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便是亚洲》原文_作者:韩北屏

苏伊士运河是洲与洲之间联结的纽带,也是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的联系纽带,和平是她的生命主题。

世界上有无数条河流,有的比苏伊士运河要长,有的比苏伊士运河要宽;但是,很少有一条河流有苏伊士运河那样多的传奇性。

英国人在最初反对开凿苏伊士运河,到头来却又变成运河的大股东;1875年英国首相狄斯累利借钱买了运河的股票,隔了82年,英国另一个首相艾登却为了运河丢掉了纱帽。

苏伊士运河并不壮阔,最窄的地方,站在这边可以和对岸的人做手势打招呼。可是,每年有一万多艘大轮船从这里通过。只要有远洋轮船在世界上航行的国家,苏伊士运河总有机会看见它的国旗。

苏伊士运河是世界航道的十字路口,同时又是亚洲和非洲的“界河”。

对这条有奇妙特点的运河,我久已闻名。因此,当我决定去访问它的时候,不免产生许多想象。

苏伊士运河是个什么样子呢?它像中国的大运河吗?中国大运河的两岸,沃野千里,一片平畴,村庄接着村庄,宝塔的影子映在稻田里0它像长江的雄伟吗?它有恒河的神秘吗?或者,它和它的近邻尼罗河相像吗?

汽车从开罗开出之后,我焦急地期待着,希望能早些看到苏伊士运河。谁知道一个钟头过去了,又一个钟头过去了,我们的汽车仍在干燥地带飞驰,公路两旁全是沙漠,偶然出现一些小村镇,那低矮的灰溜溜的房屋像一个多天没洗脸的老太婆,愁闷地坐着,一声不吭。头顶水罐的妇女,身穿长袍,步履缓慢而沉重,就和从她们身边走过的骆驼一样。小村镇或是独立家屋的近旁,有一些树,这些树给大地上添了点生气。

忽然,汽车开进一片树林中来了。这片树林并不显赫,要是放在别的地方,绝不会使人惊愕。可是,在这里,我却像走进童话的境界,望着绿油油的树木和草地,感到陌生,感到奇特,我以为沙地上永远是赤裸裸的,它居然会长出树林来,真怪。穿过树林,突然看到水的闪亮。

“苏伊士运河!”

谁的一声惊呼,把大家全吸引住了。

是的,那平静得几乎看不出流动的河流,确实是苏伊士运河。这个地方叫伊兹迈利亚,是苏伊士运河的中心点,也是苏伊士运河管理机构的首脑部所在地。正因为如此,所以这里的环境布置很不错,瞧,树丛中有精致的小洋房,河边上有平整的草坪,草坪上有网球场,一切生活享受都是“上等”的。沙漠里会出现“海市蜃楼”只不过是幻觉,只不过是折光的魔术,可这里是真的“乐园”。当初英国人把苏伊士运河变成私产,连运河两岸的土地也完全据为己有。人们要通过运河,固然要付钱;要走河边的公路,也得付钱。英国人靠运河发了大财。这个从沙土上建立起来的伊兹迈利亚,将会以它自己的经历告诉后人,殖民主义者干过什么好事。

我站在河边上,一再端详苏伊士运河。

这一带河面不宽,河身弯曲,模样儿很像我国南方的一条内河,貌不惊人。但是出入于运河之中的船只,却都是几千吨到几万吨的大船,它们都是在太平洋上迎接过日出,在大西洋上送走日落的远洋大轮船。就在我端详之时,一条挪威的商船开过来了,另—条英国的运油船跟在后面。它们开得不快,鼓起的浪头不大,大概在运河里的航速有限制,浪太大了会损坏堤岸。

我看望着运河,更凝视着对岸。我站在西岸,河东便是亚洲啊。我望着苏伊士运河东岸的土地,那里尽管荒凉,但因为它是亚洲,却使我产生了乡思。

到苏伊士运河之前,我从未有过这样的机会,站在这一个大洲上,清楚地看到另一个大洲。亚洲,是我的祖国所在地,那里有我的同胞和同志,我此刻虽然离他们很远很远,可是我的心却和他们在一起。我透过对岸略带迷蒙的烟雾,仿佛看到我的同胞和同志们工作一天之后,正收工回去。对啊,这里刚是中午十二点钟,我的祖国已是下午六点钟了。太阳在东方浏览了一天,漫步到西方来了。非洲,本来离我非常遥远,现在我却踏在它坚实的土地上;我过去注意着关心着非洲兄弟的斗争,现在我和他们站在一起了。

我在苏伊士运河边,低声地呼唤着:“亚洲!”又低声呼唤着:“非洲!”这两个大洲是人类文明的摇篮,黄河、恒河、幼发拉底河和尼罗河流域,写下多少辉煌的历史,至今还是人类的骄傲。但是,300年来,这两大洲又受过多少蹂躏啊!西方帝国主义者几乎在亚非两大洲任何一个国家里都留下罪恶的痕迹。这两大洲人民的苦难相同,今天反对帝国主义和反对殖民主义的斗争,又把我们紧紧结合在一起。我到了塞得港,才看到亚洲和非洲本来有一个狭长的土地联结着,像一条臂膀似的紧扣在一起。后来,西方在开凿苏伊士运河时把这条臂膀砍断了。我不是说开凿运河不应该,而是从两大洲的联系被切断这一点来说,很有象征意味。

我们离开伊兹迈利亚,沿着苏伊士运河到塞得港去。公路的一边是运河,另一边是人工开凿的淡水河。公路很平整,两边风光也挺不错。可是,我一想到它曾是苏伊士运河公司—— 也就是英国人的私产,立刻就想到上海过去的租界,不免生起气来。

到了塞得港,我才消了气。

塞得港是个英雄的城市,我们大概还记得1956年底的事吧,那时候,英法联军进攻塞得港和苏伊士运河,企图重新占据这一片地方,埃及人民奋起而抵抗,全世界人民一致声援,联军才不得不退下海去。就是这个塞得港,当时吸引了全世界人民的注意。

塞得港位于地中海和苏伊士运河形成的丁字形地带,大片市区面临地中海,码头区向着运河,新市区宽阔、整洁,市容非常漂亮;老市区则有浓厚的阿拉伯气息。市内一座高大的英雄纪念碑,将永远唤起人们对这个英雄城市的注意。

我从塞得港的码头上了船。船向红海方向开行了一两里路,又回头向地中海方向开去,一直开到苏伊士运河入海的地方,然后停泊在运河的中间。这时,亚洲在我的右边,非洲在我的左边,左顾右盼,一股孩子似的欢乐情绪涌上心头。我说不出为什么这样高兴。难道是第一次坐上地中海的船?难道是翱翔的海鸥引起我的遐想?不,不是这个原因。是什么呢?是远涉重洋的游子,重新靠近了亚洲?有这种感情,可也不完全是。我依在船舷上,海风吹动我的头发,我想了想,是因为我置身于两大洲之间,既能看到亚洲的容貌,又能看到非洲的容貌;既能听到亚洲的声音,又能听到非洲的声音;所以才涌现了欢乐的情绪。我想,要是别的人像我一样置身在这里,他一定会产生同样的情绪。这种情绪能推动你写诗,能推动你歌唱。

我在苏伊士运河的中流,以一个亚洲兄弟的名义,向非洲谨致真诚的祝福:愿破晓的非洲取得完全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