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季》原文·作者:灰狐

班恩和笃高悬在天空,投下淡淡的光芒。

查维斯躺在一片鞭草丛中,看着布满繁星的天空。微风吹过,身边的树上垂下细如发丝的枝条,它们飘散开来,抚在他的脸上,弄得他痒痒的。一些戴克斯星上的小动物从他身边爬过,但没有一只对他产生兴趣。

如果不是孤身一人,而且还带着伤的话,查维斯真的会喜欢上这里。

他扭了扭身体,腹部刚刚凝结的伤口又被撕开,他连忙停下动作。血流出来,在双月的淡蓝色光辉下呈现出诡异的紫色。风继续吹,带着鞭草发出的沙沙声,和血腥味一起飘向远方。

不知又过了多久,班恩已经在天空中划过了三分之二的距离,而笃早已隐没在了森林深处。东方露出了亮光,森林仿佛苏醒了一样,沸腾起来。不知名的动物和昆虫开始拼命发出持续而且让人烦躁的叫声,就像几百个伐木工人同时开动了手中的电锯,其中几个还出现了故障,轰鸣中夹杂着不连贯的突突声。

头顶的树枝上,几只猴子一样的戴克斯生物发现了他,但它们只是远远地坐在那里,看着他叽叽喳喳。也许几万年后,这些生物会进化出智能,它们会穿上笔挺的西服,戴上文雅的金丝眼镜,但它们仍然会冷眼旁观那些与自己无关的事,还毫无顾忌地在一边风言风语,和现在能有什么区别。

查维斯正在胡思乱想着,身旁的草丛里传来了动静,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向自己靠近0他吃力地把头转向声音的方向,满怀期望地看着随风轻摆的鞭草,同时心里不停祈祷:千万不要是什么凶狠的食肉动物。

他静静地等着,几乎忘记了呼吸。当四只深棕色章鱼触手一样的柔软肢体从草丛里伸出来时,查维斯才长出一口气,心中甚至涌出一种中了彩票头奖一样的喜悦之情。触手之后是一只白色带着斑点的鼻子,潮湿的鼻翼一开一合,在空气中嗅着什么味道。接着,一个头部扁平、身材粗壮的沃尔人露出了他的全貌。他长着一副沃尔人的标准相貌:身高一米五左右,肩宽背厚,浑身都是突起的结实肌肉。在沃尔人的两腮处,各有两只柔软的操作肢,用来进行精密细致的动作,而两只前臂则粗壮有力,力量型的工作都要靠这对前臂来完成。他穿着淡绿色的无袖织物上衣,身上除了一个斜挎着的背囊外,并没有其他沃尔人那样炫耀性的复杂装饰物。

“帮帮我。”查维斯用沃尔语虚弱地说。他的右手在左臂上轻拂,用左臂皮下植入的发声器来弥补人类无法发出的高频声音。当初有人问查维斯想不想学一门演奏乐器一样的语言,他痛快地答应了,但是没想到这门语言就是由复杂的卷舌音、鼻腔音、哒哒声和不停地挠左胳膊组成的沃尔语。

沃尔人长时间地看着这个会说自己语言的异族生物,他用那双被细密短毛覆盖着的小眼睛冷冷地打量着查维斯。然后他迈开仪式般的步子围着查维斯绕起圈来,除了身上衣服摩擦时发出的沙沙声,他再没有发出其他声音。他用操作肢轻轻地在查维斯身上拍打,仿佛在检查货物。他那对健壮的前臂始终垂在胸前,一双手不自然地一张一合。

“弱者!”沃尔人最终说出了结论,他沉闷的声音仿佛乌云中的滚雷。

“是的,你也看出来了。”面对这个可能会救他的异族人,查维斯只能顺着他回答,“请你帮帮我。”

“这是软弱的代价。”沃尔人似乎对查维斯并没有同情之心。

“不,别这样,我受了伤,我的同伴以为我死了,他们丢下我不管,现在可能都已经逃离这个星系了。”查维斯的声音像是快要哭出来,“不是我软弱,那雪狰实在是太快了……”

“等等!”沃尔人突然打断了查维斯,“你说雪狰?”他提高了警惕,小心地向四周打量。除了鞭草,他的视野里没有其他东西。

“有意思。”沃尔人转身面对着查维斯,开始用一种不同的眼光再次打量他,“居然能在雪狰的袭击中活下来。”

“帮帮忙吧,”查维斯觉得沃尔人似乎对自己产生了好感,他决定不放过这个机会,“我的背包刚才被甩到那边的草丛里了,能帮我捡回来吗?”他试着挤出一个笑脸。

沃尔人停顿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要不要帮助这个软弱的人,不过最终他走进草丛,把查维斯的背包捡了回来。

“谢谢。”查维斯从背包里找出医疗凝胶,喷在腹部的伤口上。然后他站起来,活动了一下麻木的手脚。凝胶收缩了伤口,里面含有的麻醉成分减轻了疼痛感。除了仍然有些虚弱外,查维斯感觉还不错。

“你是谁?为什么会说我们的语言?”等查维斯恢复了活力,沃尔人才开始提问。

“我是地球人。”查维斯左手拎着还敞着口的背包,右手胡乱把东西塞进去,然后开始在左臂上挠,心中暗骂这种愚蠢的说话方式,“到这里来打猎,旅游的。”说完,他向沃尔人礼貌地伸出右手。

沃尔人对他友好的表示无动于衷,只是冷冷地说:“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哦,那个,我有一个朋友是沃尔人,他总是向我们说戴克斯星球是一个打猎的好地方,我的沃尔语就是和他学的。”查维斯收回自己的手,有些尴尬地在裤子上擦了擦,“我和其他几个地球人约好了,趁戴克斯气候适宜的时候来这里打猎,没想到刚离开飞船没几步就被个什么怪物给袭击了,他妈的,看见我倒下了那帮狗崽子掉头就跑。对了,你也是来打猎的吗?在地球上我可是个不错的猎手……”

“够了!”沃尔人粗暴地打断查维斯的话,“这里是沃尔人追寻力量的地方,弱者。你不适合这里,赶快离开吧。”说完,他转身走进了草丛。

粗壮的小腿和宽阔的肩膀给了这个沃尔人压路机般的气势,他迈着坚定而稳重的步子向前走着,速度不算快,但势不可挡,面前的鞭草像是有自我保护意识一样,自觉地向两边倒下,为他让出一条路来。

“等等!”查维斯慌忙背上背包,跟着进了草丛。其实他三两步就能追上这个不通情理的矮子,不过他觉得还是跟在沃尔人后面可能更礼貌一些,“你看,我受了伤,装备也落得七七八八,同伴们都走了,把我丢在这里……我十分感谢你救了我,可是我能不能再提个要求,你好人做到底,能不能等你忙完了,让我搭个顺风车什么的?”

沃尔人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认真地对查维斯说:“弱者,你要听清楚。我将要进行一次很艰苦的灵魂试炼,即使对我来说也是十分危险的,你最好不要跟着我。”

查维斯对沃尔人的灵魂试验略有耳闻。每个沃尔人都要经过一次这样的考验:面对着骨甲牛的冲锋,他们必须克制住想逃跑的冲动,等到骨甲牛冲到面前时,用手中的长矛或别的什么武器刺入它脖颈下唯一没有骨甲覆盖的位置。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一个沃尔人的勇气和力量。不过所有的描述中,沃尔人要面对的都是为了仪式而圈养的牛,而且场地也只是一条铺了黄沙的跑道。

关于这点他没有多问,怕错过跟着沃尔人的机会,他只是摆出可怜的表情,“求求你了,让我一个人留在这里的话,我很快就会死的。只有跟在你这么强大的人身旁,我才有活命的机会。”

“强大。”沃尔人轻声咀嚼着这个词,仿佛对它的含义有些不确定。

查维斯满怀期待地低头杵在沃尔人面前,然而沃尔人给他的回应却是转过身,自顾自地走了。

他只好硬着头皮追上去,继续保持着谦卑的态度说:“我叫查维斯,真是太感谢你了。请你不要太在意我,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只是遇到麻烦的时候,你稍微照顾一下我就好了。在我们那里,像你这样强大,并将力量用于帮助弱者的人,被称作英雄……”

沃尔人又向前走了一百多步,突然之间停了下来。查维斯正全神贯注地试图拉近关系,一下收不住脚步撞在沃尔人水泥墙一样结实的身上,险些跌倒。

“你可以叫我恰卡。”沃尔人说完,又继续前进。几步之后他再次停下,“还有,闭嘴。”

查维斯乖乖地把嘴闭上,安静地跟在恰卡身后。被沃尔人压倒的鞭草反弹回来抽到他的身上,有点痛,但他却露出了笑容。

太阳升起在半空,查维斯和恰卡终于走出了那片茂密的鞭草地,眼前是一片开阔的平原。没有了树和草丛的遮挡,空气中的热量像湿毛巾一样裹住了他们。查维斯用手搭在眼睛上,遮挡住刺眼的阳光,眼前稀稀落落的植被下露出深褐色的土地,有几株陷阱草将它们的枝丫平铺在地面上,形成蜘蛛网一样复杂的结构,徒劳地等待着有那么一两只倒霉的动物不小心走入它们布下的网,好让自己饱餐一顿。远处还有几颗特大号花瓶一样的树,几只鸟在树枝上的阴凉处没精打采地叫着,那声音就像是把一块猪排扔进了油锅里。

他抬头看看仍然保持着旺盛精力的恰卡,沃尔人就像一台不眠不休的机器,不达到目标誓不罢休。查维斯有几次想停下来歇一歇,但是刚张开嘴,“弱者”两个字就开始在脑子里盘旋,他只能晃晃悠悠地跟着,好在沃尔人的短腿走得不算快。

背包里的东西一直敲打着后背,查维斯翻了翻,发现还有几包营养条和半瓶水。他边走边吃掉了营养条,又喝了几小口水润了润嘴唇,但是这些水马上就变成汗流了出来。被浸湿的衣服贴在身上,查维斯感觉自己就像被某头怪兽含在嘴里一样。查维斯挠着腹部伤口的位置,尽力向前看,希望那里出现一片绿洲或者类似的什么东西。

一条不太宽的小河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草原当中,河水静静流淌,几乎没有声音。如果不是恰卡停住了脚步,已经头昏脑胀的查维斯可能要等一头扎进去才会发现它的存在。

岸边的空气清凉而潮湿,河水几乎清澈见底,但是河面上反射着的诡异的淡淡红光让查维斯及时止住了想趴在那里大口喝水的欲望。

恰卡一反常态地在岸边站了很久,然后他盘腿坐下,从身后斜挎着的背囊里掏出一样东西。

“这是什么?”查维斯盯着恰卡手中暗金色的金属棒问。

“这是圣杖,神的化身,我们的族人每个人都有一支。”恰卡用两只前臂虔诚地托着他的圣杖。

“你现在拿出它来做什么?”查维斯疑惑地问,“是要祈祷吗?我应该回避还是要陪着你一起?”

“不用,当沃尔人需要帮助的时候,我们就会拿出圣杖。”恰卡说着,操作肢从圣杖的柱体上取出一节更细一点的短棒。查维斯这才发现圣杖上遍布的花纹中,有一些是细小的缝隙。

恰卡将短棒安在圣杖的一端,然后在顶端一拉,短棒像无线电天线一样一节一节伸长。他站起来,将伸长了的圣杖探入水中。圣杖碰到水底的石头,恰卡检查了一下深度,满意地点点头,然后他又恢复了之前一往无前的状态,毅然决然地跳入及腰深的河水中。

查维斯跟着迈入河水,微凉的河水从他两腿之间流过,带走了他身上的炎热和烦躁。这让他打起精神一边趟着河水,一边饶有兴趣地看着沃尔人像盲人一样用他的圣杖在河水里一走一探。

“这条河水不深,水流也不急,有必要这么谨慎吗?”查维斯问。

“当你一个人在不熟悉的地方时,最好小心点。我想你深有体会。”恰卡回头白了查维斯一眼,“我还有自己的目标要完成,在途中最好少出差错。我已经有一个麻烦了。”

查维斯耸耸肩,尽管沃尔人句句都针对自己,不过还好,最起码他开始说话了。

“这么说你们所谓的圣杖,不过是你们的工具而已?”

“不,它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我们无论做什么都需要它。”

“我以为神是应该尊敬的,需要供奉的。”

“你应该知道,神是由我们自己创造的。我听说过有的种族把自己的神形容成全知全能,但祂却让自己的子民生活在艰难和痛苦之中,这完全不符合逻辑。我们沃尔人的神和我们一样,祂创造了我们,然后化身成我们之中的一员,和我们一起创造未来。”恰卡骄傲地拍了拍手中的圣杖,“它就是我们自己。”

“在我们那里管这叫做自恋狂。”查维斯小声地嘀咕。“它还有什么……呃……神迹?”他继续问。

“挖掘、焊接、控制等离子供能塔、钓鱼,什么都行,我们的生活离不开它。”恰卡头也不回地回答。

一个有能力制造星际飞船的种族,却仍然保持着这种原始的信仰。查维斯还想再问,他抬头看了一眼岸边,张开的嘴又闭上了。

几匹戴克斯草原狼正等在岸边,土黄色的毛已经脱落了大半,皮松垮垮地耷拉着,清晰地露出肋骨和背后双脊的轮廓,一副已经饿了很长时间的样子。群狼虎视眈眈地盯着正在缓慢渡河的两个人,半张的嘴里流出黏稠的口水,眼睛里露出贪婪的光。

“狼!狼!”查维斯尖叫着,快走两步,想制止仍在前进的恰卡,然而他的努力就像想用双手拖住前进的火车一样徒劳。

“我知道,那是戴克斯草原狼。”恰卡回答道,语气里带着不屑,不知道是针对查维斯还是针对那些狼。

查维斯见状,决定听从恰卡之前的建议:保持谨慎。他停在原地,看着沃尔人一步一步向对岸的那群狼走去。

恰卡保持着稳定的速度向对岸靠近,几乎耗尽了查维斯和那群狼的耐心。在他离岸边还有三四米距离的时候,一匹狼尖嚎一声,高高跃起,向恰卡扑来。

查维斯向后一缩,好像那狼是向自己扑来一样。但是他看见恰卡不慌不忙地旋转了一下圣杖的末端,铮的一声,一片一米多长、窄身薄刃的刀片从圣杖中弹出。恰卡向上举起圣杖,那匹倒霉的草原狼正扑在刀尖上,被扎了个对穿。

这时第二匹狼也扑了上来,恰卡举起扎了一匹狼的圣杖凌空一挥,第二匹狼在半空中被劈成两半,尸体掉进河里,染红了一大片河水。

没有第三个挑战者了,群狼很聪明地蜷缩着慢慢后退,嘴里发出呜咽的声音,就像被踢了一脚的狗。

恰卡摘下圣杖上的狼,在河水里洗了洗刀刃,倏地一下,刀刃缩回到圣杖里。他又用水冲了冲身上的血,发现效果不太明显,血迹已经渗进了衣服里。于是他索性不再理会这些,又继续向岸上走。

目睹了这场面的查维斯被惊呆了,他张着嘴愣在原地,直到他发现有一匹狼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自己身上,他慌忙迈起步子,跟上恰卡。

恰卡上了岸,又走了很远,直到狼群变成几个小黑点才停下。他取下圣杖顶端的伸缩短棒,放回杖体上的暗格里。但是他没有把圣杖收回背囊,而是提着它再次上路。

惊魂甫定的查维斯心有余悸地回头看看地平线尽头,这才长出一口气,说出已经憋了半天的话:“你们的神一定是瑞士人。”

临近黄昏,天气终于凉了些。查维斯和恰卡隐藏在一片草丛后,眼前一百多米的地方,一群魁梧的生物正在悠然自得地吃草。

这些食草动物就是恰卡此次灵魂试炼的目标——骨甲牛。这些食草动物可不是好惹的主,看它们头顶四只尖锐的角和浑身反射着夕阳余晖的骨甲就知道。这种动物脾气暴躁,而且逞凶好斗,仗着头顶的利角和浑身的骨甲,它的冲锋就像装甲车一样不可阻挡。

在灵魂试验的专门场地,骨甲牛和沃尔人各站跑道一端,两边是观众、屠夫和医护人员。“我们怎么逮到它们?”查维斯问,他从来没听说过在野外应该如何应对一群骨甲牛。

恰卡沉默了很久,他的操作肢缩成一团,仿佛在拒绝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最后他说。

“你不知道?”查维斯提高了音量,他差点从藏身的草丛里站起来。

“别急!我正在思考。”恰卡双手紧握住圣杖,“现在只差一步了。”

“哪一步?”

“只要让一头骨甲牛向我冲来,我就有把握杀掉它,找到我拥有勇气和力量的证据。”

“你从来没了解过要怎么做吗?”

“我看过骨甲牛冲过来之后的那部分,看了无数次,对此我有十足的信心。”

“你在哪看到的?”

“竞技场的观众台。”

查维斯停顿了一下,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开口问恰卡,“你以前究竟打没打过猎?”

“我为这次灵魂试验准备了很久。”恰卡很认真地回答,语气里没有半点犹豫。

“真他妈见鬼了。”查维斯懊恼地转过身,没想到这个骄傲的沃尔人居然是个菜鸟。

他把目光投向不远处的牛群,它们还在享受悠闲的下午茶时光,根本没有注意草丛里这两个不怀好意的生物。或者,它们注意到了,却根本不在乎。

突然,查维斯眼前一亮,“如果让牛向你冲来,你有多大把握干掉其中一头?”

“百分之百的把握。”

“你知道吗?如果因为你逞能死在这里,我就没法再回家了,所以请你认真点好吗?”

恰卡抬起头,对视着查维斯的目光。可能是感觉到了地球人的愤怒,片刻之后,他从圣杖的一个暗格里抠出一个八边形徽章一样的东西,递给查维斯,“这是我飞船的核心钥匙,如果我失败了,你可以自行离开。飞船就停在我们相遇的地点东南方向不远处。”恰卡顿了顿,“我是不会失败的。”

“很好。”查维斯接过核心钥匙,放在背包里。“现在我来告诉你怎么做。”他直起身子,指向前方,“看见那是什么了吗?”

恰卡伸着他并不长的脖子,目光在草原上仔细搜索,“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些腔鸣树而已。”

查维斯点点头,“你需要的就是腔鸣树。”

戴克斯草原上有许多有着奇特繁殖策略的植物,腔鸣树就是其中一种。它的树干中空,以独特的造型形成一个大的共振腔。到了繁殖的季节,它一部分美味的根会长出地面,吸引食草动物来享用,这时树冠上的种子会趁机掉落在这些动物的身上,卡在皮毛里。当动物正大饱口福的时候,腔鸣树的共振腔会突然发出巨大的响声,受惊的动物掉头逃窜,将腔鸣树的种子带向远方。

“你找好位置,让那些牛处于你和那棵树之间。”查维斯向恰卡讲解他的方案,“我会去激活那棵树,然后那些受惊的牛就会向你跑来。你只要放倒其中一头就可以了,是吗?”

在这种条件下,这算得上是最合适的方案了。恰卡看看牛群,又看看腔鸣树,“好主意。”接着他把目光放在查维斯身上,再次说,“好主意!”

“你确定没问题?”查维斯不放心地问。

恰卡怒视着查维斯,没有回答。

“好吧,我就是问问。”查维斯无奈地说,“那么我就去了。”

“等等!”

“怎么了?”

“要激活腔鸣树,必须刺破树冠上的苞囊。”恰卡有意无意地转了转身体,把圣杖挡在身后,有些为难地说,“但是我还需要圣杖来面对骨甲牛。”

“吝啬鬼。”查维斯哭笑不得,他从自己背包翻出一把多功能折叠刀,那是他身上唯一可以称得上武器的东西。他举着折叠刀在恰卡面前晃了晃,“这是我的圣杖。”

那棵树离两人藏身的草丛有三百米左右,但是查维斯必须绕过那群骨甲牛才行。起初他半蹲着身子,慢慢地一步步向前挪。有几头牛发现了他,看了他一眼之后,它们的注意力又回到美食上。于是他试着站起来像竞走运动员那样走,到最后他干脆小步跑起来,但那些牛连看都不再看他。

关于腔鸣树,查维斯知道两点:第一点就是它的共振腔会发出巨响;第二点是如果想让腔鸣树发声,就要刺破它的苞囊。但当他骑在一根树杈上,将刀刺入苞囊时,突然意识到关于腔鸣树,还要注意非常关键的第三点——在刺苞囊的时候,要捂住耳朵。

查维斯感觉自己的脑袋就像被塞进了轮船汽笛里一样,巨大的声响就像大锤般砸在他头上,他失去了平衡,从树杈上摔了下来。

他爬起来,有那么一段时间甚至想不起来自己是谁、正在干什么。他迷茫地看着奔跑的牛群身后扬起的尘土发呆。

就像查维斯说的那样,腔鸣树的响声让骨甲牛没命地跑向恰卡的方向。

“终于来了。”恰卡握紧手中的圣杖,注视着跑在最前面的那头牛。

尖锐的牛角闪着刺眼的光,牛群身后扬起的尘土几乎遮住了腔鸣树和查维斯。随着牛群的临近,恰卡感觉到手中的圣杖在剧烈颤动,他无法分辨这颤抖是来自脚下的地面,还是来自于他自己。

“你能行的,你会证明自己的勇气。”他自言自语道。然而他的脑海却不断浮现出自己被牛角扎穿、高高挑起的画面。那画面如此真实,他甚至感觉到自己身上的某处在隐隐作痛。

他再次使劲地攥紧圣杖。

牛群越来越近了,他甚至可以感觉到潮湿的带着青草味道的气体从牛鼻子里喷出,喷到他的脸上。

牛角上的闪光在他的视野里画出一条线,就像闪亮的流星。

他闭上了眼睛。

查维斯看着那群牛奔向恰卡,沃尔人摆好了迎战的姿势,然而牛群跑到他的面前时却自然地分开,绕过了恰卡继续奔跑,就像红海在摩西面前分开。查维斯十分纳闷,这时他看到了那个身影。

他大叫起来,想让恰卡警惕身后,但是耳边的嗡嗡声还在轰鸣,他连自己都听不到自己在吼着什么。他开始向回跑,没跑几步就跌倒在地上,他爬起来想了一下,调转方向没命地跑向恰卡。

那一刻始终没有到来。

恰卡可以听到奔跑的声音从自己身边掠过,也感觉到溅起的土块石子打在自己身上,但是没有任何东西碰到他。

他睁开眼睛,看见牛群莫名其妙地在眼前分开,毫不理会自己。

恰卡有些不知所措,呆呆地看着高速流动的骨甲牛从两边经过,带起的风和尘土让他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一定有哪里不对。

从牛群的缝隙中,他看见查维斯向自己跑来,边跑边挥舞着双臂。

突然,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他的手使劲握了握,圣杖已经被他的体温暖热,还有一种滑腻腻的感觉。他叹了口气,仿佛久未保养的机器一般,以一种生涩的姿势,缓慢地转过身。

一只雪狰正半卧在他的后面,好奇地看着他。

雪狰是一种骄傲的动物,它优雅、沉着,而且冷酷,它是戴克斯星上效率最高的杀手。任何来到戴克斯星,见到过雪狰的种族,都会给它起一个带“雪”字的名字,因为它全身上下都是纯白色的,但不可思议的是,戴克斯星从来没有下过雪。它就这样披着一身显眼的白色皮毛游荡在终年绿油油的草原上,以至于它的猎物在好几公里外就可以看到它。在进化论里,这种不适合捕猎的外表显然早应该被淘汰。但雪狰有大自然给予的另一个长处,就是它的速度,被它锁定的目标,都无法从它的尖牙和利爪下逃脱。

此刻,它仿佛对恰卡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牛群中没有一头敢接近雪狰,它们飞奔着跑向远方,只剩下对视着的恰卡和雪狰,还有正向这里靠近的查维斯。

弥漫的尘土让恰卡睁不开眼,他也不敢睁开双眼直视雪狰的眼睛,那里有它全身唯一的一处异色——黑色的瞳孔。他也不敢看雪狰的脚下那闪闪发光的利爪。最后,他微微抬头,将注意力放在雪狰柔软的颈部,随着雪狰的呼吸,那里一上一下地搏动着。

他知道自己不能转身,如果露出恐惧的样子,雪狰就会立刻扑上来。它不会当场咬死猎物,而是弄断一条胳膊,或者一条腿,让猎物继续逃跑,直到筋疲力尽。

他试着给自己鼓劲,于是他突然大喝一声,举起手中的圣杖,刀刃的尖端直指向雪狰。

仿佛是要迎接挑战一样,雪狰站起身子,四只脚在地面上踩了踩。它调整好姿势,俯下身,双脊向两侧张开,将背后堆叠的皮肤绷得像一面鼓。它的两根脊柱收缩、弯曲,像两张对开的弓。它在积蓄力量,一旦时机成熟,它会像箭一样射向它的猎物。

恰卡将注意力放在自己的刀尖上,对面的雪狰化作一片白色的浓雾。他从未听说过有沃尔人曾单枪匹马战胜过雪狰,除了“危险!”“别引起它的注意!”这样的词,他基本上对这种动物一无所知。等待总是最难熬的,他又想闭上眼睛了。

越接近雪狰,查维斯越想停下脚步,悄悄地转身溜走。白色的怪物伏在地上,后背上的皮绷得紧紧的,看上去像一张扁平的冲浪板。冲浪板下面,露出四只尖利的爪子,在地面上不安分地抓挠着,留下一道道令人恐惧的痕迹。他索性不再去看雪狰,向着恰卡跑完最后几步。

一阵酸麻从手心传来,恰卡暗暗叫苦,由于紧张,他将圣杖握得太紧了。他想试着不动声色地放松双手,这时,他才注意到身后重重的脚步声。他条件反射地偏了偏头,想回头看看。但是他猛然醒悟,制止了自己的行为。

然而雪狰抓住了这一瞬间的放松。

恰卡只觉得眼前一道白影闪过,他的肩膀遭到了重重的撞击,然后是扑面而来的大地、突然充满嘴里的土腥味,最后,他仰面躺着,头顶上是淡蓝色的班恩。

他站起来,发现雪狰早已不见了踪影。他捡起脚边的圣杖,圣杖尖端的一丝红色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血迹。地面上还有一串远去的血点在印证他的发现。他心中涌起一阵喜悦,但立刻被愤怒取代了。

“我刺中了那只雪狰!如果不是你,我就能……”他转身向撞倒自己的查维斯骂道,但他马上闭上了嘴。

查维斯在血泊中痛苦地扭动着,他的大部分左臂落在离他三四米远的地方,沾满了尘土。

恰卡扔掉圣杖,跑过去按住查维斯,用操作肢紧紧箍住他的伤口。

查维斯脸色苍白,他张了张嘴,想用右手去摸左臂上的发声器,可是摸了个空。于是他指了指自己的背包。

恰卡猛然醒悟,他从背包里翻出医疗凝胶,学着之前查维斯的样子在他伤口上厚厚地喷了一层。

又过了一会儿,查维斯的呼吸渐渐平复了。他挣扎着爬起来,在恰卡的帮助下捡起自己的左臂——没有它的话他无法和恰卡交流,用医疗凝胶处理好断面。他把断臂夹在左腋下,右手探了过去。

“谢谢你,你又救了我一次。”查维斯说。

“不,我要感谢你,是你救了我。”恰卡说,但他不知道查维斯有没有听到,因为查维斯已经晕倒了。

地面忽远忽近,在查维斯眼前缓慢地移动,一丛丛的绿色植物摇晃着叶子退向远方,他抬起头,眼前的大地似乎无穷无尽,它们都在离他远去。这是怎么回事?他想开口问自己,但他只听见自己嘶哑的呻吟声。

大地开始旋转,脚下有了踏实的感觉。一张沃尔人的脸突然出现在视野中,把他吓了一跳。

“你终于醒了。”沃尔人说,查维斯一时想不起他的名字,恰拉?恰恰?

“我背着你走了大半天,这是你的背包,你找找有什么可以让你好受点的。我不了解你们这个种族,没敢对你进行治疗。”沃尔人伸出大手,查维斯犹豫了一会,接过背包。恰卡,对了,他叫恰卡。

“还有这个。”恰卡又递过来一样东西,查维斯感到头晕再次向他袭来,那是他自己的左手。

手臂摸上去像是蜡做的,又凉又硬。查维斯用左臂残留的部分夹住它,摸索着找到发声器的位置,“到底怎么了,这是在哪儿?”

“我们遇到了雪狰,你还记得吗?”恰卡轻声问,好像查维斯是某种容易受惊的小动物。

查维斯点点头,从背包里翻出一只能量棒,撕开吃掉了。

“你为了救我,被雪狰抓伤了。”恰卡顿了顿,“你救了我的命。”

查维斯不置可否,仿佛他的注意力都在那个能量棒上。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查维斯问。

“回我的飞船去,我想你现在急需治疗,我要把你送回你的星球。”

“那么你的……那个……灵魂试炼呢?”

“唉……”恰卡的操作肢无力地垂下,查维斯认为那是一个沮丧的表情。“我放弃了,我现在终于确定了自己确实不会成为他们那样的人。”

“谁?”

“我的家人。”恰卡抬起双手,打量着自己那像百年红杉一样粗壮的双臂,“我是我们家族中最弱小的一个。”

查维斯张了张嘴,最后只能无奈地应和一声,“呵呵。”

“我一直被欺负,甚至我的弟弟妹妹也拿我的软弱开玩笑。”恰卡接着说道,“我实在无法忍受这种生活了,我要证明自己。所以我偷了家族的飞船,要独自捕杀一头骨甲牛给他们看看,让他们知道小看我的下场。”他深吸一口气,“我以为我准备好了,可是当那些牛冲向我时,我连动都不敢动,更别提后来面对雪狰了。你知道吗?我当时吓得匀运得筑了。”

“匀运得筑?”查维斯从来没听说过这个词,他只能从字面意思猜测,“你的意思是说……你吓得差点尿了裤子?”

“不是差点。”恰卡纠正道。

“嗯,好吧。”查维斯无精打采地回应。

“我想你说得对,强大的人如果不运用自己的力量帮助弱者,那还有什么意义呢?我从出生开始就被那些强壮的人欺负,我曾不止一次地暗暗诅咒他们,可是现在我又拼命想证明自己和他们一样。”

“那你想怎么样?”

“我决定了,我要离开这个唯力量至上的地方。我不想再待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洞里。”他抬起头,笃的光芒柔和地照在他的脸上,“我要像你的那个朋友一样,去周游宇宙,见识新的世界。”

“什么我的朋友?”

“你的沃尔人的朋友,教会你我们的语言的那个。”

“哦,对了。”查维斯说,“你决定了吗?”

“决定了!”

“那我们赶紧回你的飞船好吗?我不想死在野地里。”查维斯停了停,“还有,闭嘴行吗,我的头都快炸了。”

沃尔人的飞船就在眼前,它看上去和一块大石头没什么区别,表面是凹凸不平的某种赭黄色材质,查维斯实在不明白他们是怎么让这么一坨毫无美感也和空气动力学毫不沾边的东西飞上太空的。也许是凭蛮力扔上去的?

“好了,给我吧。”沃尔人站在飞船前,向查维斯伸出一对操作肢。

“什么?”

“飞船的核心钥匙,之前我交给你的。”

“对了,在我这儿。”

正当他在背包里翻找时,身旁的恰卡突然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吼。仿佛回应恰卡,查维斯的背后传来一声咆哮。

他想转身,却被恰卡一掌推得飞了出去。他在落地前看到恰卡举起圣杖,然后那只雪狰——它的腹部有一道长长的红色印迹——一爪将圣杖打飞。

查维斯就地一滚站起身来,他看见雪狰已经扑倒了沃尔人。恰卡躺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雪狰的一只爪子踩在恰卡的胸膛上,正露出满嘴的尖牙,向它猎物的喉咙咬去。

“不!”查维斯叫道,他随手用手里的东西向雪狰砸去。那东西飞过一道弧线,打在雪狰的脑袋上。查维斯这才发现,他扔出去的是自己的左手。

被击中的雪狰一惊,它嗅了嗅落在地上的胳膊。突然一口咬住,开始咀嚼起来。骨头在它的嘴里碎裂,发出让人牙根发酸的声音,就像有人正用指甲挠黑板。

只用了片刻的功夫,手臂就消失在雪狰的嘴里。它舔舔嘴唇,目光看向了新的食物。它松开恰卡,把脸转向查维斯。

意识到危险的查维斯开始后退,突然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他摔倒在地上。

雪狰注视着即将成为口中食的猎物,刚才那块东西的味道还在它口腔里回荡,这让它的心情好了些。但是仍然不能弥补这两个奇怪的动物让它受伤的耻辱,它从来没有感觉到过这样的疼痛,它要报仇。雪狰开始收缩双脊,准备向查维斯扑去。

查维斯疯狂地挥舞着残留在身上的左臂断桩,想用早已不存在的胳膊帮助自己站起来,然而却徒劳无功。他斜坐在地上,双脚乱蹬,想尽量离雪狰远一点。他向后退着,突然一根棍状的东西出现在他眼角的余光中。

雪狰把力量集中在大腿和背肌上,它已经这样做过无数次了。发力,扑出,撕咬,简直不用思考。明晃晃的刀尖突然出现在它脑海里,腹部传来一阵疼痛。它愤怒地喷出一口气,向查维斯扑了过去。

查维斯捡起圣杖,把它徒劳地举在面前,希望能阻挡住雪狰。他呆呆地看着雪狰向自己扑来,仿佛慢动作一般,他甚至能看清它身上的白色毛发在轻微晃动。然而雪狰扑在半空却猛地停住,他看见恰卡用双臂抱住了雪狰的后腿。

“呼唤圣刀!”恰卡叫道,他的声音戛然而止,雪狰船桨一样的尾巴重重地砸在他的头上。

恰卡的呼唤提醒了查维斯,他在脑海中回忆在小溪旁看到的情景,恰卡在圣杖的一端一旋,一节刀刃就会从圣杖之中弹出。

他右手握着圣杖,但幻想中的左手却起不到作用。他抬起双脚,试图夹住圣杖,但是杖身很滑。

雪狰摆脱了恰卡,它再次伏下身子。被这两个小东西三番五次地作弄,愤怒和腹部的疼痛让它迫不及待地想要杀掉眼前的生物。

“快点!快点!”查维斯弯着身子,尽力用双脚夹住圣杖,他感到腹部的伤口正在一点一点被撕开。

铮的一声,刀刃弹了出来。查维斯抬起头,看到雪狰已经向他扑来,他已经来不及换手了,于是他双脚夹着圣杖,向外蹬了出去。

腹部传来一阵凉意,他听到自己的肚子发出刺啦一声,好像谁撕开了一匹丝绸。

查维斯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查维斯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模糊。他费了好大的劲才调整好双眼的焦距,发现自己正躺在某个洞穴一样的房间里。

“你终于醒了。”一个声音在身旁响起,充满了喜悦。

他看看身旁的恰卡,点了点头。

恰卡用两只操作肢把查维斯扶起来,带着他走到另一个房间。查维斯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正在恰卡的飞船里。

“看,这是我们的猎物。”

雪狰静静地躺在地板上,大半个身子已经被染成红色,原本雪白的毛发被血凝结成一簇簇的,硬邦邦地向外挺着。

“这是我的族人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恰卡兴奋地说,两只操作肢缠住查维斯的右臂。“凭我们两个人就捕杀了一只雪狰,我现在都可以想象得出,当我带着雪狰回去的时候,他们会用怎样的目光来看我。”

查维斯冷冷地看着恰卡。

恰卡愣了一下,突然恍然大悟地说:“你放心吧,我的朋友。我已经设定好了路线,在那之前会先把你送回你的星球治疗。”

“别总是绷着脸,看看,现在难道不是应该庆祝的时候吗?”恰卡高兴地说,“我必须跳上一段托兹舞,来迎接我将要获得的最高荣誉。”说着他迈开步子,双手挥舞,自顾自地跳了起来。

“酒。”恰卡又跳了一会,突然听到查维斯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却是他听不懂的语言。他转过身,看见查维斯正靠在墙壁上,手里拿着一个圆形的小筒。

“在我们那里,庆祝的时候是要喝酒的。”查维斯用地球语说,没有了左手,他已经无法说出沃尔语了。“对不起了,朋友。”说完,他按动小筒上的按钮,一只飞镖射了出来,钉在恰卡的胸口。

恰卡觉得胸口一痛,想问查维斯是怎么回事。他张了张嘴,但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觉得自己的脚正慢慢消失,他想低头看看,却仰面摔倒在地上。

查维斯走过去,无力地坐在恰卡身边的地板上。恰卡的操作肢颤抖着伸向他,仿佛想向他要一个答案。

“我告诉过你了,我是来打猎的。”查维斯伸出手,握住其中一只操作肢,“不过,我的猎物就是你。”

“你们沃尔人有着奇妙的循环系统,地球上所有的琼浆玉液加起来,也不及你们的血液美味。”他知道恰卡根本听不懂自己的话,但他仍然自言自语地说着,“几百年前,我们两个种族刚开始接触的时候,地球人就发现了这一点。我的祖先们想了很久,最后放弃了靠战争夺取沃尔人血液的想法。他们渐渐地淡出了沃尔人的视野,谨慎地不与你们再见面,所以到了现在,你们族人根本不知道地球人的存在。”

查维斯动了动有些发麻的腿,向后靠在了恰卡结实的肩膀上。

“我们知道戴克斯星是你们沃尔人的狩猎场,所以每年狩猎季节到来的时候,就会有一些人——不会太多,因为怕被你们发现明显的迹象——潜入到戴克斯星上,想方设法骗取你们的信任,与你们同行,最后把你们带回我们的星球。在那里,你们会被妥善照顾,只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被抽一些血拿来拍卖。你知道吗?一升你的血,就可以换一艘豪华的个人飞船。”查维斯拍拍恰卡,仿佛那是一件非常值得骄傲的事,“你将会舒舒服服地活上很多年,直到你的血液被地球上的合成食品填满,不再有那种特有的味道。从某方面来说,比起你回到沃尔星,天天在地面之下挖洞要强得多了。”

他看看恰卡,沃尔人喘着粗气,小眼睛已经失去了神采,朦胧的眼神不知道看向什么地方。

“其实我并不愿意这样做,只是我也要生活。你以为我为了装成受伤的样子而在自己肚子上割一刀是很容易的事吗?况且我为此还失去了一条手臂。”查维斯在操作肢上轻轻地抚摸,“我想你不会介意我先喝一杯,毕竟这是我应得的。”然后他掏出折叠刀,在沃尔人操作肢的末端切了一道口子。

沃尔人的血液流出来,那是一种半透明的红色,就像液态的棉花糖。

血酒滴在准备好的容器里,滴了小半杯。

查维斯举起容器,对着恰卡做了一个祝酒的动作,“干杯,我的朋友,现在是庆祝的时候。”

关于品酒师,有传说是这样讲的:最好的品酒师,可以在一口血酒里品出一个沃尔人经历了怎样的一生。而查维斯只觉得那是一团混合着苦涩和辛辣的火焰,从口腔一路烧到胃里。

他咳嗽两声。鼻子有些痒,他揉了揉。

他还觉得眼眶有些湿润,但他没有去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