人此刻都像是被拔了插头的电器,毫无生机地躺在床上。李平平给病人换上新的盐水,那人的眼球忽然动了动。那并不是普通的眼球震颤,李平平推了推病人,病人幽幽转醒。

李平平简单测量了一下病人的体温,38.3度,符合感染不知名病毒的病理特征。他请病人张开嘴,检查了一下病人的咽喉,当他看到那片红肿咽峡的时候,忽然意识到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

不知名病毒,似乎不会引起病人咽喉红肿?

李平平赶紧叫来了值班医生,那位医生检查后却说,只是咽喉红肿而已,你凭什么说这个病人就不是感染者。

“他喉咙发炎了啊!”李平平据理力争。

实习医生和值班医生的争论,引来了正在巡视病房的李主任,老医生听完两人的话,拍了拍值班医生的肩膀,说:“病人的生化检查还没做吧,给他抽管血,验一验大小便再看。”

3712的争论并未引起3715病房的注意。

时骏安静地躺在病床上,霍刚坐在床边,说:“你就不能少操点心,快点闭上眼睛休息。”

“林辰到现在还没回电话。”因为病毒的折磨,时骏脸上毫无血色,他虚弱地说道,“他一定出事了!”

“他出事了不还有老邢呢,你又出不去,瞎操什么心!”

邢从连此刻正把跟随林辰的警员骂得狗血淋头:

“什么叫堵车你们就让人先去乘地铁了啊!现在都快四个小时了,人还没到!我是怎么和你们交代的!”

“老大……你别激动……”其中一位警员蹭到刑从连身边说:“林先生下车前接了个电话,您要不要查查他的通话记录,看看是谁给他打的?”

邢从连恨铁不成钢地看了警员一眼,骂道:“赶紧滚去查。”

很快,警员便拿到了电话号码,他刚要向老大报告,老大的电话却忽然亮了,那名警员瞥了眼上面的数字,颤颤巍巍地举起了手里的纸,对刑从连说:“老……老大,就是这个电话。”

李平平从化验科医生的手上,接过了病人生化检验的报告,报告上显示的数字引起了李平平的注意,白细胞指数偏高,但尿素氮(BUN)指数却在正常范围内,他调阅了病人入院时的生化检验报告,果不其然,这两项数据出现了巨大的变化。病人入院前,BUN指数急剧升高,甚至出现了休克,现在却恢复到了正常水平,而白细胞指数也有显著下降。他拿着薄薄三页检验报告,飞奔向李主任办公室。

“邢队长你好,我致电给您只是想知会您,林辰确实在我手里,我们在玩一个十分有趣的游戏。就在刚才,一个实习医生误打误撞替你们闯过了第一关,接下来,请好好接收我的礼物。”陈寒说完,果断挂下电话。

灰蓝的光把他的面孔渲染得愈加恐怖,他突然转身,拉过了林辰的椅子,将人拽到自己面前:“不要以为你赢了,这只是侥幸而已!”

“一方面是侥幸,另一方面也说明,一个小小的实习医生就能看穿你的把戏,你真的认为,这样的医生不可靠吗?”

陈寒狠狠揍了林辰一拳,林辰歪着脑袋,继续嘲讽,“你认为医生都是不负责任的家伙,他们根本无法细致耐心地对待每个病人,把已经注射过抗病毒血清的病人安排在这些人中,你真的以为医生们发现不了?是你的谜题太简单,而不是答题者太超凡。”林辰舔了舔嘴角的血迹,冷笑道。

李平平的发现在被封锁的医院大楼内引起轰动,听完陈寒的电话,刑从连赶紧致电霍刚,就在会诊室内的霍刚果断把电话交给了柳松。

柳松放下电话,看了眼苏凤子,说:“陈寒说,那个病人,是他送给我们的礼物。”

苏凤子的思路天赋异禀,异于常人,他沉默片刻,尔后问:“林辰和陈寒在一起?”

柳松点了点头。

“那个病人体内,应该注射了抗病毒血清。”

所谓抗病毒血清是指含有抗体的血清制剂。最简单的制法,是将病毒小量多次地注射到动物体内。一定时间后,若动物存活,体内会产生抗体,经检测,达到一定效价后,就可以抽血。血液分离血清后再经提纯,就成了抗毒血清。

苏凤子的话引起轩然大波,留守的专家医生持两派不同意见。

保守派认为,仅凭猜测就认为病人体内被注射了抗病毒血清,毫无根据,还需要进一步的分析研究后再给病人注射。

“到那时候,你可以给鬼注射去。”激进派的医生冷冷道,“现在已经有17个年老和体质较差的病人出现了重度休克,按照你的搞法,血清没有半年下不来,那时候病人早死光光了,你研究个P!”

“那你说怎么办,抽管血给病人打进去,你这才是草菅人命!”

“其实,我们楼里有个病毒实验室的,可以派人去里面做简单的血清提纯……”弱弱的声音在吵得沸反盈天的会诊室内响起,所有人循声望去。

好嘛,又是李平平。

宏景医院作为宏景医学院的附属医院,还肩负着沉重的科研任务。一些国家级实验室就在重点科室的旁边,省级病毒和生物技术中心就坐落在宏景医院内。

李平平刚说完,还没等大佬们表态,就有医生皱紧眉头说:“刚才病人暴动的时候,有一伙人趁乱上了7楼,把实验室乱砸了一通,那里存放着很多危险病毒样本,沈教授刚把三道安全门全封锁了,进去会有危险……”

“负责提取不知名病毒的沈教授?”柳松的大脑飞速运转,“高纯度病毒被提取出来了?”

“提取出来了,就在实验室冷冻柜里,当时撤离得十分紧急,就没有拿……”

“我知道,危险病毒都被存放在冷冻柜里,你告诉我,那里被破坏了吗?”

“我们撤离得及时,沈教授封锁了最里间的安全门,那里应该没有被破坏,但是外面还是很危险。”

柳松制止了那位医生接下去说的话,他看向霍刚,说:“请警方尽快把病人的血清送出医院,送往相关机构检验,还有,请给我一套防护服……”

苏凤子拉住柳松,笑问:“逞英雄吗?”

“不,我必须去那里。”

“这一招,还是有些漂亮的。”通过监控摄像目睹一切的林辰不由自主地说道,“毁损危险实验室,逼迫医生不顾自身危险进入,考验他们是否有奉献牺牲精神?”林辰终于还是忍不住嗤笑,“只是……”

只是对你来说,这或许是生死的考验,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义不容辞之事。

看着柳松穿好了防护服,苏凤子的脸色更加阴沉。柳松站在病毒室的门口,防护头罩内有限的视线,让他看不到苏凤子脸上的神情。

苏凤子留守在监控器前,看着柳松进入实验室,在开启了两道安全防护门后,柳松进入了病毒实验室最核心的所在。他在实验室内仔细搜寻病毒,根据先前医生的提示,柳松弯下腰,从桌子下的冷藏柜里找到了一个密闭的玻璃容器。里面存放着试管,他举起容器对着监控摄像头点点头,示意大家找到了危险病毒的样本。

苏凤子大大地松了口气,众人也跟着放下了一直悬着的心。但是他们都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柳松把病毒放在眼前看了看,这一刻,他仿佛听见了苏凤子的催促声——“快出来!”

“快出来!”苏凤子低声自语着。一双眼紧紧地盯着画面里的柳松。

“天呐,他要干什么?”李平平惊呼。

苏凤子猛地上前一步,双手扒着显示屏。画面里的柳松,将防护服脱下,挽起袖子……

苏凤子按下通话键,大喊:“柳松,你干什么?”

柳松回手关掉了墙上的扩音器,转回头来,在地上找了一卷纱布,紧紧地勒住胳膊。他将容器里的病毒试管小心翼翼地抽出来,站在监控器前面的众人,眼睁睁地看着柳松用针头刺破了胳膊上的血管。液体病毒缓缓被推进他的体内……

苏凤子目睹了整个过程。前一刻还急切的他,在柳松注射完病毒后,反而变得冷静。他神情漠然,转头看着身后的医生们。

“现在你们不用费事了。有人为你们制造血清。”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苏凤子眼睁睁看着柳松因为病毒而变得虚弱不堪,他拖着沉重的躯体,在离心机上分离血液,作为宏景医学院的高材生,柳松对制造抗病毒血清的一切都太过熟悉。

六个小时候,靠在墙角喘息浅眠的柳松忽然站了起来,他简单测量了自己的心跳血压,然后对着监控摄像,比了一个“OK”的手势。

所有留守医院的医生专家,总计47人,都站在了病毒实验室外,大门缓缓开启,柳松脱下厚重的防护服,露出濡湿的发梢和湿透了的衣衫,有那么一瞬间,眼神沧桑的年轻人又仿佛变成了少年模样。

苏凤子叹了口气,接过柳松手捧的一排试管,转交给了院方的专家。

而就在所有医生都欢天喜地离开时,柳松将一张被汗水浸透的A4纸,交到苏凤子手里。

那张纸上,写的正是抗病毒血清提取的正确方法,和注意事项。是柳松在实验室的角落里发现的。

十五

提取了抗病毒血清,医院内外都长长松了口气,小医生们的脸上都露出了喜悦之情。只是这些笑容落在林辰眼里,让他忍不住紧紧攒起了拳头。

李平平作为立过大功的人,被导师破格带在身边,李平平从试管内抽出血清,他周围的医生都在把血清缓缓注入准备好的试剂中,等下统一给病人注射。李平平做了两管子试剂,忽然想到了什么,拿起针头就往自己胳膊里扎。

“喂喂,你干什么!”一旁的医生见状叫道。

“我只是想试试看,这个血清对正常人有没有毒理作用……”李平平用酒精棉花擦了擦针孔,讪笑道。

“你这个笨蛋,抗原抗体都搞不清楚吧,好好多读点书!”

时骏虚弱地睁开眼,他听见霍刚在他耳边说:“血清已经制作好了,你马上就会没事,再坚持一下。”

“林辰呢?”时骏艰难地问道。

“他现在大概在等着我们去救他吧。”苏凤子坐在床边,他穿着一身白色医生长袍,愈发清俊儒雅。

“凤子,你真的是个小说家?”时骏看着苏凤子,没由来地问出这个问题。

“如果你好起来,我说不定会告诉你我的真实身份。”苏凤子凑近了时骏的耳朵,轻轻说道。

时骏微睁着眼……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为什么带有抗病毒血清的人会那么巧出现在医院里,是谁给他注射了血清?”苏凤子唇角露出了一丝微笑,“如果我没猜错,恐怕一直都有陈寒的人潜伏在我们身边。而我们,都身处于林辰和陈寒共同设计的游戏之中。林辰何其聪明,他捏准陈寒的心理,用这种方法,才能确保陈寒交出的解药是真货。

“第一关是考验医生是否认真细心,是否有分清楚真假病息的职业素养;第二关考验医生是否有愿意为病人牺牲的道德品质;那么还会有第三关,第三关啊,想必会异常凶险吧?”

苏凤子的声音极轻,只有时骏可以听到。

时骏眨了眨眼,表示同意。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打开了,有医生推着医护小推车,进入了病房内,他熟练地在时骏手臂绑上橡皮管:“不用担心,我马上会给你注射血清。”

就在这时,他听到走廊里传出的巨响。苏凤子看了眼瞿刚,按照两人先前商定的事项,霍刚果断拨通电话,发出了一个指示。

“不要注射,停止一切注射!”有人嘶声力竭吼道,他的声音里,还带着哭音。

苏凤子赶到护士台前,只看到一个年轻的医生躺在地上,他原本生机勃勃的面色迅速灰白,几个小时前,这个年轻人还在同他的前辈据理力争。

有医生不断按压着李平平的心脏,很快有人推来了急救车,当他的手指被夹上测量仪的那一刹那,刺目而平直的红线,令所有人胆寒。

李平平正在被尽力抢救,苏凤子和翟刚两人向周围的医生了解情况,在得知李平平濒死的原因,是注射了抗病毒血清后,苏凤子心念电转,最后只是冷冷道:“癔症……这一关,实在玩得太漂亮。”

正规的抗病毒血清试验,都要首先进行动物实验,测试血清对于患病组和正常对照组动物的作用。事实上,确实有一部分血清,会对正常人体产生毒害作用。陈寒埋藏最深的险恶用心,便是与此有关。

咳嗽、呕吐、剧烈头痛,典型的高位传染病症状再加上媒体的渲染,极其容易使一部分人受到暗示,从而产生一种最为可怕的集体心理疾病:群体性癔症。

心理的作用何其强大,人们通过相互消极的自我暗示,认为自己息上或者感染了某种疾病,他们的生理甚至会开始模仿这种疾病的状态,开始咳嗽、头疼、甚至发烧……

这一部分正常人,才是陈寒最终的目标。

当对正常人有害的抗病毒血清,通过医生的手,注射入正常人的体内。

就等同于医生用治疗活人的双手,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病人。

如果,如果不是李平平……这些一腔热忱的医生,都会变成真正的杀人凶手,哪怕法律会饶恕他们,他们的内心,也无法自我宽恕,这才是最可怕的复仇。

苏凤子几乎无法思考下去,他深深吸了口气,将他的一切猜测都说给霍刚听。霍刚知道了,也就等于时骏知道了。

时骏艰难地撑起身子,看着病床前针管里的血清,道:“我确实是病人,不是什么癔症患者,把血清给我扎上,死了不用你们偿命。”

“时骏你疯了吗!”瞿刚吼道。

“你没发现,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吗?如果这是一场游戏,三关已过,游戏即将结束,林辰必死无疑j必须快点把陈寒的藏身地点找出来!”时骏用尽全身力气,冲霍刚吼完。

苏凤子二话没说,拿起针管,将液体缓缓推入了时骏体内。

早在时骏发飙之前,霍刚就已从第一位被注射病毒血清的目标入手,通过监控录像,找到了潜伏在医院内陈寒的手下。

病床上的病人奄奄一息,他听见房门被用力踹开的声音,呻吟了两句,微微睁开眼,却感到自己被人从病床上一把拽起,在他眼前,是冒着寒光的针头。

无需循循善诱,不用谆谆教诲,时骏勉强站直身体,用颤抖的手把针头抵在那人脖颈,虚弱道:“你可以继续装病人,那么这管抗病毒血清会马上进入你的身体,你应该知道这玩意对正常人是多么厉害的毒药,我们有实习医生,就因为注射了这玩意,现在还在抢救……”

“你……你想怎么样?”

“我问一句,你答一句。”时骏顿了顿,冷冷道,“记住,说真话。”

时骏获得了想要的信息,当他正准备出病房时,邢从连推门走了进来。

“他招了?”刑从连看了眼病床上业已昏迷的病人,问。

时骏点了点头,刚想推门,却被刑从连一把按住。刑从连手里拿着一个装有塑料瓶的证物袋,说:“化验了,这里面含有……你懂的。沈致、你、117名患者,你们体内的病毒跟瓶子里检验出来的结果一样。”

“果然是这样,当时他们把沈致的头割下来掩饰针孔,就是为了不让我们对沈致做详尽的生化检验,以免他们的行迹暴露。”

刑从连点了点头,手却依旧拉着时骏。

“怎么?”

“刚才查监控的时候发现系统被动过手脚,陈寒很有可能通过监控观察着我们的一举一动。王朝把监控定格了一小会儿,但不能太久,我刚找了人替你躺上了病床,我和霍刚都不能离开,你悄悄出去,避开摄像头……然后……”

他张张嘴,拍了拍时骏的肩膀,转身走了。时骏知道他想说什么……把林辰带回来。

这样一句话,刑从连不说,苏凤子不说,时骏也不说。但每个人的心里都在说:把林辰带回来,完完整整地带回来。

房间昏暗,灰蓝的电脑屏幕显出幽森的光。

监控摄像中,一管管抗病毒血清正源源不断注入病人体内。陈寒脸上终于现出了得意的笑容:“你输了。”他喋喋不休地说道。

“很抱歉,是你输了。”林辰抬头看向陈寒。这一眼,让他看到房门口旁闪过的一只手,林辰心中一震,面上却不露声色。

“马上会有很多人死掉,而凶手正是治疗他们的医生,我怎会输?”

“你觉得,我会和你赌一个没有胜算的赌局吗?”林辰全身被粗麻绳紧紧绑住,只有手指能稍稍挪动,他敲了敲扶手,淡淡道,“你仔细看屏幕。”

陈寒闻言凑近了电脑,视频一帧帧流畅播放过去,当刑从连出现在视频中时,陈寒呵呵冷笑了一声:“差点被你唬住了。”他回过头对林辰说,“你是想说他们其实已经发现了血清的问题,监控造假,争取时间来救你?但能救你命的人都在医院里,你的朋友时骏还在病床上奄奄一息,你告诉我,谁能来救你?”

“你累了吗?”林辰忽然问。

“转移话题也不能避免死亡。”陈寒说,“林辰,像你这样的人,应该坦然地面对死亡。”陈寒目视林辰的胸口,嘴角露出阴冷的笑容。

林辰低头,他的胸口绑着一根根雷管,雷管上的计时数字在轻轻跳跃,只要陈寒按下按键,他即刻会粉身碎骨。但林辰对此却并不在意,他说:“我问你是不是累了,是因为像你这样的体质,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所以出现逻辑混乱的问题,也十分正常。”

“混乱?”

“这场赌局的输赢,和我的生死本没有任何关系,你杀了我,并不代表你赢了这场赌局。”陈寒刚想接口,林辰抬了抬手指,阻止了他,“问题的关键在于,宏景医院是不是一个无序的、不公正的、充满纰漏的地方,而那里的医生是不是都是医术卑劣、草菅人命者?是不是正是这样一个地方,把你把李海伦,把你们变成了现在这副鬼样子?”

陈寒脸上,现出片刻犹疑,林辰不给他任何思考时间,继续说,“你从一开始计划的,就是用你手中的病毒向医院复仇,王福不过是你们前进路上的一块踏脚板。你不用否认这点,你杀柏元强,是因为他掌握了对付你的关键武器,他随身携带的药液,想必是要找专门机构去做检验。你查知这点后,提前下手杀了他。为此你还费尽心机遮掩沈致脖颈上的针孔,如果我们早一刻发现沈致体内的病变,你的计划就会全盘败露。事实上,投毒才是你的目的,你并不需要用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来美化你卑劣的行径。”

时骏在肮脏的门板后等待,等待给与陈寒致命一击的最佳时机。与他一同潜入的还有三名特警队员,如果不是陈寒的手下最终吐露地址,警方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找到这座荒郊野外的废弃加油站。他在听林辰的总结陈词,他能理解林辰的心情,甚至他比林辰更加无法克制心中的怒火。卑劣者永远会有无数行使卑劣行径的理由,他们把无数恶行伪装得冠冕堂皇,实际上只是为了发泄心中的丑陋私欲。

“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输吗?”林辰微微仰头,悲悯地看着陈寒,“大盗窃名,从你想用各种理由美化你的行为,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勇于向黑暗发起挑战的勇者开始,你就已经输了。”

陈寒的手在微微颤抖,因为愤怒而颤抖,他举起手中的按钮。

林辰却说:“我说了,我死了,并不代表你赢了。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输吗,因为你所想要挑战的人,他们所秉承的信念所践行的事业,是你永远也无法理解的。”

飞速旋转的子弹狠狠击中陈寒高举的手。

狙击手从门后朝林辰比了个成功的手势,林辰看了眼陈寒,淡淡道:“以后记住,想要威胁别人时,不要把手举那么高。”

陈寒冷冷笑了起来,仿若从地狱泥沼中攀爬出的恶鬼:“我不会输,我怎么会输呢々”

就在这时,一股强劲的风向陈寒袭去,陈寒还来不及躲闪,脖子就挨了狠狠的一拳。他大叫一声跌倒在地。冲进来的时骏趁机跨上去,对准他的脸,打下一拳!

“时骏!”林辰制止了时骏的拳头。

这时候,满脸是血的陈寒忽然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林辰,你的骑士来了。但是,赢的人是我。既然时骏能走出封闭大楼,就说明院方采用了我的抗病毒血清。我还没告诉你,那些患者里有一部分是因为恐慌而吓破胆的癔症患者。换句话说,他们是普通人。普通人注射了我的抗病毒血清结果会很危险,比那些感染了病毒的患者还要危险。”

林辰看了眼时骏,时骏让特警压住陈寒,握紧林辰的手:“别听这孙子胡说。他那破监控系统早就被刑从连霍刚联手搞定了。我们切换了所有监控点的画面。癔症的人已经被分离出来。这点不得不感谢苏风子。”时骏轻松地说道,下一刻,脸色却变得苍白,他看到林辰胸口的雷管炸药,上面的定时器还在不断跳动。

时骏猛地拽起陈寒,他明白时间紧急,暴力根本无法管用,于是大喊道:“柳松你他妈快进来,你看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开口!”

柳松还穿着那身白色长袍,他面容冷峻,地上的陈寒满脸血污,对他露出了老友重逢般的嘲讽笑容:“柳大夫,你想怎么折磨我,你的时间可是不多了……”

陈寒说着,力竭似的,朝柳松脸上吐出一口血……

“我无能为力。”柳松转头,满眼悲伤地看着躺倒在地上的陈寒,他已经失去了意识。

“你他妈废什么话。”时骏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时间只剩下五分钟不到了。

林辰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柳松,你是个值得结交的朋友,苏凤子的眼光一向很好。”

柳松伸出手,林辰将手搭了上去。

然后,林辰拍了拍时骏的手,示意他放心,他转头看向陈寒:“因为前些日子吃过炸弹的亏,所以我恶补过一些这方面的常识,土制的定时炸弹是一个闭合回路,通电状态是安全的,定时器控制着电量,到了时间就会放电,引爆炸弹。因为你这是简易炸弹,你又想干净利落地杀死我,不会有太复杂的线路,所以剪断火线我就能得救。你前几天还用同样的炸弹杀了王福,如果我是你,同样的炸弹设计我不会有任何变动,所以,谢谢你,我知道炸死王福的炸弹,火线是这根红色的。”

十六

透明的隔离窗,干涩的消毒水气味。林辰抱臂立在重症监控室外,病床上的年轻大学生戴着呼吸面罩,微睁着眼,艰难地朝窗户外的人挥手。

“想不到,最后还是一个孩子救了我们。”林辰望着李平平,近乎自言自语。

“呵呵,老家伙都是些脑子不清楚的人。”时骏不屑地努了努嘴,柳松站在离两人极远的拐角处。

“我很少敬佩什么人,病床上的孩子算一个,那么柳松也算一个。”

“要是没柳松那个混蛋,根本不会有这么多事情!”时骏扯了扯林辰,显然还记恨着柳松见死不救的行径。

“时骏……你知道我也是医学院出生,但很可惜,我学的是心理。每年开学时,我都看见新入学的医学生站在白色的旗帜下宣誓,他们说:健康所系,性命所托,我决心竭力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维护医术的圣洁和荣誉。那时我在想,在这些人中,会真正践行誓言的人,有几个?你知道,誓言这种东西,它很难坚持,因为它永远是为艰难抉择时而写。我想,秦老教习柳松医术,是希望他治病救人,如果柳松用他所修习医术伤害陈寒,我们与陈寒的赌约,就会输得一败涂地。”

“所以,我们还是赢了?”时骏挑了挑眉,看向了另外一间监护室。

陈寒的身体已经极度糟糕,加上时骏的几下狠拳,脾脏破裂,在柳松主刀的12小时抢救后,现在正躺在监护室内。

林辰看着陈寒,目光落在他腕上的银白手铐上。

初春的清晨,红日初升,大地万物即将苏醒。

刑从连爬上了一处山头,伸手,把林辰拉上了顶峰。一块简易碑刻矗立在山峰边,上面只有几个字。

秦然 1931-2000

“老师的遗体在他死后就按遗愿捐献,这座山,是他生前最喜欢来的地方,我自作主张,在这里立了一块碑。”柳松第三个爬了上来。

一束新摘的野花被放在碑前,苏凤子拢了拢围巾,回头对依旧在石阶上的人说:“时骏,山里风大,似乎不适合你这样娇弱的身子。”

还在爬山的时骏一听这话,喘着粗气想要反击,却被霍刚一把按住:“你和他计较什么。”

“你不是把陈寒那帮人抓了么?能给苏凤子整个从犯的罪名,把他也逮起来吗!”时骏叫嚷道。

“可以,我觉得判个三到五年没有问题。”不远处,林辰这样说。

刑从连很给面子地带头哄笑起来,甚至连柳松常年冰封的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山顶之上,红日洒下温暖的光线,禽鸟啁啾,清风吹拂山林而过。

人生中千般滋味、万种艰辛,所幸有人愿与你共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