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恶为善》全文阅读_作者:长耳 泠歌

说起来我们在认识小最前就已相识,又相互陪伴着度过了很多给小最赶稿的日子,想到要合作写文也是偶然的契机,一来是彼此觉得合拍,二来是我们想看看,心理学探案和传统的本格结合起来会变成什么样的东西,好吧,最重要的是我们对彼此笔下的人物很感兴趣。我们俩相隔千里,素未谋面,但我们笔下的人物却可以跨越时空走到一起,这或许就是文字和故事最大的魅力,所以,也希望正在看小最的你,和我们一起陪着小最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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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8月3日 17:00

宏景是座古城,劈头盖脸的暴雨已下了大半日,到傍晚时分总算停了,天却阴得可怕。

天青祠景点的工作人员清闲了一天,临下班的时候,却被突然闯入的游客告知,说偏殿漏雨地上都是水。到了偏殿后,先前报告的游客已不知去向。

天色昏暗,老旧的古殿里充斥着木料潮湿腐旧的气味,在殿门口尚觉得亮,往里走了几步,却只能看见殿内雕塑的隐约形状。

男性工作人员摸到了墙壁边上,墙面潮得有些发凉,他按了半晌开关,只听到轻微的噼啪声,日光灯却没有如约亮起0

或许真是漏雨,足音落在青石板上,发出了湿嗒嗒的黏腻声响。

男人向殿内走了几步,抬头向上看去,只能看到巨大的朱红色横梁,再向上,一切都隐没在黑色的雾气中。地上果真有薄薄的一层水,等他蹲下来细看时,却觉得奇怪。那些水与其说是从屋顶漏下的,不如说是从地底渗出来的。他摸了摸那水,却像被电到一般,猛地将手抽离,那水实在太凉,仿佛即将凝结成冰。

借着微弱的光线,男人顺着水迹慢慢摸去,却被一个巨大的展柜挡住了去路。

玻璃橱窗里展示的是旧时的锦袍,袍子穿在了几位风姿翩翩的人像身上,因为橱窗里的射灯并未打开,人像的面色因此阴暗至极。

他将灯尽数打开,一瞬间,通明的灯火照得人面目发疼。隐约间,男人仿佛看到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他用手背遮住眼睛,慢慢靠近玻璃展柜,温热的呼吸凝聚在冰冷的玻璃橱窗上,形成薄薄的水雾。

一具身穿天青色锦袍的仿古人像,在水雾后缓身而立。石膏人像肤色苍白,在明黄的灯光下,却仿佛要张嘴说话一般。

男人用手指轻轻擦掉玻璃上的雾气,又凑近了些,突然,他双手猛推橱窗,吓得几乎跌坐到地上。

橱窗内,灯光下的那具仿古人像,或者说是人,双脚离地地正飘荡在半空中,他的脖子上缠着一条双指宽的麻绳,整个人仿佛被吊死在橱窗里,他那双穿着绣鞋的脚,好像还在轻轻晃动。

接到天青祠报案时,刑从连正在整理党校学习所需的材料,他挂了电话,无奈地看向帮他整理材料的林辰。

案发的时间很巧,因为刑从连周一就要奔赴党校进修半月。他看了眼林辰,果断带人赶到案发现场。

天已黑透,天青祠内却只亮着零星几盏路灯,发现尸体的偏殿外拉了条警戒线。刑从连举着明晃晃的警用手电,带着林辰走进殿内。

偏殿顶上的日光灯尚未修复,唯有案发的展柜外亮着刺目的白光。三三两两的警员正在清理展柜周边的指纹,展柜内尸体依旧保持着被吊死时的姿态。

林辰走到展柜前,微微抬头看着那具仿古人像,一言不发。

刑从连拉住了正在做尸检的法医,张口就问:“死亡原因和死亡时间是什么?”

白袍法医微微抬头,敲了敲尸体面部坚硬的白色石膏体:“就目前这情况,我也很难立马知道呀。”

刑从连一时语塞,刚想作罢,却听法医开口,“不过应该有两个礼拜以上了,我刚听见他们在做口供,工作人员说,这批石膏像是两个礼拜之前换上的。”

整整两个星期,一具男尸被放在展柜内供人围观!看过石像的游客要知道了这件事,或许会整日整夜不得安眠吧。

林辰站在那具面色青白的尸体面前。他微微抬着头,终于看清那个死去男人的面部表情。那是个有些英俊的中年男人,丹凤眼,薄嘴唇,嘴角微微上翘,颇有些风流韵味,而男人死时的神情也并不狰狞,他微睁着眼,仿佛在凝视着什么东西。

“尸体面前的玻璃上,曾经贴了什么么?”林辰随手抓过身边鉴证处的警员,问道。

那警员愣了愣,忍不住拍了拍林辰的肩膀,随后将一个证物袋递到林辰面前。

袋子里是一张普通A4大小的纸,纸上打印着一张照片。林辰甫一看到照片,便忍不住皱起眉头,照片的主角是一个小女孩。女孩穿着及膝的水手裙,头发用蓝色的头绳一把扎起,她正仰头微笑,眼角眉梢却透露着一股不符合年龄的诱惑。

林辰顺手将证物袋递给刑从连。

“喷墨打印啊。”刑从连望着纸上的小姑娘,神情严肃,“如果是正常相片,还能追查拍摄时间和相机来源,但喷墨打印,基本上是死路一条了。”

“很聪明的凶手。”林辰看着纸上的小女孩,淡淡道。

林辰只在尸体前站了小半个钟头,随后转身走出了偏殿。刑从连跟在林辰身后,与他一同走在天青祠空旷的回廊中。院落幽静,夜已深沉,间或有禽鸟鸣叫传来,那声音凄惨得好像要抓碎夜空。

“这地方,够阴森的。”刑从连点了根烟,吸着温暖的烟气,才感觉周围的环境没那么瘆人。

林辰回头看向刑从连:“你知道天青祠的由来吗?”

刑从连摇了摇头。

“这就是我感到奇怪的地方,因为我也不知道。”林辰说。

刑从连瞬间明白了林辰的意思,宏景古城中的景点多如牛毛,而凶手选择天青祠这样一个不知名的小景点制作人像布置现场,其中缘由与天青祠典故脱不了干系。

回廊尽头是员工休息室,远远望去,里面灯火通明。那位发现尸体的员工李明正裹着大毛毯在座位上瑟瑟发抖。距案发至今也过去三个多小时了,李明似乎还未从恐怖的氛围中脱离出来。

给李明做笔录的小刑警摊开空白的本子,向林辰投来求救的目光。林辰环顾了圈员工休息室,在展览架上发现了天青祠宣传册,尔后他走到李明身后,拉上了厚重的窗帘。夜色被阻拦在屋外,屋内瞬间变得温暖安全起来。

“能给我讲讲天青祠吗?”林辰将宣传册推到男人面前。

封面上的古祠正沐浴在阳光之下,连黑色的屋檐都好像在发光。李明望着封面,林辰将一杯温茶放在了他手边恰到好处的位置上。

“你……你自己看。”

“宣传册上的故事,总是美化过的历史。”林辰再次将水杯向李明推去,“我想听老员工讲你所听闻到的,关于天青祠的故事。”林辰话语诚恳,李明的态度终于软化下来,他握紧了桌上的水杯,缓缓开口。

天青祠表面上是一座古时的私人祠堂,但事实上,整座天青祠内所有建筑都是解放后修建的,唯有一块石碑,是流传千年的古物。讲起工作,李明便像换了一个人,他扔开毛毯,就着夜色带林辰和刑从连摸到了那块石碑边。

石碑树立在杂草丛中,周围也无景观灯照射。它看上去并不起眼,却足有一米多厚两人多高。石碑通体灰白,却触感莹润,宛如宝玉,在夜空中岿然不动,仿佛能镇压一切妖魔。明亮的手电光突然照射过去,整块石碑光洁异常,正面反面全无刻字,空空如也。这样一块从不记述过往的石碑,却足以令人心生敬畏。

李明轻轻抚摸着巨大的石碑,缓缓开口:“大家都不知道,这块石碑是从哪里来的,但从两千年前宏景建城开始,这块石碑就在这里,老人都说,石碑镇着宏景地脉。”

“地脉,我怎么不知道……”刑从连满脸狐疑地看着那块石碑。

“地脉。”李明严肃道,“太久之前的资料已不可考,明末清初时,县志上曾有记载:清兵骄纵嚣张,妄动石碑,次日,宏景地动山摇,军民死伤过万。而最近一次,是十三年前的事情,当时修缮天青祠的工人,认为石碑有碍施工,将之移位,第二日,宏景附近普降暴雨,山体滑坡、泥石流接踵而至,而十方湖大坝,就是在那次事故中垮塌的。”

李明的语气越来越冷,连刑从连都忍不住浑身泛起鸡皮疙瘩:“这真的是地脉?像是鬼脉啊。”

刑从连并不知道,数小时之前,几乎在天青祠内发现尸体的同时,同样诡异的事情,也在临市发生。

2

2012年8月3日 16:30

逢春市的今天与以往有些不同。下午四点半,在城郊的老城区聚集了不下一百人。他们都穿着统一的工作服,分别聚集在空无一人的马路两端,严阵以待。随着一声巨大的爆炸声,楼顶上拿望远镜瞭望的人的惊呼声,很快被飞扬的尘土淹没。

瞭望者惊愣地看着对面废旧的大楼腾起滚滚冲天的烟雾,大楼好似巨人般的形态在短短几秒钟内坍塌、沦陷。

这不是真的!他踉跄着转身往回跑,操起手里的对讲机大喊着:“楼里有人,楼里有人!”

本次负责爆破的总工程师站在安全的地方指挥着爆破的后续工作,现场很乱,大家都吵嚷着什么。一向稳当的工作人员疯跑着过来一把揪住他的胳膊,面色苍白,神色惶恐。他说了几句,工程师没听清,表情也有些不耐。工作人员大了胆子用力拉扯他,在他耳边吼叫:“刚才楼里有人!我看见了,楼里有人!”

冰冷的寒意顺着所有人的脊梁骨爬上头顶,周围一切嘈杂化为那嗡嗡声,不真切。

逢春市的老城区最近因为市政府的决策在进行彻底的改造重建,不少大楼都要被拆毁。当中有一栋二十层的楼在拆迁中将使用爆破方法,早在一周前,各家媒体都报道过此事,老城区附近的居民在前一天便早早远离爆破危险区,因此,乍一听大楼内还有人在,身为刑侦大队队长的霍刚也惊愣了几秒钟。

当霍刚带着队员赶到的时候,整栋大楼已被夷为平地。废墟堆积得像座小山。大楼周围,只有十来个神色不安的工作人员围在临时搭建的工作棚外,小声议论着。霍刚走过去,看了一眼工棚里捧着热咖啡还在发抖的男人,估计就是他在爆破前一秒发现了楼内有人,为了安抚此人的情绪,霍刚让队员把周围的人驱散开,单独跟他谈话。

目击者说话有些语无伦次,不过还好,至少霍刚听明白了。爆破前这人正负责在对面大楼顶上瞭望周围的安全环境,他听见总工程师倒数的时候,不经意地把手中的望远镜转了那么一下,就是这一下,他看到了对面大楼不是四层就是五层的一扇窗户里站着个人,男人。

男人的身体摇摇晃晃,好像被挂在天棚上的腊肠。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还以为是错觉。细看之下才知道,男人的双脚离地,脚下是一把倒着的椅子,男人的脑袋微微低垂,身体缓缓地晃荡着……

他没见过上吊的人,但是那一刻,他知道上吊的人是什么样子。就在他准备呼救时,倒数结束了,爆破瞬间开始。

听完了这人的讲述,霍刚深深吸了口气,暂时没有言语。站在他身边的人却先开了口:“哥们,你先冷静点。如果你看到的那男人真的上吊了,就算你们没爆破,冲过去估计也救不了他。现在最重要的是把尸体弄出来。”

工作人员抬头看了看说话的人,这是个瘦高,有点帅气的男子。他朝他点点头:“谢谢你的安慰。”随后,就被其他的警员带出去,录口供。

霍刚回头看了眼时骏,低声问他:“你怎么看?”

时骏把香烟点上吸了一口,眉间微蹙:“有点怪。如果是上吊自杀,为什么要来这儿?”

“对。”霍刚认真地说,“大楼爆破的消息早在一周前就全市通知了,就算是巧合中的巧合,当时周围几公里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保安人员,也不可能巧合到这种程度。”

霍刚的话音刚落,老王急急忙忙跑进来说:“这事有点麻烦。那位工程师告诉我,要想挖掘出尸体最快也要一周的时间。我还想能根据目击者的描述做个模拟画像,那位工作人员说当时离得远,根本没看清,只知道是个男的。”

闻言,时骏咬着烟邪肆一笑,这事挺有意思。他朝着工棚外面那些乱成一团的工作人员扬了扬下巴:“去联系一下,让人带着探测器过来,找准了地方挖。实在不行,在周围搭建一个简易的支撑架,只要能挖开容纳一个人进出的通道就行。”

老王挠挠头,表示这似乎不妥。废墟底下那位肯定是不能生还了,但还是要带出来吧,只容一个人进出的通道,够用吗?

时骏却是哼哼一笑:“老王,你这关注的重点错了。”

不等时骏接着往下说,一直老神在在的霍刚插了一句话:“时骏是想进入下面看现场,自杀上吊这个事,还有待商榷。”

老王眨眨眼睛,像是在问为什么。

在时骏来看,这事的确很蹊跷。

首先,目击者看到死者在上吊的时候,死者的身体摇摇晃晃。有些经验的老刑警都明白,自缢的人只有在刚把椅子踢开时,身体才会摇晃,不但如此,随着脖子上绳套的勒紧,自缢者还会下意识地抽动双腿,用手抓着绳套的脖子部分。

那么,问题就来了。爆破时间是上午九点整,工作人员从早上七点开始,就在附近巡逻以确保无人进入危险区。就算是死者找到巡逻人员布控的死角溜进了大楼,死者也需要十分钟左右的时间跑进那个房间,然后拴好绳子,把自己的脑袋套进去。吊死一个人需要三分钟,当然,这要根据个人的体质情况来定,如果那是个男人,所需的时间可能是五分钟左右,加上之前做准备的十分钟,死者最少需要十五分钟左右。这个时间差不长不短,但是在临爆破前几秒才有人看到他。为什么在那之前爆破组没有发现这人?

“你想说明什么?”老王认真地听时骏分析。

“说明死者是早就打定了主意到爆破大楼里自杀。他的自杀计划需要精心的策划,长时间地观察爆破组的工作、爆破的时间以及巡逻的范围等等。但是你想过没有,一名求死的人为什么会这样?或者说,在这个地方以这种方式自杀,对死者来说有什么重要的、特殊的意义?”

听时骏这么一分析,老王也觉得奇怪,心里边痒痒的。他追问时骏真相是什么,时骏耸耸肩,“就是不知道谜底是什么才要挖开嘛。走吧,出去看看。”

霍刚不声不响地叫来搜救人员,拿着探测器的搜救人员开始在废墟中寻找尸体的位置。站在工作现场不远处的时骏不停地来回踱步,似乎有些拿不准是否该站在这里。霍刚安排了一下工作,走到他身边:“有兴趣参与?”

“不得不参与吧。”时骏哭笑不得地说,“你不是马上要去外地参加党校学习吗?什么时候走?”

“后天下午。你觉得在我走之前,这案子能破吗?”

时骏没说话,只瞪了霍刚一眼。他这话的言下之意,无外乎想让他当劳工,而且还是免费的!

霍刚让老王留下,又跟时骏说:“我在百忙中可以抽点时间替你去一趟交管队,查查附近的监控录像。”

某人磨牙:“这是你们的案子吧?别说的好像是在帮我的忙。”

霍刚也不吭声,摆摆手上了车。

留在现场的时骏拖了把椅子坐在不远处,看着搜索工作如火如荼地进行,他也不知道从哪里要来一杯咖啡,慢慢喝了起来,一派闲闲先生的模样。但是,大脑运转可是一直没有停下来。

手里的香烟没抽几口,燃尽的时候灼痛了他的手指。时骏忽然想到了什么,大声朝着工棚那边喊着:“你,过来。对,别看了,就说你呢。过来过来。”

目击者还没录完口供,就被时骏单调到一边去叽叽咕咕地说话。片刻后,目击者指着马路对面的另一座废弃大楼的天台:“就是那里,稍微靠近十一点方向。”

临去之前,时骏跟工作人员借了望远镜,他懒懒洋洋地走到马路对面。还在监工的老王一瞧时骏走了,忙不迭地跟上。

时骏就站在目击者曾经站的地方,看着对面的施工现场。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老王甚至有一种时骏已经变成了雕塑的错觉,他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走了过去。时骏把望远镜递给了他,问道:“老王,你站在这里能看到什么?”

“什么?”老王又端起望远镜认真看起来,“废墟、工人、蓝天白云……”

“行了,别浪漫了。”时骏笑道,“目测一下,站在我们这个高度,能看到一、二、三楼吗?”

当然不能。街道很窄,两楼也不是很高,站在这里只能看到四楼半以上。忽然,老王明白了时骏的意思:“对啊。死者为什么偏偏跑到了上面?”

对。虽然目击者当时因为慌张事后无法确定上吊的具体楼层,但他说看到了那个人的双腿在摇晃。四楼只能看到一半,所以那人在四楼上吊的话是看不到双脚的。唯一正确的地点是五楼。就像老王的疑问:那人为什么要费事地跑上五楼?要知道,那栋大楼里可没有电梯。

所以说,事情可没表象这么简单啊。

3

林辰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可他却愿意从最直观的证据入手查证。天青祠的传说就像是一个背景,林辰关心的是在这个背景中真正发生的故事。

借着景观灯,林辰将那个小女孩的照片拿出来细细观看,刑从连送走李明,回过头,林辰依旧保持着倚靠路灯的姿势。

“有啥想法?”刑从连靠在路灯另一边,他看着林辰手里的照片,喃喃道,“这小姑娘长得真美。”

“查。”林辰将照片拎在刑从连面前,“查这个女孩。”

刑从连略显无奈:“你连死者都不管,光顾着查这小女孩?”

林辰将照片放在刑从连手中,他微仰头看着刑从连:“你看到这张照片,有什么感觉?”

听闻林辰的问题,刑从连再次细看照片。灯光昏黄,透明的证物袋中,女孩正仰头看着刑从连,那眼睛又黑又亮,明明是极可爱的女孩,但刑从连忍不住将照片翻了个身。他看向林辰,说:“看着让人觉得不舒服,但说不清楚……”

“照片凝聚的是拍摄者的思想,就像画作是画家的灵魂。”林辰的脊背离开灯柱,他站直了身体,告诉刑从连,“你之所以觉得不舒服,是因为拍摄者的感情令你不舒服。拍摄者对照片上的女孩有着浓浓的感情,如果要找个词精确定义这种感情,我会选择男女之情。”

刑从连蹭地抬起头来,像忽然醒悟又像惊骇过度。

林辰继续解释道:“很少有人在拍小女孩时,会选择俯视的角度。人们给小孩拍照的姿势通常是半蹲,而只有在给宠物拍照时,才会采取这样居高临下的角度。”

夜色越来越暗,林辰的分析让刑从连震悚。他懂得林辰急迫的心情,毕竟天青祠内发现的尸体已死,但尸体面前照片里的女孩或许还活着,找到那个女孩,成了当务之急。

刑警队里,技术员王朝彻夜不眠,女孩的照片本就模糊,王朝用了特殊手段强化了照片质量,可效果依旧不算理想。王朝搜遍了居民身份数据库,找出了上百个和女孩脸型接近的姑娘,却没有一人是照片上的正主。

林辰和衣靠在椅背上,刑从连端来了浓浓的热茶,林辰将茶杯捧在掌心,望着一筹莫展的二人,他的心里忽然有了最坏的打算。

“查死亡数据库。”林辰终于对王朝这样说。

王朝的手指噼里啪啦敲击着键盘,不一会,他松了口气似的对林辰说:“没有这个姑娘。”

“你只查了宏景。”林辰饮下一口热茶,“查全省。”

王朝苦着脸,不相信这女孩真会如林辰所说,已经死去。但很快,王朝的手指冻结在键盘上,屏幕上的资料清楚地告诉所有人:

那个女孩,死了。

照片上的女孩名叫王娜娜,是个孤儿,三个月前,死于肝炎。

王娜娜10岁前生活在宏景市儿童福利院,十岁后被逢春市的一户家庭收养。得知这样的消息后,林辰立即奔赴了宏景市福利院。

宏景市儿童福利院在十方湖边,因着连日大雨,湖边水汽浓重,通体洁白的洋房在湖边依次排开,洋房后则是大片葱郁浓密的森林,一切都看上去好像是童话里的景象。接送林辰的警车在福利院前停了下来,时值正午,孩子们都在午睡,整个福利院静悄悄的。

林辰与福利院的门卫说明来意,很快,一位身着白袍的男人便来迎接林辰。很难想象,福利院的院长竟然是个青年人,饶是林辰,也从未见过如此温润儒雅的男人。那男人好像是阳光下雪白的猫咪,又或者是树荫下的一杯葡萄酒,既慵懒又醉人。他将林辰带到院长办公室,邀请林辰在柔软的布艺沙发上坐下。

沙发前的茶几上摆放着手工针织茶垫,林辰忽然开口:“您还记得王娜娜么?”

男人倒水的手停顿了下来,他回过头问林辰:“王娜娜死了,是吗?”

这话令林辰有些意外,但他并未着急追问,而是接过水杯,缓缓喝了半杯,才点了点头。

林辰迟缓的动作仿佛打开了男人记忆宣泄的口子,他在林辰身边坐下,从茶几底下拿出了一本巨大的相册。那相册边缘已发白,像是经常翻看所至,男人仿佛极熟识每一张相片的位置,他只用了一下,就找到了王娜娜的照片。

照片上的王娜娜大约七八岁模样,眼神中透着桀骜不驯,却已然有亭亭玉立的模样。他轻轻抚摸王娜娜的照片,缓缓开口:“王娜娜一岁半的时候,来到我们院,那时候,她还只有这么大。”男人作势比了个长度,仿佛在怀念什么,“她从小就是乙肝病毒携带者,或许因此怪癖易怒,虽然我自认我们院给予了她最开放和自由的成长环境,但她还是像个永远不知疲倦的小狮子,见到什么都要撕咬一番。”

“除了见到你。”林辰忽然打断了男人的叙述,他盯着男人温柔的双眼,语气却冷峻异常,“缺失父爱,更容易滋生女孩的恋父情结,她爱慕你对吗,这是你把她送走的理由?”

男人并没有因为林辰的责问而动气,而是微微笑了起来,反问道:“那我该怎么做?”

“送走她。”林辰说。

“谢谢你的理解。”

“但你送走她以后却对她不闻不问,这是你的失职。”

男人合上相册,直视林辰:“林先生既然为调查王娜娜而来,应当知道收养她的是一户大家庭,男女主人都是商界名流,他们禁止我们院方与王娜娜再有联系。我不否认,他们收养王娜娜这个乙肝孩子有作秀的成分,但这户人家能给与王娜娜最好的教育和医护,我该怎么做呢?”

“我不知道。”林辰话音未落,门外就传来活泼的喊声。

“院长院长,我们要去林子里玩啦,你就同意吧!”小男孩叽叽喳喳的声音穿透大门,男人示意林辰稍等,他起身开门,七八个小男孩风风火火地冲进了院长室,他们抱住男人的大腿,叫道,“院长放我们出去玩啦!”

“不行哦。”男人微笑着否决了孩子们的提议。

“可是我们的宝贝还在树林里,再不去拿会被雨淋坏掉!”

林辰安安静静坐在沙发上,看着男人游刃有余地管理着那些调皮的小男孩。临行前,男人给了他一张照片,那是王娜娜临走前拍的照片。

“您认识这个人吗?”像是礼尚往来似的,林辰将尸体照片递给了院长。

院长看了眼照片,然后摇了摇头。

出了福利院,院门口警车里的人换成了刑从连,前盖还冒着热气,老邢显然是匆匆赶来的。

“死心没?”刑从连问。

林辰将王娜娜十岁时的最后一张照片交给刑从连,刑从连翻过照片看到了摄影日期,他叹了口气,“你是想说,沈士秋尸体前贴着的照片,是王娜娜十岁以后拍的,咱得去逢春查王娜娜的养父母?”

“沈士秋是谁?”林辰面露疑问。

“天青祠里那具石膏尸体的身份查出来了。”刑从连把一沓资料扔到林辰腿上,随即发动了汽车引擎,“死者名叫沈士秋,是逢春市立医院肝病科副主任医师。”

“王娜娜的主治医生?”林辰迅速反应过来。

刑从连点点头,忍不住腹诽:“逢春的人怎么都死我们宏景来了……”

“马上去逢春。”林辰斩钉截铁。

“小朋友啊,你不要太任性啊。逢春可不是叔叔的地盘,这两地协同办案的手续可麻烦啊……哪是说去就能去的。”

刑从连虽然这么说,手上却转动方向盘,直接上了通往逢春的高速。

“走之前,叔叔再送你一程吧。”看着林辰震惊的模样,刑从连无赖地笑了起来。

4

到了夜晚时分,逢春市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时骏坐在工棚里面保持着几小时前的姿势,他呆呆地看着搜索现场。那边打起的探照灯把整个现场照得如白日般明亮,突然,他看到一个人站在高处朝他使劲挥手,时骏猛地起身,顾不得接过有人递给他的雨伞,匆匆跑了过去。

“探测到尸体了?”时骏问道。

“没有。”队长一脸的老气横秋,“我们只能根据你们提供的方位,清除可能二次塌方的重物。通道已经挖开了,不过你们最好抓紧时间,现在下雨,估计过一会雨势更大。”

时骏拿过安全帽戴好,首当其冲。老王担心他的安危,也跟着下去。算上搜救队队长,三个人还算顺利地进入了位于五楼的案发现场。

队长率先跳下去,后面两个人也跟着跳下来。时骏用手电筒四处照照,发现这里的环境还算可以,虽然站不直,但还有不少落脚点。队长问他们俩准备从哪里找起,时骏说:“我不大懂你们的计算方法。比方说,屋子中间天花板上那个吊扇,在坍塌的时候会落在哪里?”

队长毫不犹豫地指着一处:“先从那边找。”

事实上,他们进展得并不顺利。因为他们没有在现场探测到尸体,所以只能按照队长的猜测和时骏含糊不清的怀疑来进行寻找,期间,三人还要注意不碰触会引起坍塌的东西,所以,整整花费了三个小时,时骏才找到想要的东西。

看着时骏跪在身边,伸出手费力地从小洞里拉出一截绳子,队长有些讶异地问他:“你要找的就是这个?”

时骏气喘吁吁地说:“找到绳子就能找到尸体!”

队长看到时骏已经把绳子拉了出来,蹙蹙眉:“绳子底下的尸体呢?”

“这里根本没有尸体。”时骏云淡风轻地来了一句。

“会不会是掉下去了?”

闻言,时骏哭笑不得地说:“上吊的时候绳套会穿过下颚骨,顺着耳后的位置一直到枕骨部位向上延伸。你把头伸过来。”

队长很好奇地乖乖照做,时骏的手划过他的下颚连着脖子的部位,一直划过耳后到脑后,说,“明白吗?这才是绳套勒住尸体的状态。也就是说,如果尸体想要从绳套里滑出去,除非砍掉尸体的头部。”

时骏皱着眉头仔细看着手中的绳套。不管是绳套还是拴在横梁上的那一端都很正常,换句话说,这是“人为”的。但是尸体呢?不可能有人在坍塌的大楼内砍掉尸体的脑袋,况且绳套上也没有血迹。

一边的老王已经开始拍照取证,忙的没时间吭声。在他看来,也许时骏早就料到这里没有尸体。

爬出大楼废墟的时候,已经是快子夜了。时骏累的话也不想说,他看着在废墟中被割破的手掌,哭的心都有了。回了家,他冲洗了伤口,还在里面拨出两块小玻璃碎片,处理完一切,这才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第二天一早,霍刚从暖暖的被窝里把时骏挖出来,说了关于寻找可疑人物的结果。时骏发现霍刚眼睛通红,脸色也不大好,估摸着这人一夜没睡。可不是么,霍刚为了在道路监控录像中寻找可疑人物,并确定可疑人物的行踪,辛苦了一整夜。

“结果呢?”时骏给霍刚冲了一杯咖啡,“没有收获是吗?”

霍刚不悦地瞪了时骏一眼:“我这一天一夜就白忙了?没收获我能来吗?”说着,霍刚拿出一张纸来,上面印着一个男人的照片,“经过对时间、地点以及其他综合情况的分析处理,最后我们将‘自杀的死者’锁定为这个人。这人名叫‘冯南’,是一个报社的记者。”

时骏拿过资料看:“他人呢,我们在爆破现场没发现他的尸体,他人去哪儿了?”

“还在查。”霍刚说,“我能在一天一夜给你个确定的人选就不错了,难道你还指望我现在就掌握这个人的行踪?我已经安排队里去调查,但是今天是不可能有消息的。你耐心等着吧。”

时骏也知道辛苦了霍刚,变着法儿地奉承人家:“我急什么啊?不就是个案子嘛,咱俩凑一块还有解决不了的?”

“别说大话。咱俩凑一块也没搞定谭夜枫。”

哪壶不开提哪壶!时骏白了他一眼:“得得得,你少挤对我。我保证在你临走之前把现场那点猫腻儿抖落清楚总可以了吧?”

霍刚满意地笑了。时骏有时候就像牙膏,得使劲挤!

为了让霍刚走的踏实,时骏早饭都没吃就去了案发现场。但他没去爆破大楼,而是走到马路对面的那栋大楼里。

“你那手,抽时间去医院打针破伤风。”霍刚早就注意到时骏自己处理的手掌,看上去似乎有点严重。

时骏不以为意,满脑子都是案子的事。

爆破大楼现场内没有尸体,只有一根绳子。不论那根绳子究竟有什么意义,真相就是那个所谓的上吊人压根就不存在!那么,目击者看到的究竟是什么?

首先,这不可能是幻觉,也不可能是录制的影像,更不可能存在什么飞天遁地术。就像昨天他跟老王说的那样,问题的关键在于,“自杀者”为什么偏偏选中了五楼的某个房间上吊,而不是一楼或者是二楼?

那个人选择了特殊的地点、特殊的方式“自杀”,那么“自杀者”就必须完全掌握两栋大楼的环境、内部情况。所以,一定有什么关键的东西在这两栋大楼内。根据对面爆破大楼和这里相对的角度,时骏在五楼圈好了三个房间。站在这三个房间的窗口都能看到对面爆破大楼的五楼,所以,时骏仔细地勘察每一个房间。

霍刚对他有信心,从头到尾都没问过什么,只是陪着时骏站在门口,在窗前的两个位置安安静静地看着对面而已。当他们走到最后的房间,时骏站在门口朝里面看了几眼,终于肯说话:“你看到什么?”

霍刚放眼看去,偌大个房间里只有一面镜子,那镜子已经碎了一半。他转头看了看时骏:“你想要的东西。”

时骏跨步走了进去,蹲在地上仔仔细细看着镜子的碎片,并捡起来在手指间摩擦着。霍刚也学着他的模样如法炮制,却是不得要领。时骏瞧他微微皱起了眉头,笑道:“这是刚打碎的。”

霍刚把地面上的碎镜片拿在手里看了看:“新打破的镜子边碴儿不会这么锋利,你看。”霍刚的手指上赫然已经破了好几道口子。

时骏哑然失笑:“你还真有敬业精神。得了,言归正传吧。这是一面最近几天才被打破的大镜子。给你个提示,目击者、马路两边相对的房间、镜子、绳子。”

霍刚的目光看向窗外:“对面的人……目击者看到的是镜子里的东西。但你别高兴得太早。”他提醒时骏,“就算是利用镜子再造假象,那个人也需要踢翻了椅子,吊在绳索上。”

时骏玩味地轻笑一声,告诉霍刚一个有关上吊和镜子的小小诡计。在他们所处的房间里摆放一面大镜子,再去对面大楼相对的房间里也摆放一面,确定两面镜子相映就可以了。然后,“自杀者”一直都在这栋大楼里,暗中观察目击者途经五楼上了天台。他可以根据在窗口往下看工作人员的情况,听他们的相互叫喊声来判断大楼何时引爆。但是在此之前,那个人还是要准备一番的。

首先,时骏跑出去借了两根绳子和一把椅子回来。俩人面面相觑了很久,时骏才放弃似的叹息一声:“算了,还是我来吧。先用一根绳子拴在我的腰上。”

霍刚看着时骏脱掉外衣,又解开了衬衫的扣子,他才拿起绳子紧贴着时骏腰上的皮肤绑好。时骏说:“绑在我腰上的绳子,我们叫它‘A’。现在你站到我身后,把绳子从衣服里面掏出来。”

霍刚点点头,把A绳从他的衬衫里面顺着领子抽出来,耷拉在背上。随后,又根据时骏的提示,拿起另外一根绳子,踩着椅子绑在天花板的吊扇上面。时骏说:“这根绳子,我们叫它‘B’,喂,靠后点站,我也要上去。”

小小的椅子容不下两个大男人的身体,霍刚只能搂着他,把半只脚悬在外面,很吃力地将A绳也绑在了吊扇上,这才跳了下去。

霍刚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笑的有些玩味:“时骏,现在你可以选择放弃。”

“继续。”言罢,他把B绳的绳套套在脖子上。

“好吧,”霍刚打趣着,并掏出手机来开始准备录影,“开始吧,放心,我会保护你。”

脚下用力,时骏踢开了支撑他身体的椅子。原本脖子上会受到的强大勒劲儿反而很松懈,倒是腰上勒得很紧。面对时骏“上吊”的场面,霍刚居然还有闲心左看看,右瞧瞧,兴趣十足。他摸着下巴分析:“绑在腰上的A绳比脖子上的B绳短,所以当你踢开椅子后,是A支撑着你的身体而不是套在脖子上的B。”霍刚满意地点点头,“玩够了就下来吧,我并不愿意看着你被这么吊着。”

时骏摇摇头道:“你先别拿椅子。”

他的眼睛瞥向了位于房间右边的角落底下。在墙根下面,竖着一个小小的贴板。贴板上密密匝匝贴了不少便签,经过一段时间灰尘的沉淀,几乎看不清上面的内容。便签的中间,露出一角不协调的亮色,那是一个小女孩的半边脸。

时骏解开了绳套,跳了下来。他疾走过去,拿起了贴板,这才终于看清,那是一张照片。上面只有一个小女孩。时骏的手指轻轻擦过照片表面,很奇怪,照片上没有灰尘。

“刚进门时我没有看到这张照片,我站在椅子上也没看到它。”时骏疑惑地说,“在把椅子踢开之后,我才发现这照片的。你呢?”

霍刚摇摇头:“如果不是你发现,我恐怕根本看不到这个贴板。这张照片很唐突,我怎么觉得,只有上吊的那个位置才能发现这一点呢,难道是有人刻意为之?”

事实上,时骏也有这种感觉。他把照片塞给了霍刚,让霍刚找人回去查一查照片上的女孩是谁,有了具体身份,才好进行下一步的工作。而现在,关于两栋楼之间的诡计还没有完全解开。

霍刚把刚刚拍摄的录影给时骏看,果然,在这么近的距离下拍摄,也不看出是两根绳子。联想到目击者跟对面大楼所相距的间隔,自然也不会看到第二根绳子!

时骏点上一根烟,懒散地说:“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爆破大楼那边时,没人注意到这里。那个人趁乱取下了绳子,拿着椅子离开。但是镜子太大,他拿不走,只能把它打碎。至于对面大楼房间里的那面镜子,你看,大楼都塌了,镜子还会在吗?不过呢,天意还是留给我一点提示。”

说着,时骏拆开了包扎着伤口的纱布,“我的伤口里有镜子的碎屑。那栋大楼在爆破之前已经把所有的东西都搬出去了。以那群施工人员吝啬到变态的程度,别说一面镜子,就连旧报纸他们都没放过。所以,你说,我伤口里的镜子碎渣是哪来的?”

霍刚忽然笑了:“那个人是制造了一幕上吊的假象。”

“对,那位够能折腾的。”关键是——他为什么这么做。

离开了现场,时骏跟着霍刚回到了警察局。霍刚把照片交给同事去调查详情,时骏也不想回家,坐在办公室里等,恨不得马上就能拿到结果。

想要查清小女孩的身份是需要些时间的,但是通过对照片本身的处理分析,技术人员倒是给时骏提供了一个不错的线索。小女孩拍照的背景就在本市,是城西那片贵死人的别墅区前。时骏很纳闷地看了看照片,问:“我能带走吗?”

霍刚爽快地把照片塞进他的手里:“走,一起去别墅区看看。”

5

赶到别墅区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霍刚让时骏先下车,他去把车停好。

时骏朝着马路对面的别墅小区走过去,靠近大门口时,听见门卫室传来争吵的声音。时骏好奇地探头看了看,瞧见一个叼着烟的中年男人把三个保安气得面色通红!另外一个穿衬衣的年轻男子则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边,好似无视地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

年轻男子忽然抬起了头,澄净的目光笔直地射向时骏,时骏一怔,转头对保安道:“抱歉打扰一下。”

时骏的声音打断了几人的争执,几个保安立刻转移目标奔他而来了,像是急欲从那两人手上脱困。

“哎,你别插队啊。”中年男人转过身来,牙齿咬着烟,似笑非笑地看着时骏,“我这还没和那几位探讨完呢。”

时骏笑着摆摆手:“我这事快。”

男人也跟着笑:“我这事也快。你等等。”说着,他跨步到保安的面前,“挺简单的事,你让我进去看看就行了。”说着,他拿出了证件。

时骏觉得眼熟,可不是么,警官证他能不眼熟么?没想到眼前这两个人是警察,时骏好整以暇地站在旁边看热闹。

保安看到警官证也没放行,只说这事得请示主管。因为别墅里住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什么事都要谨慎三分。拿着警官证的男人并没有生气,拍拍保安的肩膀,保安咧咧嘴,都没敢喊疼。男人一边拍着一边说:“有头有脸的也是公民,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不是?”

一直没开口的年轻男子似乎不耐烦了,他走了过去,从口袋里取出照片,朝着保安递过去:“见过这个小女孩吗?”

“这是……同一个女孩照片?!”

时骏诧异地看着年轻男子,男子也诧异地看着他。两个人你瞧我眨眨眼,我看你眨眨眼,竟有些莫名的熟悉感。

“我说你们俩看够没有?”不知道什么时候霍刚走了进来,打断了时骏跟年轻男子的“深情对视”。

时骏懵懂地指着对面的男子:“他认识照片上的小女孩。”随后指着中年男人,“他是你同行。”

霍刚犯愁地叹息一声:“那是宏景市警察局的刑侦队队长,你盯了半天的人是林辰,我跟你提到过。”

林辰……林辰?!时骏终于想起来,他忽然窜到霍刚身边,跟炸了毛的小狮子似的盯着林辰:“心理专家,林辰?”

林辰第一次遇到见到自己就跑的人,疑惑地问刑从连:“他这是干吗?”

老邢望天:“因为他觉得你可怕。”

霍刚失笑,不轻不重地推了时骏一把,警告他别胡闹。

刑从连眯着眼睛打量了时骏几眼:“你是时骏?”

霍刚也没在乎时骏跟老邢打哈哈,告诉几个保安把主管叫来。两个刑警队长坐镇,保安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怠慢,赶紧跑了出去。保安室瞬间被四人鸠占鹊巢。

刑从连和霍刚明天都要去参加外地的党校学习班,却没想到提早一天在这里碰了面。刑从连很快说明了来意,以及他们正在侦办的案件。一旁的时骏越听眉头皱得越紧,等到霍刚也把爆破大楼的案子说明之后,刑从连的眉头也拧成了一团。

刑从连看了看林辰,林辰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照片,递到时骏面前:“这张照片是在尸体旁边发现的,跟案子有很大的关系。根据我们的调查,照片上的小女孩叫‘王娜娜’,是宏景市人,十岁时被逢春市的一对夫妻收养。所以,我们才过来查线索。”

一转眼,时骏正好跟林辰的视线对上。他发现对方那双眼睛里毫无内容。时骏忽然觉得林辰跟谭夜枫在某个方面有点像。看似无害的表象下面,不知道隐藏着多么可怕的实力。哎呀,好可怕,起鸡皮疙瘩了。

小区物业主管来得很及时,在四人说明来意之后,主管也提供了王娜娜收养者的门牌号。

但很不幸,刑从连和霍刚的队里各打来电话,催他们赶紧回去,准备准备后,立即前往党校学习。霍刚当着刑从连跟林辰的面,警告时骏:“照顾好林辰。不准挤对人家、不准怠慢人家、不准不管人家、不准带坏人家。”

时骏囧囧然地反驳:“你怎么就不担心是他把人家带坏了?我们俩看上去明显是他更危险。”

刑从连故作一本正经地也警告林辰:“不是谁都有叔叔这么好的脾气。你可别把时骏气疯了。”

林辰打量着时骏,似乎在琢磨他有没有那个价值。时骏直接翻了个白眼,一把拉住林辰往外走,摆摆手随口说:“你们走吧,林辰归我了。”

在走出保安室的时候,林辰回了头看了刑从连一眼,什么都没说,任凭时骏拉着他离开。

在王娜娜养父母家门口吃了闭门羹,时骏反而更有斗志了。他问林辰要过卷宗翻看,指着死者沈士秋和小女孩唯一交集点,对林辰说:“饿不饿,不饿咱先去医院?”

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两人走进医院大楼,时骏找到肝病科主任说明来意,主任义正词严:“死者的病例是不能给你们看的。”

对付这种人时骏有经验,他示意林辰稍等一会,随后搭着主任的肩膀走远了几步说悄悄话。不一会,俩人回来。时骏拍打着主任的肩膀:“好心人啊,我就看得出来你愿意帮忙。”

再看主任,黑了脸一副有苦说不出的样子,他怏怏地走进办公室,打开电脑。

王娜娜的病例上写明了死亡原因是“呼吸衰竭”,其他一些专业性术语时骏不感兴趣,林辰倒是看得很仔细。这时候,时骏更加注意的是时间,小姑娘入院的时间、小姑娘被推进抢救室的时间、小姑娘被宣布死亡的时间。时骏点开属性等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忽道:“这份病例被下载过一次啊,下载人沈士秋?”

“是,医院里的电脑都是联网的,可以下载。”主任在一旁说明。

时骏点点头,谢过了主任,对林辰飞了一个眼神:“走,我带你出去转转。”

这明显是话里有话,林辰最后看了一眼屏幕上的那张死亡照片,跟着时骏走出了办公室。

“咱去沈士秋的家看看。”时骏这样说,“沈士秋下载了那个小姑娘的病例,病历肯定存在他家里的电脑里。他是小姑娘的主治医生吧,为什么还要下载病例?肯定有猫腻儿。”

林辰的脚步不慢,一边走一边问:“一定在家里吗?”

“那主任说医院电脑联网,里面的病例所有大夫都能看到。沈士秋没必要特意下载一次,但他既然下载了,就说明不是准备在医院看的。”

时骏除开看到了女孩的病例,还进入内网看到了沈士秋最近的休假情况。在王娜娜死后,他申请了休假一个月。在时骏看来,沈士秋这段时间的休假很不正常,他行医多年,那个小姑娘也不可能是死在他手里的第一个患者,但是沈士秋似乎遭到了很大的打击,所以院方才会让他休假。那么,所谓的打击又是什么?

奇怪的事情还不仅这一件,林辰说,王娜娜挂水的时间都很固定,但在她过世前几天,固定为13:00-15:00的药水却被换掉了,然后又再次恢复,看上去,这一段时间的病历似乎被人刻意篡改过。

根据医院提供的地址,两人到了沈士秋的家。林辰看着紧闭的大门,只见时骏大模大样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长短不一、形状各异的东西来,蹲下身子开始撬门锁!

“你这样似乎是违法的。”林辰不疼不痒地说。

“你打算告发我吗?”时骏说着,抬头正瞧见林辰干干净净的眼睛里竟有些兴奋,他勾起嘴角,笑的邪恶,把工具一举,“要不要试试?”

“我不会。”

“我教你啊。”

林辰鲜少有变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微笑:“以后学,你先弄开。”

撬门压锁这种活儿时骏是老手了,他很快就打开了沈士秋的家门。屋内还算整洁,在沙发前面的茶几上就摆着一台笔记本型电脑。时骏走过去开机,在里面寻找文件。林辰则是在这间公寓里随意地看看。

“林辰,快来看看我找到了什么。”时骏在客厅大声且兴奋地招呼着。

林辰急忙转身走出书房,客厅里时骏已经把电脑转了方向,林辰还没走近,就被显示屏上的照片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屏幕上的小姑娘,赫然就是贴在沈士秋尸体面前的女孩王娜娜。女孩十三四岁,正穿着水手裙和长筒棉袜,她眉开眼笑地盯着镜头,像个幸福的小女人。

林辰纤长的手指在鼠标盘上轻轻移动,他将一张照片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然后再划向下一张。

时骏难得耐心地等待林辰用极其缓慢的速度,看完了电脑相册内的所有照片,而相册最终定格在了王娜娜穿水手裙的那张照片上。

“这个季节,不太对。”林辰有些不太确定地看着时骏。

“后面那个陈记栗子摊,十月份以后才会开店,而这张照片……”时骏摸出烟盒,叼了一支在嘴巴里,“是冬天拍的!”

时骏忽然想起了什么,手指在键盘上按了几下,调出了另外一张照片,“我总觉着这照片有点怪。”

照片里,王娜娜正侧躺在绿茸茸的草坪上,好像睡美人一般。

“你知道哪里奇怪么?”林辰挑起嘴角,仿佛略带笑意。

“腿?”时骏指着女孩侧躺的身形,比划着那特别别扭的双腿。

“男人如果对女人有性欲,他的关注点,会集中在女人的腿上。”林辰看着时骏,补充道,“照片里,都是赤裸而扭曲的爱。”

在沈士秋家中,林辰挑选了几张照片给时骏,他让时骏试着在网络上寻找这几张照片,或许会有收获。

时骏坐在电脑前,将照片上传到网络相册,他利用谷歌强大的图片搜索引擎,很快就找出了一个贴过这两张照片的加密博客。他再次感谢伟大的网页快照,时骏甚至没有花功夫破解密码,就看到了那个加密博客内的全部内容。

博客主人似乎是个记者,博文都是零碎的杂记,女孩的照片被配在一篇名为《最美的你》的文下,但这篇博文已经被删除了。

博主更新并不勤快,最近的一篇博文是关于逢春市内一栋即将爆破的大楼。

时骏对着配图上的大楼左瞧右看,最后见鬼似的站了起来,喃喃道:“不用这么邪门吧?”

“怎么了?”林辰看着那幢大楼,问,“这不会就是你和霍刚所说的那幢大楼吧?”

“如果我说是呢?”时骏扬眉坏笑。

林辰照旧一副认真的模样,对时骏的顽劣绝缘,正色问道:“能不能说得详细点。”

时骏忍不住在屋里转起了圈子,把爆破大楼尸体消失的案子从头到尾说给林辰听。

林辰听完时骏的叙述,敲了敲电脑鼠标,直截了当地对时骏说:“博客主人就是大楼里假死的冯南。”

时骏的眼里闪过一丝好奇,他习惯性地叼着烟,斜眼瞥着林辰:“说说看,你根据什么说这个博主是那个诈死的冯南,就凭一张照片?”

“不,凭这些。”林辰说着,将电脑推到了时骏面前,呈现在时骏面前的是博文里的备份文档,其中有一篇里记述着密密麻麻的各种医学名词和化学符号。

而其中出现最多的名词是“白介素-2”。

“你懂这玩意儿?”时骏问。

林辰没有回答时骏,只是用鼠标将一段文字拖黑。

16岁以下的少年儿童,免疫系统没有发育完善,乙肝病毒在肝细胞里本来并没有破坏作用,一旦输入大量提高免疫的药物,病人的免疫系统过早激活,会攻击自身肝细胞,造成大量肝细胞死亡,大量输入白介素-2根本就是火上浇油。

“王娜娜就是乙肝吧?”时骏摸着下巴,“难道有人给王娜娜输入了大量白介素-2,导致她病情恶化死亡?”

“很有可能,而且博主在王娜娜死后也查到了一点。”林辰说。

“沈士秋的死和冯南的假死逃匿,会不会是因为他们查到了王娜娜的死因,所以凶手要杀他们灭口……”时骏脱口而出,但很快他就自我否定,“这不可能,如果是为了灭口,凶手不可能在现场留下王娜娜的照片提示我们……无论怎么看,凶手都更像是在为王娜娜复仇啊。”

“复仇?”时骏的话让林辰陷入沉思,他缓缓说道,“我当时对这个案子感兴趣,就是因为凶手对王娜娜的感情很微妙,他并不完全是在为照片上的女孩复仇,对凶手来说,贴上王娜娜的照片,才是他的快感来源。”

“快感来源?”时骏不解。

“就好像你考试得了一百分,事实上一百分并无意义,真正能给你带来愉快体验的是父母老师的夸奖和同学艳羡的目光。”

时骏摸了把脸:“你是想说,对凶手来说,杀人本身并不能让凶手感到快意,能让他爽到的是别的东西?”

林辰没有回答,他似乎也在思考着真正能让凶手感到快意的东西。

时骏见林辰不作声,只好自顾自给老王打了个电话,他让老王好好查查博主的IP地址,看看能不能和晚报记者冯南的地址划上等号,如果一样,那就得把冯南逮出来了。

为了不惹毛霍刚,时骏没让林辰去住酒店,而是把人带回了家。

6

夜已深,密集的雨点敲打着高层的落地玻璃,一片浓厚的云团笼罩着逢春这个城市。

晚上十一点多,田锦终于搞定了加班的工作,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在地下停车场内。他想马上回到家,喝杯热茶,洗个热水澡然后好好睡上一觉。

地下停车场的空气不是很好,灯光也有些昏暗,夹杂着外面模糊不清的落雨声,营造出令人昏昏欲睡的绝佳气氛。田锦打着哈欠,他距离车还有两百米左右,就拿出了钥匙。这时候,他开始有些后悔,怎么把车停在了最深处的角落那边?要走五六分钟才能到。

当他站在车旁准备打开车门的时候,忽听身后咔哒一声。他下意识地回了头,看到平日里总是锁着的小储物间的门打开了,生了锈的小铁门发出刺耳的声音,吱嘎、吱嘎……

田锦蹙眉短叹一声,未去理会身后的动静,只是伸手开了车门。

吱嘎……吱嘎……

声音频繁地传来,完全不像是被风吹的。田锦揉揉眉心,已经跨进车内的一条腿略微迟疑了一下,眼神不由自主地瞥向那扇生了锈的小铁门。他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想要更真切地看清楚从门缝里出来的那个“东西”。

那应该是一个白色的纸袋,上面印着昂贵奢侈品的商标,看上去崭新且价格不菲。是谁留在这里忘记拿走的吗?这么贵重的东西。他的腿跨出来,仅走了两步就到了门口,弯下腰伸出了手。

昏暗的角落里,那扇半开的小门就像一张大嘴,含着一个男人的身子。储物间里面传出一声低沉的喘息,像是兽的喉间呜咽,田锦猛地一愣!一股强大的力量紧紧束缚在他的手腕上,一呼一吸之间整个人都被扯了进去!小铁门咣当一声关得严丝合缝,门内隐隐透出撕心裂肺的呜呜声。

清晨时候,时骏被电话声吵醒,他迷茫地接起电话,忽然意识到身边的床位已经空了。浴室里传来流水声,想必林辰正在洗澡。电话里,老王语气疲惫:“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好的。”时骏猛地被人叫醒,脑子还正糊涂,居然顺着老王的话玩起了游戏。

“网警在比对IP后,确认那博主就是《逢春晚报》的记者冯南。”

一听这,时骏即刻坐了起来:“坏消息呢?”

老王顿了顿,时骏听到电话里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你快点!”他催促道。

“冯南死了。”

“死了?”时骏忍不住大喊。

“对,死了,尸体刚被发现。”

老王报完一串地址,就挂了电话。留下时骏坐在床上发愣,查谁谁死,这事也够邪门的!

雨依旧在下,发现冯南尸体的停车场透着一股阴沉而湿冷的水泥气息,周围一片停车区域的轿车被警车替代,警灯闪烁着红蓝两色,明黄的封锁带已把整个现场拦得严严实实。

穿过冗长的地下通道,走到停车场尽头,一辆大敞着驾驶室门的白色轿车,挡在了一间小储物间前面。老王及时走过来加以说明:“我们来的时候,就发现这辆车是这样的状态。发现尸体的清洁工也证明,她看见尸体之前也是被这辆车吸引过来的。车门没关,很反常。”

“车主是谁?”林辰问道。

“经过调查,车主就在这栋大厦工作。叫田锦,昨晚加班到凌晨后走出公司,但是到现在,他的同事及家里都没有他的踪影。我已经安排人手尽快调查了。哦,对了,我们在储物间门边找到了车钥匙。”

“这辆车的?”时骏指着白色轿车问道。老王苦笑着点点头。

“冯南的尸体呢?”老王顺手指着轿车后的储物间。

在那间狭小的储物间里,借着昏暗的灯光,能看到有人正跪在储藏室靠后面的墙上。死者的双手耷拉,头颈弯曲,整个脊背诡异地弯曲着。而在他的脖子上,是一道两指宽的麻绳,麻绳的另一头系在挂壁式的铁架子上。整个储物间异常杂乱,如同山体塌方一般,地面堆满了打扫工具和抹布之类的东西,冯南就在这堆东西靠后些的位置上,看上去就像临死前奋力挣扎了一番。

储物间不大,宽度可容下两个成年男子并肩站在一起。长,可容得下三个成年男子;高,看上去有两米左右。时骏小心翼翼地跨过了三个拖把、两只水桶,弯下腰仔细打量着冯南的脖子,不由得啧啧咂舌。

“怎么了?”林辰问道。

“你看绳子的勒痕。”时骏虚指着脖子上的痕迹,“这种痕迹不是吊死的,是被勒死的。至少凶手跟他处于接近于水平线的高度。”

林辰默认了这一点。显然是凶手杀死冯南后,故意将他摆成了上吊自杀的姿势。

时骏深深吸了口气,借口出去抽烟,把老王拎到角落里,说悄悄话。

“你回去让技术科的人给我做个分析模拟。”时骏吐出嘴里的烟,隔着一层迷雾看着案发现场,“我要知道根据重量、角度、排列方式等情况分析,在哪种状态下储物间里的东西会堆积成那个样子。”

老王知道时骏要的东西肯定是重要的,忙不迭地跟同事打了招呼,先回警察局。时骏借了一副手套戴好,又回到了尸体旁边。林辰稍稍挪动了些地方让出一点空间来。

时骏继续观察脖子上的勒痕,他皱着眉头,问林辰:“你们心理学不是有犯罪侧写么,你能看出凶手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吗?”

林辰指着储物间地上冯南的尸体说,连环杀手往往有很强的个人风格,他们杀人、弃尸、甚至是用几刀杀死被害人,都是有讲究的,这也是警方定位他们的标准。沈士秋的尸体和冯南的尸体的共同特征在于,他们都被摆成了上吊而死的样子,除此之外,冯南双膝跪地、头朝下、脊背弯曲,这是典型的犯错后认罪的模样。

“认罪啊。”时骏夸张地扬扬眉,撇撇嘴,笑道,“凶手还真把自己当成审判者了?”

“不仅是审判者,还是正义使者。”林辰将沈士秋死时的照片扔到冯南的脚边,阴森的相片衬着更加阴森的尸体,好像有阴凉的风吹拂而过。

时骏望着地上石膏尸体的照片,把烟盒从口袋里拿了出来:“你是想告诉我,凶手很危险。”

“这是一个连环杀手,他与普通的连环杀手不同,他是使命型的杀手,他以去除某一特定群体为目的,杀人本身并不能给他带来快感,他享受的是一种支配感。”林辰从文件夹里掏出一张纸,刷刷两笔,画出了记者冯南在大楼内假死上吊时的情景,他把画好的纸也放到了地上,三个死亡场景,从小到大,从平面到立体,死亡的恐惧和惊悚感也在无限放大。

时骏望着地上冯南假死时的素描图像:“你似乎不能把冯南假死时的图画也放在这里一起分析。”言罢,他马上知道自己这话站不住脚,然后他很快想到问题关键,“从作案时间来分析一系列事件的顺序,凶手先杀死了沈士秋,然后冯南假死逃脱,最后冯南被杀死……这里有两个问题,一、冯南为什么要假死?二、冯南为什么要选择这种假死上吊的方式?”

“对于第一个问题,或许杀死沈士秋的人……”林辰看向时骏,“还记得冯南博客里他查到的东西吗?”

时骏忽然眼睛一亮:“冯南知道沈士秋对王娜娜不轨,他查到了沈士秋害死了王娜娜,然后杀了沈士秋为王娜娜报仇,所以他才要假死脱身!但是有人把他假死的事情捅了出来!”

冯南上吊的时间与沈士秋的尸体被发现几乎同时进行,所以冯南不可能是那个潜入天青祠摆放尸体的人,如果不是因为沈、冯二人的死亡都有类似的上吊特征和王娜娜的照片,根本没有人会把这两个不同城市的不同案件合并侦查。冯南假死脱身的计划想必与凶手有着直接联系。

“凶手用这么复杂的杀人方式,是为了什么?”

“杀戮游戏。”林辰淡淡地吐出四个字来,他声音很轻,却分外阴冷。

“什么?”时骏不解地看着他。

“冯南,沈士秋,甚至是有可能下落不明的田锦,这些人对凶手来说都是工具,用来做杀戮游戏的工具。”

时骏忍不住反驳:“如果凶手设局让冯南杀死沈士秋,尔后诱骗冯南假死,当冯南成功脱身后,他发现沈士秋的尸体被凶手摆放成上吊的模样,冯南必定会去找凶手问清楚,凶手再趁机杀死冯南——这样的推论根本没有证据!”

林辰忽然轻轻笑了起来,他从地上捡起素描和照片交到时骏手里,笑容依旧未散:“这是你说的,不是我说的。”

林辰说完,便走出了储物间,门外有个小警察正等着他,小警察气喘吁吁地说:“林先生,你们宏景的警察来了,说有关于王娜娜的重要资料要交给你。”

林辰愣了片刻,回头却见时骏有些烦躁地摆弄着冯南的尸体,他和时骏打了声招呼,便朝小警察手指的方向走出停车场,在刺目的阳光下,果真有一辆宏景牌照的警车停在路边。

警帽压住了车里那人的大半张脸,林辰走到车边,微微侧头,弯腰向车内望去,却看见了黑洞洞的枪口。

“林先生,不知在下可否有幸邀您共进午餐?”

磁性又沙哑的嗓音从车内传来,林辰感到有枪口顶住了自己的腰部。

“西冷牛排,七分熟。”林辰平静地说道,然后绕到右侧车门,恭顺地坐进了副驾驶室里。

同一时间,时骏正在和调查车主的警察掰扯线索。那位“田锦”先生还真的失踪了。家人、朋友、邻居没人看见过他。

时骏熄灭了香烟,想着:田锦的车门大敞,车钥匙掉在案发现场的门下。是不是可以这样想象一下,田锦下了夜班准备开车回家,开车门的时候被储物间的什么东西吸引住了,当时田锦的手里还拿着车钥匙,发现异常后他右腿跨出车外,走到案发的小储物间门前。接下来呢?田锦看到了什么?尸体?如果看到尸体为什么不报警?为什么会失踪?

不对,不对劲!时骏挠挠头,想着:如果田锦一眼看到尸体转身就跑,而忘了开车的话,似乎无法成立。但是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性。见到尸体报警都不敢就自动失踪,只有一个解释:田锦认识冯南!所以,也有可能认识凶手!

越想越是烦躁,时骏决定联系一下林辰。也许那个没什么幽默感、情绪表达不顺畅、时不时会气的你跳脚、说话高深莫测、直觉神准的林辰会给他一些启迪。

电话通是通了,却始终无人接听。跟林辰相处了几天,时骏知道对方的手机是铃声和振动一起启动的,就算听不见也能感觉到。继续拨打,十几个电话打过去全都石沉大海!时骏有点毛了。不祥的预感让他心里发紧,那小子不是出什么事了吧?

忽然,手机响了,他按下接听脱口叫道:“林辰,怎么才接电话?你没事吧?”

“你跟谁说话呢?”

是霍刚!不知道为什么,时骏冒出了冷汗,忙不迭地打圆场:“你不在那边好好学习,打什么电话?”

岂料,那边的人也是个精明的,硬生生把话题扯了回来:“别打岔!林辰怎么了?”

死霍刚,远在千里之外还这么嚣张!虽然心里极度不满,时骏还是老老实实地说:“大概、可能、也许我把林辰弄丢了。”

电话那边静默数秒,遂传来霍刚急三火四的咆哮:“你居然把人弄丢了!赶紧去找人!”

这时候,开着车飞驰在街道上的时骏,已是满心焦急。他还不想死在霍刚或者是老邢的手里,林辰,你最好有足够的时间等我!


1

火。

细碎的、如同情人呢喃般的火,摇曳在林辰白皙的脸庞边。

林辰试着挪动了一下被紧紧绑缚在椅子上的手,肩部肌肉依旧有麻醉剂未消时的麻木感。他抬头,朦胧中,看到自己对面坐着一个埋头吃饭的男人,男人仿佛在享受着难得温馨的氛围。

烛光下,他正缓慢切割着桌上的牛排,一丝血迹从刀缝中流到雪白的餐盘里,男人举起餐刀,将切割得正好的肥嫩牛肉送入口中。

“你为什么不吃呢?”在整间黑暗的房间内,唯有烛光摇曳,林辰只能看清男人瘦削的下巴,和好看的唇形。

林辰轻轻勾起唇角。

“对不起,我忘了,你现在没有手吃饭,需要我喂你吗?”男人边说,边顺势切下一块带着淋漓汁液的肉块,送到了林辰嘴边。

林辰看着男人手上的白手套,微微抬起头,张开嘴咬上了冰凉的刀刃,用舌头将肉块卷入自己口中。

一个喂,一个吃,很快,餐盘便已空空如也。见林辰乖巧地吃下食物,男人仿佛很开心,他笑着用餐巾擦了擦嘴:“林先生本人,比传闻更有趣些。”

林辰没有说话。

“我原以为,林先生会把整盘牛肉扔在我脸上,所以不得已,我才将林先生绑起来。为了表达鄙人的歉意,我愿意回答林先生三个问题。”男人诚恳地说道。

烛光轻摇,林辰缓缓开口:“我对你,没有兴趣。”

听闻此言,男人先是一愣,尔后竟哈哈大笑起来:“你实在让我太有挫败感,难道比起我,你对那些死人的兴趣更大些么?”

林辰微微侧头,反问:“难道不是这样么?”

“为什么?”

“因为你,太好懂了。”林辰说。

“林先生很自信啊。”男人放下刀叉,单手支着下巴,终于向林辰靠得近了一些:“既然如此,我们来玩个游戏吧,我提出三个问题,若林先生都能回答,我便放林先生走,如何?”

林辰却反而靠到椅背上:“这样太简单了,不如换一种玩法?”

“愿闻其详。”

“你把三个问题写在纸上,我先回答,若答对了,你就把纸吃下去,如何?”

男人微微笑了起来,却从善如流地从前襟口袋里掏出钢笔,在餐巾上刷刷写下几个字,然后将雪白的餐巾,推到了林辰面前。

“沈士秋杀了王娜娜。”林辰脱口而出。

男人面色一冷,他掀开餐巾,红烛掩映下,餐巾上赫然是“你难道不想知道,是谁杀了王娜娜?”

林辰却仿佛早已料到这番情景,直节轻轻敲击着扶手:“我都说了,让你用纸。”

这句话让男人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他阴冷地笑了笑,取过第二块柔软的餐巾。

“冯南杀了沈士秋。”男人明明尚未写完,林辰却已抢先报出答案。

男人疾书的笔停了下来。任谁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断节奏,都会觉得不舒服。但男人的涵养仿佛极好,他绅士地摊开了餐巾,其上果真是“谁杀了沈……”

林辰的脸上并没有得意,相反,他很平静,平静得仿佛波澜不惊的古井,但这样的平静,却最容易激怒人。

“看来,我们有必要提高赏金了,如果你能答对最后一个问题,我附赠你一个答案。”

林辰对此似乎有些兴致缺缺,但还是点了点头,勉强同意。

最后一张餐巾,男人写了很久,让人无从自笔法推断那究竟写了什么。林辰这回极有耐心,他等男人放下笔,这才开口:“难吃得很。”他撇撇嘴,仿佛在嫌弃男人所布置的一切,包括那盘精心烹制的牛排。

男人先是一愣,尔后终于哈哈大笑起来。

他笑得很放松,仿佛是赢得了无数金银财宝:“林先生果然了不起,从一开始你就在设计我。”他边说,边将最后一张餐巾折叠起来,然后离开座椅,将餐巾塞入林辰前襟的口袋。他离林辰极近,仿佛即将一口咬上林辰的脖颈。

“祝你好运。”男人沙哑的嗓音如同轻轻吹入耳廓的一阵风,令人浑身酥麻。

林辰猛然扭头,凌厉的目光直视男人的双目。黑暗中,他只能看清那个男人的半张面孔:“我一向运气很好。”林辰一字一句地说道。

男人依旧在笑,笑得面容也几近扭曲,他从桌上拿起第二张餐巾,揉成一团塞进林辰口中。

林辰感到有冰凉的刀锋割过自己的手背,很快,缠绕在他手上的绳索被割开,林辰却没有站起来,因为他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男人熄灭唯一光源,让一切再次变得黑暗而不可知起来。

时骏一个急刹车,将车停在路边。三秒钟前,他的手机震了一下,他掏出手机一看,有人向他发起了视频通话邀请,他一个手抖,点了接受。手机屏幕瞬间全黑了,他还以为自己的手机闹出灵异事件,可慢慢地,黑暗的屏幕居然透出一点亮光,他将手机拿近了些,才发现屏幕里居然有一把椅子,而椅子上绑着的人,赫然就是林辰!

时骏仔细看着手机屏幕上传过来的东西。那的确是林辰没错,似乎只有一小块蜡烛在他身边照明,影影绰绰间,狭小空间内似乎还有另外一个人存在。

会是谁?拐走林辰的人?

因为光线不佳,时骏只能看到男人半个背影,分辨不出身材、年纪。林辰和男人坐在桌子两边,桌上有两块正在燃烧的熏香蜡烛和一个白色的餐盘。那一抹白色很扎眼,餐盘上有吃了一半的牛排,旁边搭放着一套刀叉。

林辰身边蜡烛映出不大的光圈,他所在的地方看上去并不是很大很宽敞,至多只有十平方米。餐盘和餐具明显都是一次性的用具。

黑暗窄小的空间、一次性的餐具,这说明,拐走林辰的人,并不是在一个经常居住的环境里安置了他。时骏把餐桌用截图功能拍了一张照片,这时候他格外感谢苹果手机高级强悍的清晰度。

白色的一次性餐盘上印着一串字母和一个商标,时骏一阵狂喜!他认得这个商标,是一家连锁西餐店的标志,他跟霍刚曾经还去那里吃过一次牛排。

他联系了老王,让他询问那家西餐店在一小时内都有谁订了牛排外卖,送货地点又是哪里。在老王调查的这段时间内,时骏继续紧紧盯着手机里的影像。

林辰的手被绑在了椅子扶手上,男人在跟他说着什么。但是影像里没有声音,他只能看到林辰的表情在烛光下依旧淡然。林辰的嘴张张合合,是在跟对方交谈?看样子,男人暂时没有伤害林辰的打算,时骏大大地松了口气。

这时候,老王打了电话回来,告诉他一小时内订了牛排外卖的只有一个人,是个男人,地址用短信发到他的手机上了。时骏急忙发动汽车,汇入川流不息的车龙中。

时骏再次拿起手机看的时候,影像传输已经断了。他踩下油门,直接闯了红灯。

按照地址一路疾驰,快要接近地点的时候,时骏却感到愈发古怪,照这条路走下去,前面就只有一家停产的车床工厂。时骏心里七上八下,手心的冷汗一层一层往外冒,他将油门一踩到底,车子冲进厂院的时候险些撞在废旧的机器上。

那是一个巨大而破旧的厂房,墙体灰黄,玻璃窗上蒙有厚灰,但影影绰绰间,时骏能看到厂房正中横梁附近的奇怪物体。

时骏心里咯噔一下!疾风一般地跑了进去。

厂房内部极其宽大,目测就有二三百米深一百米宽,在足足有二十五米高的举架头顶上,四根粗粗的麻绳吊起用厚重帆布扯开的一个小小的正四方形,看上去就像个悬在半空中的小屋。

时骏顺着工作梯迅速向上爬去,可等他爬到半空中时,却敏锐地觉察到了空气中的诡异气味,隐约的刺鼻,混合着破旧工厂里的霉菌和铁锈气味,尤为难闻——是酒精!

越向上爬,酒精气味便越浓重,而时骏所不知道的是,就在他推开厂房的刹那,有一个瓶子砰然倾倒,液体从瓶中汩汩流出,缓缓淌满了林辰所在的黑暗小屋。

在一片漆黑而寂静的室内,林辰终于听到有细碎的响声从自己下方传来,由远及近。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酒精气味,那个人似乎也意识到这点,攀爬的速度也慢了起来。

“时骏?”林辰喊了一声,嗓音有些沙哑。

“林辰,你在上面?”听到林辰的声音,时骏又来了力气,他三两下便爬到工作梯顶端,一条横木板正通向悬在半空的小屋,“你别动,我马上过来。”

“等一下……”林辰话音未完,时骏已拉开了小屋的木门。

轰!

一簇火苗自半空腾起,火苗借着酒精助燃,疯狂地席卷整个帆布小屋,亮光和火光撕裂了黑暗,林辰有些不适应突如其来的强光,用手遮住眼睛。

灼热的火焰炙烤着空气,燃烧的帆布发出哔哔啵啵的刺耳声响,林辰微微睁开眼睛,终于看到木板另一头站着的那个人。

木板不过两米宽,时骏看着坐在半空中的林辰,几近愤怒。如果他没有记错,凶手最后熄灭了小屋内的烛光后离开,而在一片黑暗中,林辰只要站起来,不消半步他就会一脚踏空,然后摔得粉身碎骨。

他退了半步,离开了那块横贯厂房的木板。

火焰已顺着木板烧来,时骏看着脚下的火,掏出烟,向木板上的火苗借了个火:“我说,你能别跟陌生人瞎跑吗?你这纯粹是命大,你要是一动小命可就没了。”

林辰被烟呛得直咳嗽,蒙住四面的帆布已被烧了大半,他却端坐火场,一动不动:“咳咳……我有恐高症……虽然四周围一片黑暗,但我能感觉到自己在很高很危险的地方……”

时骏差点被烟呛着,很无奈地看着林辰:“真高兴你能察觉到危险。但你为什么不在火烧起来之前跑下去?恐高症什么的在特殊时刻也是能够克服的吧?”

“火是你点的……”林辰嘀咕着,却没敢让时骏听到,“你的左边……咳咳……”

时骏一回头,看到自己左侧墙面上竟然是一个嵌入式消防栓,他拉开玻璃门,将水管拎在手里掂量了一下,骂了句:“这老不死的够阴险啊。”

“他用的助燃剂是酒精……常人看到火一定会用水扑火,如果那时候你朝我浇了水……”

“酒精溶于水,这不但灭不了火,还会真的把你烧死。”帆布烧起来火势凶猛,但烧完也就没了,而酒精燃烧的温度根本无法点燃木板,所以一切看上去恐怖,却并不真正致命,真正致命的东西,是凶手的用心。

林辰站了起来,木板狭窄,他推开拦在自己面前的木桌,步子却并不稳当,时骏大步向前,但是突然间,时骏本能感到危险,飞快退出木板。

林辰见时骏逃开,也是一愣,但是很快,他听到了脚下木板发出的脆弱声响,林辰面色一凛,竭力对抗着高度带来的晕眩感,他仿佛踩在风上,而对面的时骏仿佛在说些什么,他根本无法听清楚。

缓慢行走的林辰面色苍白,时骏眼尖地发现有一根固定木板的钢绳已然断裂,他内心焦急,却再也不敢踏前半步,短短二十米的距离,却仿佛一生那样漫长。

2

脱险之后,时骏觉得有点虚脱。老王已经在他身边絮叨了五六分钟。时骏把手指竖在嘴边“嘘”了一声,示意不停嘀咕的老王住嘴。

后续赶到的警员已开始扫尾工作。时骏坐在地上,让林辰平躺在自己膝盖上,林辰的额头上盖着一块沾过水的方巾,他闭着眼,仿佛尚未从晕眩中摆脱出来。

在不远处,从高空坠落的木板遍布厂房的大片区域,一些技术人员正苦命地捡拾着那些木块,另外一些人则负责掉落在地的餐桌和碎裂的餐盘,但他们注定要无功而返。

“他戴了手套,离开时应该把叉子也拿走了。”林辰的声音嗡嗡的,虚弱的嗓音传到时骏耳中,让时骏回想起林辰扑过来时木板断裂的瞬间,时骏保证,这简直能排入自己经历过的惊悚事件前十位!

“你少说点话……”时骏忍不住提醒他还是个伤员。

但是林辰哪躺得住,感觉好了一些就拿掉额头上的毛巾,坐了起来。

“这是什么?”

时骏这才发现林辰前襟口袋里装着什么,林辰低下头,看着绣有洛可可花边的餐巾,淡淡道了句:“是礼物。”

时骏一把扯出被凶手塞入林辰口袋里的雪白的餐巾,轻微的墨水味犹未消散,雪白的布料上写着一句话。

你对我们的午餐还满意吗?

没头没脑的话令时骏不解,林辰盯着这句话,目光有些冷。

“这里还有两条!”现场技术人员又从木板堆里找出了两条餐巾,三条写着不同问题的纯白餐巾很快在时骏面前依次排开。

“你准备解释一下吗?”时骏看着林辰问道。

“小游戏而已。”林辰轻轻咳了一声,“为了保命。”

林辰用平缓的语速叙述着他和凶手所做的交流,“他是一个十分骄傲而刚愎自用的人,这是高智商连环杀手所共有的特征。当时我知道自己处在很危险的高处,为了不让他对我失去兴趣,我只能践踏他的骄傲。”

“难怪那时候他脸都气歪了。”时骏说,“但你怎么能这么冒险!”

“不是冒险,激起他对我的兴趣,是我唯一能够赢得生存机会的方式。”

“所以你挑衅的结果呢?”

时骏看到林辰唇角不禁意露出的笑容,继而他听到林辰说:“他输了。他迫切地想把我的注意引到王娜娜身上,他差点忍不住告诉我是谁杀了王娜娜。”

“沈士秋?”时骏凝视着第一条餐巾,仿佛捉住了什么关键。

“凶手对沈士秋抱有极大的恨意。”林辰在灰暗的水泥地上盘腿坐下,“王娜娜的死并非一切的开端,只是激发了凶手隐藏在内心深处的仇恨。”

时骏敲了敲墙面,目光移向了第三张餐巾:“这第三张餐巾上的问题是怎么回事?”

“既然凶手想赢得游戏,必然会改变策略,其实从第二个问题开始,他就在故意引诱我形成固定思维,然后在第三回给我致命地打击,但是……”

“但是从一开始就是你在套话。”时骏举手,面露犹疑,“我甚至怀疑你是不是故意被凶手捉住。”

“我怎会拿自己的性命冒险呢?”林辰说。

时骏颇为无奈,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只好问他有没有看清对方的脸。

林辰无法确定对方的五官特征,他上了车便被注射了麻醉剂,醒来后所在的帆布小屋里太暗,即便看到了一些,也不足以描绘出男人的真面目。而且,林辰也相信,这是个极其善于伪装的男人。

不管如何细微的线索也不能放过,时骏这样坚持。

“你跟老王回去做个模拟画像,能想起多少是多少。”时骏亲自扶着林辰上了车,“我再进去看看,说不定会发现点线索。还有,你回去查查田锦和冯南的关系,这俩人肯定认识。”言罢,他又叮嘱老王一定要保护好林辰,千万别再出什么事。

看着时骏阴仄的表情,老王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时骏!”临关上车门的时候,林辰一把抓住了时骏,“电话随时开着,我们需要保持同步联系。”

时骏点点头,让老王开车,看着车驶远了,他才懒洋洋地返回火场。

勘察火场的技术员招呼时骏上楼,时骏看着几人正在半空检查木板连接处,除了一个拍照的警员外,还有两个鉴证科的人。时骏纳闷,便凑了上去。

“这里有什么问题?”

鉴证科的人将几枚粗长的膨胀螺栓塞入证物袋,然后指着螺栓孔洞对时骏说:“这里少了两个螺栓,从这块木板的体积和受力面积来分析,当时的木板只能承受60公斤左右的重量。”

“60公斤?”

“你也是命大,幸好没激动地冲上去,否则现在我捡的不是螺栓而是你们的骨头渣了。”

时骏听着竟感到了后怕,无论是酒精还是消防栓,凶手几乎把每一步都算计好,心机之深,实在令人毛骨悚然。

看着还悬在半空中已经烧毁了大半的小屋,时骏忽然觉得,这个凶手似乎也是在如此之高的角度,俯瞰着全局。

从时间上推算,罪犯布置这个小屋至少需要两个小时,这里到冯南的死亡现场,开车需要一个小时。林辰被引开的时间是上午十点,就是说罪犯是在今天上午九点完成了这里的布置。那么,可不可以这样假设,从昨天下午开始,罪犯就已经盯上了他们?

看着眼前的警务人员和消防队的人忙忙碌碌,时骏却像一尊雕塑似的站在工作梯上。

他想了一下犯案顺序:在找到别墅区调查王娜娜的时候,也许他们就已经跟罪犯“擦肩而过”;接着,自己和林辰去了医院、沈世秋的家。这期间一直都有双眼睛在他们无法察觉的地方偷偷注视着一切。晚上,自己带着林辰回家睡觉。那双眼睛的主人跑到了田锦的工作地点,偷了一个人,留下一具尸体。

似乎对方很清楚他跟林辰会在什么时间赶到冯南的死亡地点,所以才会提前做好厂房内的布置。

话说,那人是怎么知道的呢?时骏发觉,这个问题不属于自己的思考范畴,该是林辰的专业。

本想在火场再多看一会,老王那边来了电话,说冯南尸体现场的模拟结果出来了。时骏心急,开车就奔警察局去了。

他没有去看林辰的模拟画像做得怎么样,直接去到技术科的办公室。年轻的警员很客气地给他倒了杯水,并做了详细的讲解。

他们在那个狭小的储物间里,把地面上的所有堆放物还原,各归其位,再根据角度、重量等情况做了模拟实验。结果表明,这些东西只在一种情况下会堆积成现场发现时的状态。

“同时掉下来。”年轻的警员说,“大力的晃动造成物品坠落,不管是地上还是杂物架上的东西都是同时掉下来的。”

看着时骏似信非信的表情,技术人员哼笑一声,“如果你怀疑我的实验结果,大可以亲自用实物做几次试试看。”

时骏谢过人家,带着这样晦涩不明的线索去找林辰。

老王觉得他伺候时骏的时候也没这么小心翼翼,他捧着杯温水端到林辰面前,另一只手上则拿着厚厚一沓资料。

“沈士秋、冯南和田锦的户籍档案信息都调出来了……”

林辰起身接过老王倒来的温水,然后抬头问道:“这些资料,我能看看吗?”

老王连忙点头,把三份材料在林辰面前铺开。

时骏到办公室的时候,老王正在不停地往一个茶杯中加水,而林辰整个身子都仿佛埋在了雪白的纸片堆里,听到脚步声,林辰抬起头,第一句便是:“那个人把他带走了。”

时骏顿时一头雾水:“什么人,把谁带走了。”

林辰忽然站了起来,抽出三张纸排在了时骏面前,时骏眼尖地发现了那是沈士秋、冯南、田锦三人的档案,在三份档案几乎相同的位置上,都有一条浅浅的茶渍,在茶渍之上,是三段文字。

沈士秋:1990—2000 国家救援队第六分队第三小组组员。

冯南:1990—2000 国家救援队第六分队第三小组组员。

田锦:1990—2000 国家救援队第六分队第三小组组员。

沉默良久,时骏终于敲了敲桌子:“有个出处就好。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是我的疏忽,我早该发现的。”林辰刚从火场出来,呼吸依旧不顺畅,他咳了一声,继续说道,“这三人的交集点不会只有王娜娜那么简单,凶手一定在更早之前,便与他们相识。”

“你是说救援队时期?”时骏皱了皱眉头,“我们假设问题出在救援队,但凶手为什么又要在十几年后实施报复?王娜娜又跟这三个人,以及凶手有什么关系?”

说到这里,时骏似乎控制不住一向引以为傲的耐性,问林辰,“OK,十几年前他们三个曾经在一起共事。为什么会在十几年后被杀?那时候王娜娜才几岁?为什么被牵扯到这几宗案子里来?”

林辰的眼睛始终沉静如水,对时骏诸多的为什么只有一句回答:“所以,我们肯定漏掉了某个环节。”

“某个?哪个?”

林辰随手点了点资料:“我想,这或许和十几年前的那场天灾有关。”林辰将天青祠和那块镇住地脉的石碑传说,讲与时骏听。

十三年前,或许真是因为镇压地脉的石碑被移,在宏景和逢春两市普降暴雨,山体大面积塌方,泥石流频发,最后导致十方大坝垮塌,数个乡镇被洪水淹没。

时骏不信这鬼神之说,却也被林辰的口气弄得浑身发毛:“也许,那次事故中沈世秋、冯南和田锦曾经做过什么,但是只有凶手一个人知道。我就纳闷了,为什么那时候不杀他们,反而过了十三年才下手呢?”

“王娜娜。”林辰肯定地说。

“你说王娜娜?”

“对。十几年后王娜娜重新把凶手和三个人联系在一起了。”

奶奶的,这破案子也太麻烦了!时骏焦躁地抓着头发,气哼哼把刚脱下的外套穿上,转头拉着林辰就走。

“去哪?”林辰问。

“当然是去找证据。”

3

既然林辰认为凶手带走了田锦,那么,就从那里开始好了。时骏再次回到了冯南的尸体现场,也就是田锦消失的地方。

屋子还是那个屋子,除了少了一具尸体之外毫无变化。林辰紧跟着他的脚步进来,却被时骏抬手拦在门口。

“退到田锦停车的地方。”时骏说道。

按照他所说的,林辰向后退到了指定点。然后眨眨眼:“还需要干什么?”

储物间里久久没有回声,林辰纳闷地又提高嗓门问了一句,还是没听见时骏的回答。他起步朝着小铁门走过去,那扇只开了三分之一的小铁门静止在林辰的眼前。

林辰的手把住了铁门的边缘,朝外拉着,忽然!手腕被一股极大的力气抓住,猛地被扯进了储物间。

时骏的力气大得令人难以置信,死死勒着林辰的脖子。两个人在储物间里横冲直撞拉扯了一分钟左右。时骏这才放开林辰。

“你干什么?”林辰气喘吁吁地问道。

“做实验,先打招呼你就有心理准备了。”时骏嘻哈一笑,“抱歉,刚才没伤着你吧?”

林辰摇摇头,也没怎么生气。

时骏踢了踢脚下的打扫工具:“刚才在外面我看过一眼,里面的东西很规整地摆放着。咱们俩刚才扭打了一阵,东西被碰撞掉了下来。但是你发觉没,我们模拟扭打后的场景跟冯南死亡现场的状况完全不一样。”

林辰皱着眉头问:“你是说?”

“这就是我需要你明白的关键所在。”时骏笑着走到林辰面前,让他背靠着墙,面对铁门,“现在你站在冯南尸体的位置上,可以说是整个储物间最里面的地方。假设你、杂物、田锦之间还有一个男人在,那肯定是连手脚都伸不直的。那么,我们换一个角度来看。”说着,他扶着林辰的脸微微向上抬了一下。

林辰的眼睛忽然瞪得浑圆:“上面!”

“对,上面。”时骏笑道,“在田锦被吸引过来之前,凶手已经把绳子摆放好,双手双脚撑住两边的墙壁,悬在上面。其中一只手拉着绳子,绳子的一端就是套住田锦手腕的绳套,等田锦被吸引过来伸手推门的时候,那个绳套正好扣在他的手腕上。凶手必须只用一只手撑着墙壁,另一只手用力拉紧绳套,锁死田锦的手腕把人扯进来。因为绳子穿过杂物架,所有的东西都在一瞬间倒塌,砸到田锦的身上。因为绳子的另一头系在另一端上,所以,田锦越是挣扎绳子越紧。”随着时骏的分析,林辰在脑子里演示了一遍。其后,还是有些不明白的地方。比方说,如果凶手只是想抓走田锦,为什么费这么大的事?

对此,时骏好似有些苦恼,点燃了一根烟,才说,“我说过自己是讲究证据的人吧。就是说,我习惯观察生活中不为人注意的小小细节。冯南是死后被凶手吊起来的,所以,让他丧命的勒痕跟我们看到吊着他的绳子不吻合。脖子上的伤口呈水平线状。我在观察他尸体的时候就看到勒痕上的皮肤大多都破了。有几块皮还打了卷。”

说着,时骏做了一个拉皮筋的动作,“只有在相对角度相互拉扯下,才会让破皮的地方打卷。”

“你是想说,套住田锦手的那条绳索不仅穿过了杂物架,它的另一端,实际上早就被系在了冯南的脖子上,是田锦,亲手勒死了冯南……”

越听林辰越是心寒。时骏似乎也不愿意说出最后的判断,他只是叹息了一声:“我的分析是,当时冯南被迷晕了,凶手把冯南固定在不易发现的地方。那根绳子,我是说穿过杂物架一头套住田锦手腕的绳子,其实另一头是缠在冯南的脖子上。凶手把田锦扯进杂物间,同时东西倒下来。”

说到这里,时骏的视线低垂了一些,边思索边说,“那时候凶手应该是头朝里,脚朝外。绳扣搭在门的把手上,田锦想要开门就必须握住门把手,凶手只要用力勒紧绳子,就能把人扯进来。然后,他用脚把门踢上。还是撑在上面向下俯视着。因为倒下来的东西牵动了绑着两个人的绳子。但是,绳子上还缠压着不少东西,一时间,田锦的感觉就像是被什么人在屋子深处使劲拉扯着。他必须挣扎,但是,挣扎得越用力,绳子越紧,那边套着冯南脖子的绳套也跟着锁紧。”说完,时骏蹙眉不展,低沉着声音问林辰,“所以田锦才在很短的时间内,瞬间力量爆发,勒死了冯南。这种事你觉得,有可能吗?”

林辰沉默良久,终于开口:“你知道濒死体验吗?”他缓缓说道,“在人觉得自己临近死亡的时候,求生的意志会让人爆发出十二万分的能量……”

“和这满地的杂物有关?”时骏问。

“当时是一个完全黑暗的空间,田锦被突然拖入屋内,恐惧万分,而这时,无数东西砸落,他觉得自己就要被掩埋,觉得自己再也爬不出去了……”

“不就是被砸点东西,田锦怎么就觉得自己要死了。”时骏问。

“当年的地质灾害里,有泥石流吧,或许,田锦曾经被泥石流掩埋过……”

听罢,时骏苦笑着摇头:“这番说明还真挺应景儿。难怪要把屋子里的工具都利用上了。”

话音未落,老王的电话打过来。说是冯南的尸检报告出来了。尸体里发现了大剂量的安眠药成分,死亡时间是凌晨00:20——01:00之间。正好是田锦下夜班的时间。

“当年那场天灾的完整档案资料在哪呢,你快点给我整出来啊!”时骏催促道。

“我刚也正查着,但是被打断了。”老王在电话那边急吼吼地喊着,“他们检查了死者冯南的衣物,在他外衣的口袋里找到一张名片。你猜,是谁的?”

“反正不是我的。”

不等老王吐槽时骏,便听到林辰冷淡的声音:“是谁的?”

老王不好跟林辰闹笑话,老老实实告诉他:“是王娜娜的养父,王丰臣的。我把地址用短信发给时骏。”

林辰回头问时骏:“为什么王娜娜养父的名片会在冯南的身上?”

时骏挑眉一笑,打开手机查看短信:“问本人不是更好?我看看。逢春大道127号丰臣实业大楼……”时骏念出了短信上的地址,踏了踏水泥地面,“如果我没搞错,这栋就是丰臣实业大楼吧。”

像时骏这样英俊而优秀的男人,对付姑娘们总是很有一套,那位戴着粉红丝巾的前台小姐很高兴地为时骏开了后门,并按照时骏的要求,没有透露两人替警方办案的身份。

时骏带着林辰很顺利地上了顶层,下了电梯,甫一踏上柔软的地毯,林辰便停住了脚步。

在董事长办公室门口的秘书台前,坐着一位十分可爱的小姐,她的皮肤牛奶一样白,烫着细碎的金色卷发,前刘海用粉色蝴蝶结固定住,看上去好像是真人版的洋娃娃。

“你们董事长有空吗?”时骏走过去靠在秘书台前。

“您好,请问您找董事长有什么事吗?”洋娃娃小姐的声音也很尖细,是纯真的萝莉音。

“我们有点事想和董事长聊一聊,关于她的养女娜娜小姐,你知道点什么?”

“我……我什么也不知道。”洋娃娃小姐忽然变得十分惶恐,她拼命摇着手,并赶忙按下通讯按钮,“董事长,有两位先生来问关于娜娜小姐的事情。”

厚重的木门很快被推了开来,一位英俊深沉的中年男人拉开半扇门,他面孔掩映在灰暗的光线下,看上去有些悲伤:“既然是问小女的事情,两位请进吧。”

时骏大大咧咧地在质感厚重的真皮沙发上坐下,他翘着腿,端详着面前的男人,但未等时骏开口,王娜娜的富豪老爹便先说道:“我原以为,时先生是为冯南而来。”

时骏顿时一震:“王董也认识冯南?”

“不算认识。”王丰臣摇了摇头,有些欲言又止。

时骏看了眼林辰,发现林辰一出电梯就开始一言不发,只好认命地盘问起王丰臣来:“那就是有点认识了。说起来,冯南的尸体在王董的大楼底下被发现,看来冯南还是认识王董的。”

时骏一袭夹枪带棒的话说得王丰臣脸色一黑,王丰臣仿佛是被逼无奈,这才开口:“在8月4号的时候,一个自称冯南的记者,来找过我。”

“噢?冯南找王董不会是叙旧来的吧?”

王丰臣摇摇头:“这个冯南好像精神有问题,问了我一些奇怪的问题,我让保安请他出去了,没想到,他第二天就死了。”

“王董还记得冯南问了你什么问题?”

“记不清了……但冯南提到了我们公司的职员田锦。”王丰臣皱眉道,似乎自己也有些不确定。

“我见过娜娜的许多照片,却从未见她笑得这么开心过。”林辰站起来,抬头望着王丰臣书架上的照片。

镜框中是王娜娜同王丰臣和王夫人所拍的照片,拍摄地点似乎在海边,王娜娜正勾着养父母蹲在水里傻笑。

“娜娜的死,一定让你很伤心吧。”林辰十分诚恳,但时骏觉得林辰准没安好心。

“娜娜死后的那几天,我一直在做梦。”果不其然,王丰臣顺杆爬上了林辰的话茬,“娜娜一直在我的梦里笑啊笑啊,她说爸爸给我买娃娃,要房子那么大的,我说好,但等我醒来,却发现那是她还活着的时候对我说的话,她再也回不来了。”

林辰点了点头,他走到王丰臣的身边,将手搭在男人的肩头,仿若安慰,而他的另一只手则拿起了书架上的相片。

王丰臣微微仰头,望着相框,表情脆弱:“娜娜是水边长大的孩子,老家被大水冲毁,可她骨子里就很喜欢水。”

听闻此言,林辰与时骏的目光碰在了一起,两人心下便有了计较,林辰安慰了王丰臣几句,时骏便借口要继续调查,向王丰臣告辞。

“早知道王娜娜不会那么简单,如果我没猜错,这小女孩是当年十方大坝垮塌事件的幸存者。”电梯门关上的瞬间,时骏便忍不住说道,“所以,现在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十方大坝垮塌事故……”

时骏自顾自说着,却见林辰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

“怎么了?”时骏拍了拍林辰的肩膀。

林辰将自己的指尖举到时骏面前,时骏微微低头,只见林辰白皙的指尖蒙了一层灰。

“照片上的?”

林辰点了点头。

“照片上都是灰尘,而王丰臣的书架却很干净。”时骏回忆道。

“他是知道我们来了,才把照片摆出来的。”林辰说,“而且,梦是压抑的潜意识,它以象征的形式表现出来,梦到娜娜活着的时候说过的话?这根本就是编的。”

时骏最不喜欢林辰的地方,就是心理分析师总是这么武断又准确,实在令人无可奈何。

4

从丰臣大楼出来的时候,老王把存放当年那场浩劫资料的所在地发给了时骏,时骏开着车,方向盘一转,车子便驶往了县志馆。

路上,时骏久久没有说话。林辰觉得奇怪多看他几眼,发现时骏似乎正琢磨着什么解不开的难题。

“在想什么?”林辰问道。

“冯南。”时骏说道,“最开始我以为冯南跟凶手是同伙,后来没有利用价值所以被杀。但是,你听见了,冯南在诈死的第二天去找过王丰臣。如果冯南跟凶手是一伙的,他就不可能在诈死之后再露面。”

“说的有道理。但是,冯南出来了,而且还牵扯到一个田锦。”

时骏长吁一声:“也许,我们从一开始就想错了。”

“想错什么?”

“关系。沈世秋跟冯南的关系、冯南跟凶手的关系。从冯南在诈死第二天去找王丰臣这件事上分析,冯南并不是跟凶手合谋,甚至是处于一种各自隐藏的状态。但是凶手明显略高一筹,他掌握了冯南所有的动向。这个人善于伪装、隐藏、观察。而且力气很大。”

凶手掌握的何止是几名受害人的动向,也许就在此刻,那双眼睛正紧紧地盯着他们。

县志馆蜗居在狭小的民居里,看门的老头正坐在藤椅上打瞌睡,他得知有人来找当年十方大坝垮塌事故的资料,眼皮也没抬便将人带到了二楼最里间的小屋。

时骏望着一屋子晃晃悠悠的的木架,和架子上堆叠如小山的材料,忍不住嚷嚷:“怎么有这么多!”

老头白了时骏一眼,像是在鄙视时骏没见过世面:“当年你还在穿开裆裤吧,那灾有多大你知道吗?”

“多大?”

“这么大!”老头指着满屋子发着霉味的资料袋,对时骏嚷道。

“请问,十方大坝事故的资料在哪里?”林辰温凉的嗓音响起。

老头见林辰态度诚恳,晃晃悠悠地迈着步子,将人带到左侧木架边上,他指着顶层的一大沓资料袋,又施施然走了。

林辰看了时骏一眼,时骏认命地捋起袖子,攀上书架,将资料一叠一叠地往下搬。林辰便直接盘腿坐下,开始翻看起来。

等时骏搬完东西,只见林辰正盯着一张边角泛黄的地图,不知在看什么。时骏的脑袋凑了过去,才发现那是一张十三年前的地方地图,时骏认真端详了会儿,才发现原来在宏景和逢春两市交界处,曾经有一个县城,从地图上看,县城的位置正好在十方大坝的下游。

林辰很快从日期稍后的材料里,翻出一份当时的政府文件,上面记录着在十方县城被毁后,取消十方县,将土地分别并入逢春、宏景两市不同区县的命令。

直到看到这份文件,时骏才清晰地意识到,当年的灾难究竟有多么可怖,竟然将一整个县城夷为平地。时骏觉得自己的想象力头一回碰了壁。他走到窗边,打开窗子点了支烟,林辰终于放下了所有材料,走到时骏身边。

“查到了什么?”

“当时国家救援队第六分队第三小组,负责救援十方县虎头村,三组一共二十人,其中五人是军方退役人员……”

“啊!我想起来了!”时骏忽然大喊一声,“那个绳扣,就是绑在沈世秋跟冯南脖子上的那个绳扣。”

“绳扣怎么了?”

“我就觉得眼熟,一直没想起来。刚才你说救援队有退伍军人我才想起来。那种绳扣叫‘捕俘结’,是专门用来捆绑犯人用的。”

林辰眨眨眼:“你是说,凶手在这五个人里?”

时骏一笑,现在已经圈出范围了:“关键是,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十三年前旧案,在十三年后杀死了三个人,还有一人下落不明,时骏叼着的烟又换了一根,驱车赶往虎头村。

虎头村比时骏想象中更大,人口约有两千多。村子坐落在两座山之间,青障翠屏倒也有一番别样的美景。

村口有两个大花坛,左侧花坛里竖立着一块石碑。

“停车!”一直闭目养神的林辰忽然睁开眼,“就停在花坛旁边。”他对时骏说。

时骏依言停了车,他见林辰打开车门下去,直直朝石碑走去。那里有什么足以引起林辰兴趣的东西吗?时骏好奇地跟着他跨进了花坛里。

林辰绕着石碑走了一圈,最后回到石碑前低下头看。在石碑的底座上有一块相连的大理石。林辰蹲下身子观察着大理石板上刻着的一个个名字,上面密密麻麻的刻印令人头皮发麻。他指着其中一个名字,对时骏说:“王水根。还记得吗,王娜娜的资料上她的生父也是这个名字。”

时骏摸着下巴上已经冒出来的胡子茬,似笑非笑地说:“王水根不是在十三年前死了吗?为什么名字会被刻在石碑上,树在村口?”

林辰难得露出会心一笑,指了指名字下面的一行小字让时骏看仔细。

纪念:一九九八年大坝垮塌事件遇难村民。

两人相对一望,地方果然没找错。

村委会不难找,管事的也不难找,难找的是了解当年事故的知情者。他们跟着村长走了半个村子,也没找到那位姓刘的孤寡老人。

听村长说,那位老刘头在那时候还很积极地参加了抢险救援工作。所以,有什么事问他,准没错。

最后,他们在玉米地里找到了老头。老头正坐在田埂上抽烟晒太阳,看上去好不自在。村长腿脚麻利,跳下去跟老头说这是大城市里来的公安同志,要问问当年大坝垮掉那事。老头扭过那张皱纹满布的脸,有些昏花的眼睛看了看时骏,然后继续抽他的烟,晒他的太阳。

时骏林辰两人走到老头身边,老头身手敏捷地跳上田埂。把烟头往在鞋底上捻捻,头也不回地说:“跟我回家说吧。”

林辰和时骏跟着老头回到独门大院里,他们乖乖地一个人找了一个小马扎坐下,老头点了烟抽了两口,这才不紧不慢地问:“你们想知道些啥?”

“大爷,我们在村口看见纪念碑了。”林辰说。

“那个啊。”老头躺在竹椅上半眯着眼,抽着烟,“那是年头村长搞的。村长他爹也在那时候死了。小子有出息,就说将来当了村长给他爹立碑。”

他们感兴趣的不是村长的雄心伟志,林辰又问:“您还记得王水根这人吗?”

老头又不吭声了。吧嗒吧嗒抽了几口烟,照旧在鞋底上捻捻。末了,才说:“水根可是个好后生啊。可惜了,可惜了。”

“他是遇难死的吗?”时骏插了一嘴。

老头咂咂舌,摇摇头,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他说:“其实啊,不止水根可惜了,那些个啊都可惜了。本来不用死的。”

有门!时骏瞬间给林辰递了一个眼神,示意他顺杆上。林辰三言两语就让老刘头打开了话匣子。

事故前,足足下了一个礼拜的暴雨,那时候虎头村的道路情况还不如现在的一半好。村口那条路早就成了稀泥塘,踩一脚下去能没过大腿根。雨势越来越大,当时的村长就给十方县里打了电话,县里也很重视这件事,急急忙忙派过来一组救援队。

因为路况问题,救援队几乎是步行走完后三分之一的路程。等他们到达村子里的时候,情况已经很难控制了,救援队队长指挥一组人先抢救了一批最危急的村民。当时情况过于混乱复杂,那几个救援队员只能根据当时情况作出决定,暂时把这一部分村民转移到水坝上面去。

“当时啊,我就是给那三个救援队同志帮忙的村民之一。”老刘头摇晃着竹椅,仿佛陷入当年的故事里。

林辰问道:“王水根也在那批村民里吗?”

老头点点头,继续回忆。

那一批村民一共百来个人。老刘头协助救援队员把那些村民带上大坝的中央。那时候,水坝看上去还很安全,但山体滑坡很厉害,村子里的情况已经非常危急。救援队一看洪水不可能会涨到这个高度,就安抚那百来个村民耐心等着。他们还要返回村子里继续救助其他人。

老刘头本来是被安排留下来照顾这些村民的,但是那时候就是王水根的一句“刘哥你回去帮忙吧,这边我照顾着。看见我家妞和老婆,告诉她们我没事就行”让老刘头下了坝。

当时的老刘头想想王水根那个多病的身子骨,又琢磨着自己跟熊一样的身板,还真觉得自己回去是最恰当的。这便随着救援队的脚步,往村子里跑。

但是,任谁都没有想到。

山体滑坡瞬间吞没了一切,老刘头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扯下山的。当他回过神的时候,只见所有的人不要命地往山上跑,当时他已与救援队的几人分开了,后来才知道,是乡里面来了紧急电话,说十方大坝有垮塌危险。

“后来呢?”时骏忍不住问。

一声凄凉的叹息落在地上,院子里那只黄色的土狗打了哈欠继续睡。午后的阳光变得炙热起来,烤在老刘头的脸上,却依旧映不红他苍白的面色。

“大坝垮了,留在村里的人还活着,但是坝上的百来人,都死了……”

王水根的老婆身子也不好,知道男人死了一口气没上来,丢下个不到两岁的孩子跟着王水根去了。

剩下的事?老刘头说他累了,今天就到此为止。

“您还记得,当时和您一起送人上大坝的救援队员的名字吗?”时骏叫住了准备进屋的老人。

“我只记得,那个小组的小组长姓沈,也不知沈组长是不是还活着……”

5

谁也不知道,十三年前在泥石流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让老头口中果敢的沈组长十三年后被吊死在天青祠内。

“现在事情都对上了。”出了老头家门,时骏拉着林辰在田埂边上坐下,“因为某些原因,沈士秋的小组没能救得了当时大坝上的村民,以至于有人对此怀恨了十三年。”

“或许,沈士秋也对自己充满了怨恨。”林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照片,便是这张照片,当时被贴在了沈士秋的尸体面前。

当年不足两岁的王娜娜,因为救援队的一些问题,导致她失去父母,被人送到了福利院。若干年后,因为救援组组长沈士秋的医疗失误,王娜娜终于跟上了父母的脚步。

而这里面,似乎缺了一些重要的东西。

“我问过孤儿院院长,他并不认识沈士秋。”林辰皱起眉头,言下之意是,沈士秋与王娜娜在那十年间并无牵扯,难道两人真是十年后再次重逢,这事情似乎有些太过巧合。

“但是王娜娜在福利院的资料上,却写明了生父是王水根。这说明,一定是熟人把王娜娜送到了福利院,或许你漏掉了什么东西。”时骏说。

同是在十方湖边,福利院与虎头村的距离其实很近。

院里的孩子像是出笼的小鸟般欢脱,时骏靠在墙上,看着林辰与那位猫咪似的院长在阳光下的长椅上交谈。

“我一直觉得很奇怪,王娜娜既然是宏景市人,为何会被逢春市的丰臣实业董事长收养。”迎着日光,林辰微微眯起眼。

“办理领养手续的时候,我也问过这个问题,似乎是有人在其中牵线搭桥。”

林辰心中猜测被证实,他继续问道:“那送娜娜来福利院的人,您还记得吗?”

院长摇了摇头,毕竟时间已过去十三年:“当时娜娜那一批孩子入院的时候,有过一个仪式,那时候的录像还在。”

院长花了很大一番功夫,才找出一台能放录像的老机器,时骏帮忙将录像机连上电视,林辰坐在沙发上,轻轻按下了播放按钮。

当年的福利院远没有现在的规模,但那时福利院外的草地上,在举行仪式的礼台下,有盘腿坐着的老农,有浑身土渣的建筑工人,有军人、有民兵。他们中,有人眼中含着泪水,有人认真地看着礼台,有人在拼命地鼓掌。

林辰的目光很快定格在草地的一角上,在那里,他看到了十三年前英姿勃发的沈士秋和冯南,年轻的冯南正紧紧握着沈士秋的手,镜头一扫而过,林辰赶忙按下暂停键。

“冯南和沈士秋关系不错啊。”时骏摸着下巴,“怎么十三年后他就杀了沈士秋然后假死以逃避制裁呢?”

“对于从灾难中幸存下来的人们来说,王娜娜不是他们的女儿,而是他们精心呵护的希望,代表着重生也代表着赎罪。如果冯南觉得,沈士秋玷污了王娜娜继而杀害了她,换做是你,会不会愤而杀人?”

时骏想不出反驳的理由,他看见林辰微微举起遥控器,指向了屏幕边缘。

在屏幕左上角的一颗香樟树下站着一个青年,与在场其他人不同的是,这个青年人面色阴冷,正用怨毒的眼光注视着沈士秋和冯南。

“等等!”时骏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纸看了看,再看了看电视,最后弹了弹纸将之举到林辰面前,“这人,你还有印象吗?”

林辰望着那张被时骏顺手从县志馆里“拿”出来的救援队资料,盯着其中那个脸颊瘦削、眼睛狭长得几乎要眯成一条缝的青年,淡淡道:“我真的没有看清楚,但应该,就是他。”

时骏敏锐地抓住了什么东西,他看了眼纸上的名字——梁彦:“沈士秋杀了王娜娜,冯南杀了沈士秋,田锦杀了冯南。但与这个梁彦何干呢,我们所做的都叫推理,根本没有证据!”

“所以,我们只有当面找到他问清楚。我想,他也正等着我们。”林辰认真地说道,“我能查一样东西吗?”他突然转头,问坐在沙发另一端的院长。

林辰的动作很快,几乎是进去之后就出来了,他出来的时候,口袋里似乎多了一沓票据似的东西。

“找到什么没有?”时骏按灭了烟头,言辞关切。

“冯南和沈士秋一直暗中关心着王娜娜……”

“如果凶手也是一样,那么他很有可能曾经来过福利院?”时骏麻溜地从口袋里掏出当时从县志馆顺来的资料,把印有当年救援队的照片摊在了阳光下。

“找和王娜娜同龄的孩子。”林辰说。

时骏在福利院广场上踢球的少年里锁定了几个目标,他施施然走过去,说明来意,请小少年们辨认一些照片。

但或许是因为时间太过久远,或许是因为梁彦太会伪装自己,浑身湿漉漉的少年们毫无印象。

“你们这儿,有没有什么探险的好去处?”林辰突然发问。

时骏疑惑地看着林辰,林辰只是自顾自说道,“你们应该比其他人更熟悉这附近的好地方吧?”

少年们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你可不能告诉院长!”

林辰将食指放在唇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西边的森林里有个大洞,里面有水还有蛇很好玩!”

“还有呢?”林辰笑问。

“还有……有个旧坝,噢噢,那里的鱼可大啦!”

少年很快呼朋引伴叫来了很多其他孩子们。

“这个人!”后来的一个少年指着古旧相片上的梁彦大喊,“当时我们去大坝玩,这个人让我们滚开!”

据说,这几个月正是枯水期,一座古旧的大坝在十方湖面中冒了头,正当少年们想要攀上废墟的时候,有个幽灵似的中年人在坝顶俯瞰着他们。中年人严厉地警告了妄图攀爬大坝的少年们,并将他们像轰苍蝇似的轰走。

“这是多久之前发生的事情?”时骏问。

“几个月前吧……六月份还是五月份来着。”少年答。

那正是王娜娜过世之后。

在少年们热情地带领下,在密林深处的大湖边,一座气势恢弘的大坝出现在了时骏眼前。

大坝上覆盖着厚重的青苔和水藻,远远看上去如同巨大水怪蛰伏在群山深处,而坝顶业已坍圮,横竖堆叠的钢筋如同巨兽参差不齐的獠牙。

时骏赶走了准备凑热闹的少年们,吩咐他们赶紧回头,他带着林辰继续向大坝前行,突然,林辰感到手机震动了起来,他掏出手机,发现是一封彩信。

图片上的人赫然是被捆缚着的田锦,田锦周围一片漆黑,而图片底部则显示着倒计时。

时骏对这玩意再熟悉不过了,他拿着林辰的手机说:“只要你的手机进入了大坝范围,这封信便会自动发到你的手机里,这个老不死的!”

“还有三十分钟……”林辰说。

“田锦看样子是在大坝里啊。”时骏把林辰的手机揣进自己口袋,“从这里到大坝,全速跑大概一刻钟时间,也就是说,在我们到达大坝后只有十五分钟的搜索时间,照这大坝坍圮的情况来看,我估计田锦应该在那片区域里。”

时骏说着,指着大坝右侧与山体连接的部分,他话音未落,林辰就已抢先开跑。

“还有29分30秒!”林辰回头喊道。

6

常年浸没水中的旧坝无处不透露着一股阴森水汽,资料上说,最早的十方大坝被用作水力发电,但坝体上只有一条狭窄的工作通道通往内部,栏杆早已锈成了渣滓,脚下是滑腻的青苔水藻,时骏几乎是在离水面二十层楼高的狭小通道上匍匐前行,水风撞上坝体,吹得人几乎无法呼吸。

“停下!”时骏听到林辰在身后惊呼,等他反应过来时,一块巨大的坝体水泥堪堪擦过他的额头掉下,过了好久,时骏才听见石块入水的声音。

爬入坝体内部的时间远比时骏推测的还要长,二十五分钟后,时骏才卸下了一扇破损不堪的铁窗。

坝体内部远比想象的漆黑,四周都是水藻和鱼类腐烂后的气味,腥气四溢,冰凉的水从天花板滴下,时骏掏出手机,田锦的时间只剩下四分钟了。

但时骏所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和林辰进入坝体之前,他们的影像已经先一步进入其中了。

“冯南脖子上的伤痕……这种痕迹并非上吊造成的,冯南是被人勒死的。”屏幕上的时骏穿着深咖啡色衬衣,扣子从上往下松了两颗,看上去自信又聪明。

“田锦当时就在这个储物间内。”说话的人依旧是时骏,他的嗓音那么动听,正和身边白衬衫的年轻人交代着什么。

“田锦杀了冯南。”镜头中出现了另外一个年轻人,白衬衣,看上去冷冷淡淡。

在黑暗的空间内一直盯着画面的男人听到这句话,忽然惊慌失措地倒退了几步,黏腻的苔藓让他脚下一滑,他重重摔倒在水泥地面上。就在男人疼得眼冒金星的时候,幽暗的空间内响起了一句冷漠的断言。

“田锦亲手勒死了冯南。”屏幕上白衣青年微微仰头,整张脸完全暴露在镜头之中。

青年薄削的嘴唇上下开合,屏幕外的男人忍不住捂起耳朵,但那冰凉的声音无处不在。

田锦亲手勒死了冯南!

田锦亲手勒死了冯南!

“田锦!田锦!”时骏气喘吁吁地踹开一扇铁门,铁门晃晃悠悠地整个摔到地上,巨大的声响震颤这整个空间。

黑暗中一直紧盯屏幕的男人同样听到了这声巨响,他仿佛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田锦……田锦……”

声音越来越响,那样优美动听如同提琴般的嗓音在田锦听来却像是催命的魔咒——他们追来了,他们要来抓你了!

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越来越响,越来越重。

田锦捂紧耳朵,抓着墙面爬了起来,他借着屏幕上一点些微的光线,在黑暗中摸索着,颤颤巍巍走到门边,他似乎摸到了什么坚硬而冰冷的物体,是根废旧的水管。但田锦所不知道的是,就在他拉起水管的瞬间,潮湿的水流开始慢慢涌出。田锦使出全身力气捏紧了铁质水管,那个人就在门外,来捉他的人就在门外,田锦砰地一下拉开铁门,疯狂地挥舞着手里的铁棒。

时骏感到有人正用铁棒疯狂殴打着自己,他将林辰护在身后,将那人一脚踹倒,借着昏暗的光线,他发现袭击自己的人竟是田锦!

正当他想要开口的时候,一阵酥麻的电流从他脚底涌来,他就此失去了意识。

潮湿的不适感让时骏苏醒过来,他听见哗哗的流水声从无比空旷的地方传来。他猛地坐起身,扭头一看,这里没有林辰,也没有田锦。时骏发现自己正躺在水坝上,身体两侧都是雾蒙蒙不见底的湖面。

“林辰!”时骏大声叫嚷着,“林辰,你在哪里?”

滴滴滴的声音代表有短信进来,时骏掏出电话点开短信。

“很高兴你能走到这里。林辰和田锦都没事,只是暂时没事。田锦身上有你们一直寻找的证据。现在,走到水坝边上往下看,好好想想,应该选择谁。”

时骏忙不迭地跑到水坝边,护栏只到膝盖部位,他探出身子往下看。这一看,吓得他三魂七魄统统出窍!

在水坝壁上,有个凸出的水泥垛子,足有电线杆那么粗。水泥垛子上搭着一根很粗的麻绳。麻绳的一端垂下去,绑在林辰的腰上;另外一端,则绑在田锦的腰上。

这就像是跷跷板,时骏拉起林辰,田锦就会掉下去;时骏拉起田锦,林辰就会掉下去。时骏没有同时拉起两个成年男子的力气,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其中一个先往下沉把另外一个升上来,救了这个,再救那个。该死的是:搭在水泥垛子上面那部分麻绳已经严重磨损,眼看着就要断裂!不知道能不能经得住摩擦。

时骏瞥了眼林辰的脚下,忽然想起了马戏团的一项节目——空中飞人。

必须救下林辰,时骏扯着嗓子开始叫嚷:“林辰,你醒醒!听见我说话没有?”

“听到了。”

听见林辰微弱的声音,时骏差点没哭出来!又躲过一次性命之忧。但是接下来的事,更让他头疼。

“林辰你听好。别乱动,绳子要断了。你想办法靠近田锦,你抱着他,就算绳子断了,我也能抓住你们俩。慢点晃荡起来,别急。”

林辰扭头,发现距离自己大约一米的位置上,绑吊着昏迷的田锦。田锦的胸前用胶带黏着一个黑色的包。林辰昂起头大喊:“田锦身上有东西。”

“那是证据。”说实话,时骏并没有完全相信凶手,“别磨蹭了。”时骏趴在水坝上,把手直直地伸出去,一手抓着绑着田锦的那边;一手抓着绑着林辰的那边。这样的角度他只能看到林辰的发顶,大声催着林辰马上行动。

“别动!”林辰忽然喊道。紧跟着,时骏听见了田锦惊慌失措的叫喊声,田锦拼命挣扎,这让抓住绳子的时骏也险些被带出去,时骏急忙冲田锦喊道:“田锦你他妈的别乱动,要不然你跟林辰一个也活不了!”

时骏吃力地把脑袋探出去观察情况。林辰已经抓住了田锦。不,他抓住的是田锦胸前的证据包。田锦拳打脚踢地挣扎着,林辰一脚踩在田锦的肚子上,借力一蹬。证据包被扯了下来。

绳子还是断了,时骏再大的力气也吃不住田锦的重量。惊骇之余,他只能死死抓着还绑着林辰的绳子。

落水声在耳边响起的时候有些不大真切,时骏瞪大了眼睛看,看下面的林辰,看下面雾蒙蒙的水库,看下面瞬间消失的那根绳头。

林辰紧紧抱着证据包爬上了大坝,时骏的脸色阴霾而愤怒!他瞪着林辰,对方却只是漠然一瞥,毫不在意。

“为什么?”时骏低吼着问,“你可以救他!”

“刚才那种情况,只能放弃田锦。”林辰的口气不变,一如既往地平淡。

“那你就眼睁睁看着田锦掉下去死!?”

“抱歉,那时候我闭上眼睛了。”林辰耸了耸肩,“你知道的,我恐高。”

林辰的态度让时骏火冒三丈!他垂在身侧的两只手握紧成拳,因为过于用力而使得骨节发白。林辰看到了,也仅仅是看到而已。

“时骏,你不是警察。”林辰平静地说。

时骏咬着牙不吭声,只是愤怒地看着林辰,林辰似乎觉得时骏的火气莫名其妙,于是把证据放进衣服里,想走,但他却犹豫了一下,告诉时骏:“我答应老邢给他个结果,证据我带走了。你动作如果够快,也许能找到田锦。”

“站住!”时骏忽然大喊一声,稳健步伐朝着林辰迈过去,“证据留下,你也得留下。”

话未说完,时骏的手已经抓到了林辰!林辰情急之下紧忙侧身避开,不料时骏的手忽然一转,扣住了他的肩头。林辰也火了,用力推开时骏。

时骏被林辰推得踉跄几步,但林辰却脚下一滑……

“林辰!”时骏惊呼一声扑上去,林辰空洞的眼神在他面前倏地落下。他抓不住林辰的手,抓不住林辰的衣,刚才还把气得恨不得杀掉的人,就这么在眨眼间坠落。

7

呆若木鸡的时骏趴伏在大坝上低头看着下面。

有人走过来,轻缓的脚步声在他身边停下,时骏的手还保持着伸出去的姿势,意识到现状之后,他缓缓将手收回,垫在脸上,讷讷地说:“你满意了?”

“还算不错。”梁彦不冷不热地说。

时骏哼哼着冷笑几声:“行,你是我见过最牛逼的凶手。”

“时骏,你说我是凶手?我杀了谁?沈世秋是冯南杀的;冯南是田锦杀的;田锦是林辰杀的;林辰是你杀的。”

是啊,梁彦究竟杀了谁?

时骏突然蜷曲着身体放声大笑!笑声像是无形的大潮席卷了整个山谷。梁彦垂眼看着窝在地上笑得几乎抽筋的时骏,眼神瞬间幽暗下来。

时骏索性平躺在湿漉漉的大坝上,看着俯视自己的梁彦:“梁彦啊梁彦,你们这种人就是我的克星。”

“你们?”

时骏坐了起来,轻轻一声叹息:“我办过一个案子,凶手跟你一样,手上都没沾血就弄死了两个人。就算我解开了杀人手法,也不能抓他。不过,他长得比你帅,大叔。”

梁彦像是听了什么极有趣的笑话,随声附和道:“请代我向那位同仁致敬。”

“得了吧你。你们有什么高明的?不就是智商高了点、心思比别人多了点而已。你们要是真牛逼,就别让我解开杀人手法。”

闻言,梁彦冷冷的眼看过来:“你解开了什么?”

时骏毫不自知地继续念叨:“双面镜子、一根绳子一头手腕一头脖子。还要我继续说吗?”

有些话不必说尽,大家心照不宣。而梁彦只是略看了眼时骏,问:“所以呢?”

这一次时骏终于站起来,掏出香烟发现都湿了,气恼地扔在一边。他忽觉身上的衣裤湿漉漉的黏在身上很难受,竟然开始脱去外衣和裤子,连袜子都脱掉了。

恢复了一身的清爽,时骏看了眼梁彦:“有烟吗?”

面对浑身上下只有一条黑色短裤的时骏,梁彦沉默了许久,才给他一根香烟:“不怕我下毒?”

“别逗了。你哪能那么二百五?”时骏点燃香烟狠吸了一口,半眯着眼睛打量梁彦,“林辰失足掉下去那时候你也录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