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了谎的尸体》全文阅读_作者:壁鱼

7月15日 星期日 11:30AM L市通往郊外的高速公路

即使是夏天的正午,通往市外的高速两旁也丝毫没有炎热的气息,只有四面八方的蝉鸣提示着现在还是盛夏。

身为L市公安机关刑事科的法医,周末加班就意味着发生了什么恶性事件,殷琴坐在开向市外的警车上,心里也在翻腾。毕竟,L市一直很平静,差不多一年半载才会在假日出勤一次。

殷琴透过车窗观察着路况。高速护栏外,不间断的稀疏树林会让人产生强烈的既视感。偶尔透入的蝉鸣也让殷琴觉得焦躁。

在仿佛无休止重复的道路上,远处突然出现了一片明晃晃的警戒带。

7月15日 星期日 12:20AM L市郊外

甄翔从警车里下来,低头越过黄色的警戒线之后,遇见了迎面而来的殷琴0

身着白色制服的殷琴对着甄翔招手示意,用疲惫的声音说道:“甄警察,有段时间没见了吧。”

甄翔点头回敬:“殷大夫啊,的确好久不见了。”

殷琴微微皱起了眉头,对甄翔说过好多次了,“殷大夫”这个称呼她很不喜欢。虽说同样是学医的,但她和其他大夫却明显不同,只有她,是给死者问诊的类型。她是验尸官,因此,大夫的称谓似乎是对她的讽刺。

甄翔似乎也想了起来,他看了看四周,随口找了个话题:“呃,殷主任啊,怎么没见你们部门的小关和小吴,迟到了吗?”

殷琴苦笑了一下,说道:“小吴看来是又迟到了。小关上个星期就请假回老家结婚了。屋漏偏逢连夜雨呢。”

甄翔看殷琴忘了那茬,马上接口问道:“这次是什么事,我只听说有人被杀了……”

殷琴无奈地让开身子,朝背后被遮住的空地抬了抬下颚:“实在是具惨不忍睹的尸体,劝你直接看验尸报告。”

而甄翔则没有听从殷琴的建议,在职业操守的驱使下,他还是去看了看白布下的尸体。之后,他深深为今天起太晚没时间吃饭的事实感到庆幸。

7月16日 星期一 06:00AM 验尸间外

明明还是清晨,甄翔却一脸凝重地出现在验尸间外。熟识的人大概都能猜到,这只是因为他睡不习惯局里的沙发才会起得这么早。一向平静的L市出了杀人案,对公安机关无疑是个大事件,加班乃至通宵也就不足为奇了。

甄翔敲了敲验尸间的门,顺势进入房间,只见殷琴一个人趴在办公桌上打瞌睡。办公室里的陈设也极富殷琴的特色,散漫而略显杂乱。甄翔每次到这边的办公室都多少有种亲切的感觉,在一丝不苟的局里,能有这么一个让人自然地放松神经的地方,对甄翔来说不啻于是沙漠里的绿洲。

讽刺的是,这样一个像是世外桃源的墙后,就是凝聚死与罪的停尸房。世间各种丑恶和残暴都以尸体的形式停留在此,好像社会阴暗面的缩本。

听到有动静,殷琴抬起头,慢慢戴上眼镜之后,她拿出一份文件递给甄翔。

甄翔草略看了看文件,向殷琴道谢:“真是麻烦你了。小关不在,只靠你和小吴能在半天时间里拿出这份报告,真不容易啊。”

甄翔想到几个月前刚来的吴勇,无奈地笑了笑。名字里有个勇字,身材也是人高马大,胆子却意外的小。还阴差阳错地入了法医这一行,看来这次报告基本都是殷琴一手在操持。

殷琴苦笑着开口:“比你想的还要累呢。小吴实习没多久,这次的尸体又是刀割又是水浸,像恐怖片里的道具似的。小吴基本上只在报告单上签了个字,就请假走了,看来又给他留下了新的心理阴影。我就惨了,从昨天下午一直忙活到刚才,也没人来帮个手……”

甄翔接过话茬:“我昨天下午也没闲着啊,现场取证,整理线索也不是轻松的活。晚上还要写报告,又不能回家……啊,有了这份验尸报告就可以初步得出结论了。”

边说着,他边摇了摇手上的报告,转身离开。走到门口,甄翔对重新趴回桌子上的殷琴补上一句:“下班请你吃饭犒劳一下吧。”

7月16日 星期一 06:30AM 甄翔的办公室

再次踏入自己办公室的瞬间,甄翔略微放松的神经紧绷了起来。回到办公桌前,甄翔开始认真读起了这份报告。

很难想象殷琴一个人怎么在一天之内完成如此之多的检查和分析,从“尸表检查”到“组织学检查”各种明细一应俱全,各式数据让甄翔看得头皮发麻。想象要是自己哪天到了殷琴手下,心肝脾肺都被取出来称重量、检查异常的情景,甄翔就觉得背后发凉。

甄翔跳过各种检查分析,直接看了看结论栏,取得了自己想要的信息。他抬头活动了一下颈骨,铿锵的声响让他心头的积郁稍微消散。甄翔双手抱住头,试着在脑子里重构这次案件。

首先,报案的是每天早上都会往返于那条高速公路的送奶车。报案时间是昨天,也就是7月15日,早上9点半。被害人被发现时是在高速公路旁的水沟里,尸体几乎是全身都泡在水里,而且身上布满了刀伤,特别是脸部,几乎被毁容。正如殷琴的比喻,整个尸体就像是恐怖电影里道具。

其次,局里的人是在10点到达案发现场,在取证完毕之后,把尸体移出了水沟。尸体为成年男性,只穿有内衣。在路旁的树林稍深处,有焚烧过物品的痕迹,从熄掉的火堆里找到一张没有完全焚毁的身份证和若干外衣残余。砍伤被害人的凶器也在火堆里被发现。火堆里的残余物上都没有发现任何指纹。甄翔觉得,结合被毁容的面部和没有发现死者的钱包或财物,很可能是抢劫杀人,毁尸灭迹。只是除了指纹,各方面都没有能处理好。

再来,根据验尸报告,死者年龄大概为30岁,死因是氰化钾中毒。从现场出血量和血迹判断,死者是在死后才被转移到高速公路旁的水沟里,面部以及身上的刃伤也是死后添加的。由于尸体被浸泡在水里,所以死亡时间的判断很难精准,只能通过尸僵和尸斑断定死亡和弃尸水塘都是在7月14日傍晚6点到9点之间。而从氰化钾中毒和死后砍伤遗体这两点来看,似乎又不是简单的杀人毁尸,倒像是精心策划的仇杀。而且氰化钾属于国家管制物品,通常相关机构只要遗失50g左右,就算得上重大安全事故,平时使用和销毁也要严格记录和备案。很难想象为了谋人钱财的抢劫犯会用上这种手段。

现在还欠缺了决定性的线索。边这么想着,甄翔就以双手抱头的姿势睡着了。

7月16日 星期一 08:00AM 甄翔的办公室

浅眠的甄翔从睡梦中惊醒,正好看到来送文件的年轻刑警。简单地询问了几句,甄翔便打开了手里的文件袋,倒出一沓资料。

凭借那张残留的身份证,警员们昨天就在着手调查死者的身份。除了身份资料,局里还找到了被害人的住处,并在那边进行了取证,据说还找到了些可能会对案情有帮助的东西。

甄翔满怀期待地开始阅读第一份身份证明,结果在正文栏第一行就被噎住了……被害人的姓名叫作甘寇讷。甄翔一直到当天中午都在郁闷,为什么照片上的假洋鬼子会取个真洋鬼子的名字。不过,曾用名那一栏里还是填着甘讷这个更像中国人的名字。

甄翔仔细观察了一下照片里的被害人。明明是警方的资料,照片里的被害人却是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嘴边甚至还衔着一支烟斗,一头金黄色的头发在文件里格外显眼。除此之外,被害人还有着在东方人面孔里算是比较深的轮廓,再加上偏白的皮肤,在甄翔眼中,这是一张欧美系的小白脸。结合文字说明和另外几张照片,可以知道被害人其实已经有30岁,而且身材高挑,同时兼具着成熟男性的气度与青年人的激情。想到这里,甄翔的直觉告诉他这个案子会比自己想的要复杂。甄翔想到,俊俏的男人被毁容,尸体在死后还被戳得千疮百孔……这么看来也有情杀的可能性了。事件越来越复杂了。

仿佛为了印证甄翔的预感,袋子里还有一本像笔记本一样的东西,前面大概写的是甘寇讷自己在英国留学期间的见闻。甄翔草略地读了几篇,感到被害人学生时代似乎就对钱和女人很着迷,字里行间里总是透着对社会伦理的蔑视和对自身欲望的直白表露。这种看来就像是第三者心路历程的记录让甄翔很是不爽。他加快了翻页的速度,不久,在最后几页发现了让他心中一凛的信息。

7月16日 星期一 10:00AM avalon酒吧

星期一的上午,特别还是在L市,酒吧迪吧都是处在闭门休整,养精蓄锐的时间。avalon酒吧也不例外,位于地表以下的酒吧主体即使在九、十点的太阳直射下,也还是一片昏黑。与以往不同的是,吧台里坐着的是即使营业时也难以见到老板。老板是个熟于世故,不卑不亢的人,三十多岁的他有着年轻人没有稳重感。另外,几乎没人知道他的名字,都叫他老板,这也给他凭添了几分神秘感。

由于事先通告过身份,所以老板请甄翔坐在吧台席,自己则处在平时酒保会在的位置。

老板用礼貌地语调质疑:“请问甄警官有何贵干呢,我们酒吧既没有涉黄也没有涉毒,实在想不出刑警怎么会大驾光临。如果只是想来喝一杯,欢迎在营业时间光临,用不着在这个时间用证件吓唬人吧……”

甄翔明显地感到了老板的不快,不过也感到老板是个可以沟通的对象。比起蛮横的对抗或者虚假的奉承阿谀,甄翔更喜欢这种理智的态度。他接过话茬:“不好意思,有些麻烦的事得向你们打听一下,又不想耽误你们正常营业,所以只能现在来打搅了。”

“倒麻烦你费心考虑了。有什么我们能比你们了解的更多呢?”

甄翔递出甘寇讷的一张照片,然后认真地观察着老板的眼睛。

“照片里的人,上个周六死掉了。”

老板听到这个消息,微微动摇了一下,然后短叹了一口气。紧绷着脸说道:“这位甘先生恐怕是被杀的吧……啊,不是,我事先并不知道这事。只是既然是刑警来找我们问话,肯定是出了什么事吧。而且,他平时招人厌的事干了不少,有人想要他死也不足为奇。”

“我们从他的遗物里找到一些线索,其中有提到这所酒吧……不过我想先问问这位甘先生的个人情况。”

老板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他的情绪稍微缓和了下来。

“唔,这个慢慢来说吧。甄警官要来一杯吗?”

7月16日 星期一 10:15AM 吧台席

老板叫来了调酒师,自己则从吧台里走了出来,坐到了甄翔身边。吧台内调酒师开始熟练地运用着各种容器,吧台里的一切都在昏暗中晕染出奇幻的光泽。老板目光移到容器里的液体上,渐渐打开话匣子。

“认识甘先生大概是在两年前,最初记住的是他奇特的名字,对了,警官你应该知道,他原名是叫作甘讷的,现在的名字大概是在他从英国留学回来之后改的……嗯,对于他的过去我也不大了解,不过我想也没什么太值得注意的。

“总之,这位甘先生干的是我们所谓的吃软饭的勾当,警察肯定比我们还了解。他们这种外形俊朗的男人在酒吧迪厅里勾搭有钱的寂寞女人,靠她们出钱供养作威作福。而甘先生,则更具有侵略性。

“甘先生不光是靠着一个个女人养着,他还会主动在生活里去接触那些女人,一边取悦着她们的同时,他也会一边搜集一些他认为可以换钱的东西。价值连城的珠宝、耻于见人的过往、不可告人的秘密,只要是他看上的东西,神魂颠倒的女人们总会满足他。”

老板拿起面前新调的酒,轻轻啜饮了一口,继续回忆着,“等到女人们醒悟过来,她们往往已经有把柄落在了他手里,接下来的桥段就大同小异,女人们为了摆脱他的纠缠而不得不为自己的行为买单。而甘先生,怎么说,他很多时候也不全是为了钱,只要他还觉得对方有趣,就会不断纠缠下去,反过来他也可能干脆地放过他认为无趣的女人。

“如此恶劣的一个人,却因为他独特的个人魅力倾倒众生。不过作为一位客人,我还是很欢迎他的。出手阔气,又会活跃气氛,总能吸引来一些慕名而来的女人。”

一边回忆着,老板一边品着酒。甄翔只是配合着老板的步调,不时地小口喝着酒,同时,认真地揣摩着老板话里的含义。

甄翔想到在笔记本里看到的信息,心中多少有了些头绪。甄翔脑子里浮现出头几行记录:

05年04月19日 梅鲜莘(服装设计师) 照片 3W

05年05月25日 梅鲜莘 照片 3W

05年07月02日 梅鲜莘 照片 5W (×)

即使之前就大概猜出了意思,老板透露的信息还是使甄翔确信了自己的判断。照片应该是老板提过的“换钱的东西”,而那个(×)应该就是甘寇讷收手的标志。虽然看起来每次到手的钱都不是很多,但是这样温和的手法也不会激起对方过度的反应,而且他收手早,从之后的记录来看收手了就真的不再纠缠,女方对他自然避之不及,于是他也不怕有后顾之忧。

甄翔越是回忆日记本上最后几页的内容,越能在心中描摹出甘寇讷这两年来的生存状况。随着日期地推进,甘寇讷接触的人越来越多,除了两次要钱的时间间隔在缩短,同一时段接触的人数也慢慢从一个增加到两或三个。至于换钱的理由,也变得五花八门起来,除了“照片”、“丈夫”等一目了然的条目,陆续还加入了“秘密”、“证据”乃至“爱恋”等条款。

同时甄翔也不会忘记一个细节,这本日记只记到今年的5月底,后面的内容应该是因为这本笔记没有空余而中断了。而到五月为止,没有打上(×)的名字只剩下了两个,而让甄翔在意的是这两个名字后的理由一个是“秘密”,一个是“爱恋”。

甄翔看到老板沉默了下来,便开口问道:“这么说来,会不会有女人真的爱上了这个甘先生呢?”

“应该是有的……之前据说还有女人为了挽留他而去寻死觅活。不过他似乎有他的一套手段,反正之后是不了了之了。对了,最近他搭讪的几个女人让他有些兴趣,警官可以从这方面下手吧。”

“唔,我也是这么想的……”

“嗯,那警官怎么打探到我店里来的呢?难道跟我们店里的人有关系?”

甄翔从口袋里拿出几张收据。

“我发现死者的笔记里经常用你们店的收据做书签,似乎他经常光顾这儿,所以就来碰碰运气……似乎我的运气不错。那么,不打搅老板做准备了。”

7月16日 星期一 11:20AM L市的街道上

甄翔走出avalon来到大街上,刚才在酒吧里的时光恍若隔世。街道上此起彼伏的蝉鸣把甄翔拉回了现实。

仔细回想着刚才的种种,甄翔拿出了那本关键的记录。他把目光再次聚焦在没有打上(×)的两个名字上。

游纤伊,女,珠宝商,接触时间是06年12月25日,在记录里最后出现的时间是07年04月25日,理由写的是“秘密”。

她的工作可能会接触到用于珠宝抛光的氰化钾吧。甄翔思索着,接着他又看到下一个名字。

殷弦,女,服装销售商,接触时间是07年02月02日,在记录里最后出现的时间是07年05月22日,理由是“爱恋”。

这个名字,是殷大夫的熟人吗?甄翔微微皱起了眉头。

除了她们两个有嫌疑,甄翔也在脑子里做着各种假设。比如记录里没有记载的6月与7月里,甘寇讷很可能又招惹了新的女人,也引来了杀身之祸。同时,之前被玩弄过的女人对甘寇讷应该是避之不及,但女人身边的男人则有可能来找他的晦气,也可能一个不慎就造成了现在的状况。

想到这里,甄翔突然想起了avalon老板的轮廓,即使是老板这样看似局外的人,也可能因为被掌握证据或者是跟甘寇讷有女人问题上的过节而对其痛下杀手。更复杂的是,还存在着买凶和抢劫灭口的可能性。甄翔越是深入地思考案情,越是觉得头痛。

7月16日 星期一 01:00PM 甄翔的办公室

端着盒饭的甄翔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回自己的办公室。

简单的说,之后甄翔在责任感的驱使下,又走访了几家酒吧,不过没有什么收获。期间,甄翔也嘱咐了手下的警员们加速调查游纤伊、殷弦的身份。同时核实L市氰化钾的去向,实际上比起动机和理由,受国家管制的氰化钾无疑是最好的突破口和犯罪铁证。另一方面,甄翔也派遣了警员尽快去向avalon的老板取证,并特意指示警员们要询问老板案发时间的去向。凭着直觉,甄翔认为这次凶案里买凶的可能性不大。既然使用了氰化钾,再买凶只会增加消息泄露的风险。反过来,如果是买凶,那么被雇的杀手也很少会选择氰化钾作为毒药。即使只能排除酒吧老板一个人的嫌疑,甄翔也觉得有必要查清楚。此时他只能在等待中不断确认手头的信息,为有可能陷入僵局的将来做准备。

刚坐下的甄翔还没来得及打开盒饭,固定电话就无情地响了起来。

7月16日 星期一 02:30PM 珠宝行

甄翔从接到电话起,就告别了午休。电话里的警员告知甄翔已经查出了游纤伊的身份,并说明了她的基本状况。

游纤伊,女,28岁,已婚,无子女,L市知名珠宝行的销售经理。笔记本上对她的描述是“秘密”。几乎在所有语境,秘密这个词都能让事情复杂起来。甄翔无奈地想到这点。

经过漫长车程后,甄翔疲惫地见到了目标人物。办公桌的对面,游纤伊有着一张娃娃脸,不管是皮肤还是打扮,都让甄翔很难想到她只比自己小上两三岁。甄翔一直仔细观察着对方的神色,他敏锐地发现,当游纤伊知道自己是刑警之后,明显拘谨了不少。虽然一般人或多或少都会对警察感到畏惧,但是游纤伊的表现让人觉得的确是有什么隐情。

甄翔微微闭了闭眼,整理思绪。这时游纤伊先开口:“甄警官莅临敝店不知有何贵干?”职业化的笑容有种亮瞎人眼的威力。

甄翔回想起几个小时前被询问的诸多酒吧老板的模样,眉头不自然地就皱了起来。此时倒是看到甄翔怪异反应的游纤伊笑得有些僵硬了。

甄翔虽然感到似曾相识的疲倦,但是还是勉强挤出他自认为友善的笑容:“我是想向你了解一下这个人的情况。”甄翔递出那张在各大酒吧巡展过的照片。

游纤伊看到照片的时候,和avalon的老板一样绷起了脸,不过和老板不同,她显得有些愠怒。她不高兴地对甄翔说:“这个男人我没见过。如果警官没有什么别的事,请恕我先失陪了。”

“这个男人前天死了,被谋杀了。”

“死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好吧,我们有情报显示你从去年开始就与这个男人有着联系……”

“你这是诽谤!”

“你想看证据?”甄翔一向对无理取闹的类型没什么办法。

刚才还像发怒的猫一样的女人,瞬间就沉默了下来。

根据以往的经验,甄翔认为眼前的嫌疑人似乎还能正确判断形势,知道再装傻也是徒劳。不过接下来游纤伊的表现让他大失所望。

游纤伊虽然吞吞吐吐地承认自己和甘寇讷的确有所来往,但是游纤伊强调只是甘寇讷单方面在纠缠她而已,并且表示自己在六月中旬就已经摆脱了甘寇讷的纠缠,而被问到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游纤伊也只是闪烁其词地表示甘寇讷似乎发现了新的目标,并且声称是自己坚定不移的拒绝态度让甘寇讷知难而退。至于记录里提到的“秘密”和钱,游纤伊则一脸天真地反问甄翔,一副完全不知道甄翔在问什么的样子。

甄翔接下来几次尝试未果,只好板起脸来询问直接关系案情的部分。

关于氰化钾,游纤伊不出所料地反问了甄翔那是什么。虽然销售珠宝的确不会接触到抛光用的氰化钾,但是如此直接的回答还是让甄翔很失望。

至于甄翔对案发时间的追问,游纤伊也只是表示不记得。当甄翔暗示她如果一直是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会加重自身的嫌疑时,游纤伊终于在装傻后第一次出现了焦虑的情绪。但是之后不管甄翔再怎么诱导,游纤伊还是拒绝透露当时的行踪。除了不断重复自己与此事无关之外,游纤伊的行为都对她自己所处的立场相当不利。

百般无奈的甄翔只得放弃了这次收效甚微的调查。在听到“我也会对以后来取证的警察同志实言相告”的“也”字之后,更加无奈的甄翔只得打道回府。

7月16日 星期一 06:00PM 餐厅

即使是离群索居的甄翔,对于自己许下的诺言也会尽力完成,更何况这次刚好还有问题要问殷琴,所以即使甄翔一天都在疲于奔命,他还是如约邀请了殷琴。

餐厅里,两个都不怎么爱讲话的人沉默地点着菜。这是一家没什么人气的小餐厅,甄翔和殷琴也是看中了这点。他们都不喜欢暴露在旁人视线里,这样一个略显冷清的地方正是他们理想的就餐地点。

餐厅里仅有的几个服务生在送完餐具之后,也退到了远处小声地交谈去了。餐桌上的沉默暂时变成了寂静。两人各怀心思。甄翔的大脑高速地运转着,他试图从混乱的思维里挤出几句客套话,眼皮却像涸泽里的蚌一样不断开合着,瞳孔更是无法聚焦。最后,一直到菜全部上齐,甄翔都没能成功打破沉默。

这时,殷琴对着再这样下去迟早会陷入睡梦的甄翔开口道:“啊,看起来甄警察比起我更加需要犒劳呢。”甄翔稍稍回过神来,接口回答:“嗯,的确是这样呢。”一边说着,一边毫不掩饰地打了一个哈欠。

殷琴也不在意甄翔对就餐本身毫无兴趣的态度,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因为两人都是那种比起在外面花钱吃大餐,更习惯尽早回家吃顿简单的便餐、然后找本自己喜欢的书或者干脆打开电脑玩游戏的类型。所以当甄翔发现殷琴貌似很开心地吃着菜的时候,心里也舒畅了不少。毕竟是一时兴起把她叫出来吃饭,要是耽误到她回家娱乐的时间,甄翔还是会很过意不去的。

“……咳咳,”他试图打破沉默,“氰化钾能够私人制作吗?”

殷琴皱起了眉头,回答说:“如果没有相当的专业知识,基本是不可能的。虽然理论上用铁氰化钾、亚铁氰化钾是可以制取氰化钾,不过实际操作起来还是有困难的。而且氰化钾属于国家管制物品。非相关的专业人员很难接触到真品,黑市里宣称的氰化钾多半是别的有毒物质冒充的。”

甄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认真吃起饭来。另一方面,看着桌上所剩无几的菜肴,甄翔也发现如果不吃点什么压压饿,今晚很可能得回家再吃碗泡面。

7月16日 星期一 06:40PM 殷琴车内

甄翔坐在殷琴车里的副驾驶席上,浑身不自在。通常,男女位置应该反过来。甄翔虽然有驾照,但是自从有次去省里开会,发现那边的行人过马路就像是在玩青蛙过马路的小游戏之后,他就对开车有了根深蒂固的排斥。

殷琴则游刃有余地操作着自己的爱车穿梭在数倍于自己的货车间。坐在副驾驶席上的甄翔突然觉得自己就像游戏里的青蛙,胃里尚未消化的食物顿时一阵翻滚。

“唉,好想超过前面那辆水泥车,8点我还有想看的电视剧呢……对了,甄警官,案子有什么进展没?有确定嫌疑人吗?”

甄翔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一路平安,同时简单地说出了自己目前的想法。首先怀疑的是avalon的老板,除了之前猜测的动机方面,甄翔也觉得老板冷静沉着的性格更符合自己为凶手设定的形象。而游纤伊方面,比起对老板动机的纯粹的推测,她有着明显的动机和便利的条件,更让甄翔在意的是,她在案发时间完全没能提出不在场证明,不得不让人怀疑她的清白。但是,甄翔也觉得她拘谨、轻微的神经质的性格不太胜任凶手的位置。至于偶发性的抢劫毁尸可能性,甄翔则因为氰化钾和刀伤觉得可能性不大。洋洋洒洒地说了好多,甄翔才想起来,殷大夫完全不知道他说的都是谁。

殷琴则很有兴趣地一直听到了最后,时不时还会点头表示赞同。她似乎很满意这些光怪陆离的故事,车速也不知不觉下降了不少。驾驶室里紧绷的飙车气氛也缓和了不少。

这时甄翔随口道:“殷主任,有妹妹吗?”

“呃?有一个,怎么问到这个了?”

“唔,这次案子涉及到一个位叫作殷弦的女服装销售商,因为名字很像,所以想问问殷主任。”

“不会这么巧吧,难道真的是小弦?甄警察和她打过照面吗?”

“目前还没,因为这个名字不算特别,所以可能还得花点时间。比起取证,调查花的时间可能会更多一些。”

“嗯,我的确有个叫殷弦的妹妹,不过关系一直处的不好……不过我还是想问问,能不能让我明天也跟着一起去取证试试?万一真的是我妹妹,我可不想你欺负她。”

甄翔仔细想了想,殷琴也是局里的重要人物,而且比起自己,殷琴明显与女性交流更有心得。想来想去都觉得带上殷琴是个稳赚不亏的选择。

两人达成一致之后,简略地交流了一下明天的安排。这时,车也到了甄翔的住处附近。

7月16日 星期一 10:30PM 游纤伊宅

安静的空调隔绝着屋外的热浪,屋子里只有游纤伊裹在毯子里瑟瑟发抖。

她的丈夫很久没回过家了,两人夫妻感情早已破裂。不过,对游纤伊来说,富二代老公夜不归宿未尝不是件好事。除了钱,她的丈夫一无是处,脾气还出奇的差。即使年青时曾到外国游学,他也只是把外国有钱人更高效地花钱方式学了回来。基本上,游纤伊和他结婚完全是为了他的钱。傍着这个大款,游纤伊从一个平凡的售货员一跃爬到了如今的销售经理。即使不靠那个丈夫,现在她也能为自己撑起一片天空。

光鲜的背后,游纤伊也掩藏着自己的丑恶。靠着那些秘密的小动作,游纤伊也跻身到了富人的行列。不光如此,现在的游纤伊还像寄生虫一样纠缠在丈夫身上,她纵容丈夫在外拈花惹草,而代价则是丈夫向自己定期支付高额的掩口费。至于离婚的问题,在榨干他之前,她没全没有收手的意思。

不过,一时脑热的她不慎让甘寇讷知道了自己的底牌。那时为了满足他的胃口,着实让她头疼了一把。现在,那个碍事的家伙已经无法再说出她的秘密,本以为可以高枕无忧了,可是警察也开始怀疑她了。虽然被她搪塞过去,但是不安的种子已经在她心里生根发芽。

今晚看来是一个难眠的夜晚。游纤伊头一次希望她那个混蛋丈夫能够回家给她带来些许安慰。

7月17日 星期二 08:30AM 甄翔的办公室

早晨,甄翔按时来到局里。

办公室里,各种大小不一的资料文书错落有致地堆砌在办公桌上。文件背后,殷琴则安静地坐在椅子上读着杂志。看到甄翔到来,殷琴开口问候:“早上好,甄警察,我看你这边挺乱的,帮你收拾了一下。”

甄翔点了点头表示谢意:“殷主任怕是来早了。关于殷弦的资料我还没有接到,可能会要你等了。”

殷琴用下颌指了指桌上最上面的资料夹,告诉甄翔:“刚刚已经送到了,我也不方便看,现在甄警察快点揭晓答案吧。”

甄翔打开文件夹,从里面取出几张照片,甄翔端详了一阵子,便把照片交给了紧张的殷琴。光是看殷琴的神色变化,甄翔就能确定这次的事跟殷琴的妹妹有关。

甄翔则抽空看了看殷弦的简介:殷弦,女,27,未婚,L市某服饰的代理销售商。这时,殷琴问了一句:“死者,这次我解剖的那具尸体是一个叫甘寇讷的男人吗?”

甄翔皱起了眉头,点了点头。不等他发问,殷琴就解释说:“小弦,唔……我妹妹最近迷上了一个叫甘寇讷的登徒浪子。她之前在爱情的问题上就很死心眼,我劝过她好几次都没效果。最近,我还发现她被那个男人勒索了。原来死的人就是他,嗯,也好,反正我妹妹肯定不会杀人的。”

认真倾听着殷琴解释的甄翔迅速做出了判断。一向冷静的殷大夫说话有些混乱,看来殷大夫非常关心她的这个妹妹。另外,从殷大夫最近才听说甘寇讷找她妹妹要钱的事来看,她的妹妹似乎是真的迷恋上了甘寇讷,即便一直供钱给甘寇讷挥霍,还是一如既往地黏着甘寇讷。同时,甄翔也不得不考虑到,爱得深的女人一旦失控起来,的确有可能会做出杀人的举动。关键就在于6月和7月到底发生了怎样的变故。

两人之间一时陷入沉默,甄翔还没有迟钝到当着姐姐的面说出她妹妹有杀人动机的话。

7月17日 星期二 09:30AM 咖啡店

服装卖场,甄翔夹在殷家姐妹之间,十分的痛苦。甄翔也没想到,这对姐妹一相见就吵得十分激烈,以至于自己的身份都是在见面两分钟之后才趁机表明。

为了缓和气氛,甄翔带着还在争吵的姐妹俩来到了这家冷清的咖啡店,选了个角落里僻静的位置。上完咖啡,服务生就知趣地躲到了远处,稍稍缓和的气氛再度紧绷起来。

甄翔与殷琴坐在同一侧,而单独一人坐在他们对面的是殷琴的妹妹殷弦。她和她的姐姐殷琴面容如出一辙,大概几年前的殷琴就是这个模样。但是殷弦留着比她姐姐齐肩发型要长得多的及腰长发,而且头色是染过的蜂蜜色。此时她面有愠色,像一只狡黠的狐狸。甄翔拍了拍殷琴的肩膀,转过头来对殷弦说:“殷小姐,言归正题,今天我是想来询问一下关于你与甘寇讷甘先生的情况……”

听到了甘寇讷的名字,殷弦猛地望向了甄翔,双瞳闪着异样的光芒:“你有他的消息?我最近都联系不上他……你说你是刑警,难道他犯了什么事?”

“冷静点,殷小姐。喝点咖啡吧……嗯,这样就好些了吧。请你冷静的听我说完,甘先生,上个星期六死了……被谋杀了。”

空气凝固了几秒,殷弦爆发出一阵难以言喻地悲鸣,然后嚎啕大哭起来。殷琴不忍心地离席走过去抱住殷弦,但被殷弦无力地推开了。甄翔一直不善于安慰哭泣的女人,他只能等待着殷弦稳定下情绪。

久久之后,稍微安定下来的殷弦满脸泪痕,脸上的薄妆被眼泪冲得乱七八糟。看到她哭成这样,甄翔心里也不再怀疑她真心爱着甘寇讷的事实。不过,她的嫌疑并没有消失。

甄翔试着询问了一下殷弦对甘寇讷的印象。殷弦哭哭啼啼描述了很久,不过与其说是在描述甘寇讷,更像是在描写圣子耶稣。诸如“一直很温柔,连路边的乞丐他都会同情”“具有牺牲精神,为了不让那些迷恋他的女人出丑,经常让自己处在难堪的位置”“非常专情,虽然身边总有其他女人,但是眼中从来只有我”之类的话层出不穷。在甄翔眼里,殷弦变成了一个被人卖了也许还会帮着对方数钱的角色。

估摸殷弦情绪渐渐稳定,甄翔开始试着提出一些敏感的问题:“那么,他向你勒索是怎么一回事呢?”

刚刚有些平复的殷弦听到这话,又激动地瞪向她的姐姐。

“是听我姐说的吧。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他没有勒索我,是我自愿把钱借给他去投资的。”

面对妹妹的怒目,殷琴完全不为所动,只是冷静地说道:“我看到他用你们亲热的照片威胁你。不管你多么喜欢他,他既然做出这种寡廉鲜耻的事,你就不该再被他迷惑了。”说完,她又无视自己妹妹憎恶地视线,转头对甄翔说明:“我在今年五月左右发现她经常向家里借钱,就试着调查了一下,知道了那个男人的事。后来还发现了那个男人勒索我的妹妹。”

殷弦诡辩说那时甘寇讷被另外一些女人弄得焦头烂额,心情不好才会有过激举动,说完还不忘讥讽几句她姐姐侵犯个人隐私的行径。殷琴也毫不留情地回敬了妹妹被男人蒙蔽双眼的愚蠢行为,两人都不甘示弱地站了起来,一场口角迫在眉睫。

在花了不少时间安抚两姐妹的情绪之后,姐姐逐渐恢复了冷静,而妹妹则又变回了一副泫然若泣的表情。甄翔有些疲倦地开口询问:“你刚才说,甘先生被其他的女人弄得焦头烂额,他有跟你提起是哪个女人吗?”

“好像是有个摆弄珠宝的女人,听说那个女人会经常勾结那些鉴定师一起从暴发户的乡绅土豪手里骗钱。除了她,还有很多女人觊觎着他,毕竟他是个非常有魅力的男人。”殷弦边说边擦了擦泪痕,还用不知从哪里掏出的手帕拧了拧鼻子。她的这些举动让甄翔觉得,如果她不是个傻女人,就是个好演员。

“那么,你最后见到甘先生是什么时候的事?那时甘先生有什么异常吗?”

殷弦断断续续地表示,似乎在六月末甘寇讷就反常地向自己借了很大一笔钱,之后就渺无音讯了。虽然她四处寻访,但是一直没有找到他的踪影。甄翔想到,游纤伊也提到六月中旬就和甘寇讷两清了,如果她们没有说谎,那么六月一定有什么变故。

最后,甄翔还是询问了殷弦案发时的不在场证明。结果又把殷弦惹恼了,她愤怒地反问甄翔:“你居然怀疑我害了他?你怎么不去怀疑我姐姐啊!”之后,好说歹说终于还是让她说出了7月14日傍晚6左右的行程:她和几个朋友一起去K歌、蹦迪,直到周日的凌晨3点才和朋友们分开,之后就回家就寝了。甄翔猜测,那时的殷弦可能还在寻找甘寇讷。不管如何,要是有确定的人证,那么殷弦在周六6点到9点就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与殷弦分开后,甄翔又出现在殷琴车里的副驾驶席上。为了缓和还有些僵硬的殷琴,甄翔随口问了一句:“殷主任周六有值班吧……晚上在干嘛呢?”

殷琴白了甄翔一眼:“当然是在家里啊,8点有我想看的电视剧呢。”

7月17日 星期二 12:00AM 甄翔的办公室

自从白天和殷弦接触过后,甄翔和殷琴都觉得无比疲倦。殷琴因为今天不当班,所以把甄翔运回局里之后,就开车回家打电动去了。而疲惫的甄翔只能买了盒饭回到办公室里充饥。

一边吃饭,甄翔一边在大脑里分析着殷弦。甄翔直觉地认为她对爱情的狂热与强烈的爱憎情感让她具备变成凶手的条件。不过,比起动机,不在场证明让甄翔对她的兴趣大减。

另一方面,甄翔更加在意游纤伊的动向。殷弦无意中的话印证了甄翔关于游纤伊所谓“秘密”的猜想。如果不是空穴来风,那么游纤伊和甘寇讷的关系就远比情人关系来得复杂,而她的杀人动机也更充分。同时,根据正式取证的材料来看,游纤伊在案发时间坚持“不记得自己干了什么特别的事,应该和平时一样在家享受生活”的回答也让人恼火。无疑,她是这次案件里一个十分不安定的因素。就像游纤伊没有交出不在场证明一样,警方也拿不出证据证明游纤伊有问题,就种胶着的对峙让甄翔非常难受,就像RPG里看到河对岸有宝箱,怎么也过不去一样。

甄翔觉得游纤伊的性格虽然很坚强,但内心里支撑的她的信念并不强大。哪怕只是抓住了一小点破绽,甄翔也有信心让游纤伊把掩盖的秘密和盘托出。而这个破绽,他觉得就在殷弦说的话里。

甄翔确认了一下时间,桌上电话显示是12点半。桌上有新送到的一份报告,表示经过调查显示,avalon酒吧参与违法活动的可能性极低。并且在案发时,至少有五位客人在不同时段看到过老板本人,有些熟客还与他交谈过,可以排除不是本人的嫌疑。报告的后面还附了几页客人们的证词,最后还有张时间表显示周六晚客人们目击到喝酒的老板的时间。最长间隔的时间也不过一刻钟,考虑到avalon酒吧与案发地的实际距离,老板没有作案的可能性。

桌上另一份报告也给甄翔带来了重要的信息。这份报告是关于甘寇讷本人周六的部分行踪。从甘寇讷住处附近的邻居处了解到,甘寇讷周六下午两点不到就出门了,而且明显打理过,看样子是要去赴约会的样子。据邻居们补充,甘寇讷平时昼夜颠倒得比较严重,尤其是周末的时差尤为明显。像那天那样“早”地出门并不常见,有些略知一二的邻居表示“通常只有甘先生要和女朋友分手才会选在这个时间段出门。”

引起甄翔注意的是,调查报告里说甘寇讷是下午两点不到就出门了,而根据验尸报告,他被害并被抛尸水塘的时间是傍晚六到九点。这中间的几个小时甘寇讷的行踪不明。时间上的违和感让甄翔有些焦躁,直觉告诉甄翔,这几个小时里一定有重大变故,如果能弄明白其中的的端倪,案件可能能够迎刃而解。

同时,报告上别有一张用便笺写的消息:调查组还确认了甄翔怀疑的这三个人平时能接触到的场所里,是否有氰化钾和氰化钾的存量情况,结果显示一切正常。正式结果将在之后和全L市的氰化钾存量报告一起送过来。

甄翔沮丧地发现氰化钾这条线索似乎用不上了,他只得把希望全寄托在下午和游纤伊的第二次接触上。

7月17日 星期二 03:00PM 珠宝行

似曾相识的场景又出现在了珠宝行,办公桌边,甄翔和游纤伊对峙着,空气里掺杂着游纤伊的紧张与敌视。

这次,甄翔没等游纤伊发问,先开口说:“游小姐,又见面了。这次除了甘先生的事,我还有另一件事找你。感谢你特意抽出时间。”

游纤伊依旧是一脸职业化的笑容,仿佛是第一次见到甄翔:“关于那位甘先生,我该说的都说完了。甄警察就不要再为难我了吧。”

甄翔也不着急,只是慢慢地说:“嗯,我们先处理另一件事吧……刚才我和调查组的同事们分头走访了许多游小姐的老客户,发现一件有趣的事。”

游纤伊局促地瞥了一眼一脸严肃的甄翔,见他完全没有说笑的样子,也就没开口接他的话。

甄翔接着说下去:“我们发现,你的这些客户手里似乎持有为数不少的赝品,为了让他们信服,我们可是从省里借调了好几名注册珠宝鉴定师,让他们通过远程协助帮我们确定了许多珠宝的真伪。嗯,我想你知道我要说什么,绝大部分的赝品都是从你这儿购买或者加工过的。甚至有一些,只是拿给你清洗保洁之后就变成赝品了。

“你的这些客人还有一个共通点,他们基本都是些不懂珠宝的外行,持有的这些珠宝首饰几乎都不是真正会拿来佩戴的。珠宝对于他们,大多只是漂亮的收藏品或者是子女送来的礼物。所以,即使你动了什么手脚,他们也完全看不出来。而L市里能帮他们鉴别真伪的几个有资历的鉴定师,看来也全被你买通了。嗯,你看,为了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可是向省里提出了援助,也算对得起你精心布置的局了。”

随着甄翔的发言结束,办公室里沉默得可怕。低着头的游纤伊的头发完全遮住了面庞,从甄翔的角度完全看不出喜怒哀乐。有那么一瞬间,甄翔甚至觉得这个女人有些可怜,从甄翔了解的信息来看,这个女人生活并不顺利,无论是婚姻还是事业都没给她带来快乐,身边还有一圈像甘寇讷一样的宵小伺机而动。看起来,她只是因为对钱的执着而迷失了自我。毕竟,她也曾经是一个挣扎在公司底层的小职员,也是靠着自己的努力才傍上大款。眼见自己辛苦挣来的一切都要在眼前化为泡影,自己还可能身陷囹圄,个中滋味甄翔想想都觉得难受。

“接下来,你还面临着谋杀甘寇讷甘先生的指控,如果你继续装傻,你很可能蒙受不白之冤。而真凶也可能逍遥法外。所以,请你告诉我,案发时,也就是上周六的傍晚6点到9点你到底在哪里。”

又是一阵沉默,游纤伊突然换了一副很随意的坐姿。她对甄翔笑了笑,用的不是职业化的笑容,而是一种本真的笑。她的表情让甄翔想到武侠片里自刎前的女子,看来果然是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颜”也善。这个时候,甄翔觉得她傍上大款的确不是件难事,同时,甄翔也觉得她心里有什么东西崩溃了。

7月17日 星期二 03:40PM 甄翔办公室

甄翔靠在椅子上,眉头紧锁。刚刚回局里的路上,游纤伊就在警车里把她知道一切都坦白了。现在,她还在审讯室里接受正式的笔录,虽然不知道结果,但是甄翔觉得她这次不再会有所隐瞒。

但是,审讯的内容只是关于她在珠宝生意上的伎俩。

关于谋杀甘寇讷一事,她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她坦白说她整个星期六都不在L市,而是周五就乘飞机到了外地去和新的情人幽会了。直到周日才搭早班的飞机飞回L市。她也主动告诉甄翔,登机牌她还留在家里,她的新情人联系方式她也毫无隐瞒。虽然取证组的人还只是在确认的途中,但甄翔已经觉得游纤伊这次没有说谎。

而之前不愿意承认,也是因为害怕她丈夫知道后有正当理由和她离婚,毕竟甘寇讷的事好不容易才压下来,她害怕失去丈夫这个摇钱树。

另外,游纤伊也承认了甘寇讷的记录里提到的“秘密”是指她伙同鉴定专家诈骗的事,自从她有次酒醉后在甘寇讷面前炫耀过一次之后,她就一直受到他半哄半逼的勒索。关于甘寇讷这个人,游纤伊也坦言自己一直在尽力忘掉,所以很难说出有用的线索。但在甄翔的诱导下,她还是说出了一些让甄翔很受启发的话。

比如,当甄翔问她关于甘寇讷为什么2点就出门而直到6点后才真正死掉时,游纤伊虽然答不出所以然,但是也表示她所知道的甘寇讷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她觉得甘寇讷一定是在三点左右就和他想见的人碰头了。至于为什么那么晚才被杀,她就完全猜不到了。

而且,据她回忆,甘寇讷从五月下旬就开始对她心不在焉,在她看来,甘寇讷一定在那时就发现了让他更感兴趣的目标。

最后,当甄翔不死心地问她甘寇讷平日又没有忌惮的人物时,她告诉甄翔,她记得甘寇讷曾说过:他接触的女人都是心理上有缺陷的人,比起这些为了自己的生存享乐而记恨他的女人,他更害怕那些为了守护这些女人挺身而出的人。游纤伊在和甄翔分别前,游纤伊把甘寇讷的意思总结成了一句话:“他认为,会威胁到他的人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别人。”

回到办公室的甄翔也接到调查组传回来的新消息,他们已经确认了殷弦的证词。她的好几个朋友都能帮她作证她在周六傍晚的确是和他们在一起,而且调查组还去他们描述的歌厅、迪厅确认过了,那边也能证明殷弦的证词。

这样一来,虽然L市经济科的人破获了一起重大珠宝诈骗案,但是甄翔的案子却陷入了入绝境。

7月17日 星期二 04:00PM 验尸间

毫无头绪的甄翔只得继续对调查组下达调查甘寇讷生前接触的其他女性的命令,并根据游纤伊的建议,追加了一条调查她们的亲属朋友的命令。但甄翔自己也觉得,这样做只是在履行职责,对破案收效甚微。

陷入低谷的甄翔在局里一边踱步,一边想找一个能让他放松的地方。不知不觉,就来了验尸间的办公室。虽然殷琴今天不当班,但是懒散的房间风格却让甄翔有种释然的感觉。之前见过的吴勇则坐在角落里自己的位置上头紧缩地看着报纸,看来错入了法医这行之后,连值班都让他心烦意乱。

和小吴打过招呼之后,甄翔就瘫倒在殷琴平时坐的靠背椅上,任由带着滚轮的椅子在狭窄的办公室里滑行,他自己则望着天花板上柔和的节能灯发呆。小吴看甄翔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也就没开口说话,验尸间的办公室又恢复了沉默。窗外隐约的蝉鸣和远处的脚步声都可以勉强听到。

甄翔仔细回想着这两天的细节,认真想着自己在哪里可能会出疏漏。直觉告诉他,迄今为止的调查一定有什么问题,一种巨大的违和感包围着甄翔。

最后,即使甄翔绞尽脑汁,也只能得出新的女人和抢劫毁尸的结论。想着想着,就在甄翔想要放弃的时候,一种全新的视角进入了他的大脑。

人可以为了自己杀人,也可以为了别人杀人。比如,姐姐为了妹妹。

7月17日 星期二 04:20PM 甄翔办公室

起初,甄翔也被这个念头吓到了。他失魂落魄地躲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在自己的椅子上思考起这种可能性。

其实他潜意识里早就注意到了,在殷弦气愤地质问他为什么不去怀疑殷琴时。不然他也不会去打探殷大夫周六的行踪。

甄翔一边抛开现在怀疑的殷琴的念头,一边确认着她是否有作案的可能性。动机是保护妹妹不受坏男人的威胁。案发时独自呆在家里看电视、本身是法医,不管是成品氰化钾还是自己制取,都有着先天的优势,局里本身如果有成品氰化钾也不会清查。

等等、等等,事情肯定不是这样。再好好想想,一定有哪一环我弄错了。如果……如果殷大夫跟这个案件有关,那么整个事件都得重新考虑一次。对,慢慢来,再好好想一次。

不知不觉,甄翔已经变成双手抱头的姿势。各种信息和线索像走马灯一样在他眼前闪过,甄翔整个人像石化了一样的陷入思考。

这时,甄翔想起一个人。

7月17日 星期二 09:00PM 验尸间

四个小时前,还在老家度蜜月的关剑突然接到了远在L市的甄翔的电话。奉行沉默是金的甄警察会给自己打电话已经让关剑吃惊了,而最让关剑震惊的是,甄翔让他马上赶回L市。

四个小时后,关剑在验尸间前深深吸了一口气。

推开门进入办公室,关剑也没有抱怨什么。简单与甄翔确认了几句,关剑就走进了更衣室。

办公室里,一直紧绷着脸的甄翔松了一口气:“看来小关还是很明事理,之前还以为会冲我大吼大叫呢。接下来甘寇讷的第二次验尸就交给你们了。”

吴勇接口说:“接下来,该我紧张到死了。”

7月17日 星期二 11:30PM 甄翔办公室

关剑和吴勇垂头丧气地挤在甄翔的办公室里,甄翔则一脸凝重地看着他们送来的新验尸报告。

关剑不甘心地说:“真让人不敢相信,殷主任,居然真的说了谎……但是,对殷主任来说这个谎完全没有意义吧。”

甄翔看完他自己想看的信息后,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转头对关剑说:“不管有没有意义,结果都不会改变。”

沉默在办公室里弥漫开来。

甄翔怔了一会,向关剑再次确认:“他的尸体在停尸房呆了两天,不会影响这次结果的准确性吧。”

关剑则一脸沮丧地回答道:“在停尸房里环境稳定,各种影响因素都很容易掌握,对结果的影响可以轻易掌握。再加上,我们也不敢相信殷主任居然真的撒了谎,所以确认了两次,我们可以担保结果无误。”

吴勇两眼无神地青着脸,听到这里也点头表示同意。

甄翔又陷入沉思,办公室里,三个人各自沉入自己的思考。

良久,甄翔疲倦地开口说:“我们把殷大夫叫来,大家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吧。”看到另外两人表示同意,甄翔用手机拨通了殷琴的电话。电话很快就拨通了,原始的提示音一声接一声响起,直到传来“现在无人接听”的录音,殷琴都没有接电话。

甄翔心里陡然涌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7月18日 星期三 00:30AM 殷琴宅

房门外,甄翔带着调查组的众人焦急地等待着。有人在不断给殷琴打着电话,手机与座机的声音从门里隐约地传来,但完全没有人来应门的迹象。也有人大力叩着门,并朝门后大声叫嚷着,除了把隔壁的邻居吵醒之外,没有什么效果。时间就这么胶着着,厚实的大门像坚冰一样让甄翔心寒。

就在大家的情绪濒临爆发的边缘,调查组的一名警员终于从公寓管理员那里要来了钥匙。时间其实只过了不到十分钟,但众人都觉得这是一段十分漫长的等待。

打开房门的第一时间,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门前。殷红的地毯上放着一个白色的信封。

而卧室里,殷琴的尸体平静地躺在床上。

7月18日 星期三 06:30AM 甄翔办公室

眼白里布满血丝的甄翔紧紧盯着一份新到的验尸报告。眼看旧朋成新鬼,甄翔在某款游戏的攻略里看过这句话,没想到现在亲身体验到了其中的心酸。个中悲苦,甄翔只能抛诸脑后,勉强着自己把心神投入案件。

报告里各项数据都让甄翔揪心,想着做出这份报告的关剑和吴勇,甄翔眼前浮现出送报告来的关剑铁青的面庞。甄翔甩了甩头,将思绪抛诸脑后,他像往常一样直接看向最后的结论栏。殷琴死于17日晚上的11点左右,死因是因服用超剂量强效安眠药而产生对中枢神经系统的抑制——她把大量安眠药掺入了自己每晚睡前都会喝的牛奶里。调查组在冰箱里所剩不多的牛奶罐和床头的杯子里都检测到了安眠药成分。看来即使是平日,殷大夫也会藉由安眠药牛奶入眠。

甄翔闭上眼睛平复了一下再次波动的情绪,整理了一下手头的情报。殷琴家大门口的信封里,是一封类似遗书的自白信。信里坦白了自己就是杀害甘寇讷的凶手。周六傍晚6点半左右,在市郊某不出名的酒吧她约见了甘寇讷,期间他们发生了争执,最后怒不可遏的殷琴将事先准备好氰化钾悄悄放入了甘寇讷的酒杯中将他毒杀,之后又伪装成是送醉酒的甘寇讷离开,根本没人察觉有异。之后她再用车把甘寇讷运到了郊外的那个水坑,并试图毁尸灭迹。动机则和甄翔推测的一样,是为了保护妹妹不受甘寇讷的纠缠。甘寇讷之所以六月末之后就没接触过殷弦,也是因为殷琴开始用钱让甘寇讷远离自己的妹妹。但是,随着甘寇讷的胃口越来越大,并且他威胁殷琴要变本加厉地找殷弦的麻烦,所以殷琴才出此下策,妄图斩草除根。

至于甄翔一直关注的氰化钾,殷琴也交代是她自制的,其后调查组在殷琴住宅里发现了剩余的材料和制取器材也证实了这一点。而这次自杀,源于她良心的谴责和内疚。

至此,各种细节的吻合已经可以让两件案子同时结案。甄翔的任务也到此为止,接下来就该是他为同伴哀悼之时了。

7月18日 星期三 08:30AM L市公安局

公安局大门外,蝉鸣依旧叫嚣。门里,则是一片沉默。一脸阴霾的殷弦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局里。进门,迎面碰上面色死灰的甄翔。

两人沉默了一阵,甄翔用有些嘶哑的声音说:“请往这边走。”说着,他从公共座椅上起身,转身进如走廊的阴影里。殷弦稳定了一下情绪,也快步跟了上去。

一段不短不长的走廊后,甄翔带着殷弦来到一个阴郁的房间,并示意殷弦坐下。甄翔则在关上门之后,坐在了殷弦对面。两人又是一段沉默。殷弦有些颤抖地开口问道:“我姐姐呢?”

甄翔则把面庞埋在灯光的阴影里,用已经平静的声音回答:“她不在这里。”

“我是来见我姐姐的……不是你们通知说我姐姐……我要见她。”

“的确是我们通知你过来的,殷弦女士。不过这里是审讯室。”

甄翔突然说了句不相干的话,让殷弦吃了一惊。她不耐烦地看着甄翔,似乎在催促他带她去见自己的姐姐。

“殷弦女士,你涉嫌杀害了甘寇讷先生和殷琴女士,请你在这里配合我们调查取证。”

7月18日 星期三 08:40AM 审讯室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甄警察,我已经回答过你们周六晚上我的去向了……”殷弦直视甄翔的眼睛里,闪动着阴冷的光芒。

“我知道,我们也确认过你的话……”

“那你是说我买凶杀人?你们告诉我,我姐姐自杀了,这也是我干的?”一边说着,殷弦一边用手绢擦起了泪花。

甄翔有些疲倦地开口说:“要说明这个有些麻烦,唔,我直接问重点吧。殷女士,请问你周六,也就是7月14日,下午3点到6点之间在干什么。”

一段不短的沉默,殷弦勉强开口道:“我在家休息,等着和朋友晚上一起出去,大概五点半就出门了。”

“也就是说,这段时间你没法证明自己的行踪吧……看来你已经了解到现在的状况了。那么让我试着还原案情吧,有不对的地方请告诉我。”

殷弦不动声色地看着甄翔,好像第一次见到他一样。

甄翔在殷弦灼人的目光下,开口陈述案情:“首先,这次事件最关键的地方在于,尸体撒了谎。”甄翔清了清嗓子,“殷琴殷大夫谎报了甘寇讷先生的死亡时间。”

“之前我怀疑到殷大夫时就在想,如果殷大夫与这个案子直接有关,那么比起杀人,殷大夫更可能只是作伪证。明白了这一点,我按顺序说一遍案情吧。”

“7月14日,也就是周六,下午两点左右甘寇讷就出门了——他当然没有在6月与你分手,要不然以他的性格也不会再接触你了——你们在殷大夫遗书里提到的那家酒吧碰了头。之后就如遗书中所写,你一边纠缠他一边给他劝酒,随后投下了致命的氰化钾。之后,你又用殷大夫的车把尸体运到了那个水塘。你故意选择了那个地点。如果没有每早的送奶车报案,你和殷大夫关于案发时间的小伎俩就没办法实现了。尸体太久不被发现的话,死亡时间很可能受腐烂程度影响,变得暧昧不清。另外,太过详细的时间也对你的计划不利,因此你选择了水塘。然后你又在那里戮尸,毁证。那张烧残的身份证也是你故意留下的,如果没办法迅速确认尸体身份,你的小伎俩同样没法实施。如果尸体被当做无名尸处理,而甘寇讷先生是当做失踪立案,你的行踪很可能被不同的思路揭发出来。这之后,时间也只不过在5点到5点半之间,你大有时间从容的与你什么都不知道的朋友们一同彻夜狂欢。”

看着不断沉默的殷弦,甄翔取了一杯水,润了润嗓子。

“接下来,就是本案最关键的部分了。殷大夫篡改了验尸结果,把案发的可能时间从3点到6点改到了6点到9点,从而给你制造了充分的不在场证明。而之前,你也从她那里了解到了局里的情况。关剑回老家结婚,协助尸检的只有胆子不大的吴勇,这也是你利用的条件之一。你之所以故意把尸体弄得一塌糊涂,也是为了让小吴不敢接近,方便殷大夫操纵验尸报告的结果。”

殷弦从头到尾的沉默不语让甄翔觉得有些烦躁。他再次喝了口水,缓解一下自己的疲乏。

“按照你的计划,在自己的嫌疑完全洗清之后,就要开始杀害自己的姐姐了。你只要事先在殷大夫每晚都喝的牛奶里加入大量安眠药,等着自己的姐姐身亡就可以了。因为殷大夫自己也会往牛奶里加安眠药,所以她很可能不会发现异样。这之后,你再顺理成章地从门缝里塞入那封遗书,就可以高枕无忧了。至于你塞遗书的时机,我猜你会在晚上和她联络,以确认她是否还活着。只要你确定她已经死了,你就会去塞入那封遗书。昨天如果我们能早点发觉,很可能就能在现场遇到你。而之前,你也把氰化钾的制取器材和原料都交给了殷大夫保管。不知情的殷大夫就这样成为了你的替罪羊。”

“如果说之前甘寇讷的案子我们还没有决定性的证据,那么你在殷大夫的案子里就犯了不少错误。”

低着头的殷弦头一次有了反应,她再次紧盯着甄翔,眼神里带有好奇与畏惧。

“首先,即使殷大夫每晚都会喝掺有安眠药的牛奶,她也不会直接在冰箱里的牛奶罐里投药。而我们调查组发现,牛奶罐和床头的杯子里都含有致死量的安眠药,而杯子里的药量比起牛奶罐来的还要多。这虽然不能证明是你动的手,但是让我们有理由相信殷大夫是被他杀的。”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如果按照你的计划,我们以殷大夫畏罪自杀结案,那么遗书的确不会被检验。但是,我们在之前就怀疑到了他杀的可能,因此,我批准了字迹检验。结果你能猜到吧,殷女士,我们有你取证时的字迹。这就是你现在在这里的原因。”

甄翔说到这里,感到殷弦身上某种类似斗志的东西已经消失了。此时的殷弦就像之前的游纤伊,露出了放弃的表情。

“这次案件最关键的地方就在于甘寇讷的死亡时间,当我把关剑找回来重新验尸确认死亡时间时,你的计划就破产了。因为殷大夫周六值班,直到五点半之前,她都不可能去和甘寇讷见面。知道了这点,殷大夫畏罪自杀就不攻自破了……殷女士,请你坦白你的罪行吧。”

7月18日 星期三 10:00AM 验尸间

甄翔疲倦地靠在原本属于殷琴的椅子上,见惯了生死,眼里也还是有些许泪在滚动。他断断续续回想着殷弦的自白,比如殷琴并没有参与事先的计划,她直到案发之后,也就是她值完班回到家才看到妹妹发给她的留言。而借车和甄翔提到的诸多准备,都是殷弦瞒着姐姐计划的。

再比如,殷弦杀人除了是因为甘寇讷的勒索她几乎已经无力负担,更重要的是为了报复他的负心。殷弦真心爱着甘寇讷,之前也知道他与游纤伊等人有染,但是她都没放在心上,只认为是甘寇讷单方面的吸引了女人们。但是,在6月左右,殷弦发现甘寇讷似乎真的被别的女人迷住了。勒索力度越来越大的同时,对自己也变得越来越冷淡。绝望之中的殷弦再次动了杀心。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决心,她杀害甘寇讷的那一天,正是甘寇讷提出跟她断绝来往的日子。

同时,殷弦的计划里本来是没有杀害殷琴这一环的。她虽然和自己的姐姐处得不好,但是姐妹的情谊并没有消失。要不然她也不会赌博似的合盘把案情告诉殷琴。让她起杀心的是杀害甘寇讷之后,她在焚毁遗物时意外发现了另一本日程表。就像是甄翔手头那本的续集,殷弦手里的那本记载着今年六月起甘寇讷的活动记录。在记录上,殷弦发现了自己姐姐的名字。那时她才明白过来,一直游龙戏凤的甘寇讷,最后爱上了为自己去和他斡旋的姐姐殷琴。殷弦感到被他们两人双重背叛了,所以临时制定了杀害殷琴的计划。

说到底,杀了甘寇讷的殷弦精神已经失常了。就像某个小说里说的,杀人也是杀己的过程。

而甄翔也对殷弦补充了他对这个案子的看法。甘寇讷是个谨慎的人,从他之前周旋在女人之间就能确定这点。甄翔认为甘寇讷很可能已经察觉到了殷弦对他的恨意,而他带着那本导致姐妹反目的日记去赴约,很可能就是为了挑拨殷弦去报复拒绝自己的殷琴。只不过,他没想到自己也因为由爱生恨的情愫死在了殷弦手里。

虽然都只是甄翔的推测,但是听他说完的殷弦头一次露出了悔恨。

甄翔又想到,殷弦已经移交给别的部门,而她的姐姐殷琴,还躺在自己身后的停尸房里。

好久没有入眠的甄翔意识已经游离,他勉强把头转向停尸房的方向,紧接着,他本来就没有什么神采的眼睛慢慢合了起来。甄翔独自一人在验尸间里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