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的摇篮》全文_作者:小库尔特·冯尼格
本世纪六十年代,美国文坛上流行着一种奇特的流派,叫做“黑色幽默”。这类作品突出展示我们周围世界的荒谬扭曲,用无可奈何的嘲讽态度表现环境和个人间的不协调。正是这种世界本身的滑稽可笑,经过黑色幽默作家的妙笔加工,形成了一篇篇独具匠心的艺术杰作。这里我们要介绍的小库尔特·冯尼格,可以说是黑色幽默的杰出代表。但是,有多少人知道,冯尼格是从科幻小说起家的呢?
冯尼格生于1922年,其主要作品有《自动钢琴》(1952)、《泰坦的海妖》(1959)、《上帝祝福你,罗斯瓦特先生》(1965)、《第五号屠场》(1969)。
《猫的摇篮》写于1963年,也是冯氏具有代表性的黑色幽默作品。小说结构宏大,线索散乱,人物众多,文辞幽默,概念性的表述全部代入了滑稽和隐喻之中,细细品读,使你回味无穷。在全书的开头,作者明确地说:“猫的摇篮”其实既不是猫,也不是摇篮,它只是小儿玩的“翻绳戏”中的一个小小花样。正是这样的声明,使全书陷入了一种似真似幻,似有似无的境地。
改编者将全书通读了八遍后才开始进行缩写。为了展现原作中最突出的情绪性内容以及对整个世界的颓废、怨愤感,改编稿尽最大限度保存了原作中的语言,以使读者得到真实的享受。
猫的摇篮本来只是一截交叉缠绕在双手上的绳子,可是小孩子却对那些交叉的十字看了又看……
其实,既没有该死的猫,也没有该死的摇篮。
一、猫的摇篮
费利克斯·霍尼克博士真是个怪人。他一生中从未读过一篇小说,甚至连一个短篇也没有看过,或者说至少从他识字以来就没有读过,他也从来不读他的邮件或者报纸杂志。他是个科学家,原子弹之父,许多人认为他应该读过很多科技杂志,可是实话告诉你,他真的没有读过任何东西。
甭管什么东西,都可以引起他无穷的兴趣和勾起弄清事情的欲望,正如他自己在接受诺贝尔奖金发言时所说的:“我从来都象一个八岁的小学生,在春天的早晨在上学路上游游逛逛,不管碰到什么东西我都要停下来看一看、想一想,有时候还要学一学。我是一个非常快乐的人。”
比如说1945年8月6日这一天,当第一颗原子弹在广岛爆炸,成千上万生灵在原子弹的气浪中披靡倒地,这个星球上所有的人都注目广岛时,他却置若罔闻,关在书房里,对一根绳子发生了兴趣。
他不会玩任何游戏,对一切别人编出来的戏法、游戏或者什么规则,他都一窍不通。可是,这一天,他却把小儿子牛顿,一个侏儒,叫到房间里,玩一种叫做“猫的摇篮”的游戏。而在平时,他不但从来没有和他和孩子们玩过,就连话也很少和他们说一句。他关心的是科学,人不是他的专业。
“猫的摇篮”是用一圈绳子绕在双手手指上,翻出叫做“猫的摇篮”这么一种花样来哄小孩玩的、颇似中国俗称“翻牛槽”、“翻绞绞”的游戏。当牛顿走进他的书房靠在博士身边时,博士对牛顿露齿一笑,把那一圈绳子在牛顿面前晃了几晃,问牛顿:“看见了么?看见了么?看见了么?猫的摇篮?看见猫的摇篮了么?看见漂亮的小猫咪在那里睡觉了么?咪呜!咪呜!”
牛顿恐惧地望着父亲。他挨父亲那么近,看他的汗毛孔就象月亮上的陨石坑那么大。他的耳朵,眼睛、鼻孔里长满了毛。雪茄烟把他的牙熏得象地狱入口一样黑。后来他常常在梦中见到那副面孔。
接着博士又唱起来:“摇呵摇,小猫咪,树梢高又高。大风吹,摇篮摇。树枝刮断了,摇篮往下掉。摇篮往下掉,猫咪往下掉,通通往下掉。”
小牛顿吓得放声大哭,跳将起来,以最快的速度从屋里跑了出来。
多少年后,当小牛顿长大成人,坐在一家不出名的小酒馆里回忆这件事时,他说:“猫的摇篮本来只是一截交叉缠绕在双手上的绳子,可是小孩子却对那些交叉的十字看了又看……”
然后,他顿一口气叹道:
“其实既没有该死的猫,也没有该死的摇篮。”
二、历史,读着它哭泣吧!
原博士手边暂时没有什么高科技的东西可研究,暂时“失业”了。但是自然界的一切奥秘无时无刻不在吸引着他,有一天一个奇怪的问题打动了他,这个问题是:“当乌龟把头缩进去的时候,他们的脊是弯起来了呢,还是缩短了?”于是他的屋前屋后,卧室那室里,有了许多乌龟。
也正在这时,刚刚走出战争硝烟的美国政府遇到一个难题:如何消灭泥沼?在战争中,臭气冲天的泥沼会阻碍卡车、坦克、榴弹炮、人员……的行进,这个问题得到解决美国军队必将战必克、攻必胜。
于是,美国海陆军将领们去请教霍尼克博士,希望他能研制出一种叫“九号冰”的化学物质,它只有小药片那么大,只要在泥沼里放上一点点,它就可以使湿粪、泥地、沼泽、小湾、池塘、流沙和泥潭无限膨胀,变得象水泥一般的坚硬。他们相信霍尼克博士能办到,他们把他看成一个魔术大师,认为只要他把魔棒一挥,就能使美国战无不胜。
但是此时博士正在研究乌龟,对于他,只要是科学,只要是奥秘,就没有价值大小、重要与否的区别。曼哈顿计划局派来的人知道只有等研究完乌龟时才能开始下一项研究,而乌龟研究又不知要拖到猴年马月,于是一个个都束手无策。
幸好博士的女儿安吉拉想出了一个锦囊妙计,她告诉他们到父亲的实验室把他的乌龟和养龟的大缸全部搬走。于是,有一天,博士的乌龟和与乌龟有关的东西全不见了,霍尼克看看是不是还有什么可供他玩耍或者思索的东西,而那里的一切可供玩耍的、可供思索的东西都和研制“九号冰”有关系。
霍尼克博士就是这样开始了“九号冰”的研究。这个长不大的孩子对于正义和邪恶永远无知无觉,他的世界,既没有天堂,也没有地狱。他研究的东西,只要对他来说好玩就行。他研制“九号冰”时,根本没想到它将给人类带来什么?他没有天理良心,但的的确确不是坏人。
曾经有人对他说:“现在科学和罪愆同流合污了。”可是你猜博士说了些什么?他只是茫然无知、迷惑地问:
“罪愆是什么呀?”
对罪恶的麻木无知最终导致了人类的毁灭。历史,读着它哭泣吧!
三、祝您圣诞快乐!
费利克斯·霍尼克博士把一小片“九号冰”放进一个小玻璃瓶里,瓶子的标签上画了一个骷髅头和两根交叉着的骨头,还写着:“危险!九号冰!勿近潮湿!”然后满意地将头往白色的柳条椅上一仰。
他成功了,他制出了一小片“九号冰”。它的颜色蓝白相映,熔点是华氏一百一十四点四度。
这时,他想起一句俗话:“烤完了最后一盘胡桃巧克力饼。”
他心满意足地等着三个孩子回来,一起快快乐乐地庆祝圣诞节。
而在那个决定命运的圣诞节前夕,安吉拉到村子里去寻找圣诞树上用的灯炮,而牛顿和弗兰克则在寂静的海边散步。他们在海边遇到一条黑色的拉布拉多半岛产的猎犬,这条狗和所有的拉布拉多猎犬一样地对人十分友好,它跟着弗兰克和小牛顿一起回家来了。
安吉拉拿着灯泡进了屋子,她好奇怪父亲为什么如此的安静。平时,只要博士坐在那里,哪怕是睡着了,柳条椅子也会象说话似地吱吱嗄嗄地作响,然而这时,椅子却一声不响。她想父亲大概在睡觉,便没打扰他,出去装饰圣诞树了。
牛顿和弗兰克看狗走进屋来,他们想到厨房去给狗找点东西喂喂,这才发现父亲弄得满厨房是水。
地板上都是水,小牛顿用一块擦碗布把地擦干了,随手把那块吸满了水的布往锅台上一扔。正巧,那块布掉进了装着“九号冰”的煎盘里,煎盘和抹布“当”地掉在地上,牛顿惊讶地发现那块布成了一种特殊的、硬梆梆的、弯曲似蛇的东西。狗悠闲地走过来,舔了一下,天哪,狗也冻僵了。
牛顿惊骇极了,撒腿跑进屋里要告诉爸爸这件奇事,但是他发现父亲也僵硬了。
霍尼克博士死了!他在死之前,用厨房里的水、锅、盘子和“九号冰”做游戏,他先把水变成“九号冰”,再把冰还原成水,又拿出一个温度计进行测量。
这时,他觉得很疲倦,来不及把煎盘里的“九号冰”放进瓶子里,厘回到屋里坐在椅子上小憩片刻。于是,这已应合了一种叫博克侬教的宗教里的一句话:“任何人都能说小憩片刻,但是没有人说得出这次休息将有多久。”博士就这样再也无法醒来了。
这天夜里,活着的人都这么彼此祝福:
“祝您圣诞快乐。”
四、在美好的时刻来到了山洛伦佐
弗兰克·霍尼克是霍尼克博士的大儿子,他从小就是那种只会做飞机模型消磨时光的孩子,他性情乖僻,没有朋友。在学校时,他从来也没有参加任何委员会,从来也没玩过任何游戏,从来也没带女孩子出去玩过,甚至没和女孩子说过一句话,被同学们叫做“特务爱克司九号”。
博士死的那天晚上,他和牛顿、安吉拉将“九号冰”平分了。他野心勃勃,曾经被佛罗里达警察局、联邦调查局、财政部通缉,因为他把偷来的小汽车装在坦克登陆艇上,作为战时剩余物资运往古巴。
而这时,牛顿和安吉拉,也在利用“九号冰”干自己的事。
牛顿曾在印第安纳波利斯看一场舞蹈演出,他爱上了一个相貌平平的名叫琴卡的乌克兰籍女侏儒。当演出结束时,他拿着十几条长梗的玫瑰花“美国美人”在后台等着。他用“九号冰”终于买得了和俄国侏儒在科幻角同居一周的幸福。虽然琴卡并不象她说的只有二十三岁,其实是四十二岁,几乎可以做牛顿的母亲了,但是,身高不足四英尺的牛顿却仍然盛赞琴卡的魅力、爱情,并且宣称无怨无悔。他并不知道,乌克兰舞蹈团这个迷人的洋娃娃是苏联间谍,通过她,苏联人轻易地获得了“九号冰”的控制权。而嫁不出去的大姑娘安吉拉则用“九号冰”买了一个在美国印第安纳波列斯工厂里工作的雌猫一样的丈夫,美国人也通过安吉拉的丈夫占有了“九号冰”。
弗兰克为了逃离通辑,乘船离开美国,带着“九号冰”来到一个名叫山洛伦佐的国家。
山洛伦佐是个被遗弃的岛屿,毫无开发价值的贫困国家。历史上记载:“当法国于1682年,宣布山洛伦佐是法国领土时,没有一个西班牙人抗议。当丹麦人于1699年宣布山洛伦佐是丹麦领土时,没有一个法国人抗议。当荷兰人于1704年宣布山洛伦佐是荷兰领土时,没有一个丹麦人抗议……而当现在的统治者麦克凯布和约翰逊宣布山洛伦佐为他们所有时,谁也没有抗议。”
麦克凯布到山洛伦佐后,宣布自己是总统,被人称作“爸爸”。约翰逊用山洛伦佐的土话念作博克侬,他创立了一种叫博克侬的宗教。
弗兰克到了山洛伦佐,受到“爸爸”接见,他用“九号冰”换得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职务——少将。
弗兰克在美好的时刻来到了山洛伦佐,“特务爱克斯九号”成了赫赫有名的弗兰克少将。
五、一种不同的暴政
乔纳是来自美国的一位青年作家,他受一家杂志社的委派前往山洛伦佐采访。此时,他坐的飞机正飞翔在这个为砾石海滩和嶙峋珊瑚环绕的加勒比海岛国的上空。
他坐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翻一本杂志,当他把书合起时,他被封面上的姑娘陶醉了——何止陶醉,简直是一见钟情。她年轻奔放,却又锋芒毕露。在她身上,既能发现同情之心,又能看到聪颖之资。
她褐色的皮肤象巧克力,金黄色的头发似亚麻。封面上说她的名字叫蒙娜·阿蒙斯·蒙扎诺。她是这个岛上独裁者的养女。
这时,他听见后面有两个人在大声说话,他回过头,看见一个侏儒,小得出奇,但并不丑陋吓人,他五官端正,四肢俱健,就象在“大人国”里周游的格列弗,格列弗的睿智和机警他都兼备。乔纳认识他,他是霍尼克博士的儿子牛顿,和他谈话的女人是他的姐姐安吉拉。他们将去参加弗兰克的婚礼。
“那么,这位新娘是谁?”记者乔纳问。
“蒙娜·阿蒙斯·蒙扎诺。”安吉拉的回答对乔纳是一个严重的打击。他听到自己所爱的人就要和别人结婚,仿佛感觉到自己的小腹让谁狠击了一下,沉默了好久。
接着,他们把话题转到了山洛伦佐一种奇怪的刑罚——钩刑上。钩刑是这个国家唯一的刑罚。行刑前,先立一个绞架:两根柱子,一根横木,然后把一个硕大无比的类似鱼钩的钩子挂在横木上。如果哪个愚不可及的家伙违法犯罪,便把这个大钩子从肚子这边戳进去,从那边拨出来,然后往上一拉——可怜的罪犯就这样被挂在半空了。
“上帝,太可怕了。”安吉拉叫起来,“真有人被这样处罚么?”
“有。”牛顿说,“我首次去就目睹了一个因杀子而受罚的男人处以此刑。”
“真的吗?”
“不过,”牛顿无动于衷地说,“不过把他钩死以后才发现他没有杀害自己的儿子。”
下飞机后乔纳住在了卡萨·蒙娜饭店。他成了这个设有一百间客房的饭店的唯一客人。
他进了房间,发现一些东西,诸如衣架、枕头、厕所里的卫生纸都没有,就走进走廊想找个服务员把尚缺的东西给补全。
他走进一个大房间,房间地上铺着挡灰布,整套房子正在粉刷。他看见两个粉刷工人正坐在一个和窗墙一样宽的窗台上。
他们两个人都脱了鞋子,闭着眼睛,面对面坐着。
他们把赤裸的脚板对在一起,每个人握住自己的踝骨,使自己成为一个僵硬的三角。
乔纳咳嗽了一下。
这两个人从窗台上滚了下来,跌在满是泥灰的挡灰布上。他们四肢着地地伏在地上,臀部朝天,鼻子擦在地上。
其中一个满腔怨气地恳求道:“请别告发!求求您,请别告发!”
“告发什么?”
“您看到的情况。”
“我什么也没看到。”
他把面颊贴在地板上,然后抬起头,哀求说:“假如您告发的话,我们要被处以钩刑。”
“为什么?”
“因为这是博克侬教的一种仪式,它可以使我们的心灵交合。然而政府法律绝对禁止我们那样做,因为博克侬教在这片国土上是被禁止的。”
六、作家当上了总统
半夜,乔纳被一个军官叫醒。乔纳穿好衣服出了饭店后,发现有一个车队在等他。车队包括五辆美制军用卡车,车顶上架着机关枪。
“干什么?”乔纳问。
“我们奉命保护下任山洛伦佐总统。”军官说。
“这与我有什么关系?”乔纳说。
“我什么也不知道,我接到的命令说是把你带走。”军官答道。
乔纳心想自己大概是被当成了刺杀总统的嫌疑犯。
乔纳被带进了一个地下室。他第一眼就看见了弗兰克少将,他面颊清瘦,声音尖厉,令人佩服。接着他又发现牛顿和安吉拉都在里面,最令他激动不安的是他第一次见到了美女蒙娜。他全身都酥了,他感到他对她的需要是空前绝后的。
“我要给你一个差事,”弗兰克少将开门见山地说,“对了!十万块钱一年,怎么样?”
“天啊!”乔纳叫起来,“让我干什么要给这么多钱?”
“实际上是无所事事。我要你每天晚上用金杯喝酒,金盘子吃饭,并且有一所完全属于你的宫殿。”
“那是什么差事呢?”
“山洛伦佐总统。”
“我?做总统。”乔纳气喘吁吁地说。
“还能是别人吗?”
“不干。要是有人暗杀我呢?”
“暗杀?”弗兰克困惑不解,他问:“为什么会有人暗杀你。”
“这样他才能当总统啊!”
弗兰克摇摇头。“在山洛伦佐没有人愿意当总统,”他说,“那是与他们博克侬教的宗教信仰背道而驰的。”
乔纳明白了,原来因为他不是博克侬教徒,才请他当总统。
“我们的总统‘爸爸’得了不治之症。所以,希望你不要拒绝担任总统的请求。”
“好吧,在我回答你之前,请告诉我博克侬教是怎么回事?”乔纳问。
弗兰克答道:“数年前,当博克侬和‘爸爸’征服这个贫困国家时,他们把教士都撵走了。接着博克侬以玩世不恭、愤世嫉俗的态度创立了一种新的宗教。”
“这种宗教便危害了‘爸爸’的统治?”乔纳问。
“正好相反,因为它的存在,‘爸爸’的统治才得以延续。告诉你,当任何政治的或经济的改革都证实不能把人民的贫困减轻时,宗教就变成了一种真正的、给人以希望的手段了。博克侬不断制造耸人听闻的谎言,因此信徒越来越多。”
“他为什么成为逃犯?他的宗教为何被禁止呢?”
“那是他自己的意见。他请求‘爸爸’宣布他有罪,他的宗教也非法,为的是使人民对宗教生活更为热情,更为向往。须知真正好的宗教,皆戴叛逆的面孔。”
“那么,是否有人因信教而被处以钩刑?”
“开始没有,开始是装摸装样的,这只是为了恐吓博克侬教徒。”少将说,“而博克侬舒舒服服地躺在森林里,整天写书、祈祷,吃着信徒们给他们的美酒佳肴。”
“而追捕博克侬的命令却不断地发出,行动不断地开展,博克侬又不断地逃亡,他奇迹般地复生,又继续传道。他想到‘猫的摇篮’的游戏,游戏中,猫和摇篮并不存在。在这里,作为暴君的‘爸爸’和作为圣人的博克侬都不是其真正面目,他们以两种不同面目出现,统治、愚弄人民。‘暴君’和‘圣人’都是不存在的。”
“如果你愿意接受总统职务,”弗兰克说,“我将解除和蒙娜的婚约,蒙娜将成为下一任总统夫人。”
七、上帝没写过一出好戏
弗兰克以蒙娜为交换条件的诱惑打动了乔纳,他欣然答应当山洛伦佐总统。
就在这时,有个惊慌失措的军官跑进来,气喘吁吁地说:“不好啦,‘爸爸’自杀了!”
“爸爸”是历史上继霍尼克博士之后第二个死于“九号冰”的人,他吞食了弗兰克用来交换职位馈赠给他的“九号冰”。临死时,他只大声地说了一句话:“现在我要毁灭世界。”
当弗兰克等人赶到时,“爸爸”已经象一尊石像那么坚硬了,随便敲他身上什么地方,都能发出原始木琴般的响声。他的身边,放着一块半球形的“九号冰”。
乔纳曾在釆访中了解到“九号冰”的威力,目睹此状,他怒气冲冲地朝安吉拉姐弟们怒吼起来,指责他们犯了滔天大罪,指责他们将可能毁灭地球的“九号冰”送人。
“一切都来不及了,”弗兰克耸耸肩,“总统先生,您的就职仪式就要开始了!”
乔纳和霍尼克姐弟锁上了“爸爸”的屋子,他们决定等宣誓就职仪式结束后再来进行此事。
他们沿着塔楼的螺旋阶梯来到一个面向大海的大墙面前。
弗兰克开始发表一篇了不起的、颂扬“民主百人烈士”的演讲。在二次大战期间,山洛伦佐曾派出一百个士兵,装在一艘军舰里受训,这条军舰正开往美国去“为民主而战”,狼狈的是,船刚一起锚就被德国潜水艇炸沉。这些人因此被扣上“民主”的帽子,被称为“民主百人烈士”,山洛伦佐甚至有一条街道以此命名。弗兰克口沫飞溅,装腔作势地讲演,却发现听众寥寥无几,于是他草草结束了讲演。
接着,他又假模假样地对人说:“美国政府也赠送了花圈,纪念我们这个伟大的节日。”然后,郑重其事地将花圈扔进大海,知道内幕的人都明白,这个花圈是他们自己做的。
当乔纳站到讲演台上时,他突然一下悟出了弗兰克不当总统的原因。正因为他同意出任总统,才使弗兰克得以自由自在地去做他想做的事情,也就是去做他父亲做过的事情。一面逃避人类的责任,一面又享受荣誉和创造者的快慰。
但是,得到蒙娜的快慰弥补了他心中的懊丧,他完全接过“爸爸”的角色,走上一条扮演暴君的路。他慷慨激昂地说:“我宣布博克侬是逃犯,我要永远与他为敌,我要杀死他。”
其实,他明白这是谎言。
所有的长篇大论结束后,飞机表演开始了。它们撒在天空中只有黑胡椒粒大,人们之所以认出它们来,是因为其中一架的尾巴冒烟了。
他们还以为冒烟也是表演的一部分。
当其它飞机也接二连三冒烟时,人们才发觉灾难悄悄来临。
这时,一下子天昏地暗,太阳变成了一个焦黄色的球,又小又难看。
小肉虫在天空飞舞,那些小虫是龙卷风。
弗兰克想起博克侬说过的一句话:“上帝一生没写出过一出好戏。”
八、世界末日
一道裂缝,似闪电横贯大墙,距离乔纳缩着的脚趾只有十英尺。
它把乔纳和伙伴们分开了。
所有的人都意识到自己的危险处境,他们和成吨的硅石建筑一样,歪七斜八,摇摇欲坠。尽管那条裂缝只有一英尺宽,那些人却似赴汤蹈火一样跳得那么高,跃得那么远。
只有乔纳从容镇静地拉着蒙娜,轻轻一跳跨过了那条裂缝。
这条裂缝啮合了;又裂得更宽,乜斜着眼睛看看人们。
而温馨的大海却漫过来,人们吞没了一切。尘埃的大幕缓缓地从大海中升起。苍茫的大海是一切跌落下去的人和物的唯一遗迹。
一只大鸟飞过来,人们恐惧的目光注视着鸟,面面相觑。
就在这时,在强烈的震动中一直不动声色的屋子也动起来。那是“爸爸”的屋子,在屋子一个看不见的角落,一件一直不愿移动的东西开始移动了。
那东西顺着地动造成的斜槽蠕动着,终于露出了金色的船头。那是已故的“爸爸”的床。
那东西滑到斜槽的尽头,船头上下摆动着,倾斜着掉了下来。
“爸爸”给抛了出来,象磁瓶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乔纳绝望地闭上眼睛。“九号冰”一遇上海水就马上使海水凝结,人碰到它将马上死亡。世界末日到了。
随着一阵象是把一扇大如苍穹的门缓缓关上的声音,天空的大门轻轻关上了。隆隆声响震耳欲聋。
乔纳睁眼一看,整个大海是一片“九号冰”。
潮湿的绿色大地布满蓝白两色的珠宝。
乔纳仰望着那只鸟方才飞过的天空。龙卷风在他头顶上方张开紫色的嘴,象蜜蜂一样嗡嗡地叫,它一摇一摆,象只大肉虫用令人作呕的肠壁蠕动来做呼吸。
人们作鸟兽散,破碎的大墙消失了,阶梯向着陆地那一面倒下去,弗兰克、安吉拉、牛顿姐弟三人惊恐地挽着手下沉。
他们手挽着手。
他们面向大海。
他们走了,他们以灾难性的速度急奔而下,无影无踪了。
人们的喊叫声和其他人喘气声冲击着乔纳的耳膜,他唯一的伴侣就是他天仙般的蒙娜,不声不响地跟着他。
正当灾难逼到他脚下时,她从他身边悄悄地走开,开了“爸爸”的接待室的门。
当他们钻进去把门“砰”然关上,把盖子盖严时,那发着紫色闪光的龙卷风一下子将地下室上头的屋子掠干净了。
地球上仅存下的一对男女,就这样在龙卷风把密室门吹得格格响的威胁中,度过了世界欢乐的末日。
九、结局
一晃六个月过去了。
新世界的亚当和夏娃从地下室里钻出来。
世界是一片孤寂的荒原。空气又干又热,万赖俱寂。
苍白的大地上是成千上万的死人,每一个死人的嘴上都有“九号冰”的蓝白两色的霜。
乔纳夫妇跨过无数具尸体,向前行进。他们看见许多男人、女人,还有小孩子,死前都做着博克侬教脚对脚的仪式。他们面对盆地的中央,好象他们是一个圆形剧场的观众似的。
如此井然有序的死亡表明他们并不是被自然害死的,而是自杀。他们在大风里集会,用手指沾了“九号冰”放在嘴边,迅速死亡。
这是一出博克侬教他们演出的惨剧。
亚当、夏娃继续前行,突然,他们看到森林公路边,僵坐着一个年老的黑人。
他赤着脚,双足已和“九号冰”冻在了一起。他一只手上拿着铅笔,一只手拿着纸。
“博克侬!”蒙娜惊讶地说。
乔纳走过去,看见纸上有几行字,那是博克侬写了一生的书的最后几句话:
“一个有思想的人能对已经在地球上有过一百万年经验的人类抱什么希望呢?”回答是:“不抱什么希望。”
杨鹏 吴岩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