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熊的推理笔记》全文阅读_作者:半壶秋水
为了能在周末睡个安稳的懒觉,我在前一天晚上特地关了早上的闹钟,但还是一大早就被电话铃声吵醒了。
我极不情愿地抓起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陌生的男声,原本以为又是谁打错了,正想对这个扰人清梦的家伙爆几句粗口,然后继续埋头大睡,但他立刻自报了姓名。他的名字着实让我大吃一惊,竟是我高中时的同学,只是毕业之后久未联系,也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我的手机号。
他现在已经是一位精神科医生,想想自己目前的处境,有些自惭形秽,我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高中时坐在后排角落里的那个高瘦的男生,沉默寡言,和我也几乎没有什么交集,今天却突然找上门来,实在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在电话里说想给我看些东西,可是不管如何追问,他就是不愿意透露到底要给我看什么,只是神神秘秘地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我的好奇心被成功地勾起来,再也没了睡意,于是我们约好在一间咖啡屋见面。
我们几乎同时到达,他身穿格子衬衫,背着一个黑色的皮包,互相问候之后,我们一边喝咖啡一边聊起来。
他眯着眼说:“听说你现在是作家?”
我尴尬地笑了笑:“只写过几篇小说而已0”
还没等我说完,他打断道:“你写的是推理小说?”
我木讷地点点头。
他从身上的皮包中翻出一本笔记本,交给我说:“这是我一个病人写的,我觉得挺有意思,听说你现在写推理小说,就想给你看看。”
我当然明白他口中的病人是什么人,所以有些惊讶:“这是小说吗?”
“算是吧。”他点了点头。
“推理小说?”
他神秘地笑了笑,说:“你看了就知道了。”
这是很不起眼的一本笔记本,封面上是大雄和哆啦A梦手牵着手,行走在夕阳下的大海边,不知道为什么,这景象让我心中一阵触动。
我翻开笔记本的第一页,不由皱了皱眉,这些字写得很大,歪歪扭扭,还夹杂着许多繁体字,怎么看都觉得怪异,但一想到作者是个精神病人,这种怪异也变得理所当然了。
现在,我在一个奇怪的地方,这个地方有许多奇怪的人,还有一些穿着白大褂,像医生的家伙。带我来这里的是一对陌生的男女,也不能这么说,他们不算是陌生人,以前总是会不时到我家来,给我带些吃的,还会给我零花钱。
但他们不是我爸爸妈妈,爸爸妈妈很久以前就离开了我,久到我甚至记不起他们的模样。或许爸爸妈妈不要我了,也可能早就已经死了——总之,我是个孤儿。
我一点都不喜欢那两个人,而且我知道他们也同样不喜欢我,对我的照顾可能是受了爸爸妈妈的托付,他们一定不是真心想这么做,当然,在别人面前他们总是假装对我很好,不明白情况的人,一定以为他们就是我的爸爸妈妈。
大部分时间,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同样我也不知道这个家是哪里来的,大概是爸爸妈妈留给我的。从记事起,直到我来这里之前,就一直住在那个地方。
但是我一点都不感到寂寞,因为我有三个好朋友,黑皮,哈利和小雨。我叫大熊,不是《哆啦A梦》里那个大雄,当然这些不是我们的真名,是互相取的绰号。
每天放学后,他们三个就会来找我,我们经常去一个废弃的工厂玩,那里离家不远,又人迹罕至,是我们的秘密基地。
“这居然是孩子写的东西!”我抬起头无比震惊地看着他。
他喝了口咖啡,笑着说:“这有什么,现在有不少十几岁就开始在网络上发表小说的孩子,甚至还有写长篇小说的。”
我点了点头,因为自己也遇到过这种孩子,有次在某个文学论坛上看到一篇不错的文章,便在下面留了言,没想到第二天便得到了作者的回复,得知作者竟是十三岁的小萝莉,当时我别提有多惊讶,只好感叹现在的孩子越来越了不得了。
“可这么聪明的孩子怎么会是你的病人?”我还是将信将疑。
“越是聪明的人,精神上往往越容易出问题,历史上有许多卓越的科学家、大文豪都有过精神病史……”他认真地解释起来,我抿了口咖啡,继续往下看。
这个工厂还未建成就停工了,一直荒废着,更没人管理,整个工厂被铁栅栏围起来,里面已经被杂草占领。虽然有铁栅栏围着,但这根本难不倒我们,只要在下面垫几块石头,就能轻松地翻进去。
那地方除了我们没有人会进去,当然大人们决不允许我们进去玩,不过我没有爸爸妈妈,也就没人管,他们几个都是瞒着大人偷偷进去的。里面有许多厂房,厂房被一些相互连通的巨大管道连接起来,黑皮和哈利还争论过这些管道是做什么的,黑皮说这些是排气管,哈利则说是排水管,但他们谁也没说服谁,所以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这些管道到底是做什么的。
黑皮和哈利经常钻进管道里,不过我和小雨从来没钻过,里面又脏又黑,而且我亲眼见过一条比我手臂还粗的蛇爬了进去。我跟他们说过这件事,但他们却不以为然,还嘲笑我胆小,其实不是因为胆小,我不爬进去是另有原因的。
这些厂房很大,都紧闭着铁门,还上了锁,厂房的窗子都很高,即便是大人也很难爬上去,而且窗户上装着铁栏,就算爬上去也进不去。唯一能进去的办法就是从管道爬进去,我问过哈利他们,他们支支吾吾了半天,只好承认自己从来没有爬到底。
“这些管道互相连通,里面还那么黑,如果爬到底一定会迷路的。”哈利说。
我和哈利,黑皮坐在一个用土堆成的小坡上,那天小雨生病了,连上课都没有去,所以只有我们三个人。
“要不今天我们试试看,我一直很好奇这些房子里到底有什么。”黑皮兴奋地说道。
“我可不想迷路了饿死在里面。”哈利摇了摇头。
“不会迷路的!”黑皮从书包里翻出一个线团,前几天他还用来放过风筝,“把这个绑在手臂上,等一下只要沿着线爬回来,就不会迷路。”
“这个办法不错,我们现在就去吧!”哈利看样子比黑皮更兴奋。
我负责在管道的入口处等他们,同时手里拿着那个线团,一点一点放线,渐渐地他们两个消失在黑漆漆的通道深处。我拿着那个线团,心想如果这时候把线弄断了,他们一定再也爬不出来了吧,当然只是想想而已,我怎么会那么做。
过了很久,也可能没有多久,我等的有些不耐烦了,终于听到管道深处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又过了好一会,才看到哈利和黑皮先后从管道里爬出来。他们脸色很难看,气喘吁吁,好像见到怪物一样,我问他们时,他们什么也不说,背起书包飞快地跑起来,我连忙追上去,却怎么也追不上。
我只好独自回家,那天晚上很早就睡了,睡梦中似乎听到了警车鸣笛的声音。第二天早上,果然有警察来找我,我这才知道昨天晚上小雨失踪了,后来在那个废弃工厂的厂房里发现了她的尸体,死因是头上被砖块之类的东西砸了个大窟窿。
原来黑皮他们看到的是小雨的尸体,难怪当时他们那么害怕。警察问了我一些问题,比如昨天下午我在哪里,有没有见到小雨之类。他们的态度很让人讨厌,脸上似笑非笑,带着嘲弄的表情。
警察问完话就走了,其中一个走到门口时突然回头问我,你从来不照镜子吗?我愣了愣,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不见了。为什么问这样的问题?难道他发现了我的秘密,还是看到了卫生间墙上那块方形的痕迹?那原本是装镜子的地方,后来镜子被我打碎了,只留下四个用来固定的螺丝钉。
每个人都会有一两个不愿与人分享的秘密,就像每当我问哈利,他额头上的伤疤怎么来的时候,他不是沉默,就是言不由衷地扯开话题,这个秘密只有他自己知道。
我也有个秘密,我害怕镜子,因为我看到镜子里有恶魔,是的,恶魔,他的皮肤就像树皮那样粗糙,上面布满了褶皱,身体像恐龙一样弓着,非常丑陋。所以我害怕照镜子,也不敢去看水里的倒影,就算这样,还是会在无意间看到窗户的玻璃上那个恐怖的影子。
“镜子里有恶魔?这孩子的想象力也太丰富了吧!”我搅拌着杯中的咖啡笑着说。
“别忘了他是我的病人,这并不是什么想象力,对于他来说,镜子里的恶魔是真的存在的。”他认真地说。
“这是妄想症?”我试探地问。
他点点头,说:“其实镜子本来就是很诡异的东西,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对镜子有过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只是强烈的程度不同。”
这我很赞同,记得小时候看过一部有关镜子的电影,里面的有些片段至今仍让我心有余悸,我觉得镜子里的东西,不管是有生命的还是无生命的,都散发着一股诡异的气息,特别是半夜独自在家的时候,我总会刻意让自己的目光避开房间里的镜子。
“但妄想可不是幻想那么简单,会不会跟他的某种经历有关,比如……他是怎么成为孤儿的?他好像把这些都忘了。”
他却笑而不答,我想他一定知道原因,但似乎不愿意告诉我,或许答案隐藏在这些文字里。
小雨死了,我们都很难过。小雨是我们四个人中唯一的女生,虽然总爱发脾气,但过一会就好了。她最爱吃水果糖,还总是把糖分给我们吃,不过我不爱吃,就把她给的糖一颗一颗攒在玻璃瓶里,时间一长,瓶子快被五颜六色的水果糖装满了。我本来想把这个装满水果糖的瓶子作为今年的生日礼物送给她,可还没等到那一天,她就永远地离开了。
几天后,那天是星期六,我和黑皮,还有哈利再次来到那个工厂,看到在发现小雨尸体的那个厂房四周围起了警戒线,门上的铁锁已经被破坏,但贴着公安局的封条,附近却见不到一个警察。
黑皮说:“我们进去看看!”
哈利摇头说:“我可不去,你没看到贴着封条吗,要是被警察知道了,说不定会把我们都抓起来。”
黑皮嘲笑说:“胆小鬼,看过《名侦探柯南》吗,警察有什么用,最后找到凶手的不都是柯南。”
哈利反驳他:“可那是动画片!”
黑皮不屑地说:“没有我们,警察能这么快找到小雨吗,他们要是真有用,怎么还没破案?”
哈利说:“那你也不是柯南!”
“我不是柯南,但我也会推理!”黑皮大声说,然后托起下巴,真的一本正经地推理起来,“我听爸爸说,警察化验过门上那把锁,发现已经多年没有打开过,而且窗户的铁栏也完好无损,说明凶手只能从管道里进入,可是这些管道你和我虽然能爬进去,但是换成大人的话,就不行了。”
黑皮看了我一眼,继续说:“也就是说,这些管道只有小孩才能进去,所以凶手只能是小孩!”
哈利大吃一惊,紧张地问:“凶手是小孩,不会是班上的同学吧?”
黑皮摇摇头,说:“肯定不是,我记得那天只有小雨没去上课,凶手可能是其他班的,也可能不是我们学校的。”
我突然想起什么,说:“其实也不一定是小孩,你们有没有见过一个矮子?”
哈利立刻回应我说:“我见过他,虽然是大人,却比我还矮,妈妈说他是得了什么病……”
“侏儒症。”黑皮补充道。
“对,侏儒症,放学的时候经常看到那个人,他还常常对着女生傻笑,说不定他笑的时候就在想,什么时候把她们一个个都杀死!”哈利说完,自己不禁打了个寒颤。
黑皮点头说:“看来他最有可能是凶手,不过那天小雨生病了,她爸爸妈妈难道没有陪着她,怎么会让她来这里?”
哈利说:“我听妈妈说过,小雨不是她爸爸亲生的,是小雨的妈妈和别人的孩子,所以她爸爸对她一点都不好,而且还是个赌徒,那天带小雨看了病回家之后就出去打牌了,只留小雨一个人在家。”
黑皮说:“原来是这样,可是为什么小雨会来这里?”
哈利摇头说:“这我就不知道了。”
黑皮想了想,总结道:“凶手一定就是那个侏儒,不过还没有足够的证据,接下来,我们得找到他杀人的证据。”
哈利说:“那我们现在就去找他!”
黑皮很无奈地叹了口气,说:“是去找证据,不是找他,现在去找他不是打草惊蛇嘛。”
哈利沮丧地说:“那我们怎么找?”
黑皮说:“小雨是被砖块砸死的,可是现场却没有看到凶器,一定被他藏好了,只要找到凶器,就能提取他留下的指纹。”
哈利说:“可是警察都没找到,我们怎么找得到,要是我,早就把它扔河里了。如果他当时戴着手套的话,找到凶器也没有用啊。”
黑皮点点头:“话是这么说,但找总比不找好,这件事就交给你们了,我负责调查他那天的行踪。”
黑皮好像完全把自己当成了名侦探,我和哈利则成了他的助手,我们只好听从他的安排,去寻找作为凶器的砖块。
“这根本就是真人真事,不是什么小说吧。”我看着他的双眼说。
“嗯,的确是真事……”他点头承认,然后补充道,“不过,你完全可以把它当成小说来看。”
“这件事发生在哪里?”我追问他。
他撇了撇嘴,说:“就在这个城市的西郊,几年前很多外资企业老板在那里投资兴建工厂,后来,好像是因为国家出台的环保政策,那些项目都被迫叫停,直到现在还荒废着,这件事就发生在那里。”
“你既然那么清楚,肯定已经知道真相了吧。”我紧接着问他。
“唉!别这样看着我,我承认知道真相,但不会轻易告诉你的!”他突然摆起一张严肃脸。
“为什么?”
“根据手记内容推理杀人事件的真相,这不是侦探小说里常见的情节吗?”说完,他孩子气地笑起来。
看来这家伙是铁了心要我陪他玩侦探游戏了,我无奈地摇头,接着往下看。
第二天下午,黑皮和哈利到我家集合,我和哈利没有找到那块作为凶器的砖块,而黑皮好像发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不过他看起来有些沮丧。
黑皮说:“警察也怀疑那个侏儒了,不过凶手不是他。”
“为什么不是他?”我不解地问。
“因为他没有杀人的时间,小雨死的那天,他正好住院了,他好像得了很严重的病。”
“如果凶手不是他,那会是谁?”我喃喃道。
“我怀疑是小雨的爸爸,小雨不是他亲生女儿,我还听说他赌输了钱后,就回家打小雨和小雨的妈妈出气。”哈利瞪大眼睛说。
“可是,小雨的爸爸又不是侏儒,他是怎么进去杀人的?”黑皮摇头说。
“会不会还有别的入口,比如地下密道?”哈利摸着他额上的伤疤说。
“不太可能,真有密道的话,警察应该早就发现了。如果凶手是小雨的爸爸,那么他一定用了某种大家都没有想到的办法,总之这是个完美的密室。”黑皮托着下吧说。
“完美的密室……”
“对,现在只有两种可能,一、凶手是小孩或者侏儒,那么密室不存在;二、凶手是大人,那就是完美的密室杀人。”黑皮解释说。
哈利挠了挠头:“可能凶手是在外面杀了小雨,然后用竹竿之类的东西把小雨的尸体沿着管道推进去的。”
黑皮说:“这我也想过,可是通道里面七拐八弯,这法子行不通,再说也没有那么长的竹竿。”
这时候我突然开口说话:“我想,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我的想法来自昨晚做的一个梦,醒来的时候却忘记了,是哈利的话提醒了我,让我想起来。在梦里我见到了那个镜子里的恶魔,我不知道他怎么会出现在我的梦里,或许梦境和镜子里本是同一个世界。
开始,梦境中只有那个恶魔,他在一个什么都没有的虚空里奔跑,后来,他的脚下出现了地面,地面上长出了一大片杂草,杂草在风中翻动,宛如大海里汹涌的波浪。我看到他的手里抓着砖块,他的前面渐渐出现了一个小女孩的背影,他们一前一后在草地上狂奔。我终于看清楚那个小女孩的模样,那是小雨,恶魔紧紧地追着小雨,口中还呼喊着什么,小雨一定害怕极了,因为我听到了她尖锐刺耳的哭声。我想去帮她,帮她打跑那个可怕的恶魔,可是他们对我来说就像电影里的角色一样,我只能远远地看着,却无法进入其中。
我看到小雨被脚下的杂草绊倒,人像铅球一样在空中划过一个优美的弧度,重重地摔在地面上,恶魔离她越来越近,我的心脏不由跟着剧烈地跳动,心里默默喊着,起来啊,快起来啊!
小雨艰难地爬起来,我也随之松了口气,快跑,恶魔追上来了!小雨似乎能听到我的声音,卖力地跑起来,可是还没跑两步,她再次摔倒在地上。她身后的恶魔像蝙蝠一样展开双翅铺了上去,他的手里拿着砖块,向小雨的头上砸去,我看到很多血从小雨的头发间渗出来,然后她闭上了眼睛。
小雨快醒醒!虽然我心里这么呼喊,但我知道小雨再也醒不过来了,但是奇迹在那一刻发生,小雨突然又睁开了眼睛,趁着恶魔不注意再一次跑起来。
太好了,小雨加油!恶魔似乎也没有想到她还能站起来,愣了一下,立刻追了上去,小雨毕竟被石头砸破了脑袋,他们之间的距离慢慢缩小,这么下去小雨迟早会被追上的,我心里虽然着急,却也无能为力。
这时,前方出现了一个工厂,就是我们经常去的那个工厂,工厂里有许多的管道互相连通。就在恶魔快要追上小雨的一刹那,小雨躲进了其中的一个管道,恶魔的体型太大,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小雨往管道深处钻去。恶魔在入口守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看见小雨出来。
我没有把这个梦境告诉黑皮和哈利,而是说:“可能凶手是在外面杀的小雨,但小雨没有当场死去,她为了躲避凶手,从管道爬进厂房之后才死的。”
“原来是这样!”黑皮恍然大悟,一脸佩服地看着我,“这样一来,就破解了密室的谜题,凶手很有可能是小雨的爸爸。”
哈利说:“可是我们该怎么指证他呢?”
黑皮想了想说:“首先,我们要弄清楚小雨死的那天他在哪里,是不是真的去打牌了……这件事就交给我吧!”
“这个梦实在太奇怪了。”我喃喃自语,可还是被他听到。
“奇怪在哪?”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我说。
“这简直就是犯罪过程的重现,连细节都那么清晰,具体,就像他亲眼目睹一样,而且凶手居然是他妄想中的那个恶魔!”
“你想到了什么?”
“这个恶魔或许是某种象征。”
“唔,象征什么?”
我凝思半晌,还是摇摇头:“我不知道,总觉得这个梦境,甚至整篇文章都给我一种奇异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人很不舒服,却又说不上来是哪里的问题。”
他点点头,意味深长地说:“我觉得他有一句话写的特别好,说不定可以给你些提示。”
“哪句话?”我急切地问道。
他喝了口咖啡,抬头看着我说:“梦境和镜子里或许是同一个世界。”
我有些茫然:“同一个世界,那是什么意思?”
他微微一笑:“我不能多说,要是说穿了,那就不好玩了。”
黑皮和哈利离开的时候,已是傍晚,我在家看了会电视,然后出门去买零食。买零食的钱自然是照顾我的那两个男女给的,有了他们的帮助,我才能衣食无忧,虽然我对他们没多少好感,但还是心存感激。
我早已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但这几天,却突然觉得有些异样,我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某个隐秘的角落监视着我。这不是我的幻觉,我能实实在在地感受到,甚至有时候,我能听到门外响起一阵古怪的脚步声,当我悄悄从猫眼里窥视时,却什么也没看到。
就在我刚离开家不久,那种被监视的感觉,以及独特的脚步声再次出现,我强自镇定,但不敢往后看,保持原来的速度行走。天色已经黑了,街上亮起了路灯,行人匆匆地和我擦身而过,他们的影子被昏黄的灯光渐渐拉长。我想,身后的那个人,一定是没有影子的,因为他是恶魔,镜子里的那个恶魔,在梦里杀害小雨的恶魔!
现在,他已经脱离了镜子的束缚,来到这个世界上,他来找我了,他一定会像杀害小雨一样杀害我。我越想越害怕,脚步不受控制地加快,最后干脆跑了起来。可是身后的脚步声仍然不依不饶地跟着我,但除了奔跑,我没有别的办法。
不知道跑了多久,我猛然发现身边的路灯消失了,行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荒芜的草地,和夜空中一轮大得离谱的月亮。这让我想到了那个梦,现在的我再一次置身于那个梦境里,只是取代了小雨的角色,我甚至在想,在天空的某处,会不会有一双眼睛,也许是黑皮,也许是哈利,正像我那天看着小雨一样看着我?他们也一定非常紧张,一定在默默地鼓励我说,加油啊,大熊!
我突然有了勇气,不再那样害怕,与其无止境地奔跑,还不如勇敢地面对,看着吧,我要打败这个恶魔!
我躲在一个高高的草丛里,借着月光,我能从杂草的缝隙间看到恶魔越逼越近,我的心脏砰砰直跳,屏住呼吸,手里抓起身边的一块乱石。我就像一头蛰伏的狮子,有信心一击必杀!
他就在我眼前,我猛然一跃而起,他似乎被我吓到了,连忙后退几步,但还是被我扑倒在地,我像疯了一样用石头在他头上使劲砸,那天他就是这样对待小雨的,现在我加倍还给他!
不知砸了多久,直到再也听不到他凄厉的悲鸣声,我才停下来,鲜血溅了我一脸,我疲惫地躺下,晚风徐徐吹来,杂草抚在脸颊上,却没有任何感觉。我忍不住大声哭泣,眼泪狂涌,和鲜血相融,汇聚在眼眶里,我看到半空中巨大的月亮,也变成血一般的颜色。
笔记只写到这里,后面都是空白,我翻了几页确认再没有别的文字之后,把笔记本扔在桌子上。
“看完了?”他看着我说。
我点点头,然后问他:“那个……恶魔,他死了吗?”
“那个人死了,但他不是什么恶魔。”
“他是谁?”
“是小雨的爸爸。”
“那个赌徒?”我愕然。
他摇头说:“不是,还记得那个侏儒吗,他才是小雨真正的爸爸。”
我大吃一惊,目瞪口呆地问:“怎么会是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将杯子里的咖啡一饮而尽,淡淡地说:“那个侏儒四十多岁,从未结过婚,有次他看到走夜路的小雨的妈妈,便强行侵犯了她,这让她意外怀孕。她结婚多年却一直没有孩子,原因是丈夫得了不育症,事后她把这件事跟丈夫坦白,丈夫也默许她把孩子生下来,可他终究对这件事心存芥蒂,所以常常对她们母女又打又骂。”
“居然还有这样的事,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我狐疑地看着他。
“这些都是警方后来调查到的,我只是转达给你。”他向我解释道。
“杀害小雨的凶手到底是谁,还有,那个侏儒为什么要跟踪大熊?”我追问他。
他摇着头说:“还是那句话,我说穿了就不好玩了,既然你写推理小说,何不借此锻炼一下自己的推理能力,我想这难不倒你。”
看来从他嘴里是套不出真相了,我只好作罢,他突然站起身,说:“我要走了,这本笔记本就留在你身边,如果有了答案,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
我目送他离开咖啡屋,越走越远,最后融进外面的人流里。我再次翻开桌上的笔记本,这次没有看内容,但依然感觉到一股怪异,或者说是怪诞的氛围,这本笔记本似乎有某种魔力,就像一个喜欢恶作剧的小丑,尽情地嘲弄翻阅它的每一个人。
我连忙合上笔记本,长长地舒了口气,封面上,大雄和哆啦A梦手牵着手,行走在夕阳下的大海边,我突然想,为什么我觉得这是夕阳而不是朝阳呢,是因为影子的方向,还是……不对,从这幅图根本无法确定画的是夕阳还是朝阳,可是我的第一感觉是从哪里来的?
我用力摇了摇头,总算让自己清醒过来,我把笔记本放进包里,然后起身离开了那家咖啡屋。
三天后,我给那位同学打了电话,这天天气晴朗,我准备去他工作的地方,那家精神病院,亲自拜访,不过比起他,我更希望能见到另一个人。
那家精神病院位置十分偏僻,只有一辆公交车开往那个地方,精神病院又是终点站,距离前一站有很远的路,所以到最后,公交车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公交车停下后,我木然起身,司机在驾驶座上抽着烟,向我投来了怪异的目光,我没有理会他,匆匆走下车。
刚走了几步,就看到那位同学在不远处招呼我,他笑着对我说:“比我预想的要早,我还以为你会迷路呢。”
我也干笑说:“迷路倒不会,不过这个地方真不好找。”
他说:“是进去说,还是在这里说?”
我愣了一下,说:“当然是进去说,哪有把客人拒之门外的道理。”
他叹息一声:“我是怕你被攻击,只要你不怕,我是没意见。”
我想了想说:“当然不怕!”
医院的大楼年代十分久远,看样式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建筑,外围是一道破旧的水泥围墙,一扇铁栅门半开着。我跟着他进门,旁边有一间低矮的青砖瓦房,木窗木门上红漆凋零,窗户里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正听着桌上的半导体收音机,里面传来夹杂着强烈电流声的京剧唱腔,我们走过的时候,他有意无意地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我跟着他绕过一个栽种着不知名花草的花圃,期间没有见到一个看起来像患有精神病的人,只有几个穿着白衣的护士见到我同学时打起了招呼。
我们进入一栋大楼,里面是狭长的走廊,他边走边说:“这里是行政大楼,病人都在后面,这栋大楼里都是医务人员,平时是安全的。”他顿了顿,“但不排除有病人偷偷来到这里,以前市里领导来视察的时候,还被袭击过。”
他推开旁边的一扇门,房间里空无一人,大概是他的办公室,他让我坐下,给我接了杯水,说:“这里没有咖啡,将就喝这个吧。”
我接过杯子,他在对面坐下来,然后说:“你终于想明白了?”
我点点头,说:“想明白了。”然后从包里取出笔记本,还给他。
他把笔记本随手扔在一边,说:“那开始吧,我想听听你的推理。”
我喝口水,润了润嗓子说:“在整个事件中,充斥着许多的荒诞、不合理的地方,为此我想了一整个晚上,发现这些不合理的地方其实都是由事件的记录者——大熊的描述造成的。”
“这是当然,我说过他是个精神病人,他的思维方式必然和正常人不同。”他很不以为然地说。
“事情其实并不复杂,但他在主观的描述过程中披上了一层怪异的伪装,所有看似不合理的地方其实是解谜的关键,比如他居然在梦境里重演了凶案的过程,这说明他亲眼目睹了这一切,我由此推测,凶手就是他!”
“你怎会这样想?”他诧异地抬起头看着我。
“因为你说的那句话提醒了我,梦境和镜子里或许是同一个世界。”我回答道。
“梦所揭示的是自己内心最真实的一面,是弗洛伊德所说的本我,这就和镜子一样,你所看到的其实是你自己本身。”他向我解释道。
我点点头,接着说:“他在镜子里看到了恶魔,他的妄想其实来源于对自己形象的逃避,如果他在镜子里看到的真是恶魔,那么恶魔就是他自己。同样道理,他在梦境中看到的恶魔也是他自己,他内心深处最邪恶的一面。
“那么这个恶魔到底是什么呢,如果想明白了这一点,所有的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小雨是死在那个工厂的厂房中的,根据警方的调查,进入厂房唯一的办法就是从管道里爬进去。而能做到这点的只有小孩和那个侏儒,但是大熊的梦告诉我们,其实还有另一种可能,即凶手杀人后,小雨并没有当场死亡,她是为了躲避凶手从管道进入厂房后才死去的。如果这就是真相的话,似乎和我说的大熊是凶手自相矛盾了。黑皮说过,小雨死的那天,班里只有她没去上课,大熊没有作案时间,而且他是个小孩,当小雨爬进管道之后他完全可以跟着爬进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其实答案很简单,只是我不敢去想……从一开始,你就强调说大熊是你的病人,但是从笔记里,我只看到了他对镜中形象的妄想,但是仅此一点其实并不是多严重的问题,也犯不着住进精神病院,我想,他一定有更严重的症状。
“大熊根本不是个小孩,他是个成年人,所以他不是黑皮和哈利的同学,更无法钻进管道里。他真正的病症是,虽然是成年人,却一直幻想自己是个小孩,我说的没错吧!”
他认真地听完,点头说:“没错,这是一种非常罕见的病症,也从没被学界认可,甚至还没有人为它命名。”
“大熊的真实年龄是……”
“七十六岁。”他的回答简洁而干脆。
虽然我作好了心理准备,但内心还是起了一丝波澜,不过这个数字并不出乎意料。大熊在镜子里所见的恶魔正是年老的自己,现在来看他对恶魔外貌的描写,树皮一样粗糙的皮肤,布满褶皱,身体像恐龙一样弓着……其实我早该想到了,他不爱吃水果糖,从来没有钻过那些管道,追不上跑步的黑皮和哈利,满篇的繁体字……这所有的一切一点都不像个小男孩。
我舔了舔嘴唇,继续说:“他提到的那两个照顾自己的男女,其实是他的子女吧!”
“对,他们在大城市定居下来,只留一个老人在这里……他没有老伴,长久的孤独让他越来越自闭,却和几个孩子打成一片,以至于后来竟忘了自己是个老人,自然也忘了自己的孩子。”
我接着说:“那天小雨生病了,下午病情好转,便偷偷溜出来找他,他们一起去了那个废弃工厂,不知道什么原因,小雨揭露了他其实是老人这件事,这让他无法接受,为了维持这个长久以来编造的美丽幻想,他杀了小雨,虽然他后来遗忘了这件事,但潜意识里,还是以梦的方式回忆起来。
“而那个侏儒,他作为小雨真正的父亲,自然不会对小雨的死袖手旁观,他怀疑大熊是凶手,于是躲在隐秘的地方监视。这就是大熊总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窥探着自己,以及他那天偷偷跟踪大熊的原因。”
他轻叹一声,说:“这桩奇特的杀人案让警方大为吃惊,在审理过程中也有不少争议,但法院却并没有判刑,而是把他送来这里。”
我看着桌上的笔记本,突然想明白一件事,每当看到这个封面时产生的触动,来源于网络传言中的那个哆啦A梦结局——
有一天,大雄从睡梦中惊醒,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原来他是个住在精神病院的自闭症患者,世界上从来没有过机器猫,静香是他儿时暗恋的对象,他的记忆停留在很多年前的那个早晨,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幻想。
这两个相似又不尽相同的故事,以这种奇妙的方式联系在一起,不知是巧合,还是冥冥中早已注定。
他同意了我的要求,带我去看望大熊。住院部被铁栅栏围起来,和医院的其他区域隔绝,占了医院最大的面积,里面有两栋大楼,大楼的门窗上也都装着铁栏,他笑着说,虽然这样,还是会有人“越狱”,千万不要小看这里的病人,里面有许多犯了重罪的疯子。
一些穿着病服的精神病人正在四处游荡,他们有的面无表情,有的表情夸张,他似乎看出了我的担忧,说:“放心吧,这些人都没有危险,带攻击性的病人都在重症科关着,那里有专门的护士看守,那些可不是一般的护士,看过电视里的奥运转播没有,她们的体型个个都像女子举重选手一样。”
他突然停下脚步,示意我看不远处的一棵大树,树下有个老人坐在石椅上,双手捧着一个玻璃瓶,里面装满了五颜六色的水果糖。阳光从树冠的间隙穿过,落在老人枯槁的皮肤上,他的眼睛陷在深深的褶皱里,但我分明能感受到他的目光,清澈得宛如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