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脑》全文_作者：赵如汉 卜丽
一
FX-16号宇宙探险飞船正以亚光速飞驰在回航的路上，再有两天的路程就回到地球了。船长米歇尔·鲍坐在指令舱的座位上，兴奋而激动地看着前面的屏幕。远处，代表太阳的那个亮点似乎正在一点点变大，长达半年的游子生涯即将结束了。
在FX-16号飞船的储存舱里，放着一小罐尚未被命名的物质。这是从波江座γ星第七号行星的卫星上采集到的，是地球上许多科学家梦寐以求的物质——114号元素。人们探寻这种元素已有多年，然而，即使是最大的加速器也未能合成这样一种物质，以致不少科学家已开始怀疑它的存在。现在，米歇尔把它从外星带了回来，这不仅是科学上的一个伟大发现，而且还会带来巨大的商业价值，因为114号元素将是比铀优越数百倍的核燃料。米歇尔·鲍想到这些，不禁在嘴角咧开一丝笑容，说不定这种元素还会以自己的名字命名呢。
“船长，引力仪上发现异常情况。”船长桑迪喊道。鲍走过去仔细察看，那上面显示在飞船的右前方有一个强引力源。
“这怎么可能？在太阳系附近的星域内从来没有发现过什么强引力源啊。雷达搜索情况如何？”鲍问。
“没有发现什么东西。”桑迪看了看雷达显示屏说。
“也许是引力仪使用的时间太长了吧？它早就该退役了0”鲍说。
“船长，飞船航向在向右偏转！”领航员史密斯喊道。
“什么！”鲍惊跳起来，他知道了问题的严重性，“赶快向左转，打开辅助发动机！”
飞船像一条受惊的鱼一样掉转船头，吃力地向外飞去。然而一股强大的引力却不放过这到手的猎物，将飞船使劲拽向远处一个看不见的点。米歇尔·鲍知道自己遇到了什么，那是宇宙中最为贪婪的怪物——黑洞，它吞噬所有它所够得着的东西，连光线也不会放过。鲍打开了所有的辅助发动机，飞船在强大引力场中挣扎，然而仍然一点点地靠近黑洞。终于，飞船完全失去控制，像一只失去翅膀的鸟一样向着那个看不见的点坠去。米歇尔刚刚来得及向外发出遇难信号，他知道自己不会清醒地到达黑洞，他和他的飞船在到达黑洞之前就会被撕得粉碎。
二
在川西岷山深处的一条高速公路上，一辆新型沃斯轿车正在以每小时两百公里的速度急驶。全球太空警戒委员会主席维尔·乔特坐在车里，焦急地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群山和河流。他不明白超脑为何要建在这样一座荒凉的大山之中，若不是现在地球正面临着有史以来最大的危险，他恐怕一辈子也不会来这个交通不便的鬼地方，即使是这里的风景美丽如画。
汽车越爬越高，最后来到海拔三千米的康西草原。草原上绿草如茵，其间点缀着无数白色的小花，瓦蓝明净的天空垂悬着大朵大朵棉絮一般的白云。乔特的精神不禁一爽，开始觉得这个地方还确实不错。一座巨大的球形建筑出现在远处天地交接之间，在绿地和蓝天的映衬下，显得超然物外。乔特知道，这个球形建筑就是超脑，这里面由最先进的生物计算机网络并联着全球二百四十个最伟大的科学家的大脑。这些科学家在世时个个成就卓著，声名显赫。现在他们在这个球形大楼里汇聚，他们的思想、意识、记忆和智慧浑然融合成为一个统一的整体。这就是超脑。虽然这二百四十个科学家的经历及意识形态等各不相同，使这个超级大脑有时流露出一些互相矛盾的东西，然而超脑的智慧和效率却极为惊人。作为一个整体的超脑显然比二百四十个科学的大脑单独相加要高出好几个层次，有时超脑瞬间的思想闪光便会改变整个人类的生活。举目人世间，诸如空间城一号工程、月球移民计划等无不出自超脑的设计。超脑几乎成了人类科技发展的主宰力量，无数优秀的科学家都希望自己死后大脑能成为超脑的一部分，然而只有极少数天才方能享受这一殊荣。
汽车在球形大楼前停了下来。维尔·乔特步下汽车，用敬畏的眼光仰视这幢巍峨的建筑。乔特想，现在拯救地球的唯一希望就寄托在这超脑上了。
从球形大楼旁边一幢小楼里走出几个人来迎接乔特。为首的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乔特早就认识，那正是超脑的设计者、超脑管理委员会主席、号称“超脑之父”的倪荣教授。倪教授早已知道了乔特来访的意图，宾主寒暄了几句便径直来到那幢小楼里的超脑管理室。这是一间半圆形的大厅，在弧形的墙前，是一个控制台，上面布满了按钮。在控制台的正面，有两个摄像镜头似的东西这便是超脑的两只眼睛。倪教授指着乔特介绍说：“这是维尔·乔特博士，著名的天体物理学家，全球太空警戒委员会主席。”
“你好！”从正前方一个长方形的语音合成器中传出一个声音，这是超脑在讲话。
“你好！”乔特赶紧答道。他的右手习惯地往前一伸，却发觉没人和他握手。他只好两手一摊，尴尬地笑了笑。虽然乔特经历过各种应酬场面，但是面对这样一个神奇的对手却是头一次，所以他居然有点不知所措。
“请坐。”倪荣教授指着控制台前一张椅子说，乔特坐了下来。
“你是为黑洞的事情而来的吧？”超脑通过语音合成器说。
“是的。”乔特说，“这颗被命名为‘终结者’的黑洞已经吞下了FX-6号宇宙探险飞船。目前它正以每秒钟八千公里的速度向着地球轨道飞来，两个月后它将与地球相遇。其后果是显然的：‘整个地球将被它吞噬！’”乔特取出一张磁盘交给倪荣，接着说：“这里是有关终结者的一些最新资料。现在人类最后的希望就在于你能不能想出办法来对付这个黑洞了。”
倪荣将磁盘内容输入超脑。超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慢吞吞地说：“很遗憾，几乎没有办法。”
乔特感到一阵晕眩：“那么，我们的地球就算是完了？”
超脑说：“最好的办法是将几艘大型宇宙飞船改造成诺亚方舟，那样可以救出一部分人类。”
“可是剩下的几十亿人怎么办呢？就在地球上等死吗？”乔特喊道。
“恐怕只能如此。很对不起，对此我无能为力。”超脑说。
超脑的话没有不准的。乔特彻底失望了，他悲痛地低下了头。良久，他抬起头来，目光中露出一丝坚毅的神色。不，地球决不能就这样完了，他要动员地球上所有的力量，与黑洞搏斗。
乔特走了之后，倪荣对超脑说：“你刚才对乔特说几乎没有办法，那就是说可能还有一点办法，是不是？”
“是的。”超脑说。
“是不是将地球推离轨道？”
“不，人类目前还没有这个力量。”
“那还有什么办法？”
“将黑洞推离它的轨道。”
“既然没有力量推离地球，怎么会有足够的力量去推离黑洞呢？”
“黑洞不同于我们所熟知的任何物质，它只是空间中的一个奇点。它有许多奇异的性质，推开它也许并不需要太大的力量。但是这力量必须作用到黑洞的内部，也就是说作用到黑洞的史瓦西半径之内，这才会有希望。”
“但是谁能够做到这一点呢？”
“一般的力量不可能做到这一点，有希望做到这一点的力量只有意念力。”
在超脑中，有三个大脑很特别：一个是中国的气功大师严陵，一个是俄罗斯的特异功能者什维卡，一个是印度瑜珈大师拉达。这三个大脑早已激发了超脑的潜能，使超脑具有了强大的意念力，在其初次试验时就将太平洋上一艘试验船炸得粉碎。倪荣当然很清楚这些，他说：“你的意思是只有你才有可能将黑洞推开啦？”
“其实我自己也没什么把握。”超脑说。
“那么你为什么不去试一试呢？”
“我已经试过了。”
“怎么，你已经试过了？那结果呢？”倪荣问。
“我的精力不能集中。”超脑说，语气中透着一丝惭愧。
倪荣不说话了。他知道超脑的精力，越集中，其意念力便越强；他也知道超脑的潜力为什么不能集中，没想到自己女儿的大脑会惹来这么大的麻烦。倪荣紧闭着双眼，沉浸在痛苦的回忆之中。
四
倪荣教授的女儿倪一亭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子，她出落得美丽清纯，超凡脱俗，仿佛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然而自从她出生以来就从没有开口讲过一句话，每天只是独坐家中，静静地看着窗外。她的两眼如梦如幻，眼波游移，不知是在注视着前生还是来世。尽管如此，倪荣还是将她视为掌上明珠，倍加呵护。其实，没有谁见了倪一亭不会不想去爱护她、怜惜她。倪一亭虽然不会讲话，却没有一丝呆傻之气。看着她静静地坐在那里，你只会觉得她的姿态甜美安详，仿佛一幅西方古典油画，又仿佛是进入了道教那种清虚无为的状态。
为了能让倪一亭说话，倪荣曾请过无数名医，然而，终究看不出个所以然。超脑建成之后，倪荣又让超脑研究过女儿多次，也没得到什么结果。倪一亭就这样静静地走完她二十七年的短暂人生，在一个春天的早晨悄然去世。倪荣悲痛欲绝，在他的强烈要求下，倪一亭的大脑被破例植入了超脑。
一般说来，一个大脑个体在植入超脑一个半月左右便会与超脑融为一体。但倪一亭的大脑却与众不同，在植入超脑五个多月后仍未融入超脑，只是孤立地、静静地游离于二百四十个卓越的科学家大脑之间，显得无比娇嫩。卓然超群的超脑只觉得在自己繁复的脑神经网络中注入了一种全新的东西，仿佛是一股清泉在脑波中流过。它那超绝的智慧突然之间有了一个极为明确的目标，就是要竭尽全力去保护和怜惜这个清纯柔弱的女子的大脑。为此，它必须打开她那紧闭的门，将她融入自己的脑波。然而，在五个多月的日日夜夜里，超脑徒然使尽各种办法通过生物计算机网络与她沟通，却没有一丝结果。超脑的智慧在倪一亭的大脑面前遇到了一堵无法逾越的墙壁。超脑困惑、失望，它感到生的旨趣正在一点一点地丧失，这是前所未有的现象。超脑本以为，作为二百四十个科学家大脑的复合，理智的力量应该足以使它渡过这道难关。然而事实却正好相反，超脑似乎已渐渐厌倦了理智的思考，它已经搁置了好几个重大工程的计划。它觉得惭愧，觉得对不起倪荣教授——这个它视为自己生父的和蔼老者，觉得对不起无数期待它完成重任的人们。它想振作起来，但是它却无法控制自己。它知道，它已被一种对自己显得十分陌生的感情所控制，难以自拔。它陷入了恋爱之中。
五
维尔·乔特觉得自己仿佛是塞万提斯笔下的堂·吉诃德，正在独力与巨大的风车搏斗。当他亲眼目睹成千上万颗核弹在远方消失得无影无踪时，他彻底绝望了。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他几乎走遍了整个世界，费尽了口舌，终于动员起全世界几乎所有的核弹，对准黑洞一起发射，企图将黑洞推离它目前的轨道。他想，人类的生死存亡就在此一搏了。然而现在一切都结束了，足以毁灭地球几十次的核弹全被黑洞照单没收了，仅仅是发出一些强烈的X射线而已。黑洞依然沿着它的轨道不紧不慢地向地球推进，乔特万念俱灰，他驾驶着自己的专座飞船一头向黑洞冲去。谁也没来得及阻止他，又一道X射线宣布了他悲壮的葬礼。
六
乔特死了。超脑感到一阵悲哀，它觉得自己对不起他，也许它还应该再试一次？
最近一段时间，超脑感到自己在一场十分暧昧的情感纠葛中几乎耗尽了自己的才智和精力。它没日没夜地厮守在倪一亭的大脑周围，企图进入这个洋溢着温情的奇特的大脑。它似乎抓住了点什么，然而又一点也不能确定。它的思维似乎接触到一层柔软的棉絮，又似乎是在一团绝对的混沌周边滑来滑去，徒然猜测着那团滑溜物质的结构。它知道再过二十来天，黑洞就会将地球吞噬掉，它本身及倪一亭的大脑都不可能逃脱这场劫难。它知道只有它自己才是拯救地球的最后希望，然而它不愿去想这件事。它已经试过了，它现在没有这个能力。它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与倪一亭厮守在一起，与倪一亭共同去迎接世界的末日。
倪荣教授悲愤交加，他费尽了口舌劝说超脑再做最后的努力，然而超脑却置若罔闻，到后来超恼干脆不理倪荣了。倪荣没有想到具有超级智慧的超脑居然会陷入到一场可笑的恋爱之中以至于不能自拔，他独自一人关在超脑管理室，面对着超脑的两只眼睛考虑了三天，终于作出了一个一生中最大的决定。这天，他叫来他的助手，要助手将他的大脑取出来移置进超脑。助手大吃一惊，苦苦地劝说倪荣放弃这一决定。在助手看来，倪荣教授的这一决定无异于是自杀，然而倪荣教授决心已定，无论助手怎么劝说也阻止不了。最后，助手不得不违心地同意了倪荣的决定。当助手亲自在解剖台上活生生地取出倪荣的大脑并移置进了超脑之后，他终于忍不住对着倪教授的尸体大哭了一场。第二天，助手来到一处风景绝佳的悬崖之上，从那里纵身跳了下去。
在植入倪荣教授的大脑之后，超脑感到自己内部出现了两种变化：一是倪一亭的大脑中似乎出现了某些活力，二是自己的心灵深处被注入了一种强烈的责任感。十天之后，倪荣的大脑已完全融入超脑，并在超脑之中迅速取得了无可争议的主导地位。超脑虽然还是没有摆脱对倪一亭的依恋，但终于承担起拯救人类的最后努力，它决定最后一次与黑洞搏斗。
七
茫茫无际的宇宙深邃而神秘。黑洞无声无息地划过这深邃的宇宙，并将周围的空间扭曲得面目全非。在吞噬了成千上万枚超级核弹之后，黑洞感到力量更加强大了。它不动声色地继续向远处那颗蔚蓝色的星球滑去，再有几天时间，它就能痛痛快快地饱餐一顿，那将是它数十亿年来最为丰盛的一餐了。在这之后，它将变得更加强大，甚至能够吞噬太阳。
突然，它感到自己迎面受到猛烈的阻击。它微微一顿，又继续往前奔去。除了另一个黑洞，它不知道还有什么力道能阻止它飞向既定的目标。然而这附近不可能再有另外一个黑洞，所以它不用惧怕任何其它的东西。纵然这股未知的力道强劲无比，那也决不会是它的对手。
超脑几乎竭尽了全力，它并不企盼能阻挡住黑洞，而只希望将黑洞推离轨道，从而避开地球。然而，它倾其所能发出的强劲力道一到黑洞的史瓦西半径处，便即如泥牛入海，无影无踪。超脑知道自己是地球生存的最后希望，它是在为人类而战，也是在为倪一亭而战。它知道只有将力道深入到黑洞的史瓦西半径以内那未知的领域中去，才会有成功的可能。这需要它的精力极度集中，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杂念，然而，现在它的整个头脑却在乱哄哄地想着另外的事情。它想着倪一亭这个谜，它似乎已经有了一点解开的希望，又似乎绝对没有可能，就像是它绝无可能阻止黑洞吞噬地球一样。如果黑洞吞噬掉地球，那么一切都将结束，倪一亭的谜解与不解又有什么意义呢？但是，它身为超脑，也许是宇宙间的最智慧者，怎么竟对自己心爱的姑娘也弄不明白，怎么竟会让自己心爱姑娘的思维在宇宙间消亡呢？倪一亭如果能再世为人，我不愿重为超脑，而只愿与你永远相伴，走遍天涯海角。但是，会有来世吗？作为超脑，我汇聚着二百四十多个卓越大脑的思维，我的来世会是什么呢？超脑一路胡思乱想下去，它攻向黑洞的力道当然大为减弱，更别谈深入到黑洞的史瓦西半径内部去了。超脑忽然警觉：自己这样胡思乱想丝毫于事无补，只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和地球被黑洞吞噬掉。它赶紧收心凝神，准备再度一搏。然而它也知道，即使自己完全平心静气，倾其所有功力也不一定能进入黑洞内部。
超脑决定将劲力收缩至一点，以期从这一点上有所突破。它竭力凝神冥想，欲将劲力收缩，然而那劲力却总像是质量不好的手电筒光束，任你怎么调整，那光束也聚焦不到一点。超脑只觉得自己发出的劲道在远处空空荡荡没有着力之处，而黑洞却丝毫没有减慢步伐，稳稳地向地球进逼过来。
超脑开始疲倦了，它仿佛进入了长途奔跑之后的那种虚脱状态，这对于超脑是从来没有过的现象。自从超脑建立以来，它就从来没有疲倦过，而现在，它觉得自己的精力已被那步步紧逼过来的黑洞给消耗殆尽了。它的精神开始恍惚，迷蒙之中，他觉得自己再也不是二百四十个大脑的复合，而是变成了单独的一个人，一个普通的人。它仿佛化成了一个英俊的王子，在一个开满鲜花的山谷里追逐着它梦寐以求的倪一亭。它觉得有点迷惑：倪一亭不是只会成天坐在家里静静地看着窗外吗？怎么现在会跑了？难道她已恢复正常了吗？看着倪一亭的身影在花丛之中翻飞跳跃，像是一只美丽的蝴蝶，超脑的精神不禁一振，大步如飞向倪一亭冲去。眼看就要抓住她了，但倪一亭的身子只是轻轻地一跳便即跳开。超脑又追了过去，倪一亭只是在前面轻盈优雅地跳来跳去，但是无论超脑跑得多么快，却总是抓不住她，正如它对付不了黑洞一样。
超脑悠悠醒转过来，久久沉浸在刚才的梦境之中，它忽然感到一阵巨大的悲哀。它向来以人类的最智慧者自居(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事事无所不能，然而现在，它即将与地球一起消亡了。在这生命的最后关头，它却一下子有两件事情办不到了：一是阻止黑洞吞噬地球，拯救人类；二是唤醒倪一亭，得到她的爱。超脑所汇聚的二百四十多个大脑曾经经历过人类各种各样的情爱，在它成为超脑之后，为理智的思维所左右，对于情爱之事早已心冷如冰。而现在，以它超绝的智慧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渴望得到一个“白痴”女子头脑的爱，这实在是不合逻辑。然而情爱之事又有多少是合乎逻辑的呢？古今多少卓绝之士不是毁于情爱这两个字上的吗？情爱这两个字是宇宙间最不可思议的字眼，却也是最美好的字眼，它所产生的力量是世间任何力量都不能比拟的。
超脑又开始恍惚起来，它现在的思想已不能想任何其它的事情了，而只能围绕着倪一亭和黑洞团团打转。这两个问题它现在一个也解决不了啦，它忽然烦躁起来，觉得自己像一个关在牢里的死刑犯，正在苦苦地等待自己的刑期。它决定终止这无尽的折磨，它开始竭力集中自己剩余的力量。这很难做到，尤其是在它精神恍惚的时候，但是它最后终于觉得自己做到了。于是，它开始用这所有的力量向黑洞进行最后一击。它想：如果不能推开黑洞，那么就让我被黑洞吞噬掉，让这一切都结束吧。
超脑这全力一击使黑洞轻轻晃动了一下，然而黑洞的力量实在是太强大了，它只稍稍顿了顿，又继续向地球前进。超脑感到自己竭力的一击仿佛撞到一堵巨大的墙上，又仿佛是陷入了一张巨大的网上，难以自拔。它拚命挣扎着，企图从这张大网中逃脱，然而它实在太累了。它想自己再也没有力量从这张大网中逃脱了，它觉得自己的意识正在一丝丝从头脑中离去。它像一只在狂风暴雨中拚命摇曳的风筝，它感到那根将它连在地面上的细细的线马上就要断了，它马上就会向宇宙无边的深渊中飞去，再也不能回来……
神志恍惚之中，超脑仿佛突然听到一声叹息。这是一个娇弱女子的叹息，叹息声哀婉迷人，令超脑怦然心动。它意识到了点什么，但又说不清那到底是什么。忽然，一股澄明的意识之流涌入超脑的思维，超脑感到自己来到了一个无比明媚的春天。置身于此，它有一种通身玲珑剔透的感觉，依稀仿佛一种高深的内功练得大功告成。它凝神倾听着，不久，它又听到一声叹息，这叹息声发自意识深处，仿佛从远古岁月之中悠悠地飘来，融入超脑的整个思维之中。一股电击般的快感迅速传遍超脑的二百四十多个大脑，超脑瞬间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它觉得自己以及容纳自己的球形大楼都在微微地颤抖。倪一亭醒了，倪一亭醒了！
那是一片温馨明媚、慈和安详的意识之流，和宇宙真空一样纯净，如宇宙起始般悠久。这意识一点点融入超脑，仿佛是一股纯清的甘露，超脑觉得整个的自己完全被爱心所充溢。朦胧中，超脑觉得自己正拥抱着倪一亭，轻轻地飘向天空，飞向宇宙。
天空一片清朗明净，地球在他们脚下渐渐远去，晶莹透亮，像一颗美丽的蓝宝石。超脑与倪一亭的意识在这飞升的过程中交融着，他们贪婪地吮吸着对方，就像是一对恋人在相互亲吻，自古到今没有哪次爱情能像他们现在那样融合得水乳无间。在这深邃的宇宙中，在这无边的幸福中，超脑感到自己的头脑变得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宁静。融入超脑的倪一亭的意识似乎蕴含着某种宇宙的真谛，超脑觉得自己从未像现在这样与宇宙如此地贴近，仿佛宇宙已随着倪一亭的意识融入了自己的生命。不久，超脑就来到了黑洞视界的边缘，它感到迎面遇到一股巨大的阻力。然而，现在超脑已完全没有以前那种陷入大网之中的感觉了，而是觉得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倪一亭纯净无瑕的意识很快使超脑进入一种类似禅定的状态，这时，超脑超然地宁静，仿佛外面的一切都已不复存在，甚至连自己的意识也若有若无。倏地，超脑的意识已越过了黑洞的视界，进入其史瓦西半径以内，瞬间，超脑觉得自己来到了一个一半光明、一半黑暗的世界。光明的一半来自身后，或者说是“上”方，那明亮刺眼的光亮充斥着整个空间，仿佛整个宇宙的光亮都集中于此；另一方面，在黑洞中心的方向，则是一片深邃的黑暗，那是一个真正的无底深渊。超脑仿佛感到在那个漆黑深渊中的无限远处，有一个脆弱的生命正在发出惊呼，仿佛黑洞已经知道超脑已进入了自己的势力范围，正感到惊骇不已。超脑在这个光明与黑暗的界面之上徘徊着、巡视着，它看到无穷无尽的光从天幕上铺洒下来，经过自己的身边便倏然无踪，隐入那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去了。在超然的宁静之中，超脑感到自己渐渐地强大起来。它在迅速地吸聚着周围无穷无尽的能量，不久，它便感到自己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大。它与倪一亭融合的思维在迅速交流着，似乎在商讨最后一个重大的决定。最后，他们一声长笑，向深渊之中那个无限远的点冲了过去。
这无限的距离却是在有限的时间之内跨越的。
不可一世的黑洞痛苦地扭曲了一阵，终于离开了它冲向地球的轨道。然后，掠过地球，向宇宙深处飞去。
八
在超脑的意识进入黑洞视界的一刹那，在岷山深处居住的人们听到一声巨响，他们普遍感到一阵巨大的震动。不久，他们看到远处晴朗的天空中出现了一朵绚丽夺目的五彩云。两小时后，有一些人陆续赶到了超脑大楼所在地，令他们惊诧不已的是，超脑大楼已不复存在，大楼所在地只剩下一片狼藉。大家默默地立在那里，他们已从电台特别新闻中知道由于某种来历不明的力量，黑洞已改变了轨道。据科学家的计算表明，它已不再对地球造成任何威胁。人们望着眼前这片超脑爆炸后的遗迹，似乎明白了点什么。
那团彩云已升高，并弥漫开来，似乎在向这世界作最后告别的仪式。
山风吹过，送来一阵沁人心肺的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