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欣妤《一次谋杀案的笔录》全文
早上好，1420号。
早上好。可以称呼我的名字吗？
好吧。早上好，哈扎尔上校。现在，请你诚实回答以下所有问题，你的所有陈述都会被记录在案，成为宝贵的材料。
好的，记录员。
进入正题，关于一个月前在第四车间发生的谋杀案，请你描述一下当时的情况。
好的。当时是10点25分，622号生化体脑部摘除手术开始之前。那会儿伊莉莎中尉已经完成了脑部基础回路连接的指挥，当她正准备下达脑部摘除的指令时，我用随身携带的硅刀从背后捅进她的防护服，一共捅了四刀，她晃了晃，从高台上跌下去，死了。
伊莉莎中尉作为你的部下，你们之间有什么过节吗？
没有，记录员。她热情开朗，工作认真，帮了我很多忙。
那你的动机是什么？
生化体，他们不应该被这样对待。
生化体？为什么？他们不过是大型的有机体而已，虽然结构外表和我们人类十分相像，呃……应该说是一模一样。据我所知，他们不过是基因技术的产物，和流水线上的产品没什么两样，并不值得怜悯。
的确，我也无法想象没有生化体的生活。我们将摘除脑部的生化体拆卸开来，利用生物神经驱动技术，将他们的器官、四肢与操控装置连接在一起，制造出起重机、装甲车、监视器等等。如果没有生化体，工业、运输业、建筑业、军工业都会崩溃。
我们的社会是建立在生化体与生物神经驱动技术之上的。
其实，生化体除了在生理上与我们无二以外，他们还拥有智能。你知道在15行省发生的生化体非法流出案吗？
是的，那具生化体是原装的，他在被回收前与15行省编号为A78的农场工作人员发生冲突，造成二十死十七伤，并且有三条食品生产线在冲突中被破坏，而他的车间管理员也因工程事故被撤职。
这根本不是什么工程事故，是生化体自己逃跑的，他躲在一架六肢回收车里，装了六肢强化型生化体手臂的车跑得很快，逃离车间只是一眨眼的事。
不可能，生化体怎么会有这样的智能！
呵，很荒谬吧，我们的工具怎么会自己行动？而这却为他们是生物提供了有力的证明。622号也是这样。当时，检测仪检测到622号生化体的脑电波出现异常，然后，怎么说呢，她醒了。你知道，我们的作业都是在类似生化体被麻醉的状态下进行的，在12个小时内他们是不会醒来的，在这段时间里我们完成作业。她醒来后，发现自己被绑在作业高台上，便开始本能地挣扎。那力气，真是不敢想象，她扯断了高台最脆弱的部分，半蹲在那里，双手还被束缚在扯下的钢结构支架上，惊恐地东张西望。
根据现场的监控录像，你试图帮助她逃离工厂。
没错，是我解除了她的束缚具。等她可以自由行动后，我从升降台上下去，拿着地面指挥员的信号灯，试图吸引生化体的注意力。她注意到我手中发亮的信号灯，跟了过来，当然，这时跟来的还有附近负责巡逻的警卫机。警卫机举起捕网枪正要向我们开火，情急之下，我将她推进污物槽，她本能地躲在报废的生化体之间，顺着污物槽滑了下去。而我，不出所料，被警卫机抓住了。
现在我们已经锁定了她的坐标，想必回收作业快要结束了。
我倒是希望你们永远找不到她，因为这是不对的。
哈扎尔上校，这有什么不对？我记得小时候参观车间时就曾被这样告知过：生化体是为了我们而存在的，是普鲁沙·多科特为了在“大灾难”中拯救我们而创造的。
什么拯救！普鲁沙只是一意孤行想完成自己疯狂的实验罢了。
不对，普鲁沙是我们的救世主。
普鲁沙生前只是一个普通人类而已，不是什么救世主。当时——当然，那个时代对你来说过于遥远——人类在干瘪的地球上苟延残喘，许多学者激烈讨论着人类的未来。普鲁沙提出，我们在开发出移民其他星球的技术之前就会将资源耗尽，唯一的出路是通过基因技术将人类缩小，对，就变成我们现在的样子。而原来的我们，是和生化体一样的大小。
等一下，上校。我有些不明白……这怎么可能？我们不是一直这样的吗？
普鲁沙根据他的理论秘密进行了人体实验，暴露后被流放。过了30年，仅存的十万人类按照联合国制定的计划全体被冷冻，所有的技术被保留，设定在500年后醒来，等地球的生态环境恢复到一定程度，再恢复人类文明。而普鲁沙在被驱逐的这段时间里，最终完成了他的实验，也就有了现在的你和我。同时，他留下了将原来的人体器官改造成工具的生物神经驱动技术，并摧毁了我们作为“巨人”时曾经生活过的证据，来报复那些流放他的人。而那个揭露他的研究员，普鲁沙本打算将他改造成第一代缩小人，不过实验失败了，研究员的后代以及其余未被冷冻的人类也被用于实验，被改造成更加成熟的缩小人，并让他们尝试繁殖。最后，普鲁沙成功了，这才有了今天的我和你。至于那些还没醒来的“巨人”，便被现在的我们提前挖出，取其DNA制造成生化体了。
哈扎尔上校，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如果发生过，为什么只有你知道，而其他人不知道呢？
那个倒霉的研究员作为最初的实验材料，普鲁沙将他的所有数据慎重保存，没有消除。而在缩小人可以正常繁殖之后，他便抹去了一切证据，却忘记自己曾经保存的“真相”。这段历史的真相被我的家族代代口耳相传。在这里，我又告诉了你。
天啊……这……我实在是无法理解……
是的，这个真相对于你们来说实在是有些过于残酷。
好吧，姑且认为你说的都是“真相”，哈扎尔上校。但我有一个问题，你好像认为生化体应该与我们一样享有人权，但这样的话，我们的社会体系就会崩溃，对支持生化体解放的人或反对的人都没有好处。你应该是明白这一点的吧？
是的，我非常清楚。但我更清楚，是我们一手摧毁了自己的家园，我们非但没有去承担自己的罪责，反而以一种卑劣的形态继续寄生在废墟上。缩小人的历史是人类走过的一段阴暗曲折的逃避之路，对此我没有任何留恋。生化体智能上的觉醒让我看见了希望，我认为，是时候重新站立起来，为我们的过错赎罪了。如果将要到来的是一场狂风暴雨的洗礼，那也是必然的。
等一下，我有一条紧急通知要查看。哦，你提到的622号生化体回收作业已经完成了，她本来是为军用设计的，但在回收时受损，看来只能作为民用了。好了，让我们继续。哈扎尔上校，你还有什么要陈述的吗？
没有了。
那就执行最后一道程序吧。
请便，记录员。
1420号，前第四生化体车间执行主管哈扎尔上校，你将因以下两项罪名被指控：一是涉嫌谋杀伊莉莎中尉；二是在一起工程事故中，因为你的缘故导致一台生化体被迫降级。由于犯罪情节恶劣，你被直接判处死刑。你的所有陈述都会被记录在案，成为重要的研究材料。
就是说我会和报废的生化体一样，被送进蒸发塔吗？
是的，根据普鲁沙·多科特制定的神圣原则，你可以提出最后的愿望。
愿望……我想最后看一眼622号生化体，她是我第一个释放的。
可以，请随我来。
这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