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洋战争》全文·作者：张鹇
一
亲爱的汤姆：
你最近还好吗？不知道上周发给你的信你是否收到了。如果收到了，请给我回封信吧。
我最近常常去控制室里察看收件箱，令我沮丧的是，只有一些毫无意义的电波在等待着我。这感觉好像是我又回到了高中，变成了那个每天都眼巴巴地等着你们这些国外友人回信的李华同学——嘿，亲爱的朋友，你就真的不准备回封信给我这个在遥远星河里开荒的可怜人吗？
我最近好像失眠了，一定是因为睡觉的时候总担心掉下来。我是多么怀念师母的那杯安神茶啊。
替我向地球上的朋友们问好，一定要记得告诉老师，我真的不是为了躲避小师妹才去接受培训的。
期待回信0
李华
2110年5月31日
二
亲爱的汤姆：
我想这艘飞船上的通讯器和定位系统都出了些问题。航天局的那群老头从上个月开始就一直没联系我了，我不能阻止自己脑中关于他们集体高血压住院的猜想。所以亲爱的汤姆，请随便回几个字让我知道这东西的接收端没出问题，或者说那群老头还好好活着并且保持着每天在跑步时特意超过年轻人的坏习惯吧。
在这片荒芜里待了近半年才有机会写信给你，我相信你也知道我上半年基本用来睡觉了。于是我现在睡不着了。最近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多，每天看着舷窗外那些好像静止了的星球残骸，我都觉得自己掉进了一片失事海域，有时候也会产生一种在天文馆里看星星的错觉。朋友，还记得我高中时在信中写到“我现在每天晚上都要偷偷爬上城墙看星星，可惜我连北极星也没找到”吗？我现在明白你当初为什么会丝毫不吝墨水地写了两大页来嘲笑我了。实在是太蠢了。
我在主脑里找到围棋程序，船上的小机器人也很有兴致地和我一起边学边下。我想等我回去时就可以和老师好好对弈一盘了。
顺便一提，我听从莉莉的建议在主脑里存了很多外语书。以后你就不能在我们吵架的时候用什么稀罕的语言偷偷骂我了，哈哈。
兄弟，你再不回信我可要和你绝交了。
李华
2110年6月30日
三
亲爱的汤姆：
好吧，我收回绝交的话。我早该明白这种话对你起不到丝毫威胁作用，而只能让我更加沮丧。
我和小华——我给小机器人起的名字，它越来越像我儿子了——的下棋技艺都大为长进，突出表现在我们终于不会没几分钟就把棋盘摆满了。令我吃惊的是，我的白棋总是被黑棋重重包围，这总会让我悲观地想起我的处境。再这样下去可不行。
在主脑的资料库里，我找到了不少好东西，我反复地听鸟鸣、波涛的怒吼，我甚至听到了风声。上帝啊（也许该说马克思或者爱因斯坦之类的？），我差点忘了和我一墙之隔的外面可是连一点空气也没有。
想想我现在的生活，简直与我少年时的梦想大相径庭。我少年时候的梦想是什么来着，好像是当名出色的外交官？我清晰地记得你这个未来的天体物理学家嘲笑我说，与其当外交官不如去扫大街，“反正都用不到大脑，去清扫街道至少能为保护地球环境做出一点贡献。”
你一定觉得宇航员和马戏团里的猴子没什么两样吧？想想你听说我要飞向太空时的表情，组合在一起就是几句话——“这家伙要过上没有游戏的生活了他会死掉的哈哈哈！”“你看这傻蛋自讨苦吃吧！”“成为全国观众的猴子有意思吧？”……
虽然我的游戏瘾没你想象的那么严重，但我十分怀念和你一起打《帝国》的日子。
哦，对了，你能问问莉莉孤独症的临床表现吗？我怎么觉得我越来越像个多愁善感的女主角了？
万事安好。
不指望你回信的：李华
2110年7月31日
四
亲爱的汤姆：
不知道你现在的汉语是不是还带着一股东北味儿（你还是不肯说出你从哪里学来的东北话吗？）。我最近在学习机器人用语，毕竟按目前这种状态来说，小华再智能也学不会汉语。不过，我对这些毫无意义的“咿”和“哇”组合起来居然能表达完整意思而感到迷惑不解。
我将那些外语教程学了好几遍，但悲哀地发现自己似乎陷入了高中那种哑巴英语的困境。我也听了那些要送给外星人的音频。语言真是个神奇的东西，就我而言，我非常怀疑外星人是否能听懂它们……自从巴别塔倒下后，人类的语言就朝着各种各样复杂而烦琐的方向发展了。让外星友人来做这些阅读理解真的好吗？请告诉我那群老头是不是被教育部同化了？
人类没有语言会怎样呢？至少，我现在就无法向你传递任何消息了。
为了语言这种伟大的本能而向人类致敬！
诸事安好。
李华
2111年3月31日
五
亲爱的汤姆：
写这封信时突然想起地球上应该是春节了吧。如果我还在那儿的话，现在就要和莉莉争论到底是吃饺子还是火锅了。真想快点回到地球好好吃上半个月，我无比思念中华美食。
昨天看了一部电影，事关一颗星球的毁灭，不知道是多少光年外的。我有些忧郁地想，那上面也有属于它的子民吗？那些种族里也有一个和我一样漂泊在太空里的拓荒人吗？那个宇航员知道他的故乡已经终结了吗？
我还是没看清那颗星星死亡的样子，但它爆炸的时候很灿烂。我看着它渐渐沉寂下去，真的感觉自己回到了地球，那是你第一次在中国过年的时候，我和莉莉把小辈们买的烟花炮仗全部抢来自己放（你明白为什么那些小男孩总对我们怀有敌意了吧？）。我们仨就站在老师家门前的那块空地上，看着满天烟花在夜空里消失。
我每天面对着黑暗，靠着主脑上的时间判断是否过去了一天，而日升日落已与我无关。我现在有更多的时间来回忆我死灰一般枯燥的人生，也越来越认识到我的少年时代一去不复返了。彼得•潘能永远留在梦幻岛，但李华不能永远留在高中。
怪不得我从小就背着“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思乡是不是也是种动物的本能呢？
希望你和莉莉一切都好，这样我也能稍感心安了。
李华
2112年2月2日
六
亲爱的汤姆：
快一年没写信了，但鉴于你从未回信，我就认为你不在乎这件事。不久前有艘外星航船联络我，他们大概明天就会抵达这片星域。我无法联络总局，只好自己处理这事儿了。
哈哈，你看吧，我的通讯系统果然没坏，它还能自己给外星人写信呢。说到这儿，请不要忘记替我揍一顿那个编写了自动发射信号程序的外星人控，我本已经做好和我“儿子”过一辈子看星星的生活的打算了，却没想到在我骨骼老化到再也承受不了这身宇航服前，还能看到生命体。
可是，汤姆，既然通讯系统没有坏，为什么你不回信呢？为什么飞船还在地球轨道的时候，我会在你们传过来的卫星信号里看到主持人说我们这些拓荒者是人类的希望呢？每当想到这些问题时，我脑子里就会想起许多似乎无关紧要的事，比如我们以前常在总部的房顶上指着某颗星星说以后要用自己的名字为它命名，让朋友们全搬到上面去；比如我最后一眼看到的地球。记忆使我越发困惑了。
我现在很疑惑，汤姆，你说为什么我们会一直把太空当做光明？我现在所见皆是黑暗。
汤姆，这大概是最后一封信了。我在航天局那儿放了封遗书，密码你们都知道，如果想看就去找局长问问地点吧。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能找到我或者小华，希望那时你们还没有变得白发苍苍。
对了，如果那老头还活着，替我问问他，我这算不辱使命了吧？
你最好的朋友：李华
2112年12月31日
七
“发现信号，进行定位——”
“发现飞船，准备接收飞船资料——”
“资料载入完毕——CN010——已登记失踪飞船。载入回收资料库2162，编号010，无所属国，返航后将由宇航历史处处理。”
“接收完毕——发现驾驶员资料，已传回档案处——发现文字通信内容，已交由控制中心进行翻译。”
“接收时间：公元2162年，新纪元52年……确认完毕。”
年轻的驾驶员按下确认按钮，活动了下手腕，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舷窗外的老古董。
这次的资料里会不会有点稍微令人惊喜的内容？
年轻人对着外面的黑暗世界漫无边际地猜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