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冰》全文_作者:杨蓉

大部分假期我都在父亲的办公室里消磨时光。父亲是国家生物研究中心的主任,搞一些用于国民生产的玩意儿。报上经常登载他们伟大惊人的成果,比如说每天可以下三个蛋的母鸡,能够产奶的公牛,胃里长满固氮菌不用吃草的山羊等等,其实这些表象下掩藏着一个秘密。我知道他和我一样,对粗制滥造的鸡蛋以及公牛不感兴趣。

母亲在我出生不久后就去世了,我从未见过她,甚至父亲都很少提起她,在我的成长过程中只知道有一个威严而又温和的父亲。他后来把我送进北部的贝特坎因学校读书,这个学校素以培养超能天才著称。每年放长假,父亲就把我接到他身边,他一直住在中心的那一大套办公室里。

我有时玩腻了,就翻出父亲柜里的资料盘放来看,很有趣,有几次在演示到猛兽捕猎和病毒入侵时的三维影像的逼真效果时,吓得我左避右闪,失声大叫。

这天午饭时父亲有事被召走,他叮嘱我别乱闯。扯蛋,没有磁码条每一道门都会向我紧闭,到哪儿乱闯!南美食人鱼正惊心动魄地猎杀食物,我一边吃,一边瞪大眼睛盯着,对他的话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几个小时后父亲还没有回来,内容精彩的资料盘已经挑出看完了,剩下的纯资料性记录令人昏昏欲睡。

电话响了,我触一下钮,父亲满面怒容地出现在我的眼前:

“乔,今天有事要处理,我不回来了。”

“怎么了,父亲?”

父亲依然皱着眉头:“微生物部的研究室出了点麻烦。”

“问题不大吧?”我问道,突然冒出个想法,不禁兴奋起来。

“目前还不清楚,”他端详了我一会儿,“你是否又有什么坏主意?”

我收起笑脸道:“你大概又觉得这群白痴该毙了吧。”

父亲笑笑说:“晚上自己吃饭,不过别再点牛排,你嘴角留着的肉汁够再吃一顿。”

我抹了一下粘糊糊的嘴角:“晚上吃通心粉好了,要回来睡,对吗?”

“不一定,时间不早了,我还有事,就这样。”

父亲的身影闪了闪,消失了,眼前光线黯淡了下去。

这儿地方很大,该玩点别的花样。我把父亲的秘书叫进来陪我玩高尔夫球,将装饰用的水晶球击进横放的杯子里。很快我就意识到和机器人比赛精确是多么的愚蠢,除非他实在喜欢输,好在输赢并非是目的。五分钟后,断掉电源的秘书就呆呆地立在桌子前面,我取下他的左手,得意地挥舞着翻了两个跟斗。

我找到一个微能发生器连接在机械手上,手抽搐了两个便开始动弹。我兴致勃勃地摹仿古人纵马时发出的尖啸,蹦跳着冲到壁画跟前,用这只机械手摸了摸墙。手上的磁码输入后,壁画无声地打开,露出里面的下行电梯。

从两岁起,父亲就诱导我在电子和机械方面发生兴趣,四岁时我就会拆开所有的精密仪器,当然不包括把它们装还原。面对一屋子的零件,父亲连后悔都来不及。在贝特坎因学校里,我就显示出非凡的装配才能,自己组装了一个简陋却很实用的小型机器人,那个时候才十岁多一点。不过在给它设计程序时出了点疏忽,这唯一的错误差点要了我的命。后来机器发作起来,追得我爬树上墙满屋乱跑,要不是校安全部门的人及时赶到,我身上可能已是千疮百孔了。

电梯停了,我跨出门。这是一个空旷的房间,大概是父亲真正工作的地方了,我想。四周透出一种肃穆的气氛,巨大的办公桌空空荡荡,桌面隐隐约约有些横竖交叉的线条,我尝试找到墙中的隐蔽门,输入磁码后却有—个平板的声音说:“密码不正确,请撤回指令。”

“见鬼!”看来我下手的对象级别太低,我生气地摔下机械手。

转身回顾,我的目光被桌旁的一个保险柜吸引住了。保险柜被淘汰已有若干年,父亲把它不合时宜地摆在那儿,是为了纪念什么吗?

柜子四周有道细细的光栅如幕一般射出来,真棒!对这个玩艺儿,我再熟悉不过了。这种具有紧密结构的离子墙滴水不进,不过却难不倒我,去年在学校时我就找到了一种巧妙的运算方程式解开了它。在测出了它的频率后,我匆匆地返回地面联接好计算机,只花了三十多分钟便解开了光栅方程式。

我的好奇心炽热如火,十四年的岁月里我探寻任何能引起我好奇心的未知物。老师曾对父亲说,我是他所见过的最聪明的坏学生。父亲虽然对我头疼不已,但对这句评语却由衷地感到自豪。

光栅的颜色由橙黄转为暗红再逐渐熄灭,我拨动保险柜号码盘,拨对的号码在放大器里能听见齿轮合榫的轻响,接着我压下匙孔里的弹簧。可是在拧开保险柜的同时,我不禁愣住了。

保险柜里只有一个小小的玻璃匣。

透过玻璃可以看到一束栗色的纤维和一张陈旧的激光盘。

我失望地打开匣子。纤维是一缕用蓝丝带系住的头发,略有拳曲,因为时间的缘故显得干燥枯涩。这是谁的头发呢?父亲小心翼翼地把它保存在匣子里做什么?

我取出激光盘,也许这里面有想要知道的答案。然后,我把匣子放回去,恢复防护系统后,再次返回地面办公室,机器人依旧站着。我给它装回手臂,接上电源,随着一阵轻微的嗡嗡声,机器人慢慢动起来。

“第三局,你又输了。”机器人指着墙角杯子里那记它击进的球,接着它困惑地说,“我的球杆消失了。”

接好电源时我忘掉把球杆放回它手上,它还保持断电前瞬间的记忆。

“这不要紧,经常有的事。大概它自己分解了。”我安慰道,“现在你可以出去,我想一个人呆着。”

“真奇怪。”机器人嘟囔着走了出去。

我仔细看着手上的激光盘,这种型号非常旧,大概是上个世纪的产品,它的存贮容量十分有限,只有几十分钟的图像和文字。现在的盘容量要比它大上千倍,不知父亲的机器能不能读出里面的内容。我试着把盘放进去,机器呜呜地读了好久,计数器居然嗒的一声跳动起来,嘿,可以兼容!

立体屏幕里开始噼噼啪啪地闪烁亮点,出现一个模糊而扭曲的人影。我慢慢调整阅读旋钮,雪花点消失,人影逐渐清晰起来:这是一个年轻美丽的女人!她有着一双迷人的深褐色眼睛和一头浓密的栗色鬈发。

我不禁心中一动。

父亲珍藏的头发是她的吗?

为什么她的眼睛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呢?

图像下端打出一排字:“南极开发基地,十二月七日,依莎贝拉。”

依莎贝拉!

我的头嗡的一下炸开了,依莎贝拉是母亲的名字!难道这就是她?是我的母亲?我瞪大眼睛紧紧地盯着她,她微翘着的嘴角,似乎在向我微笑,我的泪水顿时夺眶而出。

我从没有见过母亲,我没有她的照片,没有她留下的纪念品,也从来没有在周围找到一丝她的痕迹。父亲说她去世了,在我看来她就像水在阳光下蒸发了一样不留痕迹。父亲从来没有提到她,有段时间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母亲,也许我是在试管和培养基里孕育出来的。可我的心中始终有一种渴望,渴望有一个善良慈祥的母亲。父亲以为他的爱可以弥补这一切,可是他错了,母亲的拥吻是任何东西都替代不了的。

“妈妈!”我的泪水滚滚落下。

立体屏幕上出现大片黑暗,依次出现一些数据和专业词语,看来是工作日记:

“……刚到时很累,连续睡了三十个小时,威廉博士说这里不能和外界联系,所以没办法与凯恩通话。我梦见凯恩与乔了,很想见到他们……”

凯恩是父亲的名字,看到母亲提起我,我的鼻子不由一酸。

“可怜的乔,再过二十天就满一岁了,我走时留下吉祥鸟让凯恩在过生日时给乔挂上,这是母亲在我出嫁时送的礼物……”

我伸手握住颈间的银链,链子上垂着一只展翅的青鸟,精巧异常。父亲让我好好保存的这件吉祥物,原来是母亲赠予的。

我的手紧握住它,仿佛突然间抓住了母亲的心。

“……心里一直放心不下他们俩,凯恩工作起来没日没夜,而乔又那么小。这次本不想来的,可是UT系统的设计只有我一个人才全面了解,但愿在南极呆的时间不长……过几个月我就可以离开这个冰天雪地的世界,回到他们身旁了。呵,我多么渴望植物的气息,都快忘掉夜莺是怎么歌唱的了……”

计数器忽然发出长音,阅读被迫停了下来。我深深吸口气站起身查看,光盘在这里有一道深深的裂痕需要修补,否则无法工作。

我的思绪一片混乱。落地窗外夜幕降临,几颗星星闪耀着,点点清冷的光把我的心刺痛了。

“妈妈!”

我控制不住眼泪,只好任它恣意流淌。

很早就知道南极有一个开发基地,位于冰层下很深的地方,从初建到落成花了十余年的时间,困难程度可想而知。这个庞大的冰下工程,后来不知何故被废弃了。从母亲的日记上推测,似乎与她进入其间相距不远,几个月时间,难道母亲她……

我没有勇气想下去,只好来回踱步,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后来我倒了一杯水慢慢喝着,抑制住混乱的思绪。我赶快修复好光盘,让母亲告诉我这一切吧。

母亲的日记开始写的工作内容偏多,记录了大量的数据和资料,可后来这些东西少了,其它内容多了起来。我入神地看着,仿佛走进了她的思维,以她的眼看,以她的嘴说,以她的心灵来感受。

十二月二十五日

晚饭时餐桌上装饰了彩纸和蜡烛,我想:是谁的生日呢?直到汉斯从厨房端出香气扑鼻的烤火鸡时,我才意识到是圣诞节!多玛首先欢呼起来,鲍尔取下他从不离口的烟斗说:“圣诞火鸡可比磷虾精彩多了。”这话引来一片笑声。

我切下一块鸡肉放进盘子里,吃的时候忽然发现少了一个人:威廉不在这里!

今天下午我曾和他争论过一场,他热衷于在深层冰下搞热切割试验,这是非常危险的。核反应的巨大热能如果把南极大陆的冰盖切断,成千上万的冰山就会滑落海中,只要漂到低纬度的温暖水域融化掉,海水就会上涨几十甚至上百米,这将给人类带来难以估量的灾难!对于我的劝阻,威廉却听而不闻,非常固执。

我想,有时间应该再找他谈谈。

睡觉前多玛敲门进来,她是个年轻热情的姑娘,和鲍尔一道进行南极矿产和生物资源的研究,颇有成果。多玛说她睡不着,她想家了。每年圣诞节父母和男友都会送给她礼物,可是今年只有她一个人睡在“耗子洞一样的地下”。听她这句话我笑起来,接着她谈起同居两年的男友,晒得黝黑的脸上放出了光彩。

“也许我们会结婚,”多玛说,“那么我就给他生四个或者五个孩子,我喜欢脚边有一大堆孩子围着转。”

她的话令我想起了乔,这一晚很久都没睡着。

十二月二十九日

今天出了事故,南区报告说四号隧道承受不住压力而塌陷,大量冰块落进来化成水,致使地面设备进水,只好被迫将四号隧道封闭。威廉大发雷霆,这也难怪,威廉从基地最初的建设到如今负责整个基地的全面工作,付出许多精力。“这里不允许有任何失误!”他几乎是在吼着说。

下午到威廉办公室,敲门没人应,我直接推门进去,威廉正坐在靠椅上入神地盯着地图。

“您叫我来有什么事吗?”我问。

威廉猛醒过来,转头看着我,长期缺乏阳光照射的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

“我想告诉你,”他说,“我准备放弃有关反应堆和热切割的试验。”

我有些惊讶,几天时间是什么原因使他作出如此大的改变?

他挥了挥手改变了话题:“我曾经看过你的研究报告,对其中关于如何在低温下改变分子结构,以及切断分子链的部分很感兴趣,这就是我要你来南极基地的原因。”他脸上又浮现出那古怪的笑容,令我感到很不舒服。

“燃料,或者换句话说是能源,现在已经摆到重要位置上来。我现在迫切需要的就是你的成果,亲爱的依莎贝拉,给我谈谈你的工作进展吧。”

二月四日

导电!导电!

我欣喜若狂!三天三夜的连续实验突然有了重大转机,我冲出去找到他们来观看。瞧着头发蓬乱衣衫不整却又兴奋异常的我,他们大概以为看见了疯子吧。

“瞧,就是这里,”我指着断落在管子上面的一根绿色导线,“非常偶然的机会,哦,感谢上帝!”

我把过程重新演示给他们看,拉上电闸时断落的电线劈劈啪啪地溅出火花,管子直通向实验台上的冰块,在这瞬间一束激光射在冰块上,只见透明的冰块内部如闪电般亮起耀眼的光芒,紧接着猛地燃起了熊熊大火,冰与火的奇观!

所有的人都呆了,片刻之后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我宽慰地笑了,极度的饥饿和疲劳这时突然向我袭来,顿时我的两脚一软,失去了知觉……

二月八日

休息了两天之后我上到了地面,准确地说是冰面。天气不坏,透过墨镜看到太阳斜斜地挂在天空,一只黑背的企鹅离开企鹅群,摇摇摆摆地走到身边仔细端详我,并且用它的嘴啄我的雪鞋。

多玛和她的飞行器早已消失在天边,可我仍然眺望着那个方向。

她本可以迟几个月走的,可是她怀孕了,是汉斯的孩子,由于妊娠反应太大而不得不离开。多玛说,她并不爱汉斯,只是这里太寂寞了,寂寞得人们不得不找些事来干。

天边的云淡淡地舒卷着,我入神地想着这一切。脑子里又浮出丈夫和儿子的影子,我深深地叹了口气。

三月二十日

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这种感觉在我踏上进入基地的电梯那一刻就产生了,只是没有那么明显,而如今越来越强烈了。

前天,在偶然经过四号隧道时,隐隐约约地从封闭门里传来一阵声音,我还以为是遭到破坏的隧道因为冰层强大的压力而变形时发出的声音,可是再仔细分辨又不像,我的心里顿起疑云。这时门开了,两个人边走边谈着什么出来,是威廉和鲍尔!

他们在里面干什么?隧道不是封闭了吗?望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我心里油然升起想要探个究竟的念头。趁密封门还没有合拢,我一弯腰钻了进去。

眼前的一切让我吃了一惊:隧道完整无缺!两个月前里面乱糟糟湿漉漉的情形并没有如我所想的那样出现,我满腹疑窦地走去轻轻推开隧道尽头的门,我愣住了。

屋子里是一整套UT系统的仪器,可是比较起来又比实验用的UT设备更完善、更精密、更庞大,他们是何时装配起来的呢?

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我。

三月二十一日

今天借故到威廉的办公室去,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人。我放下手里的资料,四处翻看威廉的文件夹、柜子和抽屉,在抽屉里发现了一张奇怪的地图,我把它叠好放在口袋里,也许回去能在这里找到一些线索。正在把他的东西复原时,背后突然有个声音说:“你在找我吗?”

我吓了一跳,手里的东西差点掉在地上。回头看时,威廉正站在我身后,两眼冷冷的,没一丝表情。

“我……我……”我的心突突狂跳,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片刻之后才使自己平静下来,“这里有份资料需要你过目,你不在,我觉得这儿有点乱,所以自作主张收拾了一下,希望你别介意。”

威廉接过我递过去的资料放在一边,两眼鹰隼般盯着我:“我的东西一向很有规律,不过我仍要谢谢你的一番好意。”

我故作轻松地耸耸肩:“刚才可把我吓了一跳。”

他脸上出现了一丝讥讽的笑容:“希望你没事。”

我掉转话题:“我想我该走了。”

刚走到门口,威廉叫道:“依莎贝拉!”

我转身,他走过来,意味深长地说:“你累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一出门,才发现我的额头早已被汗水浸湿了。

三月二十二日

面对着这张地图,我思索了一个晚上,不停地问:为什么?

这张奇怪的地图,其实也不奇怪。只要拿出任何一张世界地图,画上等高线后,再用表示海洋的蔚蓝色把海拔一百米以下的所有地区都覆盖掉就可以得到答案。

这是威廉的目的吗?

我回想起多玛。她有好几次流露出想要说什么的表情,可一看见有人来便改变了主意,而且在我们谈论起与她工作有关的生物、矿产方面的问题时,她无意中说:“其实我真正的专业是核物理。”等我再追问时,她却避开话题。

也许,多玛和威廉之间有某种不大合拍但却确实存在的默契;那么我几天前看见与威廉在一起的鲍尔不言而喻也是和什么事情联系在一起的;至于神龙不见首尾的汉斯,透过多玛的只言片语也能了解他在为一桩研究神秘地工作着;还有具体的操作人员、维修人员……

我猛然发现:自己正在被一个无形的圈子排斥在外,而这个圈子是以整个基地的首脑人物威廉为核心的。他们在进行着一起极其危险的活动,而我,也许正成为一名不知情的参与者,或者换句话说:一名帮凶!

我比任何人都了解UT系统,这也是他们调我到基地来进行研究的原因。UT系统简而言之就是在并不十分苛刻的条件下把水分子中的氢和氧分离使之成为燃料,而南极有着UT反应所需要的取之不尽的纯净水源——冰块。本来,在地球上的不可再生资源开发殆尽的情况下,UT便成为最佳和最终的能源选择,可我的脑子里出现了可怕的场面……那幅地图!

比较起来,UT系统具有更优越、更简便而且更安全的条件,所以威廉放弃了核反应试验转而支持我的工作。在我的研究每取得一步进展时,他们也就依样而行。一想到这里,我简直怒不可遏:这不是偷还是什么!而我还居然可笑地废寝忘食地成为他们实施罪恶行径的工具!

南极……南极洲燃起了熊熊大火,蓝紫色的火焰有如冲天的山峦;成千上万的企鹅哀鸣着跳进海里,滚烫的海水顷刻间吞没了它们;亿万年的冰雪融化成子水,而水分解的氢和氧又更猛烈地燃烧,把更深的冰层融化掉……海水慢慢上涨着,在很短的时期内淹没了失去冰盖庇佑的南极陆地……滔天的巨浪越过大洋迅猛地扑向陆地,亚洲、非洲、美洲、欧洲、大洋洲所有的沿海地带都沉入水面,平原和谷地消失了,岛屿变成了海底的一部分……

我不敢再想下去,冷汗湿透了衬衫。太可怕了。

我一定要尽力阻止这场人类历史上的大灾难的发生。应该想出办法来阻止他们,甚至不惜一切代价……

三月二十三日

我整夜不寐,终于拟定了一个详细计划。上午作好一切准备,下午去见威廉博士,我镇定地把地图还给他。

他毫不吃惊地问:“看完了吗?”

看来他知道我已了解内情。我静静地看着他道:“看完了,还想听你作出具体解释。”

“解释?”他说,“解释什么呢?是目的,还是手段?”

“如果你愿意,我都想听!”我毫不退让地对峙着。

威廉长满络腮胡须的苍白的脸上渐渐起了怒容,他被我的神情激怒了。

“好!依莎贝拉,你很勇敢,可是你别忘了你还在我的控制之下,只要我招呼一声,你随时会被人拉出去,永远地消失!你想听解释吗?好,我告诉给你听,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一部分,不妨让你知道另一部分。

“你大概不清楚我在这里生活了多久吧?十七年!整整十七年!可以说我已经把毕生的心血都花在了这个基地上面,发展到今天它已经成了一个可以独立运作的机构。我正是要通过它,正确地说是要通过南极来实现我的梦想,那是一个非常美妙而宏伟的目标。这地图,”他用两根手指拈起来晃一下,“你也已经悟出点什么来了。从原有的地图上我们可以看到,现在世界上不论发达国家还是不发达国家,它们的政治、经济与文化的中心几乎都在大平原或谷地或沿海等地方,这是历史的选择。可是……”

威廉眯缝着眼继续说:“可是历史也会犯错误。历史越发展,到如今人类却越退步,犯罪、污染、战争,无限制的繁殖,过度的开采,生物绝种……这一切提醒了我:应该作出一个重大的选择了,否则,地球将去很快灭亡,而要拯救世界的唯一办法,就是重建人类的文明!那么,承载了太多这代文明的地方和多数的人类,就该不可避免地毁灭掉!只有彻底推倒。才能全新重建!”

威廉激动的眼里发出狂热的光芒,他看着我:“你的UT系统可以帮助我实施这个划时代的设想。我曾经想到利用核反应,可我的实验失败了,而这时却发现你的理论,我想我可以利用它来造福人类。想想吧,在大洪水之后,当你出现在劫后余生的人群面前,用你的思维和智慧去引导他们的时候,他们会怎样地感激你,会怎样俯首贴耳地听从你的调遣。事实上,这时的你已经成了这世界的主宰!”

我晕眩了,面前的这个狂人不是魔鬼吗?

“依莎贝拉,加入到我们伟大的事业中来吧,你会因此而感到自豪的。”威廉抓住我的手臂热切地说,“现在基地的每一个人都在为此奋斗着,你难道不为此而心动吗?”

我用力挣脱:“威廉,你疯了!”

威廉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恢复到往日冰冷的模样:“依莎贝拉,你最好仔细考虑一下,我们很需要你!”

我摇头。威廉说:“你不必急于答复,我给你足够的时间考虑,我不想你和多玛一样。”

我心里一颤,多玛不是离开了吗?

威廉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冷笑道:“多玛的飞行器已经作了她的棺材,你说这多浪漫,此刻她大概躺在大洋的某处作深水鱼的食物吧!所以,我请求你慎重地考虑考虑,不要再作第二个叛逆者。”

回到房间作好一切准备,我已经别无选择了。

为了这世界上我热爱着的一切,为了我的凯恩和乔,为了我的小企鹅,丛林、散发着香气的野玫瑰和唱歌的夜莺、我已经别无选择!

我会想办法把这日记送出去的,让世人知道这里曾发生的一切。来不及向我深深爱着的家人告别了。一时间我发现世上还有许多许多值得我留恋的东西,生命,是多么的美好!

永别了,爱着我的和我爱着的……

看到此处我已悲痛得不能自持,忍不住放声大哭:哦,妈妈!

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是父亲。他不知何时回来了。

我冲他大叫:“为什么?为什么你从来不告诉我这些!”

父亲眼里泪影幢幢:“你还小,我不忍伤害你的心。你还不懂得有些事不说出来只是为了更深切的记住。”

“不,我懂!”我抽泣着,“那么她现在在哪儿?”

父亲垂下已经斑白的头:“还在那里,在冰下。南极的冰,就是她最好的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