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的组装》原文_作者:刘继安

上篇

我当然没有执行纳克的“指令”,从市中心摩天大楼128层上头朝地脚朝天跳下去。要摆脱这台该死的超级电子计算机的控制,其实非常简单:我发誓不再向它输入任何需要满足的要求和愿望就行了。

于是它就没辙了,默默地呆在我房间的角落里,毫无作为。人,毕竟要比机器聪明。

然而我依然十分烦恼,因为来旧金山半年多时间里,佳妮越来越变得令人不能容忍了。

由于那次错综复杂的心脏移植手术,她成了全美闻名的人物,那颗犹太奸商奎恩·罗伯特的心在她胸腔里有力跳动着,确实赋予她非凡的捞钱才能——佳妮这半年中,先与我父母合伙开饭馆,靠偷税漏税牟取暴利;后又搞股票投机,买空卖空,大发不义之财;据说还有诈骗保险金的行为……最近,我父亲又偷偷告诉我,他发现这个未来的儿媳瞒着他还在干见不得人的买卖。

“具体是什么?”我忿怒地追问道。

父亲摇摇头:“不知道……反正我早已感觉到,为了钱她可以六亲不认,你最好小心为妙0”

的确,她两个月换一辆高级轿车,最近在郊外新购的豪华别墅,以及暴增的银行存款都来得十分可疑。我每次详细盘问,她不是冲我大发雷霆,就是一声不吭,或者一走了之,根本不让我知道底细。

我陷入万分痛苦之中,但我发现我仍爱她。不,确切地说,是爱过去的那个心地善良,天真纯洁的佳妮,而不是现在这个满身铜臭的女人!

该怪那个六亲不认的犹太奸商?可惜他早已死了,况且,说到底他并没有多大责任。

罪魁祸首当然就是超级电脑纳克了。它若不给我出那么多荒诞之极的馊主意,会有今天?然而我既赶不走它,更不能毁掉它。它肯定还在角落黑暗中嘲笑我的无能呢!

不!我发誓一定要重新改变佳妮,竭尽全力把她拉回正路,哪怕我们活得再清贫也罢!

首先要做的是弄清她的全部秘密,这天我在她卧室里突然翻到一个黑封皮的小本子,正全神贯注地察看着那上面记着的一些奇怪的字句和大约是价格的数据,不料她一头闯了进来,劈手夺下了本子,冲我尖声喊叫起来:

“你怎敢乱翻我的卧室?”

不可避免地,我们大吵了一架。她气急败坏地追问我看到了什么,我则要她说出到底对我隐瞒了什么,两人根本说不到一块去。后来她竟威胁道:“你要再这么好奇,会后悔的!”

说这话时她双眼射出锐利的冷光,真叫人不寒而栗。我想起了她雇佣的那些野蛮的保镖和几只凶猛的德国恶犬,心想:我们的关系算完了,我得防着点。这真叫人痛心,但我发誓在我们彻底决裂之前,我一定要弄清她的秘密。

从这天起,我便将那支0.38口径的老式左轮手枪随时带在身上。我当然绝没想到,一周之后我会用它一枪结果了佳坭的性命。

那次争吵后佳妮好几天没露面,周末晚上她突然回来了。我惊讶地发现她重新变得和善、温柔起来,诚恳地向我道歉,并且提出和解。我冷冷地打量着她,说,“真要想和解,除非你说出你发财的全部秘密。”

她漂亮的脸庞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过了一会儿,用手戳着自己的胸膛说:

“秘密也许全在这里。那颗该死的移植心脏,完全改变了我……”

这倒说到了点子上。不过太抽象了,一点没涉及到具体问题。我知道不能性急,得慢慢来,于是说:“佳妮,这段时间你确实变得太……太可怕了。也许真该重新做一次手术……唉,我真恨不得把我的心掏出来给你!”

这时她显得很激动,动情地扑过来拥抱、亲吻着我,嘴里还喃喃地不知说了些什么。我们好久没在一起这样过了,我想这是一个良好的开始,我们会重温旧梦的。于是就这样,我们俩度过了一个难得的愉快的周末之夜。

半夜时分,我忽然被佳妮的呻吟声惊醒。她捂着胸膛告诉我,她的心绞痛发作了,难受极了。我抓起电话准备拨到急救中心叫救护车,不料她非常坚决地阻止了我。她说夜深人静的,她不愿让任何陌生人闯进我们这温馨的两人世界,心绞痛是阵发性的,不要紧,一会儿就会平复。

果然,十分钟之后佳妮就恢复了平静,看不出任何病痛的折磨。我正待昏然睡去,她忽然翻身坐直,扳住我的肩头,低声恳求道:

“求你一件事,你可一定要答应,啊?”

我顿时睡意全消,心想这下她可要吐露真情了。

“明天,我想请你陪我去一所医院查查我的心脏。好么?”她声音有些干涩。

我一下泄了气。这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来旧金山安居以后,她定期要去医院作器官移植者都要作的例行检查,都是我作陪的。只是我们闹翻之后,她才不让我去的……我沮丧地答道:“这算什么难的,去就去呗。”

她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口气,可惜黑暗中,我没有及时察觉到她那古怪的表情。如果我始终保持警觉的话,也许就不会发生后面的悲剧了。

第二天一早我们乘上她新买的双座豪华赛车,驶出了家门。正在草坪上打太极拳的父亲用阴郁、不安的目光看着我们,也未使我及时想起他老人家的忠告。

佳妮驾驶着汽车驶上了通往郊外的公路,她气色很好,完全没有一丝病容。可是我的注意力却被我们的前进方向吸引过去了,我问她:

“怎么,不去西区的圣公会医院?”

那是佳妮往常作移植心脏例行检查的一所教会医院,她扭过头来对我嫣然一笑:“那地方条件太差,我早就不想再去了。我前几天联系好了一所更好的医院,今天我们去那里。”

看病的是她而不是我,我只好依了她。实际上,去这所医院不去那所,根本不致于使人构成任何怀疑。

真正让人起疑的只是那所“医院”,半小时后我们来到远郊的一个荒僻之地。汽车驶离高速公路,开上一片浅丘地带,沿着乡间土路七拐八弯又走了好一阵,进了一片茂密的桦树林,最后才在一座灰绿色的建筑物前停了下来。

把医院建在这么个人迹罕至的地方简直不可思议,这建筑物外形实际上更象肉类加工厂的冷冻仓库,而它那令人生厌的灰绿色掩蔽在树林中,远远望去很难发现。佳妮看出了我的疑虑,立刻温柔地挽住我的胳膊,轻声解释道:

“别害怕。这的确是一所特殊的医院,不是由一般的医生而是一些最优秀的科学家主持的,除了替象我这样的特殊病人治疗外,他们还在搞一些实验……你应该知道,科学成果在初创阶段,保密是很重要的。”

她的话显然符合实际情况,但进了这座建筑物后,我才彻底打消了疑虑。我看到了在任何普通医院里都能看到的惯常情况:来去匆匆的医生、护士,一间间躺着病人的病房,以及那种特殊的“医院气味”……然而,我却忽略了这样一些细节:医生护士全都是男的;一张张病床上躺着的病人,全都纹丝不动。

看来佳妮没有说谎,她确实来过多次,与值班医生乔治很熟。打过招呼之后,乔治便把佳妮带进了诊断室做例行体检去了。

我在休息室里等着,四周静得出奇,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慌感又慢慢在我心头升起。我下意识地感到,这个地方有着某种神秘的不祥味道。佳妮在我身边时,要好一些,我相信无论如何,她不会拿我寻开心吧。况且,我还有一支手枪在身呢。

我伸进怀里摸到了热乎乎的枪柄,心里踏实多了。我将枪抽了出来,检查了上满膛的子弹,然后将它放进了外衣口袋里。正在这时,乔治医生陪着佳妮从诊断室出来了。

佳妮一边系着钮扣,一边微笑着对我说:“来,你也去做一次体检吧。看在我的份上,乔治医生愿意免费为你服务。”

乔治一盲不发,生硬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他脸上的笑容,与他的手势同样生硬。

“算了吧,”我迟疑地说,“我身体一直很棒,没这个必要吧。”

乔治与佳妮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说:“等到有病再作检查,那就迟了。先生,我那里的仪器都是当今世界第一流的……”

“你一定要去,”佳妮走过来捏住了我的胳膊,“人家一切都准备好了,快去吧。”

我只好无可奈何地跟着乔治进了诊断室,被命令脱去衣服,赤裸着身体在一些复杂的仪器上站着、躺着让乔治折腾了半天,才算完事。看来我多疑了——这真是纯粹的体格检查。

穿衣服时我发现口袋里沉甸甸的手枪还在,于是更放心了,同时颇有些脸红,心想带着武器进医院,真太缺乏教养了。

然而检查结果却把我吓得几乎昏厥过去,乔治从一台电脑上取下一纸打印的诊断书,干巴巴向我宣布:在我的肝脏上发现一小块癌瘤。

“不,这决不可能!”我失声惊叫道。

“这是最先进的诊断仪作出的结论,先生。”乔治不动声色地说,“你必须立刻入院治疗。”

佳妮听到这个不幸的诊断结论后,惊慌失措。她立刻站到医生一边,开始竭力劝说我马上办理住院手续。我又急又怕,六神无主,只听佳妮说:“听我的话,住院治疗吧。我刚才所说的这所医院进行的最尖端科学实验,就是根治癌症,有不少病人已完全康复出院了,要错过这个机会,你就只有等死了。”

这话终于打动了我,强烈的求生欲望使我迫不及待地答应了下来,还生怕他们又变卦似的。于是,佳妮拿着那张诊断书,就去替我办入院手续,急匆匆地走了。乔治医生则将我带出诊断室,穿过一条长长的幽暗长廊,进了一间单人病房。将我安顿好之后,他对一名应声而来的男护士交待了几句什么,也匆匆忙忙走了。

正是这面色阴沉、体魄粗壮的男护士,重新勾起了我的恐惧和疑惑。我知道,只有精神病院才会雇佣打手一般的男性当护士。然而情况尚不清楚,我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和衣躺在雪白的病床上,等待着佳妮的到来。此时此刻,我依然把她当作唯一可以信赖的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天已快黑了,佳妮却一去无踪影。我再也不能等下去,正要翻身下床,门突然开了,我惊喜的望去,却发现进来的是那个男护士。

“躺着别动。”他向我走来,我这才看清了他手上握着一支注射器。他又发出命令:“来,把袖子挽起,乔治医生说你该打针了。”

我死死地瞪着他手中玻璃针管内那猩红色象血液似的东西,心里害怕极了。谁知道这一针扎进去我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呀!我大叫起来:

“不,我不要打针,我要去找佳妮!”

这护士一言不发拽紧了我的胳膊,把我按在床上。我什么也顾不得想了,拼命挣扎着跳起来,向门外冲去。然而刚拉开沉重的金属门,我猛然发现还有另一个更高大、更凶狠的男护士立在外面,小山一样的身躯挡住了我的去路。

“回去,躺在床上。”他低沉地发出命令。

“不,让我去找佳妮!”我狂喊着要想冲过去,谁知他竟伸出毛茸茸的大拳头,在我脸上狠狠一击,将我从门口打进了室内。他紧跟着跨了进来,随手关紧了门。

这一拳倒把我彻底打清醒了,什么医院,什么癌症诊断书,全他妈的是骗局!我知道我掉进了一个阴谋之中。我躺在地上,从衣袋里掏出了那支大口径左轮手枪,对准了从前面逼近我的两个大汉。从他们惊呆了的神情中可以看出,他们谁也根本没有料到我还留有这一手。我命令他们站到墙角去,然后开始审问我的俘虏。

可惜,除了那一针扎下去可以使人就此长眠不醒之外,他们一无所知。“我们只执行乔治医生的命令。”那个大个儿说。

“好吧,现在该执行我的命令了。”我扬了扬手枪,“快,找绳子自己把自己绑起来!”

但是整洁的病房里找不到一根绳子,我咬牙切齿地说:“那就对不起了,我只得消灭你……”

“不,不!”他俩瞪大了恐怖的双眼,立刻乖乖地从腰间掏出了两副手铐,把自己互相铐在了粗大的暖气管和钢制病床脚上。然后我撕下两块床单塞进他们嘴里,反锁上门走了。

走廊上空无一人。我急于要找到的是佳妮,我那蠢脑袋瓜到此刻还以为她也可能是这场阻谋的受害者呢……唉,谁叫我过去那么爱她!

当我发现佳妮与那个乔治医生悠然地坐在诊断室里边喝咖啡边聊天时,对她的美好回忆彻底地消失了。我绕列窗子边,借着花木的掩护,听到了他俩的“聊天”——不,他们谈的是一笔可怕的“买卖”。

“你的这位明友身体棒极了,外表看不出来,但所有内脏器官,都处于一个人一生中最佳的健康状态。可是,尽管如此,你也不能要价太高……”这是乔治的声音。

“其实,作为我曾经热恋过的同时又热爱过我的人,我实在不忍心把他交给你们……你知道,象他这种身体健壮的人,要物色是很不容易的……”这当然是那女人的声音了。

“得了吧,干上这个行当,你还是少谈些爱呀情呀什么的,你本身已经相当冷酷了。”

“胡说!这只能怪他自己!谁叫他从我的那个小本子上知道了我们的秘密呢。”

小本子?哦,我猛然想起,我在佳妮卧室里翻到的那黑皮小本上记载的是什么。肝脏二万美金。肾脏一万五。心脏三万……诸如此类。记得她当时的解释是,作为器官移植的受术者,并且加入了这样一个受术者协会,她了解有关的情况是必要的。

天哪!实际上当时我根本没有想到这种人道主义的行为竟会成为一桩见不得天的买卖!

我更没有想到,这桩买卖还将一个又一个活生生的人诱骗到这个地方来进行。

更残忍的是。他们要杀人灭口,还不忘从这个人身上最后捞上一把!

显然,我险些就成了这样一个可悲而又可怜的牺牲品。我狂怒得彻底失去了理智,用枪柄击碎窗玻璃,纵身跳了进去。然后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佳妮。将枪口紧紧抵在她的胸膛上,一口气将六发子弹全部射出去。直到我发现乔治医生吓得晕倒在地时,我才后悔怎么没给他留一颗子弹。

然后我从容镇定地提着枪,无比轻松地走出了这所灰绿色的大楼,上了停在院中的红色赛车。当我的汽车冲出门去,上了坡时,我回眸望去,才见院中冲出一大群拿着武器的男护士,象无头苍蝇似地跑来跑去。

下篇

我开着车在市内大街小巷疯狂地乱窜到天黑,直到确信没有被任何人盯梢、跟踪,我才惊魂未定地偷偷回到唐人街的住处。

反复思考了多次,我终于还是未去报警。我知道如果那样做的话,首先被逮捕的是我而不是这个巨大阴谋的幕后策划者。警察当然会根据我的供述赶到郊外桦树林中的那所“医院”,但我相信一切罪证都早已及时销毁了,警察们得到的只能是对我不利的指控和证据——那就是佳妮那具被我打得血肉模糊的尸体。

我没有丝毫的后悔与难过。我几年前就从报纸上知道纽约、芝加哥、洛杉矶、旧金山等大城市中,有专门从事人体器官买卖的黑社会组织。人体器官移植原先是一项合法的人道主义事业,但由于自愿捐献者人数太少,器官供不应求且利润极其可观,于是那些利欲熏心的黑帮分子就将罪恶的手伸向了活人。其残酷的手段我已经亲历过了,那就是将人们用各种方法诱骗到手术台上,以治病为名用药物先将其变成“植物人”,然后就进行令人发指的活体解剖,割掉对他们有用的器官……警方曾破获过几桩这样的惨案,主犯都被毫不留情地送上了电椅,才平息下全体民众对此暴行的极度愤怒。然而绝没想到,佳妮居然还在偷偷干,而且“生意”如此兴隆。

那所灰绿色的庞大建筑物显然不是常规意义上的医院,那里边的人也绝不会从事杀死一个人而救活另一个人这种“无效劳动”……因此,我必须弄清楚象乔治医生这类披着“科学家”神圣外衣的家伙,到底在进行什么样的残酷人体实验……这是他和佳妮无意中透露出来的。

难道不是吗?

首先要做的仍是寻找证据。我冒着巨大的危险返回我和佳妮的住所,可惜我翻遍了她卧室的每个角落,依然一无所获。我万分沮丧地回到我自己的房间,倒在沙发上,陷入了巨大的困惑。

忽然一个干巴巴的金属声音在角落里响起:

“喂,你的佳妮死了,是吗?”

我吃惊地回过头去,原来是那台差不多已被我完全遗忘了的超级电脑说话了。我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的?”

“我是计算机,能掐会算嘛。”纳克冷冰冰地回答,“不过现在我只知道结果,导致结果的具体的过程,我正在推算之中。我记得我好象告诉过你,我的工作方式就是先预测出结果,再反推出过程,然后向我的主人提供若干可选择的行动方案……”

这该死的机器还是那么喜欢饶舌!我气恼地打断它:“你知道是谁杀死了佳妮吗?”

“暂时还不知道。”它回答,“但我现在已推算出另一种结果,那就是这件事将导致你遭遇到一次巨大的灾难……”

我的呼吸顿时急促了,这计算机的预测每次可都是百分之百应验了的!我的精神几乎要崩溃了,颤声问:

“纳克,告诉我,现在我该怎么办?”

“照老章程办。”它说着从机体内吐出了一张白打字纸,“把你给我的指令写在这上面……”

“不,不!”我神经质的发出愤怒咆哮。又是字条,指令!我正是被它们搞成今天这个惨状的……“见你妈的鬼吧。”我骂道。

那机器沉默了片刻,然后才说:“那好,这次我们改变一下方式。你不用写要我满足你的什么要求,你只须写上,‘请在我遇难时及时救助’,然后输送给我的程序控制部分就行了。”

我想了一下,无别的选择,就照办了。字条塞进机体后,纳克的工作指示灯熄了,不再说一句话。

我立刻收拾好简陋的行装,没敢去问父母告别,开着佳妮的那辆红色赛车赶到机场去了。那里正好还有当天最后一班飞往纽约的航班。

我在纽约一住就是半年。

我在纽约有不少类似流浪汉的朋友,这次我重新回到他们中间,自然如鱼得水。我正是象他们一样崇尚自由自在的生活,才落到今天这个下场的,但我毫不后悔。这些朋友豪爽、侠义、任何时候都不用担心被他们出卖,不过尽管如此,我仍没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他们。

我只是暗中留心每天的电视新闻和报纸,看有没有我作为畏罪潜逃的杀人犯被通缉的照片。没有,一直没有。那伙真正的罪犯显然没有报警,将佳妮被杀的事隐瞒了下来。我先还对此暗自庆幸,嘲笑纳克的预言这次不灵了,我好象已经逃脱了它所宣称的那场“大难”,然而渐渐地我越发不安起来:我知道这表面的平静后面,意味着那些令人发指的罪恶的勾当,仍然在继续进行……

这些天来,我变得更加烦躁和心神不宁,冥冥之中好象有某种难以名状的感觉袭扰着我的大脑神经,使人仿佛置身于看不见、摸不着的电磁场中。我想这也许是超级电脑纳克发出的一种特殊讯号吧,它想告诉我什么信息?

无论如何,我该回去把那桩事情了结了。

可是当我回到旧金山唐人街我家住宅后,依然站在我卧室角落里的这台该死的机器却一言不发,象堆废铁似的沉默着。

我哀叹一声:看来,只有听天由命了。

父亲对我的归来也没表现出一点喜悦,他告诉我,我走后曾经常有陌生人光顾他的饭店,打听我的踪迹。他对他们说我经常这样不辞而别,连他也不知道我到哪里去了,他们却似乎根本不相信……

当天夜里我通宵难眠,纳克仍然不吭一声。于是天亮后我只好拿定主意:到警察局去,把一切向他们和盘托出!

注定要发生的事,终于开始发生了。

实际上,清早我一出门就被人盯上了,但我是走上热闹的五马路时才发现的。我在街头自动售货机旁停下买一份“热狗”时,一眼看见了对街一个人躲在树后死死盯住我。

我想下一秒钟枪声就会骤然响起了,我扔了刚买到的夹肉面包,拔脚就跑,跑过一个街区再回头望时,那人早已撩开大步紧紧跟了上来。这里离警察局还有几条街,颓然停住脚步,闭上眼睛,以为这下彻底完了——在这么近的距离内他要击中我易如反掌。

奇怪的是,没有枪声。我睁开眼回过头去,看见那人站在几十码开外,装作若无其事地把眼睛转向熙熙攘攘的人流。

这下我那天生的好奇劲儿突然冒了出来,很显然,他们要杀人灭口的话,在我刚才一出门就办到了,为什么要到这繁华的商业街区来动手呢?何况看他那神态,显然还没有一点“动手”的样子。

这中间有何奥秘?我不假思索,返身向这个“刺客”大步走去。

他并不躲闪,正面迎向走来的我。现在我可以看清楚他的尊容了:这家伙有着一副典型的北欧人相貌,金发碧眼,仪表堂堂,很帅。穿着高领夹克衫,没什么特别之处。我只是发现,在夏季里,他双手居然戴着一双厚实的黑色皮手套!

他瞪着我,一动不动,目光有些呆滞。我们对视了几秒钟,还是我先开了口: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盯我的梢?”

说这话时我的手一直插在外衣口袋里,紧握着左轮手枪,现在我有充分的安全感了。

“我叫彼得松,瑞典人。”他眨眨那双好看的蓝眼睛,机械地回答,“我请你走一趟。”

“去警察局吗?”我嘲弄地冷笑一声。

“佳妮还活着,就用不着去了吧。”他说。

“什么?你说什么?!”我脑袋轰的一声象要炸开了。

这个奇怪的瑞典人漫不经心地耸耸肩:“被你击毙的佳妮,你的未婚妻,现在复活了……”

天哪,这简直不可思议!我失声叫道:

“这绝不可能!”

“好吧,跟我走,他们会让你看到这个奇迹的。”

“他们是谁?”我毛骨悚然地问。

“汉斯博士、乔治医生和宫井幸夫教授。”

“不,我不相信!”我恐怖地低声说道,然而此时我知道自己心中已充满强烈的好奇心。

于是我看见这位自称彼得松的先生慢慢摘下他于上那双厚实的皮手套,叫我顿时骇得目瞪口呆:

这位金发碧眼的先生,这个典型的白种人,竟长着一双色如乌碳般的黑人的手!

“这世界上总是经常有奇迹发生的。”彼得松先生重新戴上手套,“瞧,街对面那位警察先生已经在注意我们了。走吧,汉斯博士让我告诉你,绝对保证你的人身安全。”

惊恐、好奇、无可奈何搅成了一罐迷魂汤,于是我身不由己地跟着彼得松上了他停在街边的汽车。

超级电脑纳克的预言又一次应验了。如果不是它及时赶来救助,我果然就会遭受一场身首异处的毁灭性灾难!

一小时之后这位奇怪的瑞典人把我送到了那幢灰绿色建筑物,这一次我才知道这所谓的“医院”实际上是一个极秘密的人体实验所。也正是在这里,我才无比深切地体会到我遇到一些科学界的偏执狂——什么不可思议的怪念头,不从他们那狂热的脑子里想出来啊!

这个可怕的研究机构的创办者就是德国人汉斯博士和日本人宫井幸夫教授,苏格兰籍的乔治医生,不过是他们手下的执行者罢了。在他们办公室下面的花圃里,汉斯先生推开玻璃窗,我一眼就看到了正在喷泉边茵茵绿草地上弯腰抬臂做健美操的佳妮……

天哪,这是真的吗?我清清楚楚地记得,半年前在楼下那间阴暗的诊断室里,我用六发子弹将她的胸部打得马蜂窝似的,鲜血喷溅出来。

“佳妮!”我猛醒过来,半个身子扑出窗外,狂喊一声。

果然,她应声停止了做操。回过头来,露出灿烂的微笑,向我礼貌而笨拙地挥挥手,又转过身去继续做操。

“她的记忆力还没恢复,所以还认不出你来,先生。”汉斯博士关上窗子,解释道。

“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我急切地问。

他们将我带到了楼下的地下实验室,看来他们什么都不想对我隐瞒,于是我看到一幕幕让人惊心动魄的景象:

各种各样的人体器官,被精心保存在有电脑监测的营养液里,有一颗硕大的心脏,竟还在透明容器中勃勃跳动!宫井教授告诉我,所有这些器官脱离人体后都独立存活着以作备用。

我感到恶心,然而当我在另一间暗室里看到几具无头的人体躯干时,我几乎晕了过去。一直紧跟在我后面的彼得松先生伸手扶了我一把,我才没倒下去。但我一碰到他那双不可思议的黑皮肤手掌时,又差点作呕。

“别害怕,”汉斯博士说,“这些躯干都是活体,瞧,接在它们身上的各种管子有效地维持着供氧和血液循环……用不了多久,它们就会重新象你我一样,走路、跑步、打球什么的。”

“当然,需要先给他们组装上脑袋。”宫井先生拍拍我的肩膀,阴鸷地笑了。

我顿时头皮发炸,明白了一切。我咬牙切齿地说:“佳妮,就是这样一个被你们重新组装起来的……人?”

“你真聪明,”汉斯博士也发出了阴冷的一笑,“你下手太狠了,若不是我们及时采取措施,你就永远看不到她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世界上竟有如此有悖常理、惨无人道的“科学奇迹”!我又气又怕,一时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汉斯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解释起来:

“其实我们的事业是非常人道的,它开始于常见的人体器官移植这类救死扶伤的手术。后来,一个大胆的想法产生了:心脏、肾脏之类都可以移植,那么人脑呢?

“正好我们得到了一具因车祸丧生的年轻人的尸体,于是第一次试验开始了:我们及时分离下了他那还未发生脑死亡的头,精心保存下来——你知道,德国医生在这方面的技术是世界第一流,尽管我早已是美国公民……

“可惜当时我们手上只有一具供试验用的黑人躯干,没办法了,大脑离开躯干后最多只能存活两天,于是只好阴差阳错,在试验室里产生出了一个崭新的彼得松先生……”

那位瑞典人无动于衷地耸耸肩,又无可奈何地一笑。我恍然大悟,愤怒地喊道:

“你们太卑劣了!”

汉斯博士皱起了眉头:“不,我们实验的最终目的正是为了改变世界上的卑劣人种,用最尖端的科学技术,在地球上重新造就出一批有着优秀的纯种雅利安人智力和外貌、黑种人强健体形和温驯的黄种人之心的崭新人种……”

“你这个该死的臭纳粹分子!”我怒骂道。

“你错了。”宫井先生冷冷地插了上来,“我们并不用罪恶手段达到崇高目的,我们所有的人体材料都不是靠杀人来获得的……你的未婚妻佳妮给我们提供的‘货源’,全都来自自然死亡的病人,当然,这得靠医生和家属的配合;另外,从执行死刑的刽子手那里也能用钱打开通道……不,我们决不随便杀人!”

“撒谎!我就差点被你们杀掉!”

“不,那是佳妮与乔治医生的私下交易,与我们无关。即使杀了你,也会尽快让你新生。”

“不管怎样,这是反人道的而且是非法的。”我继续叫喊,“我该走了,放我出去!”

汉斯和宫井相对一视,然后作了个遗憾的手势:

“正因为我们的伟大实验被当局认为是非法活动,所以,你恐怕不能回去了……”

我周身的血液顿时凉到冰点,万分恐惧地往后退了几步:“你们,想干什么?”

宫井先生阴险地奸笑着,逼了过来:“真对不起,我们可供实验的人体材料极度缺乏……帮帮忙吧,先生,谁叫你自动送上门来呢!”

我急忙将手伸向外衣口袋,里面空空如也,我这才想起手枪在进门搜身时早已被他们缴了去。完了,这下大难临头了……我想象着躺在手术台上被活活肢解的可怕情景,忍不住声嘶力竭地大叫起来。

“汉斯先生,”倒是彼得松先生挺身而出护住了我,“你叫我去请他时保证过不对他下手呀。”

汉斯博士烦恼地挥挥手:“宫井先生刚才说了,我们急需实验材料……这家伙知道得太多,放他走我们的全部心血成果都全完了;他要不是个理想材料的话,我早就叫你在大街上一枪干掉他了……为了神圣的事业,有时也需杀人。”

宫井走过去拍拍彼得松的脑袋,发出严厉的命令:“彼得松,还不动手,我要叫你吃苦头了。”

那位瑞典人条件反射地龇了龇牙,立刻变了脸色,用那双极为强劲有力的黑手,紧紧抓住了我。

啊,原来他们要造就的就是如此奴隶般听从命令的“优秀人种”!

……正当我被带进手术室,由两个男护士牢牢捆在手术台上,宫井先生拿起注射器向我走来时,奇迹发生了:室内突然一阵逼人的热浪袭来,那些身穿白大褂的科学刽子手们不知所措地转过头去,只见紧闭的钢制门扇象铁水似的无声而迅速地熔化了,紧跟着一阵沉重的金属轮子滚动声,我的救星纳克,那台超级电脑……不,应该说超级智能机器人冲了进来。

“消灭他!”汉期博士叫道。

彼得松和两个男护士迅速拔出手枪,连连向纳克击发。然而子弹打在它的坚固钛钢壳体上,连个痕迹都没留下,倒是其中的一颗反弹过来击中宫井的肩膀,他惨叫一声趴在地板上。接着纳克象曾经对付过我的那样,发出几道炫目的蓝色电弧,击中了三凶汉的手腕,三支手枪同时落地。马上又是一束红光闪过,三支枪顿时熔化成三团炙人的铁水。

“放开我的主人!”纳克发出了命令。

我一跳下手术台,就大声命令纳克:

“把他们都抓起来,抓起来!”

“这不关我的事了。”纳克冷冷地回答,“我这里只有营救你的程序。我们走吧,朋友。”

临走时我当然没忘了象上次那样,借助纳克的威力,命令这五个人互相把自己捆缚起来,嘴里塞上床单。末了,我还不解恨地啐了宫井幸夫一口:

“等着吧,你这个‘731部队’的幽灵,我会马上找你们算账的!”

我们走出建筑物时,人们都不知道发生的事。这使得我能够从容地走到花圃里,叫醒做完操后正倚在花丛中休息的佳妮——因为从她那美丽、善良的脸上,我又重新看到了我俩初恋时那个天使般可爱的佳妮的影子。

也许,她侥幸地被那群衣冠禽兽“组装”上了一个天使般纯善的心脏?

我扶着她上了送我来的那辆黑色骄车,坐好之后她才天真地问我:“你是谁?”

“一个希望你获得新生的人。”我答道,眼泪再也忍不住地流淌下来。

我发动了轿车,佳妮又问:

“我们去哪里?我又是谁?”

这时楼内已乱作一团,有人提枪冲了出来。我狠劲一踩油门,无比仇恨地回答:

“去警察局。你现在是证人!”

驶出院门时,我才听见纳克在后座说道:

“请开快点,我的动力块已快耗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