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质卡农》全文阅读_作者:宫部美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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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万,或者五千日元的纸币,大概有多重呢??克?不对,没那么重吧。0.5克?那么薄的纸张,或许会更轻吧。走下车站台阶的时候,逸子脑子里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今晚用过的钱,总共有多重呢?
多喝了两杯,脑子便有些不听使唤。逸子下台阶的时候被一阵凛冽的风吹了个踉跄,一脚踩空,倚撞在了墙壁上。
“远山逸子啊远山逸子,你可不能就这么倒下呀……”
她对自己嘟囔了几句,开始呵呵呵地笑起来。她鼓起劲一下子站起身,朝公寓的方向走去。车站到公寓步行只要15分钟的路程,今夜却显得那么遥远。
按照惯例,总务科的女士们每年都会提前举行一次忘年会。今年的组织者是川田聪美和刚入社不久的一个女孩子。两个人筹备安排了很长时间,终于在今天,盛大的宴会举行了。
但是,高昂的会费却让人高兴不起来0大家应该都这么想吧,不悦的表情写在每个人的脸上,比浓重的眼线还要清晰。逸子大概也是因此而多喝了几杯。
从车站到逸子所住的公寓要转过四个路口。第一个路口旁是晚上九点关门的便当店。第二个路口处则有个会工作到很晚的修车棚。但是,今天似乎很早就关门了,所以这条路显得格外冷清,能照亮周围的只有孤零零的路灯。
住在这个街区的人并不怕走夜路,大家也没有什么危机意识。大概是因为此街区多数是久住的居民,而像逸子那样住出租公寓的人,比率相对较低。外人很难混进来,所以这里治安还不错。
但是,另一方面,这个街区住着很多老人。因为多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所以老龄化严重也是理所当然的。
逸子想起了一件有意思的事。大约是两个月以前,逸子乘末班电车回家,就在车快到站的时候,一位系着白色围裙的小个子老婆婆从站台远处跑过来,一边大喘着气一边朝车上看,并大声道:“我家老头子,脑子坏了,腿脚也不灵便,一天到晚四处乱逛,一不注意就不见了。”
看到老太太极其为难的样子,逸子告诉她,没见过那走失的老爷爷。老太太道了谢,便朝车站里跑去了。
几天以后,逸子去超市买东西,偶然间又碰到了那个老婆婆。只见她正牵着老爷爷的手,在点心卖场买巧克力。老头子驼着背,身材矮小。他的另一只手握着一支红色的玩具喇叭,时不时拿起来吹两下,就像个孩子。
“照顾这样的老人,真是太辛苦了……”
逸子突然想起故乡的父母,心里一阵难过。
拐过第三个路口便是一条小小的商店街。现在是凌晨一点,大多数的店都关门了。能为逸子提供光亮的,除了路灯、香烟和饮料的自动贩卖机,还有一处便是24小时营业的便利商店。在寂静而黑暗的街区里,便利商店的看板上灯光闪烁。透过店铺的玻璃窗,可以看到里面身着黄色工作服的店员的背影和两三个客人。
这间叫做“Q&A”的便利商店,名字听起来有些简略,在业界大概也不怎么有实力,目前在营业的店铺似乎仅此一家。
这家“Q&A”看起来经营并不占优,虽然也有客人光顾,但和旁边的“7-11”、“Mini stop”比起来,就显得寒酸多了。
但是,“Q&A”的灯光总是使人想进去转转。不光是今夜,平常逸子参加酒会、茶话会等,回来路经“Q&A”,也一定会去光顾。在喧闹之后,回家的路上碰巧肚子饿了,即使是再差的便利店,因为是在回家的必经之路上,所以……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地利”吧。
自动门“嘎”的一声打开了。
“欢迎光临。”
便利店的店员快声道。大概是个打工的学生吧,年轻,是一张新面孔,在这家店打工应该不足半月。
店里的暖气使逸子冻僵的手指和脸颊恢复了温度。购物筐和店员身上的制服一样,也是黄色的。提上购物筐,跨上皮包,逸子开始购物。入口的右手边有杂志,左手边则是洗发液、洗涤剂等日用品。逸子家的厕纸快用完了,便从架子上取下一包四合一的。虽说人们去超市一般只会买厕纸、洗涤剂之类的便宜货,可每当看到家里存量不多的东西时,不知怎么的,总会不自觉地把它们拿到购物筐里。这样的事,说来也真奇怪。
逸子走到了店里放冷冻食品的冰柜旁,看到对面货架前有个男人,他身着深灰色西服套装,风衣挂在小臂上,正在仔细挑选零食,那认真劲儿简直就像在挑房子。他身材微胖,头发已是半白了。像这样的中层管理人员,逸子所在的公司有很多。他面颊通红,眼皮一直在打架,大概是喝多了。
都已经选好炸薯片了,就不用还是那么认真的表情了吧。大概是人酒后特有的那种执拗,他正在为要“芥末牛排味”还是“北海道起司味”而纠缠不休吧。
超市里的通行道路很窄。逸子想,要是不小心碰到那个大叔就麻烦了!想想他回过头、一双通红的眼睛盯着自己的样子就觉得可怕。那个大叔背后的冷藏柜里有逸子想要的牛奶,这下可麻烦了。逸子小心翼翼地转动着身体,在保证视线不与大叔相对的情况下,赶紧从旁边的通道折回了款台。
正在这时候,自动门传来打开的声音。店员忙道:“欢迎光临。”逸子抬起头。
门口进来一个有逸子肩膀左右高的少年,也就是中学一二年级的样子。他身材瘦小,戴着黑框眼镜。他并没有在意店里的客人,一眼瞄到右边的杂志架,便走了过去。三明治,便当之类的东西也在那边。
逸子笑了笑。
她总能遇到这个孩子。算上今晚已经是第五六回了吧。虽然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是个熟脸。这在便利店是常有的事,有些常客经常能互相碰见。
“眼镜君”怎么说也是要学习到深夜的中学生,大概是“妈妈不做夜宵,只能自己出来买了”。
眼镜君在三明治货架前仔细挑选着。逸子走过款台,来到摆着布丁和果冻的冷柜前。冷柜里面已经基本空了,只剩下两个“潮流布丁”,上面的鲜奶油看起来都已经凝固了。
就在逸子为布丁唉声叹气的时候,眼镜君已经选好了三明治,快步朝店里头走去。那个红眼的大叔似乎还在原地纠结着。逸子想过去拿牛奶,却又不想靠近他身边。正在想怎么办,她看到眼镜君走近了放牛奶的冷柜,正伸手要打开门,可冷柜前的大叔还是屹立不动。眼镜君打开了门,却似乎碰到了大叔的后背。
“啊,对不起。”眼镜君说。不打招呼就一下子拽开门是不好,但对方也有不对的地方……
大叔并没有回头看眼镜君,甚至连姿势、视线都没有改变,只是像物件一样朝旁边移了移。眼镜君可以打开冷柜的门了,他取出一个小包装牛奶。
逸子发愁了。如果赶紧过去,可以在眼镜君还没把冷柜门关上前拿出牛奶。但是,那个大叔刚才的反应,明显是喝多了呀。
“不行。那个大叔,已经从里到外醉透了……”逸子判断。眼镜君没有被找麻烦已经是万幸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大叔或许就会爆发呢。唉,今晚就不买牛奶了吧……
逸子正要往回走,自动门又发出打开的声音。前后不到半秒,就听到款台传来“哇”的一声。
逸子回头,看到穿黄色制服的店员。而一个黑色的人影则挡在了出人口。
一个戴着摩托头盔,穿着黑色皮夹克的男人……大概是男人吧,根本看不到他的脸。他朝着店员伸出了右手。这并没什么。可恐怖的是,他的右手上还握着一把手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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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动门旁的告示上机打的字迹赫然写着“请勿佩戴着摩托头盔入内”。不管哪儿的任何一个便利店的门口都会有类似的告示。当然,是为了防患于未然。
一秒间,告示上的文字在逸子的头脑里过了无数遍。怎么开始想这样的事呢,真是没救了。黑衣男子挡在门口,头盔里传来含糊不清的声音:“不许动。”
没有一个人敢动。至少,逸子和店员是绝对不敢的。店员很自觉地把双手举了起来,而逸子提着购物筐呆立在了原地。
强盗握着的手枪是灰色的,有光泽,看起来像是镀铬的玩具枪。枪身非常短小。到底是不是真家伙,逸子也不知道怎么去确定。她所能看到的,只有强盗戴着灰色薄手套的右手手指,正紧扣着扳机。
逸子想:大叔和眼镜君在里面,冷藏柜的旁边有扇便门,曾看到有店员进出过。要是他们反应快,现在应该已经从那里逃走了吧。
但是,这件事强盗似乎也知道。他继续朝店员举着枪,头则不时朝天花板上的转角镜看去——看起来是这样的。完全看不到他的脸,所以只能这么推测。
逸子也不由得朝转角镜看去。镜子的凸面上映出眼镜君和醉酒大叔的身影。
“哎!”强盗朝店里大声喊道,“里面的两个,出来!不出来我就开枪了!”
因为他戴着头盔,声音变得异常沉闷、含糊。但是,被枪指着的是外面的店员,并不是里头的二人。逸子从镜子中看到里面的两个人——身正气的眼镜君好像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呆立在原地。是谁?从哪儿?怎么开枪?
“快跑,快跑!”逸子在心里对着眼镜君无数次的呐喊,“你旁边就有门,你逃出去我们也有救了!”
“出去赶紧报警!”逸子甚至叫出了声。
但是,高举双手、缩着脖子的店员颤抖地对里面说:“客人,请按他说的做,我正被枪指着呀。”
逸子从心里表示愤怒。什么地方都有这种只顾自己的混蛋!要是这店员不多嘴,喝多的那位暂且不提,眼镜君肯定已经逃出去了!这样的话,连我们也……
“客人……”店员反复地说,“拜托了……”
终于,眼镜君朝外面走了出来,很快便来到逸子身后。逸子不能回头,无法看见他的脸,但是能感觉到他屏住了呼吸。
“我明白了。那我就……”强盗似乎在进行恐吓。
使眼镜君感到错愕的似乎并不只是强盗,而更多是那被枪指着的店员缩头缩脑、颤抖不堪的样子。
眼镜君说:“你还好吧?”店员没有回答。想想也是理所当然的,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里面还有一个吧!”强盗说。
天花板的转角镜里,大叔似乎还与炸薯片的货架对峙着。逸子深呼吸,对强盗说:“那个人喝醉了,动不了。大概,连现在是什么样的状况都不知道……”
不知道现在强盗是怎样的表情。可店员却一下子闭上了双眼,大概是觉得逸子的话会惹怒强盗,使他开枪吧。
“你去把他叫过来。”强盗对眼镜君说。眼镜君随即把手上的三明治和牛奶放到身旁的货架上,然后向里走去。一边走一边喊:“大叔,请到款台这边来!有强盗!”
醉酒的大叔第一次发出声音:“什么?”
“有强盗……”眼镜君声音也有些颤抖,“店里的人都很危险。”
逸子看着天花板上的转角镜。本以为大叔会傻眼,但他几乎是推开眼镜男,朝外面走了出来。逸子立刻赶到一股强烈的酒气,一身灰色衣服的大叔挤过逸子,来到了款台前。
“强盗?”大叔说。
“请按照他说的做……”店员带着哭腔说,“不然我会被杀的……”
大叔通红的双眼惺忪地转了转,看到了强盗手上的枪。
“这玩意儿,是不是真货啊?”大叔说着,冒冒失失便朝强盗走了过去。逸子感到自己的心已经提到嗓子眼了,血液流速也达到了最高,全身血气奔涌。
强盗反应很快,一下子把枪抽离了店员的太阳穴。逸子本以为他会射杀那大叔,可很意外的,他却把枪瞄向了天花板上的转角镜。逸子反射性地看了看那镜子,金属的反光只一瞬,便传来镜片破碎的声音,转角镜便被射得粉碎了。在逸子看来,那感觉就像镜子里面还有一人在朝外射击似的。
逸子用手遮脸伏下了头,躲避掉落下来的碎片。她本以为会是连续射击,可强盗只射一发便停手了。
逸子抬起头,看见强盗又把枪口指向了店员。而店员面无血色,手举得更高了。
“我明白了……”强盗说。大叔本已经凑到了强盗身边,这时却又开始慢慢往后退。逸子赶紧往旁边一让,拉住他的胳膊,拽到身旁来。这是为对方安全考虑而本能做出的行为,与对方是谁并没有太大关系。
“你们几个,不许动啊。”强盗对逸子等三人说。然后转向店员命令道,“把门锁上!”
枪口还抵在店员的太阳穴上。他哆嗦着从款台下摸出钥匙串,然后战战兢兢地朝门口走去。这期间,枪口还是径直瞄准着他。
“你们几个要是乱动,我就打爆那家伙的头!”这样的事强盗即使不说,逸子他们也能知道。三人一动也不敢动,像店员刚才那样举起了双手。被枪指着是很恐怖,但当自己的一举一动将决定别人的生死,感觉就会更恐怖。如此便不能考虑转移强盗注意力,趁机朝后门逃跑之类的事了。
店员把钥匙插进自动门。强盗小心翼翼来到店员背后,把瞄着他的枪稍放低,防止门口碰巧有人经过而看到。
逸子想,这个时候,会不会碰巧有人来呢?
事实上,在当时那样的情况下,很多事情需要考虑:新来的客人会不会被杀,店员会不会被杀,逸子等所有人会不会被杀,或者,强盗会不会把逸子等人当人质与警察对峙……
目前来看,或许维持现状是最好的方式。
店员转动钥匙、锁上了门,上、下、中间共三处。即使是全年不休息的24小时便利店,门锁也有三处。这是为什么而设置的呢?
这是第一次强盗背对着逸子她们。逸子注意到,强盗皮夹克的下摆磨损非常严重。
另外还有,强盗所穿的是一条纯棉的土黄色裤子,非常破旧。而令逸子在意的,是他裤子左侧口袋很不自然地鼓出了一大块,里面应该塞着什么。
强盗见店员锁好了门,便说:“把钥匙拿来。”
店员头也不敢回,只是背过手把钥匙串朝后递去。强盗左手接过钥匙,想顺手塞到裤子左兜里。可因为兜里本来就有东西,他怎么也塞不进去,手套也变得非常碍事。
强盗的右手举着枪又不能动,此刻,他应该非常急躁。逸子屏住呼吸,继续观察。只见强盗把钥匙串套在手指上,把口袋里的东西掏出来丢到地上,又把钥匙放到了兜里。
强盗丢在地上的东西发出咯啦咯啦的响声。
逸子等三人都朝地上看去。强盗丢在地上的,是一个小孩子常玩的拨浪鼓。淡黄色,纵长约十厘米左右,是个小号的拨浪鼓。圆形鼓身下面有三厘米左右的手柄,这大小应该是给小婴儿的玩具。
强盗身上为什么会带这样的东西呢?
逸子想:“强盗先生,拨浪鼓掉了呦。”当然这是不能说出来的,况且明明是他自己丢到地上的。
逸子差一点笑了出来。她脚下稍有一动,踩到了玻璃碎片发出“喀拉”声。她一惊,这才没有了笑意。
不管那强盗身上带了多少奇怪的东西,他握着的手枪可是真家伙。
这时,强盗用空出的左手从后面拽住店员的衣领,说:“后退。”
这也是为了不让外面的人发现。
然后,强盗一边用枪指着店员的头,一边命令逸子他们说:“你们到款台里面去,然后手抱头趴在地上!快!”
“太别扭了……”逸子说,“我可以把购物筐放在地上吗?”
“放在脚边吧!”
逸子照做了。眼镜君已经两手空空了,而大叔从开始就什么都没拿。逸子看了他们一眼,第一个朝款台里走去。
逸子走着,脚下传来碎玻璃“咯吱咯吱”的声音。她庆幸今天穿了厚底便鞋,要是穿自己平常总喜欢的软底鞋,现在脚下应该已是伤痕累累了……
怎么会想到这样的事呢?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膝盖在打哆嗦……
跟在逸子后面的是眼镜君,最后面的酒醉大叔还是一张红脸,摇摇晃晃的。或许天大的事情都难以把一个人从酒醉的世界里拉回来吧……
三人正要抱头趴下,强盗又说:“等等,你们先把鞋子脱掉,放到款台上去!快!”
逸子的厚底鞋,眼镜君的薄底运动鞋和大叔破旧的皮鞋都摆在了款台上。
强盗推了店员一下,说:“你把鞋子全部拿起来!”
店员照做,两只手把所有的鞋子抱在怀里。一只旅游鞋差点掉下来,他赶紧又重新抱好。
逸子老老实实地趴在了地板上。亚麻油毡的地板上到处是黑色的污渍。橡胶鞋底留下的黑色鞋印也随处可见。不过,现在可不是嫌脏的时候。
眼镜君不知道在想什么,正要仰过身子。
“你傻呀,赶紧趴下来!”逸子压低声音说。眼镜君眨了眨眼睛,赶紧又重新趴好。大叔有啤酒肚,趴着似乎很不舒服,一直在哼哼着。
“带我去办公室!”强盗看到逸子他们老老实实手抱头趴在了地上,便对店员说。逸子从地上镜片破碎的声音判断,他们应该是朝中间的通道走去了。
而这时,头顶上又传来了强盗的声音:“你们可别忘了!你们要是乱动,我就杀了他!他要是死了,你们可是有连带责任的!”
逸子闭上了眼,静静等待强盗走开。真是个傻强盗,款台这儿可是有电话的……
这时强盗却说:“把电话线给我拔了!”
随后传来有东西被拉扯的声音,不用说,电话线被拔掉了。
随着强盗和店员脚下“喀拉喀拉”的声音变成正常的脚步声,二人越走越远。终于,里面的门传来被打开的声音。
突然,店里的灯都灭了。大概是由里面的办公室进行操作的。随后,店里的背景音乐也戛然而止了。现在这会儿,突然没有了音乐,感觉反而怪怪的。刚才在放的大概是广播吧,在播放最近非常流行的一首歌。应该是个年轻的男歌手,歌词里反复在唱着:“爱着你,爱着你……”可就在刚刚不知第多少遍唱到“爱”的时候,音乐突然断了。
店里瞬间安静了。便利商店可不出售沉默或静寂,所以,没人愿意来为这种静买单。24小时营业的便利商店里既没有灯光,又没有背景音乐,甚至没有店员,感觉一下子变得店不是店了,简直就是活死人地。
“有没有人注意到这边呢?”眼镜君小声地说。可能是由于特意压低了声音,听起来比他实际年龄显得成熟。
“不大可能吧……”逸子悄悄说,“这边晚上没有人走呀。”
“不知道门口看板上的灯灭了没有……”
“应该也灭了吧……”
“要是灭了,就会有人觉得可疑了吧。”
“可是没人过来,也是白搭呀……”
有一些镜子的碎片溅到款台里面来了,逸子为了不伤到脸,连连往外使劲吹着。
“我们没有被绑着,却也不能动呢……”眼镜君显得意外地冷静。
大叔把脸贴在地上,双眼紧闭,看样子肯定是死不了。从某种程度上说,他心理承受能力也是够强的。人喝醉了,便什么都不怕了。
逸子也渐渐冷静下来了。起码,那手枪不在眼前晃悠了。虽然店员依然处于危险之中,但是在不在你眼前,那恐怖感可完全是两回事。
但是,他们已被困在款台里了。即便想有所行动,也是无能为力。
“犯人挺聪明啊,”逸子对眼镜君小声说,“电话线切断,锁上门把钥匙拿走,用枪打碎转角镜,用地板上的碎片制造障碍,还让我们脱掉鞋……”
可眼镜君却笑了起来:“让我们脱鞋的举动,很像《虎胆龙威》吧。”
“像吗?”
“像啊,姐姐你没看过吗?”
逸子还真没看过。不过她能感觉到那应该是个很重要的情节,所以强盗才会模仿。
“话说回来,刚才的那个,是什么?”眼镜君用鼻子吹了吹眼前的碎片,问道,“那个犯人从口袋里丢出来的东西。”
“婴儿的一种玩具,拨浪鼓。”
“为什么要带着那样的东西呢?”
“不知道。但是,看他把那东西丢弃了,应该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吧。”
“但是,那确实是装在口袋里的吧?”眼镜君抬起头说,“我觉得,他是故意把那东西扔到地上的。”
这时,里面办公室里发出“咣当”一声,逸子吓了一跳。眼镜君用肘支起身体,慢慢抬起头。逸子赶紧拽了拽他的衣角,说:“别露出头,他会射你的。”
“就一把枪,他没办法顾着店员和我两头儿的。”
“行了行了,你根据那声音好好想想吧。有可能强盗朝我们这边看的时候,店员趁机逃跑了。所以,你要是露头一定会被射杀的。”
眼镜君赶紧又趴到地上:“你说得对。”
逸子和眼镜君都沉默了。办公室里没再发出什么声音,只有醉酒大叔粗重的呼吸声格外刺耳。
“大叔,还好吧?”眼镜君问道。
大叔没有回答,依旧闭着眼。
眼镜君抬起胳膊,摇了摇大叔的肩膀。他睁开了那双通红的眼,突然含糊地问了一句:“我们会被杀吗?”
“不知道。”眼镜君直言不讳。
“冷静下来想想,最先被攻击的人做出牺牲,那么其他三个人就有机会逃走了呀。”
“那我们就不管店员直接逃跑吧。”
听了大叔的话,逸子和眼镜君半天说不出话来。终于逸子开口了:“怎么逃?自动门已经锁上了。”
“找东西把玻璃弄碎就好了。”
“那样犯人肯定会来追我们,还有可能开枪的吧。”眼镜君说,“而且,即使我们成功逃跑了,要是犯人一气之下杀了店员,我们可是有责任的。我可不想被电视台围追堵截。”
丢下店员逃跑——确实不是一个有良知的人能干出来的事。
这时大叔却说了一句:“被杀的是我就好了……”
逸子抬起头,看着大叔的脸。街灯的光亮照射进来,映出他胖乎乎的脸的轮廓。
“请冷静点!”逸子说。
大叔鼻子喘着粗气:“我很冷静。我从刚才就一直在想家里欠的贷款和生命保险金的事情。我要是死了,家里的人就能过上幸福的生活。或许我还是死了比较好……”
“大叔……”眼镜君歪头看了一眼大叔。
“我今天刚辞职,”大叔索性也不压低声音了,说,“我的单位产业重组,我勤勤恳恳工作了三十年,竟然让我去看仓库!”
大叔此刻应该没那么醉了。
“三十年啊……”大叔一遍一遍地重复着,“也快到年底了,他们怎么不把忘年会跟欢送会合一起开了算了!”
“所以您才不能死呀,”眼镜君反驳道,“您死了,对孩子可怎么交代?”
这时,逸子也不禁开始想:要是这次我死了,倒是不会给谁带来麻烦……我干的反正也不是什么不可替代的工作,随便换个人继续做就好了。同事们应该会为我的死而难过一段时间,会是多久呢……作为被害者生前的同事,聪美她们肯定会被采访。或许,她们还会觉得高兴呢。
故乡的父母闻听我的死讯,肯定会悲痛欲绝。但是只有这样,还是太寂寞了。只有父母关心的一生,就像普通的家庭旅行一样,没有自选项目,总觉得缺些滋味。
“至少换个更好的地方再做人质吧,”逸子叹了口气,“像自由之丘呀下北浞呀那样的地方,然后在便利店或酒吧里……”
大叔笑了:“姑娘,在哪死都是死呀。”
眼镜君突然说:“那大叔您不也是这样么。看仓库也好,营业员也好,在哪工作都是工作呀。”
大叔沉默了一会,又小声嘟囔了一句:“现在的孩子可真……”
这时,便利店旁传来车子的引擎声,起动,走远,然后又恢复一片寂静。
逸子问眼镜君:“你父母不担心你么?”
“我爸早睡了,”眼镜君回答,“他工作忙,老是一副很累的样子;我妈今天晚上值夜班。”
“夜班?”
“对,她是护士。”
“你这么晚出来不害怕么?”
“我家离这很近,想吃夜宵我就会自己过来。”眼镜君稍微笑了笑,看着逸子的脸说,“姐姐,咱们总能碰见吧。”
“对呀,我记得你的脸。”
“你也一个人住?”
“对呀。”
“这样啊……”眼镜君点点头。
对于他这种感觉微妙的说话方式,逸子沉默了。
眼镜君朝款台的对面瞅了一眼,又低下头说:“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但是,犯人还会回来的,这款台里的钱还没拿。”
“这么说也对……”眼镜君看起来在思考着什么,“他刚才完全没在意款台的钱吧……”
“所以,我觉得他一会儿还会回来拿呀。”
但是,等啊等——说“等”在这个场景下又显得很微妙了——犯人和店员一直没有回来。逸子从觉得奇怪的时候开始便一直注意手表,已经整整一个小时了。她果断站了起来。
只见外面街灯的光亮透进窗子,一地的镜子碎片闪闪发光。办公室的门开着,里面灯光大亮。
眼镜君也站了起来,说:“我们去看看吧。”
大叔并没有起来的意思,二人便跨过他的身体,借着反光躲开地上的镜片,走出了款台。
逸子向右,眼镜君向左,二人从两边来到了办公室的门前。
办公室里面没有半点响动,犯人的行动也难以察觉。逸子只觉得自己喉咙发干,头晕目眩。
眼镜君则朝里面喊了一句:“有人吗?”
还好里面并没有飞出子弹,但却断断续续传来人的呻吟声和椅子腿磨擦地板的声音。逸子和眼镜君赶紧冲进办公室。只见荧光灯下,店员被胶带封了嘴,用绳子绑在了办公桌前的椅子上。而他旁边的一个保险柜则大开着门,对着逸子他们诡异地笑着。
大叔激动地跑去附近的派出所报案了。事实上,还没等逸子把话说完,他就一下子从里面的便门飞奔出去了。
等待警察到来的这段时间,逸子和眼镜君从保温柜里取了咖啡,把面色铁青还有些颤抖的店员架在中间,找一块没有碎镜片的地方坐下,静静地喝起了咖啡。不过,逸子想在警察到来前确认一下犯人丢下的东西到底是不是拨浪鼓,便又来到门口。
不会错的,是拨浪鼓。淡黄色的塑料鼓身上画有一只橘黄色的小鸭子。
“警察来之前最好不要摸它。”眼镜君说。逸子想听听它的声音,便用指尖轻轻碰了碰。拨浪鼓发出“咯啦咯啦”的响声。
3
事件的公开使逸子的身边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公司的人有的给她打电话,有的登门拜访。一方面是担心逸子的安危,另一方面,大概是因为没有遇到过什么关乎生命安全的大事,都想来听她讲述那种“恐怖的经历”。逸子觉得总说那些事太烦了,便开始带薪休假。她觉得,要是警察传唤她,公司也不会不给假的,所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故乡的父母坚持要来看看,逸子百般劝阻加安抚,总算是给拦下来了。逸子的父亲从去年开始身体就不大好。再加上逸子刚过上一个人安静的小日子不久,要是和父母见面,他们准会借着抢劫的事让自己跟着回去的。
但是,当听到电话里母亲哭泣的声音时,自己终于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果然,即使没有自选项目,家庭旅行也还是根本不可或缺的。
聪美曾对逸子说:“要是有帅的刑警一定要介绍给我。”可逸子见到的两位警察,没有一位是聪美期待的帅哥,而都是看起来像公司上级人物的大叔。
事实上,两位大叔都彬彬有礼,非常亲切……起码对逸子是这样,对其他三人怎么样就不知道了。刑警表示,对四名当事人的案件听取要分开进行,防止四个人相互干扰。
“要是因为别人的话而引起自己的记忆混乱就不好了。不对,应该说,本来就混乱的记忆会更混乱的。”
逸子把当时自己起身后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全盘托出了,刑警们如实进行了记录。反过来,警方却不愿意透露任何有关案件的信息。保险柜里丢了五百万日元之类的事,逸子还是看新闻才知道的。
不出所料,那家“Q&A”因为生意不好,老板正要连地皮一起卖出去。保险柜里的五百万日元是收到的定金,强盗一定是知道这点才来抢劫的。
看到报纸打出《内部人员作案?》这样的标题,逸子不禁回想起当时店员那恐惧的神情,不像是在演戏呀……
刑警告诉逸子,不要把拨浪鼓的事情传出去:“这是确定犯人的重要因素。其他的三人我们会传达,包括媒体也不会播出这个消息的。”
逸子很负责任的表示愿意保守秘密,但是也请警方答应一个要求:“事件解决以后,请告诉我犯人为什么会随身携带那个拨浪鼓,可以吗?”
“当然可以,可是你为什么想知道?”
“我对奇怪的事情比较感兴趣而已。”
逸子回到公司上班是事件发生一周以后的事情了。虽然还是引起了不小骚动,不过并没有持续多久。逸子很庆幸有那一周时间,事态已经冷却下来了。
因为是没有出现伤亡的抢劫案,报纸并没有进行长时间的跟踪报道。本以为只能等待警察的消息了,可是,终于在事件发生后的第十四天,报纸登出了抢劫事件的重要嫌疑人——佐佐木修一的照片。逸子吃了一惊。
据报道,佐佐木修一是住在旁边街区的自行车修理工,而工作地点就在逸子每天都会经过的那个修车棚。事件发生当晚开始他便神秘失踪了,常开的摩托车还停在家门口,头盔却不见了。他很有可能觉得摩托会很显眼,而戴着头盔步行去抢劫反而更方便。实施抢劫后,便逃之夭夭了。
看到这,逸子想到了趴在款台里时,曾听到店外汽车引擎声的事情。
佐佐木修一相貌粗犷,看起来比二十岁要老成。因为犯人整个戴着头盔,很难用照片进行辨认。逸子总在想:真的是这个人吗?要是能听到声音,我就能辨认了。
逸子迷惑了很久,最后决定与其等着警察通知,不如亲自再到案发现场去看看。于是她就穿着平常上班的服装,来到了那家“Q&A”。
上次的那个店员没在,另一个的店员语气有些不耐烦:“今天是他的休息日,况且事故发生后他就再没来上过班,或许辞职了也说不定呀。”
而当逸子表示自己也是人质之一时,店员的态度倒一下子变得亲切了许多:“原来您不是来瞎起哄的人啊,最近总有些无聊的人来问东问西的。”
“事件调查得怎么样了?警察什么都没告诉我。为什么认定那个佐佐木是重要嫌疑人呀?”
店员看看店里,见没有其他人,便说:“犯人身上带着婴儿玩的拨浪鼓对吧?”
“嗯,我亲眼见到过。”
“听警察提到拨浪鼓的事,我们店里的人就立刻明白是那个人了。我们店是轮班制的,店员一共有6……不对,是5个人,大家都认识那个佐佐木。”
“是客人吧?”
“没错。他总从临街骑摩托或自行车到那个修车棚去上班,一周有好几次,下班以后会顺便来这买东西。基本上都是夜里很晚才来,已经有近一年时间了。最近一个月间,那家伙来店里时候,口袋里总会带着那个画着小鸭子的拨浪鼓。”
佐佐木修一从以前开始,因为嫌麻烦,就总不摘摩托头盔直接进店里购物。店员们也没太在意,但都称他为“头盔小子”,后来发现他的裤子或夹克口袋里总带着一个拨浪鼓,就改称他为“拨浪鼓小子”或“变态小子”。
“变态?”逸子觉得奇怪。
店员笑了:“对呀,大男人身上总带着个婴儿玩的拨浪鼓,不是变态是什么呀。”
“那这个拨浪鼓就是直到他抢劫那天之前都一直带在身上的东西了……可是,他作为一个客人,是怎么知道保险柜里有五百万的呢?”逸子问。
店员一下子变得警觉了:“您可别胡乱猜忌,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呀。这儿是我们工作的地方,我们不会做对这里不利的事啊。”
“你说的是没错……”
“而且,老板已经保证新东家还会继续留用我们,所以我们不会没事找事的。”
逸子觉得或许是这样,道谢正要离开时,突然想到,刚才他似乎把店员人数说错了,便问:“对了,最近有没有辞职的店员呀?”
站在款台里的店员皱了皱鼻子,往后一仰:“哎呀,您问得怎么像警察一样……”
“那就是有喽?”
“这个还真有。上周末,就在事件发生前,有一个辞职的,可那又怎么样呢?”
其实也没怎么样。不过……
那晚,逸子觉得很不安,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不知不觉到了和事发当天差不多的时间,逸子穿上外套出了门。当然,又是去了那家“Q&A”。
大概是心意相通吧,眼镜君竟然也在店里。逸子悄悄走到他背后,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姐姐,你是害怕了吧,一直没有再来。”眼镜君说。
“唉?那你呢?”
“我从案发后第二天开始每天都有来哦。”
“你不害怕吗?那天的事。”
“一点也不。”眼镜君摇摇手里的火腿沙拉,说,“只是我晚上总来的事情暴露后,我爸妈相当生气。”
“那是当然的吧。”
逸子随便买了几样零食,和眼镜君并肩走出了便利店。店里和案发时没什么两样,只是转角镜换了新的。
“你认为那个佐佐木就是罪犯吗?”眼镜君和了口气,问道。
“你觉得呢?”
“姐姐你很像警察呢,用问题回答我的问题。”
逸子苦笑一声,说:“你有所不知呀。因为那个摩托头盔,犯人的相貌和声音都很难辨认。店员们应该是根据拨浪鼓判断罪犯是佐佐木的,还说他是变态。”
“真单纯啊,”眼镜君淡淡地说。“怎么能那么直接就判断呢?那不就正中了实施抢劫那家伙的计了。”
逸子停下了脚步:“怎么说?”
“我在想,那个拨浪鼓是不是佐佐木在路上捡到的……”
“捡到的?”
“对。因为工作的关系,他晚上总会走这条路吧?看见了,就捡了起来。”
“然后,然后带着捡来的东西继续赶路?”
“我觉得他是想什么时候再还给失主,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可能了。”
“你这想法太奇怪了,”逸子笑着说,“能做到收起来并找机会还给失主,那应该跟失主相当熟,起码是知道对方的地址或联系方式,然后亲手交付才对吧。”
眼镜君摇摇头说:“不一定全是你说的情况呀。比如说我和大姐姐你吧,我们只是在便利店常常碰面,彼此的住址甚至名字都不知道。如果我要是捡到你掉的东西,想下次碰到的时候还给你,那我每次来便利店肯定都会把它带在身上的呀。即使不带在身上,再碰到你我肯定会跟你打招呼说明此事的,不是吗?”
逸子睁大了眼睛。眼前这个孩子虽然戴了眼镜,但是目光却很敏锐,脑子也很聪明。
“问题在于,拨浪鼓真正的主人是谁。”眼镜君继续说,“要是能搞清楚这点就好了。”
一切正如他所说的。
二人分别以后,这个问题便开始在逸子的脑子里盘旋。一天一天,甚至在工作的时候,面对着文件和打字机,她脑子里还是在不停思考着。
距事件发生已经有半个月了。这天,到了总务部全体人员举行忘年会的日子。晚上,逸子总算是赶上了末班电车回家。
回家的路上,逸子顶着比事发那天更凛冽的风快步走着。路过佐佐木修一工作的修车棚时,她停住了脚步,望着锁起的大门,逸子怎么也无法想象一个在这里辛辛苦苦汗流浃背地修车的男人会去持枪抢劫。不对,是怎么也无法想象一个愿意把拾到的拨浪鼓带在身上,想找机会还给失主的男人会去持枪抢劫。当然,是在眼镜君的推理正确的情况下。
逸子打了个喷嚏。她竖起大衣的衣领,快步离开了。
转过弯,逸子看到从街对面一个矮小的身影朝自己这边走过来。她仔细一看,原来是之前遇到过的那个寻找老伴的老婆婆。
“不好意思,请问……”老婆婆的声音和之前那个晚上一样。
“老爷爷是不是又走丢了?”逸子问道。
老婆婆用双手捂住冻红的脸颊,说:“您怎么说‘又’呢?”
“是这样,我们之前见过面呀。”
“是这样啊,我家老头子总来这边,”老婆婆看起来很疲惫的样子,“真是愁死我了。他路都走不利落,却总还要往外边跑,不管冬天夏天。把门锁住都不管用,我都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傻了……”
“我没有看见他。”逸子说,“不如您去派出所问问吧。”
“我每次都会去的……”这么冷的天,老婆婆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说话的人,似乎想多聊一会儿,便又朝逸子走近了一步,说,“可怎么办呀……自从丢了玩具,老头子一直心神不宁的,成天像丢了魂儿似的在这一片来回乱逛,今天不知道又怎么心血来潮就出来了。”
玩具!
逸子一惊。玩具……难道丢玩具的人就是他……这么说的话……
逸子之前在超市也见过那老爷子,就像个小孩一样,给买巧克力就高兴得不得了。那个时候,他手里确实拿着一个玩具小喇叭。
“婆婆,”这次是逸子向前靠近了一步,问,“老爷爷很喜小孩子的玩具吧?”
“是啊,喜欢得不得了。家里有好多,他总拿着出去乱逛。上了年纪,最后却又变回孩子气了……”
逸子又朝老婆婆走近了一步,问:“那您说丢了的那个玩具,是不是一个淡黄色的拨浪鼓呀,上面还画了橘黄色小鸭子的图案。”
老婆婆一惊,睁大了双眼:“你怎么知道的?”
第二天逸子和老婆婆见了两名刑警,老婆婆把自己姓今井,住在这个街区等信息报告给了他们。她还说,半年前的一个晚上出去找老头子的时候,曾碰见过一个骑着摩托的青年。
“这人我以前从来没见过,但是个很亲切的人。他问我发生了什么事,还帮我一起找老头子。我们找到老头子后,他又去派出所通知警察……那个时候,老头子手里就拿着那个拨浪鼓。他最喜欢那个拨浪鼓了,出门时候总带着。但是,大约一个月之前,却给弄丢了。那青年也没留下姓名,但是,他说家乡有个八十多岁的爷爷,将心比心,所以当时愿意帮我一起寻找老头子。这么一说,他说话还带了点口音。”
今井婆婆似乎还不知道,她已经成为佐佐木修一抢劫案的重要证人。
“我从来不看报纸,也很少有时间静下心来看电视,因为我得一刻不停地看着我的老头子。”
又过了三天,事件的真凶被逮捕了。犯人去朋友家拜访时,被埋伏好的刑警一举抓获。
真凶十九岁,自由职业。正如逸子所料,就是那个在事件发生前不久辞职的店员。根据他所交代,警察们在秩父山中的一处浅穴里挖出了被打死的佐佐木修一的尸体。
警察从凶手店员的旅行车里发现了佐佐木修一的头发和血迹。顺带一提,车子是用巨额贷款购买的,并且贷款才只还过一次。正如逸子所听到的引擎声一样,凶手店员抢劫后用来逃跑的正是这辆车子。
佐佐木修一具备太多凶手店员实施犯罪计划的要素:“拨浪鼓小子”的名号也好,常戴着摩托头盔去购物也好,工作地点就在附近、很容易查明其住所也好。店员想得很单纯.觉得如果戴着摩托头盔,再带上那拨浪鼓去购物,店里的人一定会以为是佐佐木修一。在抢劫前,只要把佐佐木修一处理掉,拿到他的头盔和拨浪鼓,计划就应该完美无缺了。佐佐木修一是一个人住的,又总深夜回家。太容易了。他是个变态,所以让他背黑锅再合适不过了。
事实上,案发的时候,那个新来的店员确实上当了。而其他店员听了他的话,便都认定犯人是“拨浪鼓小子”。但是警察并没有被骗,他们把佐佐木修一作为重要嫌疑人公布出来并不是因为怀疑他,而是借此吸引真凶浮出水面。刑警一开始就把目标定在了那个在案发前突然辞职的店员身上。
凶手店员说,他是为了凑赌金才去抢劫的。而且一直以来都想使一回枪,便从黑社会那里买了一把。直到他被捕时,那把枪就随意地丢在车子的仪表盘旁。
佐佐木修一要不是碰巧遇到了那老人,要不是还记得老人的拨浪鼓,要不是认为老人就住在附近想把拨浪鼓还给他,便也不会被卷进这次事件中而惨遭杀害。
这真是讽刺。逸子心情消沉,请了一天假没去上班。
从此之后逸子再也没有去过那家“Q&A”。虽然自己并没有受伤,但每当她想到曾有个正当年的小伙子无辜送命,就觉得心里一阵阵难受。
逸子路过公共汽车站,看到今井婆婆正拉着老伴的手在等车。老爷子头上戴着毛线帽,看起来很暖和,手里则拿着那个淡黄色的拨浪鼓。看到这儿,逸子不禁停下了脚步。
大概是警察还给他们的。太好了,就算是……某种意义上的纪念品吧。
一起被劫持的醉酒大叔,事件以后逸子就再没见过。他会不会也去过那家“Q&A”呢?现在想必应该在勤勤恳恳地上班吧。要是被杀就好了之类的话,他应该不会再乱说了吧。看他当时拼命跑去派出所报案的样子,应该不会了。
逸子曾和眼镜君在地铁站台有过一次擦身而过,那是在事件完全解决的两天之后。
那是一个周五的下午,逸子正要换乘上行列车,而眼镜君和几个同学碰巧从下行列车里出来。
逸子想叫住眼镜君和他聊聊,因为他推理的全都中了。眼镜君也注意到了逸子,也想靠近过来。
但是,眼镜君的同学在嬉戏打闹,碰巧他被围在了中间。他努力想挣脱,被推搡着和逸子错过了,没能停下脚步。逸子本想追上去。她看到眼镜君挣脱着,还时不时瞟自己一眼。而当他被伙伴们打闹推搡到楼梯口,便不再挣扎,耸了耸肩,和大家一起走下了楼梯。
因为朋友们的打闹嬉戏,二人没能靠近。
逸子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心想:我们俩就是所谓“便利店朋友”吧。在便利店里我们是厉害的组合,而在外面,却不能好好说句话。
算了,这样也好。
逸子觉得,车站就是和白天繁忙的事物说拜拜的地方。
终于,上行的列车来了,提示的笛声吓了逸子一跳。逸子的心里一直在想着佐佐木修一:要是那些店员中有一个人知道他的名字或曾跟他聊聊,他们就会明白他为什么会总带着拨浪鼓,就会知道他并不是变态而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就不会想要利用并杀害他了吧。
一般的店,若有人连续三天光顾,店员便应该会和他聊聊,多少该了解客人的相貌或者名字。这并没有什么不正常,还能防患于未然。而客人也不会直接戴着摩托头盔进店里。
但是便利店并不是那样的场所,还真是“多亏”了大家。
坐在列车里,逸子小声哼起了歌,就是那首便利店在事件那天晚上所放的背景音乐:“爱着你……爱着你……”
逸子哼着哼着,就在那个“爱”的地方,她不禁停下了,就像那夜便利店的背景音乐一样。
作者简介:
宫部美幸:又译宫部美雪,日本作家。原姓矢部,1960年12月23日出生于东京,与同样身为推理作家的绫迁行人出生于同一天。东京都立墨田川高校毕业,23岁进入法律事务所工作;白天在法律事务所当速记员,晚上就到“讲谈社”主办的小说写作研习班学习写作。研习班的负责人是日本推理作家协会理事长山村正夫,讲师都是当时著名的作家。宫部写作范围广泛,获奖无数,作品大致被归类为推理小说、时代小说与奇幻小说三大系统。目前宫部住在下町一带,与其他两位作家大沢在昌、京极夏彦合作官方网站“大极宫”。
李聪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