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川水渠杀人事件》全文阅读_作者:歌野晶午
1
水面上似乎飘着什么东西。
水流宽不过五六米,静静流淌,缓缓南下。水面上的那个东西并没有逆流而上或奋力向前,只是静静地随着水势漂流在水中央。
那个东西并不是树叶或者空瓶,要更大得多。它长约两米,宽约半米,通体深蓝色,前进方向的那端有一丛黑色,随水漂浮的样子像极了海藻。
“报告,发现报警中提到的目标。我现在在清严院桥,那东西正顺着水流向下游漂去。稍后作进一步报告。”市田正在紧张地与警局进行联络。
那个顺流而下的东西——是人。那是一个穿着深蓝色运动服套装的人,两只手伸在前面,面朝下趴在水上。那些先看起来像海藻一样的东西正是他的头发。乍一看去,那就像是个在游泳的人,但是他全身是不动的,也没有抬头换气的动作。
“玉川水渠发现顺水漂流的浮尸!”接到报案,市田便匆忙离开派出所,到现场确认情况0报案人在佳加美上水公园看到浮尸漂过,所以确认情况的工作便落到了最近的派出所——市田所在的福生警署下福生派出所。沿着立川青梅路——也就是俗称的奥多摩街道走过一条单行道,便能看到玉川水渠的清流了。
市田先来到了离派出所不远的宫本桥,站在桥上眺望下流。这里视野开阔,百米左右一览无余,并没有发现可疑物体。他又转过身眺望上流,加美上水公园就在几百米外的左岸。他等了一会儿,并没有收获。
市田蹬上自行车沿着奥多摩街道南下,眼睛却从未离开过旁边护栏外的玉川水渠。一路一直骑到新桥,还是没有发现可疑物体。新桥是座大桥,机动车道和步行道分开设置。
就在步行道旁,市田发现一个老婆婆正踩着白色的护栏,朝下流的方向眺望着什么。市田赶紧过去一问,老婆婆满脸惊讶地表示看到有人顺着水流漂走了。市田朝下游远眺,那人已经漂出视野了。
市田赶紧蹬车赶往下一座桥。水渠的水流速并不快,也就是人正常散步时的速度。自行车肯定是能追上的。
终于,在四百米外快到清严院桥的时候,市田看到了水里漂浮的人。他索性直接加速赶到清严院桥,朝上游望去。一个通体深蓝色的物体顺流而下,流经桥底,朝下流漂去。
就在靠近的数米内,市川确定了那就是个人,便赶紧联络警局。那个人深蓝色的运动服背上还标有“R高校 秋山”字样。
市田与警局进行简单联络过后,又骑上自行车朝下一座桥赶去。玉川水渠上每隔二三百米就会有一座桥。
市田又一次超过水里的人,先赶到了熊野桥。他与警局联络过后,便把自行车搁在一旁,脱掉鞋子,卷起裤腿,翻过护栏,来到水渠近前,寻找容易下水的地方。而这时,“秋山”已经顺水漂过了熊本桥,继续朝下游缓缓漂去。从桥面到水面有五米高,而水深只有不到半米,直接跳下去显然是不妥的。
“目标已经漂过熊本桥。”市田报告完,又翻回栏杆,光着脚便急急忙忙踩上自行车朝下一座桥全力赶去。
还好,路和水渠是并行的。市田骑了不到百米,便又追上了“秋山”。其实道路和水渠之间最大的障碍是那半高不高的护栏,可要翻越那护栏并不是那么轻松的。市田再次加速疾驰,一口气骑到了萱户桥,把自行车一丢,赶紧翻过了栏杆来到水边。
这里离水面高也有五米左右,市田见不能直接跳下,便开始从两边的护岸找突破口。问题是,水泥的护岸坡势极陡,且偶有杂草,冒然赤脚下去恐怕会受伤。
当然,让市田犹豫不敢下去的理由不光只是坡陡桥高,更重要的是,他即将要面对的是一具尸体,他对尸体充满恐惧。这不像是奥多摩街道上时有出现的,被过路车辆碾死的猫的尸体,这可是人的尸体。对于年轻的市田来说,这还是第一次。
就在他踌躇的时候,“秋山”已经漂过来了,慢慢又消失在了桥下。
市田赶忙回身翻过栏杆到桥的另一边,望向下游。“秋山”开始朝下游继续漂去,但他却还是迟迟不敢靠过去。此时他是又气又急,不禁大叫:“等,等等!停下,停下!”
而喊出去以后,市田又不禁觉得有点脸红,这是冲谁喊呀。
这时,眼前的一幕让市田不敢相信:“秋山”真的听到了他的叫声,停下了。
这不是时间停止,水还在流着,只是“秋山”停了下来。他一动,竟站了起来:“是在叫我吗?”
2
“实在抱歉!”秋山和成从一上岸开始便不停道歉。
“你干什么呢这是?”柿崎责问道。柿崎是福生警署的刑警,他和尾岛巡查开了警车来现场支援市田。但是到了萱户桥一碰头才知道,“浮尸”竟是个完好无损的大活人。他知道秋山人也清醒,又没受伤,肯定不是意外跌落水渠。那这种事情就应该交给安全科负责了,自己身为刑警,实在小题大做。
“我是高二学生。”秋山小声说。
“你刚才说过了。”柿崎不耐烦地应了一声,摇开车窗丢掉了抽剩下的烟屁股。
“明年就该高考了,不努力可不行了。”秋山一边整理自己的头发一边说。时值七月,现在只不过早上七点,室外温度已经有三十度了。就在柿崎赶来的这段时间里,秋山的衣服都已经干了。
“你练习游泳也是为考试做准备吗?”柿崎轻蔑地说着,又点上一支烟。
“不,我这是想给高中生活留下些难忘的回忆。”
“漂向大海吗?”
“不,不是,我是想制造一些到了三四十岁还能一想起就激动的特殊回忆。”
“在水渠里游个泳有那么难忘吗?”
“不,这不是单纯的游泳,这是个游戏。”
“游戏?”
“对,挑战能不能游到拝岛。”
“到拝岛?”
“对,从羽村的堂桥到拝岛的日光桥。”
“你打算游那么远?”柿崎估算一下,那全程有约四公里。
“与其说是游泳,其实,我是在漂流。”秋天指了指脚边的泳镜和呼吸管,有了这两样东西,就不用抬头换气了。
“这些你自己做过手脚吧?”柿崎拿起秋山的呼吸管说。这换气管明显被人裁短了。
“是的,为了把它隐藏在头发里,我把它裁短并涂成了黑色。”
“你为什么非得这样?漂在水里就像浮尸似的……”
“对吧?”听到这儿,秋山仿佛很高兴的样子,“要是像平常一样游泳,怎么也不会有人觉得特别,也就不成游戏了。如果看起来像尸体,肯定会有人报警,而当警察抓到我,我就算失败了,游戏结束。”
“混账!”柿崎怒喝一声,不禁伸出手想要给这个乱来的小孩一巴掌。秋山吓了一跳,霎时间收敛了笑容。还好,柿崎并没有出手,“你知道你这样会给多少人添麻烦吗?都已经是高中生了,连这点事情都不懂?还是说,你是明知故犯?”
“抱歉!抱歉!”秋山低下了头。
“你说这是游戏……”
“是……实在抱歉!”
“要是漂到拝岛就算赢,中间被警察抓到就算输。”
“是的……”
“参与这个游戏并不只有你?”
“啊,是的。”
“也就是说,还有人在冒充浮尸?”
“不,下水的只有我一个。其他人预测我能不能顺利漂到拝岛。”
“你们不是在比赛?”
“不是,我们是在打赌。”
“赌博?”
“不,没您说的那么严重,我们不赌钱,只是赌点果汁什么的……”
“参加游戏的有多少人?”
“我们真的没有赌钱。”
“我问你有多少人参加!”
“我不知道……”
“你会不知道?你可是参加者。”
“我真的不知道。负责招募参加者的是茂野。”
“同学吗?”
“是的,同班同学。”
“他负责在班里招募参加者?”
“其他临近班级也……”
“那个茂野现在在哪儿?”
“应该就在附近……”秋山朝车外望去。
“他一直跟着你?”
“对,他在进行直播。”
“直播?”
“对,他负责将我漂流的情况进行直播。”
“等等,我有点不明白……”柿崎皱了皱眉。
“通过网络将我的漂流情况进行直播哟。”
“网络?”
“对。”
“现场直播?”
“没错。”
“通过影像?”
“是的。”
“就凭你们几个高中生,可以现场直播?”柿崎好奇地问。
“并不难呀。当然我们不可能像马拉松直播那样拍摄全程,视频影像只拍摄出发点和终点两个部分,其他过程则通过文字发到网络留言板上。”
“为什么要直播呢?”
“为了让参与打赌的人看到实际情况呀,怎么样,很刺激吧?”
“就为了赌果汁?”
“对,对……奇怪,茂野怎么不在附近呢?”秋山一副不解的样子朝车外又张望了一阵,回过头来朝柿崎说,“可以借我您的手机用用吗?我给茂野打个电话。因为要下水,我今天没有带电话。”
柿崎把自己的手机递给秋山,秋山拨了号码,把电话贴到耳边等了一会儿:“奇怪呀……”
“没人接?”
“打不通。关机了?不应该呀……”
秋山又一次拨了电话,还是没人接。
“我试试打给泽井。他也是负责直播的,在不同的地方。”
柿崎还是搞不清楚,到底这帮小孩在搞什么名堂。
“奇怪了……”秋山自言自语地说。
“那边也没人接?”
“是啊,泽井也打不通。”
“那两个人不会去什么信号不好的地方喝冷饮去了吧。”
“应该不会吧……”秋山好像很为难的样子,“我能再打一个电话吗?”
“打吧。”
“我打给在学校的同学。根据网上的文字直播,应该就能判断茂野现在的位置了。”
秋山说着,又拨了一个电话:“沟口吗?我是秋山。成功?得了吧,在牛浜被警察抓了。什么?网上没有直播?这是怎么回事……”秋山的表情一下子难看了。
“怎么了?”见秋山挂了电话,柿崎问道。
“他们没有进行文字直播,只有我出发时的视频发到网上了。这是怎么了……”秋山一副难过得要哭的样子。
“这么热的天,他们还能一直跟着你?”
“不,您不知道,我同学说出发的视频很不正常……”
“你先冷静。”柿崎把手搭在秋山肩膀上。
“他们说,我开始漂流以后,画面出现了剧烈晃动,然后就断了。该不会是被车给撞了吧?那里路窄,又是下坡……”
这时,一直默默坐在驾驶席的尾岛巡查联系了警局,管辖区域内并没有交通事故报告。
“警察先生,能请您跟我去看看吗,我很担心。”秋山右手按在心脏处,那样子真像个姑娘。
“去堂桥吗?”
“是,羽村的堂桥。”
柿崎同意了,尾岛发动了汽车。
玉川水渠是江户前期,为了给江户城提供饮用水资源而修建的人工水渠,全长四十三公里,是当时全国最大的土木工程。多摩川上流建了羽村取水堰,这样,多摩川的水便可以输送到通往江户的四谷城门。
如今,为了进一步利用水资源,东京都水利局在羽村取水堰稍下流一点的地方建了净水厂。净水厂下流第一座桥便是堂桥,再向下流两公里,便是秋山被抓的萱户桥。从取水堰到净水厂的水势还是很急的,但通过净水厂时,水势则明显舒缓下来。
警车沿着奥多摩街道开了两公里,过了一个略陡的下坡,来到了堂桥。因此处附近曾建有药师堂,故名堂桥。
桥不大,此时上面并没有人。但奇怪的是,桥边一个装了三脚架的摄像机倒在地上,旁边还放了一台笔记本电脑。
“那是茂野的。”秋山说着打开车门跑了出去。
“别碰那些东西!”柿崎赶紧制止秋山。他发现,摄像机旁的地面上有些许血迹。血迹还没有干,是新鲜的。
“茂野!茂野!”秋山哭着大叫。
柿崎朝四周看了看,没有发现人或其他血迹,只是不远处的地面上有个黑色涂鸦。涂鸦的喷漆粘糊糊的还没有干,应该是新喷上去的。不知道这涂鸦之中是否有什么含义。
“柿崎。”尾岛趴在护栏上朝桥下看了一眼,便紧张地招呼柿崎过来。
桥下有人,蜷缩着倒在水泥护岸上。
“请求支援!”柿崎一边命令尾岛,一边翻过护栏。
倒在桥下的是个男孩,背后中数刀,已经没有气息了。
桥上传来一声惨叫。秋山双手抱头,声嘶力竭地不断呼喊着茂野的名字。
柿崎沿着护岸又回到桥上,一把抓住秋山:“这是怎么回事?”
“茂野,茂野他……”秋山像是被吓得不轻。
“你是从这里开始漂流的对吗?”
“茂野他……”
“你清醒点!”柿崎大吼一声,双手紧紧抓住秋山的肩。秋山被这么一叫总算回过了神,一下子挺起了腰板。
“他在这里看着你出发的吗?”
秋山点点头。
“当时周围还有别人吗?”
秋山摇摇头。
“拍摄过程中他有没有和谁发生过争执?”
秋山又摇摇头。
“这也是你出发之前就有的吗?”柿崎指了指地上的涂鸦。
秋山还是摇了摇头。
这个涂鸦很像是飞车党留下的。有可能是秋山下水以后,飞车党正好经过这里,和茂野发生了摩擦。这座桥比较窄,摄像机又占了些地方,茂野当时专注于拍摄,与通过的车子有些剐蹭也是很有可能的。
事实上,这个区域常有飞车党出没。比如离堂桥五百米的地方有座羽村堰桥,是专门为人步行通过多摩川建造的。但是那些飞车党偏偏喜欢在那里飙车,而且为了引起别人注意,他们还特地把车子引擎声改得很大。福生警署曾多次接到类似投诉。
柿崎正想着飞车党的事,突然听到秋山爆发似的大叫:“我出发时候茂野还好好的呀!我下水以后,他就站在桥上。他好好的呀,怎么就会变成这样呢……”他说着,用力拉住了柿崎的手,双眼布满血丝。
“我知道了。好了,有话以后再说,你先回警车里吧。”柿崎正准备再下去检查尸体,却发现秋山的手抓得更紧了。
“泽井他……”
“谁?”
“泽井也失去联系了……”
“对了,还有一个!”柿崎突然想起,还有个泽井负责在另外的地方进行直播。
“新崛桥,快,新崛桥!”
新崛桥就在这堂桥下流五百米的地方。尾岛留下,柿崎则带着秋山驾车来到了新崛桥。
果不其然,新崛桥这里也是一样:摄像机,笔记本电脑,新鲜的血迹,莫名其妙的涂鸦,桥下背后被刺中数刀的男孩。
在对冷静下来的秋山进行过问询后,“游戏”的全貌终于得以明了。
从玉川水渠的堂桥到日光桥有大约四公里,一人假装尸体顺水漂流,参与赌博的人出上千日元赌其中途是否会被警察抓到。参与赌博的人是以R高中二年三班学生为主的二十余人。
秋山和成负责伪装尸体顺水漂流,而茂野达弥和泽井直之则负责将漂流情况发布到网上进行直播。其中,茂野负责在出发点堂桥进行拍摄,而泽井则负责五百米外的第二站新崛桥。
茂野负责拍摄秋山下水出发的情况并传到网上,然后则跟着他一路走下去,用文字在网络留言板进行直播。而另一方面,泽井将秋山通过新崛桥的样子拍摄好并传到网上,然后直接到终点的日光桥,准备拍摄游戏结束的片段。
游戏开始的时间是早上五点半。考虑到白天人多车多,为了不让拍摄受过路人影响,他们选择在大清早开始游戏。
茂野和泽井拍摄的影像传到网上的同时,也记录在了机器里的录像带上。
茂野的摄像机:
画面里出现了“挑战系列第四集·玉川水渠漂流”几个手写文字,应该是写在纸板上又举到镜头前的。
板子拿开了。
两个勾肩搭背的男孩出现在画面中,他们背后则是齐腰高的护栏。
“现在是早上五点二十八分,挑战马上就要开始了,你心情怎样?”右边穿着半袖衫的男孩转过脸问身旁的男孩,距离近得像要贴到对方脸上了。
“好紧张,心脏扑通扑通的呢。”左边穿着深蓝色运动服套装的男孩一边说着,一边装腔作势地揉了揉胸口,而他搭在对方肩上的另一只手上拿着泳镜和呼吸管,这是秋山和成。穿半袖衫的是茂野达弥。
“怕了?”茂野朝着秋山的屁股一巴掌下去,秋山身体抖了一下。
“快,秋山,开始吧,拼了!”说着,茂野就把秋山往护栏边挤。
“别,不能从这里跳!水太浅了。”
“好吧,要是你受伤不能开始挑战,就太对不起观看直播的大家了。”茂野说着,又朝秋山的后脑拍了两下,然后又笑着胡噜起他的头发。秋山则只会呵呵嗤笑着,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以上就是挑战的准备情况。”茂野说完,勾肩搭背着的两个人一起朝镜头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然后,两个人分开了。秋山走出了画面,而茂野靠近了摄像机。由于太近了,什么也看不清楚。之后,画面开始剧烈晃动,应该是在移动摄像机。
画面稳定下来,摄像机换了位置。镜头中,秋山翻过护栏,小心地沿着护岸下了桥。安全抵达后,秋山回身对着镜头做了个“胜利”的手势,然后消失在了桥下。
画面又开始剧烈晃动,又在换位置。
“好,我出发了!”这是秋山的声音。
“稍等稍等!”茂野的声音响起。镜头回到桥上正中,正对着缓缓远去的水流,“好了!”
“秋山和成,出发!”桥下传来秋山自信满满的一声,然后是入水的声音。画面中,身着R高中运动服的人随着水流从桥下漂了出来。
“万众瞩目的秋山选手终于出发了,到底他能不能成功到达拝岛呢?”又是茂野的声音。
秋山的“尸体”随着水流越漂越远,速度不快,也就和人正常散步差不多。
“预测人数比为二比一,赌失败的人数更多,到底会不会出现以少胜多的奇迹呢?我们拭目以待!”
秋山已顺着水流漂出百米。
“我将跟随秋山继续为大家作文字直播,过一会儿还会有第二直播点的视频献上,大家稍等……啊!”突然茂野闷叫一声,然后传来的是一些碰撞拉扯的声音,应该是有人在旁边动手。
画面还是静静地对着水渠,所以不得而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伴随着奇怪的声音,水还是一样缓缓地流着,秋山依旧越漂越远。
突然,画面变了,伴随着一声刺耳的噪音,摄影机倒在了地上。
画面一瞬间拍到了灰色的道路,然后便开始出现横竖的灰色波纹,波纹猛地增多,屏幕陷入黑暗,视频结束。
泽井的摄像机:
摄像机应该是设在桥正中,镜头对着河的上游。
时值盛夏,水渠沿岸树木葱郁茂盛,枝桠伸到河面上,与河水里的倒影形成了一扇洒满绿色的大门。这景色都比得上亚马逊丛林了。
“来了?”自言自语的声音,但是看不到说话人的脸,“还真来了。秋山选手出现了!”他提高了嗓音解说道。说话的肯定是泽井直之了。
画面中远处的水渠中出现了一个小黑点,随着水流越来越近,黑色也渐渐变成了深蓝色。
“看起来他感觉还不错,好像乐在其中呀!秋山选手顺利通过了新崛桥!”
“尸体”消失在了桥下。
画面一阵摇晃,不过很快,镜头稳定下来,这次朝向了下流。
“尸体”从桥下漂了出来,继续缓缓朝下流漂去。
“秋山,一路走好!”镜头左端出现了个人影,应该是泽井在挥手。
“好了,我现在要赶去终点的日光桥了。稍后由茂野为大家作跟踪文字直播。到底秋山能不能……”泽井的声音突然断了。这个视频里也开始传出争执拉扯的声音,而画面依旧没有变,只有缓缓的水流、沿岸的树木和越漂越远的“尸体”。此时,“尸体”大概已经漂出有五六十米了。
突然,画面切断,视频结束了。
“您的意思是我杀了那两个人吗?”
柿崎发现这小子懂得先发制人,实在不可小视。
“你在说什么?”中西警官笑了笑。虽然他这么做是为了让对方放松警惕,但明显正中了对方下怀。果然中西还是缺乏经验。
“请别浪费时间了,您应该从不少学生那里听到过‘鹤见与茂野总对着干’这样的话吧?”鹤见洋司口气冷淡,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但是,他眼睛里的目光却充满挑衅。
“所有跟死去二人认识的人我们都要问话。”中西为了维护自己好人的形象,强忍住火。
“那我现在这是得到特别待遇吗?太荣幸了。”鹤见端坐在皮沙发上。对鹤见的问话是在R高中的校长室进行的,班主任来了,就坐在一边;校长更是一脸严肃地坐在办公桌后。
“你和茂野有矛盾吧?”柿崎开始问话。
“发生过口角。”鹤见不动声色,那冷静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十七岁的少年,“我是因为他们玩的游戏和他们吵的,是想劝他们不要玩那么不正经的游戏。我可是个正经人,看不得他们那么过分。”
“二十号你们还吵过吧?那天可是你们上个学期的最后一天。”
“而二十一号茂野和泽井都被杀了,所以我才被怀疑,对吧?”鹤见笑得似乎很是无奈。
“那实际上呢?”柿崎追问。
“茂野、泽井、秋山,其实这三个家伙根本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死了也是应该的。”
“鹤见!”班主任老师怒喝道。
“他们生前我瞧不起他们,死了就更不用以礼相待了。如果因为他们死了我就要反而恭维他们,那岂不是反而很失礼?”
“你,你……”
“请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语。”校长想用自己的威严控制局面,但这话反而火上浇油了。
“言语只是表达想法的一种方式,而想法和行为根本就是两回事。你觉得某个女人漂亮,对其有所想法,是不是就一定要把她拉到房间里强奸呢?好吧,反正这世界上如此做的蠢货也不少……”
果然,人在青春期总愿意叛逆。
“你对茂野说了些什么?”柿崎也强忍住了自己的不悦。
“说了很多话呀,全复述是不可能了,简而言之一句话:就算胡作非为也要有个限度!”
“茂野的反应呢?”
“反应?就是这儿喽。”鹤见撩起脑后左侧的头发,耳朵旁贴了一个大大的创可贴。他继续问,“对了,这医药费我可不可以跟死者家属索要呢?话说,我的嫌疑是不是更重了?”鹤见还是面无表情。
“你刚才说要有个限度……”中西歪着脑袋。
“很明显他们已经不只是做游戏那么简单了,都赌钱了。”
“茂野他们以前玩过类似的游戏吗?”
“您看过茂野死前拍摄的录像带吗?”
“看了。”
“都看了还用问我?”
中西和柿崎莫名其妙地互相对视一眼。
“视频最开始不是写着‘挑战系列第四集’吗?那不就是说以前还有过三次吗?身为警察,这都没发现,真是……”鹤见说着,不屑地摇了摇头。
“过去都挑战过什么?”柿崎强压住怒火,继续问。
“按完人家门铃就跑,能不能连续按一百家不被抓到;三个小时里可以吃多少女生豆腐;偷偷藏在火车行李架上多少站能不被发现。”
“每次都赌博吗?”
“赌钱是从上次开始,而网络直播是从这次才开始的。以前都是事先拍摄好,然后拿到学校召集大家一起看。在某个空教室,有烟有酒,他们称之为‘欣赏会’。”
“您知道这事吗?”中西问鹤见的班主任。
“我怎么会知道!要是知道我肯定会制止他们的!”班主任一下子激动起来,说话时手舞足蹈的。他转向校长,开始不住地摇头否认。
“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呢?”班主任满脸通红地又回过头质问鹤见。
“我又不是小学生,不必什么事都和老师说吧。遇事不自己想办法解决,那以后到了社会肯定也办不成事。况且,老师您每天都那么忙,我怎么忍心打扰您呀。”鹤见讽刺地说。
“你从以前就开始注意茂野他们了吧?”柿崎问。
“对,我每次都劝他们不要做那么无聊的游戏,但是他们不听。所以我最后忍无可忍,就下手把他们杀了?哈哈哈……”鹤见一下子笑了起来,“茂野、泽井、秋山,我最讨厌他们那些不正常的人。跟他们在同一所学校上学,我感到耻辱。他们做的那种给别人添麻烦的游戏,第一次,大家觉得是在开玩笑,乐一乐就过去了。但是一而再、再而三,他们就会觉得自己是在行使‘年轻人的特权’,甚至会觉得那么做是理所当然的。而且,问题主要在于周围人的反应。他们竟然视做那样损人不利己事情的人为英雄,而认为那些每天认真听讲不迟到不早退的学生是孬种。并不是在茂野周围,这是现在学生意识的普遍倾向。正因为如此,那些胡作非为的年轻人才会越来越多。
“他们为了获得更多的关注,就会把自己的恶趣味变本加厉。长期放任不管,犯罪也不是没有可能。若是由游戏发展到犯罪,那真是得不偿失了。所以我想在事情恶化前阻止茂野他们,可他们根本听不进去。而且不光他们,所有人都觉得是我假正经、是我不对。‘社会常识’‘节操’之类的词我们总挂嘴边,可他们早已经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想想真是可笑。这也是为什么学校里都传言是我杀了茂野和泽井,甚至有人把我的个人资料全都发到了网上。每天都有骚扰电话打到我家来,我妈都快得神经病了!”虽然鹤见还是那么平平淡淡的诉说,可却听得出来情真意切,发人深思。
“你什么都没有做,对吗?”班主任一把抓住鹤见的手腕不住地摇晃。
“如果您指的是那种您担心会受连累的事情,是的,我什么都没做。”鹤见冷冷地说。
“你真的是清白的?”
“我已经说过了,人们所想的不一定就是会去做的,如果我下手害他们,那我岂不是沦为和他们一样的烂人了吗?”反而鹤见洋司像是成熟的大人。
“二十一号早上,你在哪儿,做些什么?”中西问。
“不在场证明吗?”
“我只是例行程序提问。”
“你这回答也挺程序化的。”
“就在五天之前,你应该还没忘吧。”柿崎补充道。
“因为放暑假了,所以没有在乎时间,很晚才起床……通常高中学生都会这样吧。”
“那你呢?”
“我早上四点就起床了,是不是很像老年人。现在这时节,四点天就已经大亮了。”
“别的我不管,你五点半到六点的时候在哪儿?”
根据录像带资料,茂野达弥在堂桥出事的时间是五点三十五分,而在新崛桥的泽井直之的摄像机于五点四十六分开始出现画面异常。尸检结果也与上述时间基本相符。
“不,您还是先听听四点多的时候我做了什么吧。我去见了泽井。”
“就在事发前?”
“我和泽井初中时候就是同学,他以前是个挺老实的孩子,可自从上了高中认识了茂野,他整个人就变了。所以我想,只要说服他离开茂野,或许还可以回到从前的样子。
“要知道,那些胡闹的行为,都是拉帮结伙才能干得出来。飞车党飙车也好,偷猎黑熊也罢,就没有单独行动的。所以我想,其实如果能让秋山、泽井、茂野三人分开,或许他们都会变老实的。
“所以,我想趁泽井去参加‘挑战’前再去劝劝他,就提前去他家门口蹲点了。我家到他家步行不过十分钟的路程,并不是很远。我等了十五分钟,就看到他背着大包出来了。可他看到我后,不等我说话便骑上摩托车跑了。我靠两条腿当然追不上他。”
“然后呢?”
“然后我就回去了。”
“回家了?”
“对,我没有证据证明我没有追泽井而去。”
“几点到家的?”
“将近五点。”
“回家以后做什么了?”
“回自己房间上网了。见证他们的愚蠢行径。”
“你家人呢?”
“我父母都是六点半起床,所以没法为我作证。去网络部门调查可以得知我的上网时间,不过那应该没法作为我的不在场证明吧。我可以先打开电脑再出去行凶杀人,然后将罪名嫁祸给飞车党。这样,我既除掉了那几个人渣,又解决了飞车党问题,真是一石二鸟。”鹤见边说边笑着推了推眼镜。
“实际上你什么也没有干,对吧?”班主任还是那副腔调。
鹤见直接无视他而继续说:“我没有不在场证明,但也没有证据证明就是我杀了人。如果你们找到类似的证据,请通知我,我自己到警局去。你们是福生警署的吧,问询室在几楼?”
3
下午五点,门铃响了。不用问,茂野信子也知道来的是谁。
“您好。”门外站的是秋山和成。
“你好,外边很热吧。”信子笑着说。
“抱歉又来打扰您了。”
“请进吧。”
秋山和成又来了。
信子把秋山让进一楼的和式客厅。房间里供了一坛新的佛龛,佛龛后面挂了茂野达弥的黑白遗像。秋山跪坐到佛龛前,上了一炷香,然后闭目双手合十。
“你每天挺忙的,还老往这儿跑。”信子端上大麦茶。
“我在放暑假,不忙。”
“但是,每天每天的……”
“给您添麻烦了么……”秋山一副悲伤的样子。
“没有没有,你能来,我家达弥肯定会很高兴的。你真是交了一个好朋友呀,达弥。”信子说着,朝遗像笑了笑。
茂野达弥离开人世已经有一个多月了。一个月前葬礼的时候,达弥的同学朋友来了百十人,他们都因这一年轻生命的突然陨落感到悲伤。可一个月过去了,达弥的死已成往事,虽然时值暑假,却不曾有人再来为他祭拜上香。不过,秋山和成除外。
秋山几乎每天都会拜访茂野家。上香,祈祷,然后跟承受丧子之痛的茂野家人说说话。
信子觉得,秋山应该是觉得有负罪感才这么做的。一起游戏的朋友都被人杀了,只剩自己还活着,这对朋友的家人来说似乎很不公平。
老实说,信子开始确实恨死了秋山。一起出去玩,凭什么自己家的孩子就死了,而他却还活着。她甚至还想过,如果被杀的是秋山而不是自己的达弥,该有多好。
信子觉得秋山每天来祭拜是在谢罪,他也为只有自己还存活于世感到不安。虽然他这么做毫无意义,并不会换回失去的生命,但是毕竟他来了,他应该是做好挨骂挨打的准备才敢过来的。
想到这些,如今,信子已经不再想去责备或憎恨他了。所以,对于秋山每天的到来,她总是笑脸相迎。
“我可以吗?”秋山指了指楼上。
“请吧。”信子点了点头。
秋山舒展了一下已经坐麻的腿脚,然后起身走出了客厅。一阵上楼的脚步声后,二楼传来了音乐声。
茂野达弥酷爱音乐,秋山每次来都会带上一张自己的CD,到达弥的房间去放上一曲。
信子叹了口气,也偏坐过身体舒展舒展腿脚。其实她并不愿意看到秋山。每每看到和达弥同龄的孩子,她难免会想到自己夭折的儿子。但是,秋山的真诚让信子开不了口将其拒之门外。
这时,信子听到外面“滴答滴答”的声音,应该是下雨了,而且雨势不小。她赶忙起身赶去二楼阳台收衣服。
信子来到二楼,轻轻敲了敲第一个房间的门,那是达弥的房间。
信子推开门,眼前的一幕让她惊呆了。
秋山正大趴在床上,一边“茂野……茂野……”地低吟着,一边抱着枕头用鼻子轻轻嗅着上面的气息。
茂野久幸洗完澡来到客厅,坐到沙发上看起了报纸。茂野信子进了浴室,一边淋雨一边在想,该不该把下午秋山的事告诉自己的丈夫。当她洗好澡来到客厅看到丈夫时,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把下午的事都说了。
“我当时脑袋一片空白,想不到达弥竟然是同性恋……当然,也有可能秋山是单相思……”信子说。
久幸没有说话,只是双手抱住头,呼吸也变得急促了。
信子也一只手遮住脸,无力地叹了口气。
突然,久幸蹦出这么一段话:“我一直对达弥的事有些想法,但是总觉得只是猜测,就没敢说出去。今天你这么一说,看来我的猜测都是真的……”久幸的脸上还残留着晚上酒醉的红晕,但是此刻却看起来无比清醒。
“你指他的性向问题?”
“不是。达弥肯定不会是同性恋的。”
“你的意思是秋山单恋达弥?”
“也不是。”
“全都不是,那你说是怎么回事?”信子一时也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从哪说起好呢……”久幸拍拍额头,“还记得咱们看过他们拍的漂流时候的录像带吗?”
“记得呀,咱们一块儿看的。都看了多少次……”那是达弥生前最后的影像。
“他们‘挑战系列’的其他录像带我们也都看过了吧。”
“都是我跟你一起看的。”
“你回想所有的录像带,有没有什么感想?”
“感想?咱家那么朝气蓬勃的孩子,怎么就……”信子不禁又流下了泪水。
“别的呢?”
“别的?”
“你没觉得,视频里达弥出镜特别少吗?”
“是啊,太遗憾了……”
“你回想一下,是不是达弥只在每一部的开始露个头?”
“是啊,所以我才只反复看那个部分……”
“你想想这是为什么?”
“因为他要摄像吧。”
“不对。你还记得,他们挑战的第一个连续按门铃的游戏,去按门铃的是谁?”
“是……秋山吧。”
“挑战第二集,去吃女孩豆腐最后被人抓到暴打一顿的是谁?”
“秋山。”
“第三个游戏,藏在火车行李架上,最后被警察逮到关进车站办公室的是谁?”
“秋山……”
“那第四次游戏,负责扮演尸体的又是谁?”
“还是秋山……”
“就是说,每次去实施挑战项目的都是秋山,而达弥和泽井只负责录像。就算秋山惹了麻烦需要帮助,他们也从来没有出现过,不是吗?”
信子眉头紧锁。她突然觉得能理解丈夫的意思了,但是感情上还是不愿意相信那是真的。
“秋山每次都是去卖力气、出洋相的,而达弥和泽井却总是在旁观欣赏。这难道不是某种程度上的‘虐待’么?”久幸严肃地看着信子,“上次的漂流挑战,一定是他们事先威胁秋山,不许他将幕后的他们和赌博的事说出去,又编了什么为了留下美好回忆之类的说辞。”
“你说达弥虐待别人?太可笑了。”
“我当然也不希望这是真的,他可是我亲儿子!”久幸说完,深深叹了一口气。
“达弥不可能欺负别人的,绝不可能,你没看到录像里秋山一直在笑吗,他很高兴才对吧。”
“他那大概是为了自我保护才赔笑的吧。”
“秋山受了欺负肯定会跟大人说呀,可是学校从没找到过我们,家长会的时候也从没涉及过此类问题呀。”
“就因为虐待这件事总是私下进行,所以才很难被发现。况且,对那些自尊心强的孩子来说,他们觉得被人知道自己受欺负反而更羞耻,所以才会选择忍受而故意装作若无其事。”
“你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信子发火了。
“这并不是我站在哪边的问题,我们要尊重事实。”久幸倒是越来越冷静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我们家孩子已经不在了……”信子双手捂住脸,失声痛哭。
“好,我们暂且不提以前的事。你还记得你开始跟我说过什么吗?”
“说过什么!”
“今天下午发生的事。秋山在达弥床上……”
经过刚才的对话,信子都快忘了到底最开始要聊些什么了:“虽然不知道达弥是怎么想的,但是秋山对达弥有爱慕之情是肯定的。但是他经常被达弥虐待,怎么可能喜欢他呢?”
“你错了,秋山并不是喜欢达弥。”
“但是……”
“你听我说。你是因为看了秋山趴在达弥的床上,抱着他的枕头等一系列行为才会有此联想的,但是你仔细想想,应该能发现一些疑点。你进门之前有敲过门吧?而且你是为了收衣服急急忙忙赶上楼的,那么楼梯上的动静他应该听得很清楚。他明明知道有人要进来,为什么不有所防范呢?像你说的同性恋这类敏感问题,通常人都应该选择掩饰的吧。公之于众只有对他自己不利。”
信子听到这里,也觉得其中有些蹊跷。但是,秋山为什么会毫不掩饰地趴在床上,还低吟达弥的名字呢?
“所以我在想,秋山很有可能并不是没来得及遮掩,而是听到有人要进房间才故意趴到床上的。”
“啊?”
“床上很有可能有什么东西,但是这些东西不能被你看到。而当时根本没有收起来的时间,所以情急之下才自己趴了上去。但是单单趴在床上这也太不正常了,所以他才轻轻呼喊故人的名字,假装一切皆因思念。”
“你说他想遮挡什么东西呢?”
“不知道……或许是被达弥抢走的东西。”
“抢?”
“比起那些被强迫参与的‘挑战’,被抢点东西应该只能算轻的了吧。”
“你说什么……”
“秋山有可能正是为了取回那些东西才每天都来咱们家的。可能秋山自己也拿不准都被抢过哪些东西,又不知道被达弥放在了哪儿,所以只能每天都来,一点一点地找。他还找了为达弥放音乐这个借口,趁机在达弥房间里找东西。每天一首歌的时间,又不会被人怀疑。达弥放东西向来杂乱,所以秋山只能干脆把抽屉里的东西都倒到床上,然后摊开慢慢找。但是不巧下午你突然上来了,他匆忙间只能用身体作掩护。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行为属于盗窃,即使他说是在拿回自己的东西,也根本没有证据。”
信子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你想太多了吧……”
“所以……”久幸继续着自己的推测,“如果秋山真的一直被欺负,那玉川水渠杀人事件似乎就有突破口了。”
“嘘……”信子预感到什么。
“秋山有杀害达弥和泽井的动机呀!”
“等,等等……”
“换句话说,被害者报复施虐者。”
“等等,你说达弥是被自己的同学杀的……”
“似乎有这种可能。”
“我们家达弥怎么会是什么施虐者……”
“我不是跟你说了么,孩子之间谁欺负谁明面上根本看不出来的。”
“但是……对了,录像带里达弥和泽井遭袭时候,秋山都在水里漂着呀。我们都看到了呀,所以杀人的不可能是秋山。”信子之所以极力袒护秋山,实际上是在袒护自己的孩子达弥。如果秋山真是凶手,那达弥也就要背上虐待他人的恶名了。这是一个母亲最不愿意看到的。
“是,我也看到他的衣服了。”
“嗯?”
“顺水漂流的是秋山的衣服没错,但是我们谁也没看到他的脸呀。”
“谁说没看到,他还跟达弥勾肩搭背的。”
“那是下水之前!他比完手势去桥下做准备以后就没有再露过脸。虽然你只对有达弥的部分感兴趣,但是我可是把视频完完整整看了好几遍。他漂流用的是呼吸管,所以也不用抬头换气,但这正也使得我们看不到他的脸。所以,我们没法断定那就是秋山本人。”
“可是被警察抓到的时候,那确实是秋山本人没错呀。”
“只是那个时候是罢了。”
“只是那个时候?”
“警察抓到的是秋山,但是录像带里漂流的并不是。”
“秋山不是从堂桥翻过护栏下了桥么……”信子越来越觉得难以置信了。
“到那里时候还是本人。但是到了桥下以后,谁又说的准呢?或许秋山事先已经在那里准备了替身。”
“替身?”
“对。”
“谁?”
“并不是人。只要是长宽合适,并能做成两只手举过头顶样子的能漂浮的物体就可以。比如充气娃娃,或者一些水上救生用具搭配充气软管,都可以。只要秋山把自己的衣服套上,再戴上假发、呼吸管和泳镜,反正有一半会泡在水里,谁看得出来呢?可能他早就准备好一套放在桥下了。”
“他为什么要这样……”信子明知故问。
“为了杀掉达弥和泽井。”
“不,不可能……”信子双手掩面不住地摇着头,她不能也不愿接受这样的现实。
“秋山让自己的替身顺水漂流,自己则悄悄从护岸回到桥上,从背后行凶杀人。摄影者的注意力都在‘浮尸’上,肯定疏于防范。”
“不可能……”
“达弥把尸体推下桥,然后再喷个涂鸦,把一切嫁祸给飞车党。然后他再赶往新崛桥,摩托也好自行车也罢,反正水流速度不快,赶过去肯定来得及。他趁泽井拍摄的时候再从其背后将其杀害。因为他们活动进行的时间很早,所以做到人不知鬼不觉很容易。”
“不可能……”
“杀害泽井以后,他还是照例把尸体推下桥,喷好涂鸦,然后再骑上车去追自己的替身。等他追到以后,只要用刀一划,把里面空气放尽,然后连同凶器一起藏到护岸下面,自己则进入水中开始漂流。警察正是在他本人下水以后将其抓到的。
“当然,他这一切都是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只要控制好时间,很容易就能做到让凶杀事件和漂流同时被记录在录像中。这样,自己也就不会被怀疑了。
“我在想,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他藏起来的凶器等应该都已经处理掉了。所以根本没有证据,一切只能停留在我的猜想。有空我得再去找找警察。”
虽说只是猜想,但是这种情况已经占据了信子的整个大脑。她何尝不希望杀害自己儿子的凶手早日被绳之于法。如今,就算凶手找到了,自己的儿子却也要落下个施虐者的恶名。
独生子的死带来的悲伤似乎已经过去,可这对夫妇感觉,前方等待着他们的却是更加残酷的未来。
信子什么都不愿意再想了,她躺下身,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作者简介:
歌野晶午:1961年出生于千叶并长大于褔冈,原名歌野博史,东京农工大学环境保护学科毕业,后在出版社担任编辑。1988年因工作原因结识了岛田庄司,并受到岛田庄司的大力推荐发表了以信浓让二为主角的《长家的杀人》,其后于翌年(1989)再发表了同一系列的《白家的杀人》和《动家的杀人》等纯本格作品(以不可能犯罪为卖点),和绫辻行人、法月纶太郎以及我孙子武丸属于首批出道的新本格推理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