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与影》全文

午後的阳光把这遍破败不堪的废弃厂区晒得暖洋洋的,几簇杂草在微风中微微起伏,两只争斗打闹著的野猫从这片新近被毁得彻彻底底的废墟上奔过,却被几个站在那里的人影吓住,顿时停止了撕扯,各自夹著尾巴钻进已摇摇欲坠的半塌厂房。

空地上漂浮著一层薄薄的烟雾状物体,虽然微风吹拂著,但它却似乎不受风的影响,并没有被风吹散,而是缓缓地流动著,并且有意识地往中间凝聚。

刘地、瑰儿和南羽正往这边而来,飞在他们前面的是羽毛有些黯淡的火儿。

当他们冲过去之後,看见已经结成人形影子的周影正缓缓坐起;他的影刀已经不见了,身影也显得有些虚淡。这种状况看起来很糟糕,可是至少他还活著,这让大家都松了口气。

周影看著大家,平静地说:“我赢了。”

瑰儿率先欢呼著扑了过去,火儿则化作一支火箭,在空中快速飞行,划出一个个“V”来宣洩他的快乐0但是,越是走近便越隐隐发觉有些什麽不对劲的刘地和南羽,并没有像他们一样冲动,刘地与南羽一边一个停在周影身边,以有些担忧的目光看著周影。瑰儿高兴地叫著、跳著,张开手臂给了周影一个大大的拥抱,但是周影却在她的手臂间飘散开,然後在手臂外快速凝聚回来。

“你为什麽不恢复原形!”瑰儿惊讶地叫起来。

“这就是我的原形。”周影看著她、看著大家,有些疑惑地说,“我好像……好像不能变化成人了。”

“不仅仅是这样吧……”刘地围著他打转,抓著下巴说。

这时南羽也抓住了正准备往周影怀里扑去的火儿:“火儿,你先不要过去,周影的状况很不对劲。”

平时即使周影以影子状态出现时,也仍有可以触摸到的实体,可是他现在却好像只能以虚幻的型态存在。

周影尝试著凝聚自己的身体,可是片刻之後便对大家摇摇头:“不行,我的法力好像损失太多,身体无法凝聚起来了。”

“无法凝聚起身体,那岂不跟打回原形差不多!”刘地伸手在周影的身上试探几次,每次都穿过他的身体。

已对自身检查过一遍的周影点点头:“看来至少损失了两百年的修为。”

两百年,即使对寿命远远长於人类的妖怪们而言,也不是一段短暂的时间。而且,两百年的修为对妖怪们来说,可能代表了整整一个修行的层次。特别是周影这样仅仅修炼了三百多年的影魅,抽掉两百年的修为,几乎等於把他打回了原形。想不到周影好不容易在这场与九尾狐的争斗中保住了性命,却又要遭受这样的结果,大家的脸上都流露出不忍的神情。

只有周影自己若无其事:“只要还活著,法力可以慢慢修炼。”他这麽说,同时看著越融环的尸体。

越融环的尸体就躺在不远处,因为这几天被极度的不安的火儿当作洩愤工具而几经蹂躏,早已看不出她曾经是有著华美皮毛的九尾狐,原本白色的毛皮处处被火儿烤得焦黑,完好的地方也沾满了灰尘,尸体的气味还吸引了许多苍蝇打转。

这就是死亡,生前再高傲强大的生物,最後都逃不过同样的结局。

“火儿,把她火化了吧。”周影说。

火儿二话不说,马上就一团火焰喷射过去。在他这麽疲倦的状态下,还能发出如此程度的火焰,可见他是多麽愿意把这个可恨的敌人挫骨扬灰。越融环的尸体在火焰中瞬间化成了灰烬;刘地一扬手,一阵风势卷过,把那些骨灰吹散在空中,什麽痕迹也没有留下。

那正是风文远的结局,今天又一模一样地出现在越融环身上。

“也许他们在什麽地方还会重逢。”南羽看著这一切,轻声说,“只要能够再见,他们一定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分离了……”

瑰儿紧紧搂著南羽的手臂,“嗯”了一声,点著头。

“行了行了,可以回家了,好几天都没有睡好觉了!”火儿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打著哈欠,准备像往常一样到周影怀里睡觉。

南羽连忙再次抓住他:“火儿,从现在开始,你不可以触碰周影。”

“为什麽!”火儿发出一声尖叫。好不容易事情结束了,周影还活著,他以为一切都可以恢复到常轨上,现在忽然跟他说不准接近周影,他怎麽能接受。

“周影的修为损耗很多,现在他的状态承受不了你的力量。如果你碰他,轻则使他大伤元气,重的话或许会因此丧命。”刘地郑重其事地说。

火儿恶狠狠地冲著他叫:“我不信,以前周影没有变成人的时候也整天抱著我,也没有丧命!”

“那时候你还小,力量不足以伤害到他,可是现在你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刚刚孵化出来的小毕方了。”南羽温柔地摸摸他的头说。

刘地的话火儿可以不信,但是南羽从来不会对他说谎。火儿无助地看看周影,再看看南羽、瑰儿、刘地……他没有再说话,垂头丧气地率先往家的地方飞去。

“火儿,其实你不用这麽沮丧,也许周影只是因为受伤太重而暂时失去法力,回去好好休息,过几天说不定就恢复正常了。”

南羽的安慰令火儿好受了一些,虽然不能触碰周影,但还是不离他左右地飞著:“影,我命令你赶快好起来,不然你教我在哪儿睡觉?在哪儿打滚?”

“我知道。”周影带著歉意说,“我会尽快修炼的。”

“不是尽快修炼,是立刻给我变回来,你知道吗!”

瑰儿偷偷低下头抹掉眼里的泪水,一把抓过火儿说:“周影刚刚醒过来需要休息,不许再烦他了!我们来开个宴会庆祝吧?大家想吃什麽?尽管说出来,我去做!”

美食的诱惑暂时打消了火儿的一肚子委屈,立刻扳著翅膀上的长翎毛,一样一样地数了起来:“这个、那个、这个、那个……”

周影纵身跃入刘地的影子中,隐身在里面,再次进入休眠状态。这场决斗令他极度虚弱,在可能的情况下他必须尽量休养生息。至於重新休炼,那要等到他的元气恢复之後再开始了。

一行人缓缓离开这座废墟,往周影阔别多日的家走去。

夕阳从天边的云层中透照下来,给周围镀上一层美丽的色泽。明天看起来还是个好天气,至少那会是崭新的一天。刘地边走边对天空挥舞了一下手臂。

大家都围坐在周影家的沙发上。

刘地难得地坐得端正,而火儿也例外老实地伏在林睿膝盖上,周影用影子的形态坐下来,姿势很是古怪。大家都面带忧虑,特别是火儿,眼里都快要冒出火来了。

周影在和越融环决斗後已经休息了半个多月,他的法力虽然也恢复了一些,但也仅仅是可以凝聚成实体,根本不足以变成人形。南羽和刘地刚刚对周影进行了联合检查,确信地宣布他的状况是真的被打回原形,而不是火儿所期待的暂时性衰弱症状。

“只是两百多年的修为而已。”刘地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些,“其实这已经比最糟的情形好了很……”

“至少两百五十年!”火儿尖叫起来,“他现在都不能抱我了!”

“那麽我就再修炼两百五十年。”周影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显得很平静。

如果是一般妖怪,凭空失去了十之八九的修为,即使生性乐观得不至於难以接受,肯定也是在心里懊恼不已。可是周影却是真的看得开,他的个性就是这样,并不害怕努力与等待,对他来说,再修炼上几百年并没有什麽不能接受的。

可是火儿不能接受。

周影的法力再这一场恶斗後至少损失了十之七八,这样的他与现在的火儿相距太远,以至於毕方的一次触碰都有可能使他这个法力刚刚足以凝聚成形的影魅灰飞烟灭,於是火儿便被众人再三勒令不许靠近周影。从最初的极度不甘心,火儿的情绪已经转化成一种极度的沮丧,一说起这件事,便垂头丧气。现在居然雪上加霜地告诉他,他幻想著忍耐上一段时间周影就会恢复的事情也成了泡影,他想要得到父亲的爱抚需要等上两百五十年,这让他怎麽受得了。

“我不干!”火儿的不满爆发,冲著周影大吼起来,“我就是不干!你给我马上变回来。”

“对不起,火儿……”

“我就是不干!你立刻变!立刻!”

“火儿,周影他自己也不想这样的,你就别再任性了。”

瑰儿的劝解更是火上加油,火儿身上的火苗蹭地一声便冒了起来:“我就是不听!我就是要闹!我不管,谁教他自己跑去找那个九尾狐的!谁教他不带上我的!就是他自己找的!现在给我变回来,赔偿我的损失!”

“火儿你怎麽这样不讲理呢。”

“我就是不讲理!”

火儿自己也知道不管怎麽无理取闹,周影的情况都不会再突然产生变化了。如果周影不贸然决定自己去对付九尾狐,如果周影不是甩开自己偷偷溜走,事情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这明明就是因为周影任性才造成今天这种局面,明明自己才是受害者,大家还说自己任性!

他越想越是委屈气愤,飞起来从窗户冲了出去:“我要离家出走,别来找我!”留下周影满目无奈地呆坐在那里。

由於受到瑰儿的手艺诱惑,火儿的离家出走只持续到晚饭时间,但是他的委屈与不满可没有减少,所以在家根本不理周影,吃完饭一抹嘴就走,连觉都不在家里睡了,而他在外面的种种作为也不断经由刘地或林睿传到周影耳里。

“火儿莫名其妙把人家罗天打了一顿,就只因为人家问了一句最近怎麽没有看见周影。”

“快想办法阻止他!火儿在一家一家地烧著电影院,因为现在正放映的那部电影里面,一个工作人员名字刚好叫周影。”

“火儿在家吗?他怎麽连我妈妈的学生也打!他们在背後议论周影的事是不对,可是也不能把他们打得上不了学啊!”

“今天火儿在市中心广场放了把火,烧掉了好几辆汽车,就因为其中的一辆车牌尾号跟你的计程车一样。”

“火儿今天……”

“你们家火儿……”

这种讯息不绝於耳,刘地、南羽和林睿也因为跟在後面为火儿收拾残局而一个个筋疲力尽。到了此时,他们不得不佩服周影——以前帮火儿打扫战场的事可都是他一个人包办的,真不知道他怎麽会有那麽好的精力与耐力。

可是现在唯一能管住火儿的周影根本无法约束他;相反的,如果周影管他,他就会更变本加厉地胡闹,甚至可以说他现在的种种行为就是冲著周影来的。

“叛逆期啊……叛逆期啊……”刘地这样摇头晃脑地感叹著,“叛逆期的孩子就是难以管束啊……”

“这不是火儿的错。”周影坚持这麽说。现在他充满了对火儿的歉疚之情,不能好好照顾火儿,那就是他的不对。

“不管是谁的错,最重要的事再这麽下去,大夥儿都受不了了!”刘地用指节扣叩地敲著茶几的玻璃面说,“火儿这麽一折腾,说实话,连我都有想搬家的想法了,何况是别人!”

周影黯然地说:“我很抱歉。”

周影知道这些天刘地和南羽——特别是刘地,为了应付火儿的种种行为,为了替他善後,几乎是吃不好、睡不好,做梦都在作火儿烧房子的梦。

“我说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得想想办法,怎麽样才能阻止他这麽疯下去,也只有你能管管他了。”

周影叹口气,要是现在他能管得住火儿就好了,可惜火儿一直在和他赌气闹别扭,甚至可以说他最近这些胡闹就是因为要跟他赌气,如果他去劝说,很有可能会适得其反,让火儿更变本加厉。

刘地摇著头:“总之,他就是你的责任,你自己去想办法吧。再这麽下去,我可就要罢工不干了!”

原本的火儿虽然是立新市妖怪们的心腹大患,可是总算还有个周影可以约束他一二,再加上性格单纯,他的行为模式大部分妖怪都能摸到,还算可以忍受。如今没有了周影的管束,他又开始不按牌理出牌,立新市的妖怪们怎麽能不感到大祸临头。除了公推刘地上门去和教子不力的周影谈判外,他们也只有收拾好包袱,准备搬家了。

周影觉得自己该去跟火儿谈谈,虽然不知道要说些什麽,可是他想和火儿说说话。他们两个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说句话了。以前不管做什麽,火儿总喜欢跟在他身边,即使他修炼的时候,火儿也会停在他头上或膝盖上。现在不得不和火儿保持距离,就连周影也觉得生活变得很别扭,更别说是火儿了,也怪不得他整天靠著捣乱破坏来发洩心中的不满。

“火儿回来过吗?”周影问厨房里的瑰儿,现在好像只有瑰儿的厨艺可以吸引火儿回到家里来了。

瑰儿指指卧室。

周影轻轻把卧室门推开一个缝隙,果然看到火儿正在床上滚来滚去。

他们家里的卧室与床铺基本上只是个摆设,火儿固定的睡眠地点是周影的口袋或膝盖;而不需要睡觉的周影则只是为了学习人类的行为,才会象徵性地在上面躺躺。

火儿平时倒是很喜欢这张大床,虽然他睡觉的地点在周影口袋装的火柴盒里。但是他有空的时候喜欢在床上滚滚,这也就是他们家为什麽老是需要更换被烤坏的床单。

此刻火儿正在床上百无聊赖地打著滚,最近他不能到自己专属的位置睡觉,这张床倒是终於发挥了作用。

周影正想走进去时,却看到火儿停下了动作,他半趴在床上,呆呆地看著床单上的花纹,忽然眼睛里啪搭啪搭地掉下泪来。火儿的眼泪是一团流动著的“火水”,落在床上立刻引起了火苗。火儿自己胡乱用翅膀拍打著,还匆匆抹著眼睛,显然不想让别人看见他在哭。周影这麽多年来就只看见火儿哭过两次,一次是周筥去世的时候,另一次就是今天。

周影悄悄关上门,又退了出来。

他在刘地身边坐下来,沉默了良久,忽然问:“有没有让我恢复法力的办法?”

刘地一下子愣在那里,过一阵子才说:“什麽?”

“我想尽快恢复法力。”

刘地歪著头看著他。周影应该比谁都明白修炼是需要一步一脚印的道理,而且在出事之後他对自己损失的法力也没有过多沮丧和不舍,为什麽忽然会提出这个要求?刘地略一思索,就明白了事情的缘由,叹口气说:“火儿会慢慢明白的,这是谁也没有办法的事。你这种情况想要快速恢复法力,除非有神仙级的人物助你一臂之力,再不然就是有仙丹妙药辅助你修行,否则根本无法可想。”

周影不甘心地问:“真的没有别的办法?”

刘地一摊手:“要不然你去吃别的妖怪、吸收他们的修为,那样还能恢复得快一些。”

周影皱起眉头,开始思考这个建议的可行性。

瑰儿从厨房走出来,把手里的盘子重重往桌上一放:“刘地,你别给周影出馊主意,现在已经够乱了。”

刘地伸手从盘子中拎出一根鸡腿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是他自己问我的啊。”

瑰儿边低头收拾著四处凌乱的客厅,边说:“说起令人快速增长法力的灵药,我倒是知道一种。我小时候听母亲说过,黄帝有一种灵药叫回天丹,就是专门给因为意外而使修为受到巨大损害的人用的。我曾祖母的一位好友曾经在重伤之後侥幸得到这种丹药,因此才保住了一身道行,最後得以修成正果。”

“有这种好东西妳干嘛不早说!”火儿不知道什麽时候从屋里出来了,揪住瑰儿的领子大声喊。

“我说了有什麽用?”瑰儿白他一眼反问。

“我要去找来给影吃!”火儿大声宣布,“那样影就可以马上恢复正常了!”

“你去哪里找?”

“就妳说的那个黄帝那里啊!他大概是住在北京吧?那个叫故宫的地方我去过!”火儿信心十足地宣布,“只要我一吓唬,他立刻就会乖乖交出来的,你放心好了!”

刘地捂著头呻吟一声:“周影,你平时都是怎麽教育孩子的?怎麽连基本常识都没告诉过他?”

周影摇摇头:“火儿,她说的是天帝黄帝,不是人类的黄帝。这两个字不是同一个写法,你看,这是‘皇帝’,这是‘黄帝’。”

刘地又呻吟一声:“只是两个名字写法不一样吗?”

周影想了想,又说:“黄帝很厉害,你打不过他的。”

“喔……”火儿明了地点著头,“我明白了,到时候我会从背後偷袭他的。”

刘地哈哈大笑著倒在沙发上:“你想从背後偷袭黄帝!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周影,真不愧是你教出来的孩子……”

瑰儿也跟著笑了一阵,後了惊觉这样会伤害到周影与火儿的自尊心,连忙忍住笑,对火儿说:“黄帝是上天武帝之首,位居中央的天帝,是能够号令众神仙的神中帝王,我们这种小妖怪、小灵兽,连他的面都见不到的。”

火儿张大了嘴说:“他那麽厉害?是啊,我好像以前也听周筥说过。”

以前周筥给周影上课的时候,虽然老是抓火儿去旁听,但他却总是千方百计地逃课。对於周筥来说,教一个木头脑袋的周影已经够辛苦了,再加上火儿也实在受不了,所以对他都采取放任态度。火儿的知识大多是他在周影身上睡觉时顺便听来的,所以呈现半调子状态并不奇怪。

“黄帝好像也有一只毕方灵兽,不过人家可是堪称灵兽之王的。平时为黄帝驾车,都赶著六条蛟龙。你这个样子,一条蛟龙就可以要了你的命吧?”

刘地故意说著风凉话刺激火儿。要知道水火相克,身为毕方却能驾驭六条蛟龙,这可见他的实力有多麽强大,与火儿相比,自然一个在天,另一个可能连地面都够不著,远在三十几层的地下室呢。

“哼,”火儿不平地说,“有什麽了不起!等我长大了,也弄几条蛟龙来给影拉车。到时候咱们家的计程车连油都不用耗。”

说到这里,火儿的声音低了下去,刚刚有些笑声活力的屋里又静了下来——周影要到什麽时候才能再次驾驶他的计程车?如果他的法力不能恢复,就算真的找来蛟龙为他拉车又怎麽样呢。

火儿垂头半晌忽然问:“那个灵药在什麽地方能找到?”

瑰儿犹豫著问:“你、你想干什麽?”

“当然是去为影找来。”火儿斩钉截铁地说。

“刚才说的你没听懂吗?”刘地拍拍他的头,“黄帝的灵药是你这种小灵兽可以觊觎的吗?”

“我抢不来不会偷吗?偷不来不会骗吗?骗不来不会……瑰儿,如果骗不来还能怎麽办?”火儿摇头晃脑地问。

刘地重重敲了他一下:“你听不懂我说话吗!天帝居住的昆仑山是什麽地方?只是外围的弱水与火焰你就不可能过得去!”

刘地自认为已经算得上是胆大包天了,没想到比起火儿的无知无畏来还差得远呢。不管多麽强大的妖怪,到了神人面前,还不是和小孩子一样软弱无助。所谓强大的灵兽,也不过是神人们的宠物、随从而已。不是刘地胆子小,而是那已超出了他能够想像的范围,如果没有毁天灭地的力量,又怎麽会被称为神。

“其实不一定非去昆仑山不可的。”瑰儿小声说。

火儿马上把头贴过去问:“为什麽?为什麽?”

瑰儿说:“我听母亲说,当年我曾祖母的那位朋友并不是从昆仑山得到那种灵药的,而是青要之山。”

“青要之山,帝之下都。”刘地喃喃地说。

“什麽叫帝之下都?”火儿忽然闪著眼睛问。

“就是天帝的别墅!”刘帝言简意赅地回答,“那里会有天帝的灵药也不奇怪,毕竟是天帝住过的地方。”

“瑰儿,你妈有没有说你曾祖母那个朋友是怎麽偷出来的?”火儿仔细打听。别人能办到的,他火儿也不会比人家差。

“她可不是偷来的,而是青要之山的山神武罗赐给她的。武罗神在未修成正果前也是山鬼的一员,看到同族受伤於心不忍,特别下赐灵药,救了我曾祖母的朋友。”

“山神是什麽?”火儿又问。人间界的山林早已没有了山神们的护卫,所以他不太清楚山神是什麽样的人物。

“就是给天帝看门的。”刘地再次回答。

“喔,原来是看大门的老头……”火儿点著头说,“叫那个老头也给影一颗灵药不行吗?”

“谁是老头!”瑰儿把靠垫丢在刘地脸上,“你别乱教火儿东西,神也是你可以这样乱说的吗!”武罗神是山鬼家族的骄傲,她可容不得刘地这样不敬,“火儿,我曾祖母的朋友也是山鬼,武罗神救她是因为出於同族的香火之情,她凭什麽帮周影呢?我们这样的身分,连她的面都见不到啊。”

“那就偷她的、抢她的!她应该不是什麽神仙的皇帝了吧!”火儿兴冲冲地宣布,“影,你在家等著,我找到她弄到灵药就回来。”说完就准备飞出窗外。

刘地提高声音问:“火儿,你知道青要之山在哪儿吗?”

“我会找狐狸去帮我查地图的。”

刘地再次捂住头呻吟:“周影,你就不能教给他一点常识性的东西吗?”

“火儿,青要之山在另一界,距离这里不仅仅是用距离可以形容的。”南羽不知道什麽时候走了进来,拍拍火儿的脑袋说,然後有点担忧地询问大家,“你们要到青要之山去取灵药帮助周影?”

“只是刚好说到那里有可以帮助周影的灵药,没有说要去……”刘地说著说著,忽然咬著嘴唇停下来,半晌抬头跟大家说:“就是去也没有什麽不可以啊?”

屋子里一片寂静,最後还是火儿狂傲得不知所以的叫声打破了沉默:“就是啊,我非去不可,你们就在家里等我的好消息吧!”

“火儿不能去!”刘地断然说,“我们当中只有我是去过诸界的,所以要去的话我去,然後是南羽,她的经验和法力可以做我的助手。这样一来,就必须有人留在这里保护周影和瑰儿——你们应该知道火儿……呵呵,还有我惹下的仇人有多麽多吧,如果连火儿都离开了,他们一定会对周影下手的。”

南羽点著头说:“没错,刘地、火儿、我,我们三个不能全部离开。”

“那就我和南羽去,刘地留在这里!”火儿不满地叫。

“你没听懂我的话吗?只有我去过诸界,你们如果没有我带路,连青要之山在哪里都不知道,还谈什麽取灵药!”刘地认真地对火儿说话的时候还真不多见,他盯著火儿说,“你知道青要之山在哪一界吗?你知道诸界之中有什麽样的居民吗?你知道你们毕方的克星龙族在什麽地方出没吗?你知道各界的山神、地神该怎麽打交道吗?”

火儿虽然不甘心,但还是摇摇头。

“所以说我必须去,而你……”刘地的正色没维持多久就消失了,一脸欠揍的样子对火儿问,“你不想和我一起旅行吧?”

“哼!我要去抢灵药!我要帮影!我就是要去!”火儿开始施展无赖战术,又是喊叫、又是打滚,“我要去,我就是要去!”

“火儿,我们一定会帮周影把灵药带回来的,你不相信我吗?”南羽对火儿保证。虽然她心里清楚地明白,这次仓促决定远行并不是很好的主意,想要找到能帮助周影恢复的灵药谈何容易,即使找到了,凭著自己和刘地这两个妖怪,也不见得能够“拿”得回来。可是现在安抚火儿是最重要的,她只能说得信心十足一些。

“我倒是有个更好的主意……”一直在听著他们计画的瑰儿忽然说,“南羽不要去,我跟火儿和刘地去。”见大家的目光都看向自己,她咬著嘴唇,过了一会儿才说:“我是个山鬼,在人间界以外的诸界,山鬼都是很受欢迎的,而且武罗神是山鬼一族的前辈成神,她对同族向来很照顾,也许因为我去了,事情成功的可能性还大些。”

瑰儿说完,眼巴巴地看著南羽,生怕她会因此不高兴。

南羽点头:“对……也许这样才是最好的办法。”

刘地的脑子飞快地转动著,留下南羽带著瑰儿跟火儿?这样一来,实力上并没有弱多少,还有了一个很好的外交使节,唯独就是火儿这个家伙指挥起来难度大一些。不过单独留他在立新市保护周影也是一样令人不放心,还是南羽可靠。

他看著火儿说:“我先说好了,跟我一起出去就要什麽都听我的,不然我把你扔在异界不管了!”

火儿听到自己可以跟去已经大喜过望,根本没有听清楚刘地说的是什麽就点了头,扑到瑰儿身上,又蹦又跳著:“瑰儿,还是妳最好!”

“那麽……”刘地看著周影说,“就这麽决定了。”

周影自始至终没有发表意见,一直坐在那里看著大家,当刘地问他的时候,他还是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直到刘地要大家散去各自准备时,他才向刘地说:“你要照顾好他们。灵药不重要,你要把他们带回来。”

刘地指著自己的鼻子对他嚷著:“那我呢?我的死活就不用管了吗?”

今天酒吧中有种奇怪的气氛。

吴奇一边为客人调酒,一边在心里暗暗低嘀咕。

在他眼中,客人分为“正常”与“不正常”,正常的一种到这里来无非是来喝酒、跳舞、吸毒、谈恋爱,或是从事色情交易、拉客人的。而不正常的那一种就可能做出种种难以理解的行为来,比说旁边那个角落中的客人,看起来就真的挺古怪的。

那个浓妆豔抹、衣著暴露的女子,本来一看就是从事“那种”行业的,却拒绝了好几个看来很有钱的“客户”搭讪,现在她主动与一个衣著打扮像工人的男人坐在了一起,勾肩搭背的不知在说著什麼,神态很是亲密。

而在吴奇眼前的这个客人,明明点了一杯白酒,可是在发了一阵呆後,却对吴奇放在他面前的酒杯视而不见,反而夺过吴奇正在为别的客人调制的一杯鸡尾酒走了。他在酒吧里转了半天,也凑到了那个“工人”的桌子前,挨著那“工人”的肩膀坐了下来。

又过了一会,一个全身名牌、“外包装”价值超过十万的大款走进酒吧,无视周围的热闹,目不斜视地也走向了那一桌,坐在“工人”对面,手上的大钻戒把桌子敲得直响,对工人慷慨激昂地说些什麼。

“一个工人也有这麼大的魅力?”当又有三、四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郎走向那个工人,也对他十分亲密地说著话时,吴奇忍不住在心中咕哝一句。

接下来又有一个人走过吧台,走向那一大群人围绕著一个工人的角落,这时吴奇的好奇心完全被勾了起来。

虽然是在昏暗的酒吧里,吴奇还是眼尖地认出这个刚刚经过的人——偶像巨星罗天。像他这种大明星,没有化妆、没戴墨镜、身後一个跟班都没地来到这三流的酒吧中,跟一群“小姐”、一个大款、一个大众脸,一起围绕著一个工人窃窃私语,这种情况任谁看了都会好奇、都会想要知道真相,不能怪自己好奇心太重……吴奇这样安慰著自己,看看客人不多,於是从吧台後溜了出来。

“鹿九,你就招了吧,说出来对你又没有坏处,不说的话……哼……你也太不给我面子了吧?”最先来的女子火辣辣地挂在“工人”身上,对他的耳朵吹著气,声音娇滴滴的,只是说话的内容与她的表情不太符合。

“工人”往旁边躲闪著,苦著脸说:“我是真的不知道,你们别来问我啊,我跟他们又不熟,你们应该去问林睿、去问南羽啊。”

坐在他另一边的大众脸重重地在他肩上一按,让他本来有些“离地”的屁股一下子又落回去:“我们不知道他们知道得比你多是怎麼的!可谁敢去问他们啊?姓白的一大家子九尾狐早就放了话,谁敢惹林睿,就等著他们举族从青丘之国来声讨。南羽那间医院进去的妖怪都是什麼下场,你不知道吗?更何况里面还有一个……总之不问你问谁?你老老实实说了吧,别再跟我们耍花招了。”

“不就是欺软怕硬,林睿和南羽你们惹不起,就来欺负我这个老实人。”鹿九小声咕哝。

“自己在那里咕哝什麼呢?快说,快说!”

“是啊,亲爱的小鹿儿,你就和我们说说嘛……”

“鹿哥哥,说嘛……”

“鹿九,这些年我可没少照顾你的生意,你的猪我买了多少,你自己算算!你小子不会这麼没义气吧……”

“鹿九,这可是你叔叔向我要的演唱会门票,你不说,我乾脆撕了它也不给你们了,你自己去跟你叔叔解释。”

“各位,你们别来逗我,我真的不知道……”鹿九双手抱头求饶,“你们饶了我吧,刘地和火儿的事你们都不敢问,我怎麼敢多管?他们也不会告诉我啊……”

“谁不知道你是刘地的朋友,他那个人虽然可怕,对朋友还是没得说的。”

“就是啊,刘地为了陪你喝酒,连我们的约会都不赴,他的事你还会不知道。”

“说的也是,咱们立新市谁不知道你那个养猪场,你其实只是个挂名的老板,幕後真正的大老板是周影,火儿是董事长,你也算是替他们工作的员工,老板的事你会不知道?”

“我冤枉啊……那个养猪场真的是我自己一砖一瓦建立起来的啊……”鹿九见他们怎麼也说不清,大声喊起来。

这时罗天把手中的票向他手中一塞说:“其实你自己想想,我们几个的处境与你是一样的,他们不在这里或是出了事,我们这些平时与他们走得比较近的,肯定也会受到影响。你别忘了,现在不知道有多少平日看我们不顺眼的家伙是看在他们的份上忍著不动的,他们要是有什麼变故,你说那些仇家会不会趁机对我们下手呢?你有什麼消息,说出来让大家做个准备,别藏著了,难道我们还会少了你的好处吗?”

大众脸也说:“你叔叔鹿为马出了名的贪生怕死、消息灵通,向来扯著刘地的虎皮作大旗的他,会一点消息也没有?他有消息会不告诉你这个侄儿?你别唬弄我们了。”

鹿九一脸苦相说:“我叔叔不让我乱说话。”

他这麼一说,等於是间接承认了他有别人不知道的消息,其他人更加不会放过他,一拥而上,恐吓、诱劝、哄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惑之以色,在他们种种手段之下,鹿九这样的老实人终於抵抗不住,被撬开了牙缝。

“刘、刘地,他……确实不在立新市……”

他小心翼翼地想要浅言即止。可是大堤一但出现了裂隙,崩洪只是时间的问题,更何况对手犹如滔滔江水泛滥的攻击,鹿九吐露的秘密也就越发不可收拾。

“火儿、瑰儿也跟他去了……不是不回来了,他们一定会回来的。不知道去哪,好像是去了瑰儿的老家,找她的亲戚为周影治病。周影没生病,没有生病……他只是失去了大半法力,变不成人了……没有,我没有说……我什麼也没说啊……都是你们逼我的……”

大咖模样的男子翘起了二郎腿,点上根烟说:“你都说到这种程度了,以为刘地他们还能当做你什麼也没说吗?爽爽快快地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个明白吧,我们几个保证不会说出去的。”

罗天拍拍鹿九的背,安慰说:“是啊,左右是死,说出了不还图个痛快不是吗?”

鹿九一脸认命,狠狠喝了一大口酒说:“罢了,我就告诉你们吧!周影前些日子不知发了什麼神经,居然没有带火儿便跟一个九尾狐去决斗,结果九尾狐被他杀了(众人的吸气声,所有人都认为周影的厉害来自於身边有个火儿,说实话,大家都不是很看好周影自身的能力,听说他可以自己独力对付一只九尾狐,都有种对他刮目相看的感觉),可是他自己也受了重伤,修为大减,现在化不成人了。刘地和火儿要跟瑰儿到她的一个亲戚家,去帮周影找一种可以恢复法力的灵药,所以现在都不在立新市。而周影躲到南羽那里去了——你们也知道,平时火儿、刘地惹下多少仇家,都两只眼睛盯著周影呢。我叔叔知道的就这麼多了,我们已经决定回老家去躲一段时间,你们也好自为之,自己看著办吧。”说完,站起来匆匆而去。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他们都是些挺机灵的妖怪,从这几天刘地、周影等几个立新市最厉害的家伙出入不正常的状况,已推断出发生了什麼事,所以找上了以消息灵通著称的鹿为马的侄子鹿九(鹿为马狡猾非常,是很难从他口中套出话来的)。没想到最後听到的,是这样一个惊人的消息。

沉默了良久,罗天率先说:“我的巡回演唱会也该开始了,我看第一战就先从东南亚开始好了,大家有空来捧场!我先走了,还有好多事要准备呢。”

大款在他走後点著头:“最近澳洲那边的羊毛收购有点问题,我还是应该亲力亲为去看看的,生意交给手下就是不放心啊……呵呵,回来再请各位喝茶啊……”

几个女子叽叽喳喳地咬咬耳朵,也一起说:“我们早就想去瑞士滑雪了,这次正好一起去,人多热闹,咯咯咯咯……”

大众脸没有去计较这个季节瑞士能不能滑雪的问题,目送著许诺为他带瑞士礼物的女子们离去。只剩他一人之後,他拿著杯子喃喃自语:“一个个跑的都挺快的,可是周影现在是最不安全的时候,连你们这些平时在他羽翼下受庇护的都跑了,都不管他,只靠南羽一个保护他,行吗?……喂,人类,你出来,结帐了,她们的全部由我付。”

吴奇见偷听被发现,讪讪地走了出去。

反正刚才那些令他听的莫名奇妙的话他全都记在脑子里了,就凭偶像巨星罗天的金字招牌,在那些专门挖明星隐私的记者们那里也可以卖到个不错的价钱。

大众脸看著他,神色严厉。吴奇无所畏惧地看回去,谁怕谁啊,你们敢在公共场所说,还怕我听不成?反正我已经听在耳朵里了,你还能从我的脑袋中挖去不成?

大众脸皱著眉,想了想说:“忙著说话连最起码的警戒心都没了,幸亏是个人类,要是……怎麼处置你才好呢?算了,我现在实在没有心情吃东西。”

吴奇对他的话茫然,却看到大众脸伸手对他的额头按下来。吴奇闪躲不及,只感到对方的手指像火炭般炙热,自己头痛欲裂,脑袋中像被塞进了一团火似地,顿时大叫一声,昏倒在地。

凌晨,当酒吧停止营业,工作人员们开始打扫收拾时,才从沙发下拖出了失踪大半夜的吴奇。吴奇被同事们摇醒时,一身酒气,只感到头像平日宿醉後一般,痛得厉害,至於自己怎麼喝了这麼多酒,又是怎麼到了沙发底下,甚至昨天晚上到底做了什麼,他全然记不起来了。

泉先儿今天收获不错。

卖珍珠得全部款项大约有二十万,再加上一些乱七八糟的酬劳,一天的收入突破三十万大关,值得庆祝一下。所以她步履轻快地走在街上,准备买点什麽不超过三百元的小东西慰劳一下自己。

泉先儿的泪水可以化为珍珠,那些珍珠的品质可比贝壳中培育出来的要好上一些,比起现在满街的人工养殖珍珠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可是她虽然喜欢钱,也还不至於故意让自己流泪而去哭;以前售出的珍珠都是平时有点小小感伤后积攒下来的,数量不会很多。前些日子,瑰儿向她推荐了一大堆偶像剧,里面那些悲欢离合的情节骗了她不少眼泪,也使得她的收入一下子提高了一大截。

“呵……”一边想著口袋里的钞票,一边傻笑的泉先儿,在一家影碟出租店门口徘徊了半天,终於下定决心,以後还是从瑰儿那儿借来看吧,自己先去租这些DVD太花钱了。

她打定注意後一转身,却看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正一人背著一个大包裹走在人群中。这两个人真是古怪,老是做些奇奇怪怪的事。

“王老兄,王大嫂。”泉先儿脚步轻快地走过去,伸手从背後在两人的肩上各拍了一下。

谁知道这种熟人见面见面打招呼的常用方式,却在这两个人身上起了惊天动地的效果,只见他们双双发出一声惨叫,一蹦十公尺高,然後回头摆出了攻击架式。

泉先儿与周围目睹这一幕的人类全愣在当场,整条街道呈现停滞的状态。

王老头与他的妻子见身後是泉先儿之後,也大张著嘴,半天才舒口气说:“原来是妳,妳吓死我们了,这种时候吓人会吓死人的。”

泉先儿不解地问:“什麽这种时候啊?你们这是去哪儿?怎麽还背著行李?是要搬家吗?”

王老头见身边的人已经从惊讶中清醒,纷纷开始议论著眼前这对年过半百的老先生、老太太刚才是否真的蹦了十几公尺高。

王老头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便神神秘秘地拉了泉先儿,在人群发出更大的骚动前溜进了一条僻静的小巷里。他贼头贼脑地四下看看有无人迹,让他老婆在巷口把风,才压低声音对泉先儿说:“你还不知道吗?出大事了……”

泉先儿被他们夫妇的怪异举动影响,也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神秘地问:“出什麽事了?又有什麽妖怪来抢那个莫需有的清静宝珠了吗?你就把事情推到刘地身上去好了。再不然索性告诉对方真相,免得在那里死要面子、活受罪。”泉先儿对於他们为了面子死撑著骗人的行为十分不理解,好言相劝著。

“不是那麽回事!”王老头用手势加强著自己的语气,“是……”他再四下乱瞟,接到老婆发来的安全信号,确定了周围没有偷听者之後,把声音又压低了说:“是刘地、周影他们出事了……”

刘地、周影他们出事了?泉先儿眨了半天眼,才意会过来。刘地和周影出点什麽事在立新市意味著什麼,就连泉先儿这个住在城市外面的“海中生物”也知道。

“可是谁敢惹他们啊?他们怎麽会出事?出了什麽事?”刘地与泉先儿算得上是“酒中知己”,所以泉先儿对他还是有一定程度的关心。

“他们啊……”王老头再次环顾周围之後,几乎是趴在泉先儿的耳朵上说,“前些日子周影不知犯了什麽疯病,跑去招惹一个九尾狐……他有了瑰儿和南羽还不够吗还到处拈花惹草?(泉先儿用力点头)而且更离谱的事,他还不带火儿就去跟人家打斗,结果被人家打回原形,现在变不成人了。刘地和火儿得知瑰儿有个亲戚有种灵药可以帮他恢复,正打算跟著瑰儿去她老家,买也好、骗也好、抢也好、偷也好,反正无论如何都要弄到手。你想想,周影现在那个样子,刘地和火儿又不在,立新市不是马上就要天下大乱了吗!?我们两个老树皮可受不了折腾,准备到山中去躲躲。好心劝妳一句,妳最近最好也待在海里不要出来了。”

王氏夫妇转眼消失在街道尽头,泉先儿皱著眉头良久。

由於种族的特性,只要她不先表现出敌意,她所遇到的妖怪就不会对她产生敌意与戒心,所以立新市妖怪中即将来临的混乱其实与她关系不大。不过妖怪们的混乱很有可能影响到人类生活,也就有可能间接影响到从人类那里赚钱的自己了。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最近赚了不少,就当放个假吧。泉先儿转身走回之前她徘徊过的那家影碟出租店门口,咬著牙、忍著心痛,租了几部电视剧,才慢悠悠的往城市一边的大海走去。

泉先儿的身影转过街角之後,一个男人从下水道盖子下面跃出来(当然是在没有被周围的人类看到的情况下)。他嘴角挂著冷笑,自言自语地说:“周影……哼哼,你也有今天?刘地和那只死毕方不在,真是太好……我来想想,周影这时候一定会躲起来当缩头乌龟吧?和尚庙还是医院?不会再有这麽好的机会了,我一定得好好把握才行……好好打听打听,也好好想想该怎麽下手……嘿……周影……”

他一边盘算一边不由得发出的冷笑声,让路过她身边的行人纷纷侧目,并且绕路而行。这个男子似乎也对自己周围的气氛有所察觉,低下头走入了另一间店铺,在店员与顾客们一个不注意之间,已经不知去向了。

觉得房间中的温度有些高,坐在阳光下的周影下意识地叫:“火儿。”但是叫了一声之後就醒悟过来,火儿已经随刘地、瑰儿去了青要山,根本不在自己身边。房间里出现了一个陌生男子,他正盯著周影的双眼中“燃烧”著熊熊的光芒,这大概就是周影觉得屋子里温度升高的原因吧?

“影魅,我是来找你报仇的!”随著一声这几天中听多了的嘶吼,那个男子往周影扑了过来。

周影的身影瞬间消失,然後沿著阳光照在屋子里的范围,出现在屋子的另一头。

他看著这个男子,记忆中找不出任何与他有关的印象,也许是火儿吃了他的亲人、刘地抢了他的女朋友。自己在他乘车的时候多收了他的钱之类的,总之就是这一类理由吧?风文远与越融环的死还在他的脑海中打转,而火儿又不在这里他用不著为了孩子的口味问题考虑,所以他现在一点杀意也没有,只是不停地和这个男子绕著圈子,躲避对方暴风雨般的袭击。

“影魅,有种你跟我一决高下,只会逃跑算什麽男人!”男子队著周影吼叫。

这个影魅不断地用消散、凝聚的方法躲开他的攻击,居然让他的一腔怒火空落落地找不到地方发洩,忍不住破口大骂,希望能激怒对方,两个人真刀真枪搏斗一番。地狼和毕方不在立新市的消息已经传遍了立新市消息灵通的人、妖两界,这正是有仇报仇、有冤报冤的最佳时机,报复的目标自然就是毕方的义父、地狼的好友,平时助纣为虐的影魅周影了。

这男子不知道这些日子里有没有人在他之前找上周影,反正他知道即使有,他们也没有成功。他心里庆幸这些人的失败,因为这令他有了亲自为家人报仇的机会,可是这也令他百般警惕,据说这个影魅失去了七成的法力,但他想必还有别的保命之策吧,不然怎麽会在地狼、毕方离开这麽多天後依旧安然无恙?不过他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所以还是冒著可能的危险找上门。

周影再次消失後接著出现在屋子的另一边,静静等著男子的下一次进攻。

那个男子的当然不会知道,现在的周影也只有这一招可以用来防身了,如果男子不顾一切地胡乱施法,周影就算这样不停消散成影子,也无法逃过他的攻击。可是这个男子一来按照妖怪们的正常思维不想把事情闹大,二来也是周影的积威尤在,他不得不多加考虑,反而把周影的能力作了一定程度的夸大。

终於,男子对追逐逃避的周影产生了厌倦,他的攻击越来越混乱,可是错有错著,这种攻击正是对付周影的最好办法,好几次周影都是在险些被打中的情况下勉强避开。几次下来,男子也发现了这个办法,开始在屋子里胡乱施放法术,把家具陈设打得四散纷飞。

周影对於自己身陷困境的事似乎并不著急,虽然几次险些被打中,可是依然照著自己的步调消散、凝聚、消散、凝聚,把那个一腔仇恨的妖怪弄得更加气愤、急躁。当他的一次攻击终於把周影打了个跟头,看著跌在屋脚内的影魅,他不禁哈哈大笑:“影魅,你也有今天,让你嚐嚐被人欺侮的滋味!”说著,纵身向前。

在他的手就要抓到周影身上的一瞬间,屋子的四角忽然开始闪动光芒,接著一个立体阵法出现在屋子中。那个妖怪心里暗叫不好,可是为时已晚,那个阵法骤然收缩把他困在里面,接著数道红光闪过,把整间屋子映成有如淌著血的颜色,等到光芒收敛,屋子又恢复原样,地面上出了那些家具陈设的碎片外,还多了一小撮灰烬。

周影受了一点轻伤。

他觉得自己已开始不想杀人的念头很奇怪。明明知道对方是要至自己於死地的,应该在一开始就发动刘地与火儿留下来的阵法才是正确的选择,自己却非要拖到受伤之後。受到这种伤是很不必要的,周影这样想著。

“周影,你没事吧?”林睿不知道什麽时候从窗口钻进了屋子,“是不是又来了寻仇的人?火儿留下的阵法还能用几次?”

“七次。”这个阵法已经用了七次,还有一半的使用次数。

“他们才走四天,就有七个仇人找上门来了!”林睿瞪大了眼睛,“这地方消息传递得还真不是一般地快。我说周影,你就到南羽那里去躲躲吧。这个阵法很快就要没用了,再说要是遇到厉害的对手,它也不一定有用。”

林睿想了想又加上一句,“我可不是因为这里出出进进的妖怪太多,怕影响到我妈妈的安全才这麽劝你的啊!”

周影呆呆地想了想说:“我想在这里再待上一段时间。”

“哼,不听劝的家伙!要不是你不听劝……”林睿不快地甩著头,“我知道你想念火儿,可是也不用表现得好像他以後不回来了吧……”他这麽咕哝著走了。

周影抬起头很坚定地说“火儿会回来的”时候,林睿早已经走了。周影看看空荡荡的屋子,又坐回了他习惯的那个位置。可是在窗前坐了一会儿,忍不住又起来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没有火儿的家,自然还是空荡荡的,自从火儿出生的那天起,他就一直生活在周影身边,他们父子从没分开过三天以上,现在他却去了那麽远的地方,也不知道什麽时候回来,让周影只要一想到这里,心里就十分不是滋味。

不到七天——

周影喃喃自语著,这个刘地和火儿费了许多力气构建的阵法,只用了这麽些时日。随著刚才那个妖怪化为灰烬,整个阵法已经失去了效用,变成几张符纸从墙上飘落下来。

周影站在屋子中间有些不知所措,虽然他早知道这一刻的到来,可是没想到会这麽快。刘地的仇人比想像中多,他只得到了这麽一个结论,像所有溺爱孩子的父母一样,拒绝接受麻烦其实是自己孩子惹来的这个事实。

当眼前的那撮灰烬被风吹散的时候,南羽走了进来。

这些天她一次也没有来催促过周影,因为她知道,只要有留下来的可能,周影一定是希望待在自己的家中。可是现在用来保护他的屏障已经没有了,南羽就要承担自己的责任——同样也是对火儿和瑰儿的承诺——保护周影,直到他们回来。

“我们走吧,我下午还有手术。”南羽对周影这样说。

周影点点头。

他在火儿那一堆玩具面前站了片刻,然後化作一抹黑色雾气,消失在南羽脚下的影子中。

“周影,很不好意思,竟然要你跟著到医院里,可是我的工作实在走不开。”南羽在医院的走廊上快步走著,边走边说。如果有人看到她在对著自己脚下的影子说话,一定会惊奇地认为她的脑子不正常。

周影在她的影子里晃动一下,没有出声。现在他虽然比一般的影魅要强大些,但是没有了实体,即使是最弱小的妖怪也可以伤害到他,所以南羽让他躲在自己的影子里。南羽不但可以帮他应对麻烦,而且千年僵尸身上的火性还可以帮助周影提高修炼的品质。这样一来,周影就不必考虑任何外界的因素,只要专心修练就行了。所以是在医院还是在别的什麽地方,他根本不在意。

现在周影常常会回想起自己刚刚成为妖怪,与火儿在山林中游荡的那段岁月。那时候的自己比现在还要弱小,却不知道畏惧任何事物,即使是遇见了强大的妖怪,他和火儿考虑的也是这种没见过的东西能不能吃,好不好吃;而不是对方厉不厉害,自己能不能打得过——也许自己变了吧,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变得更像人类了?

“周影……”

“我相信火儿和瑰儿他们很快就会回来了。”

“嗯。”

苏合知道这个城市中在悄悄酝酿著什麽,并且随时会爆发出来。

街上的人类依旧每天熙熙攘攘,按照他们自己的步调生活著。他们这种感觉迟钝的生物,是永远不会知道有什麽事情正在属於他们的城市中上演的。可是不管妖怪们比人类强大多少,依旧只是依附在他们的家园中生存的过客,人类……

苏合正站在市立医院的门口,而这里进进出出的人在上演的正是人类最真实的生老病死,看著他们,苏合很难控制种种有关宿命、生命之类的念头不从脑海中涌出。他甩甩头,把这些念头赶开,他到这里不是为了对人类大发感慨而来的。

他在自己藏身的树上挪动一下,摆出一个更舒服的姿态,然後继续盯著医院。

经过这几天的调查分析,他已经可以确定周影就躲在南羽身边。想必周影自己十分清楚,火儿和刘地有著数不尽的仇人,而这些仇人会在他失去大半法力的情况下,毫不客气地把他当作发洩仇恨的目标。所以刘地和火儿刚离开这个城市没几天,周影便从他的住处消失了,期间还有几个宣称要找他报仇的妖怪失踪,不过他们的下落或下场已经没有谁会去关心了。

立新市的妖怪们推测,周影离开家後有三个地方可去。

其一,孟蜀的幻界。那个空间是孟蜀创造出来的、与势隔绝的独立存在,又有孟蜀这个万年老妖坐镇,那些仇人就算生著一百颗脑袋,也不敢去那里追杀他。但是孟蜀性情古怪,周影的脾气也与众不同,他会不会愿意到孟蜀那里去,孟蜀又愿不愿意接受他,都很难说。

其二,木鱼和尚的和尚庙。木鱼和尚与刘地交情匪浅,如果刘地临走有话相托,他一定会接纳并保护周影。这个老和尚的实力高深莫测,他的两个徒弟也不是吃素的,(石头和尚:老纳和蒲团师兄确实是吃素的啊,只有师父才达到了酒肉穿肠过、佛祖心头坐的境界啊。)妖怪们谁也不愿去招惹,倒是一个绝佳的避难所。不过周影修的可是道术,让他躲到和尚庙里,不知他受不受得了。

其三,南羽身边。南羽虽然生性淡泊,深居简出,可是这些年立新市的妖怪们还是多次领教过她的厉害,特别是在不知情的状况下进到“她”的医院中,想从那些病中的软弱人类身上弄点好处的妖怪,被她处理的後果之可怕,令妖怪们想起来都会作恶梦。周影与她之间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这种时候,他会躲到南羽那里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苏合经过一番努力,也证实了这一点——周影绝对跟著南羽进了医院。不过南羽上下班的作息时间很正常,苏合观察很久,却一直没看到周影跟著她离开,难道他在南羽离去之後还留在医院中?不可能啊,那不是等著当仇人们的箭靶吗?还是南羽用什麽办法把他带了出去?或者这是一个为那些正打他主意的仇家设下的圈套?

苏合在脑子中反反覆覆地挑敲著,最後得出的结论:还是再等等、再看看。

与此同时,在医院的背面,与苏合的观察角度相对的位置,季墨坐在一幢楼头,也在观察著医院中的动静。

刚才他看到南羽从门诊部穿过庭院,走向了病房部,但是她身边空空如也,就连影子中也看不出有什麽异常,难道周影不但没跟著她下班回家,即使在医院中周影也没有跟著她?还是自己一开始的分析是错的,周影根本没有躲在南羽身边?不可能,那个关於周影跟著南羽进了医院的消息来源绝对可靠,而且自己已经守在医院附近好几天了,也能肯定周影没有出来过。这是个圈套吗?还是南羽用什麽方法把周影藏在某个地方了?

现在要找出周影,最好的办法当然是趁著南羽下班离开医院之後,再进入医院中慢慢搜索,不过……季墨看著一个伪装成人类、正探头探脑地混入求诊人群的小妖怪:“真是最愚蠢的办法,南羽会连这麽点准备也没有吗?”

那个小妖怪在门诊大厅里徘徊了很久才往医院里前进,看得出来他并不怎麽情愿,大概是被其他较强大的妖怪强迫来打听消息的。这倒是个聪明的办法,即使他被南羽抓住了,因为他是被逼无奈,而且实力低微,南羽应该不至於会杀了他,如果他侥幸发现,那麽或多或少会有点收获吧?

季墨对这个小妖怪的下场十分关心,於是调整自己的视力范围,特别盯著他。可是令季墨失望的事情发生了,不出十分钟,那个小妖怪便被拎出了医院,而且对方不是南羽,是那个从事偶像明星这个妖怪们很难理解的职业的灌灌罗天。

“你为什麽偷我经纪人的东西?”罗天一脸凶恶。

“我、我、我……”小妖怪吓得结结巴巴,连话也说不俐落了。罗天可是个肉食性的妖怪,当他眼中闪著杀机与食欲看著这个小妖怪时,气势是很可怕的。“我没偷……”

“那你手里拿的是什麽?”罗天硬生生地翻过他的手腕,小妖怪手里果然拿著一只黑皮夹。因为太害怕了,他把皮夹都捏变形了。

季墨冷笑一下,一个灌灌想给一个小妖怪一点暗示,让对方去做点什麽,然後再以此为藉口收拾对方,实在是没什麽难度的事。看来周影的处境虽然不妙,可也不是没有出面帮他的“朋友”。不过为了减少自身的危险,他们大多数想必会选择如同罗天这样,绕个圈子,找个别的理由行事。

果然,罗天对那个小妖怪威胁一番,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放过了他,自己转身走回医院里。

季墨看著医院门口那个小妖怪蹒跚地离开,冷笑一声,继续盯著医院的庭院。

南羽的办公室总是人来人往,待在南羽影子中的周影停止修炼时,就静静听著她与人们的对话。

医院里最多的是病人,南羽这个医生接触最多的也是病人,所以几天下来,周影听到的便是人类关於自己身体状况的担忧与恐惧。其他场合总是被回避的“死亡”这个词,在这里成了一个常见的话题。不管恐惧与否,这个词总是会降临到某些病人身上,从南羽嘴里冷静吐出的事实,也就带了一些残酷的滋味。

“这是病人的检查结果,因为情况不太好,所以我们没有告知病人,而是先跟家属通报一声。现在世界上还没有这种病的治疗方法,延长生命的唯一办法就是手术,但是手术成功率只有70%左右,手术成功後存活的时间最长不超过两年。”

“不!这不是真的!医生,您一定是弄错了,我的女儿今年才十七岁,她不可能得这种绝症的!您一定是弄错了!”

“这是诊断结果,如果有什麽疑问,建议你们先去北京的大医院作进一步的确认。”

或是——

“……是的,我们这里的医疗设备已经是国内最好的了,给病人用的药也是国外进口的同类药品中最好、最贵的,可是病人本身的情况……”

“医生,只要能救他,我们不怕花钱,倾家荡产我们也要救他啊!医生,求求您,救救他吧,我和孩子不能没有他啊……”

“作为医生,尽力治疗每一个病人是我们的职责,但病人的情况很不好,还是希望家属作好心理准备。”

也有——

“为什麽会这样,你们明明已经让我们家花了那麽多钱,为什麽还是治不好她,你们这些庸医!是你们害死我老婆的!”

“先生,请您冷静一点,你太太患的是癌症,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末期,我们已经尽力抢救了。”

“你们一开始明明说她至少还可以活两、三年的,你们这些骗子!”

“先生,请您冷静,您会影响到其他病人的。”

“你们听著,这个医院里的医生都是骗子,别在这里治了,他们都把我的老婆治死了,大家别在这里治了……”

“他要闹事,叫警卫来!”

周影站在窗前看著那个男人消失在走廊上之後,又坐下来为另一个病人诊治。不管面对什麽样的病人,她的态度始终带著一种冰冷,不管她说出什麽样的诊断,表情也总是带著一种漠然。周影完全不习惯这样的南羽。周影心目中的南羽,是一个非常爱护人类,所以才选择当医生的人。周影不知道她会用这种态度去面对人类的生死。他站在旁边看著她诊治片刻,便悄悄顺著墙角的阴暗处滑出门去了。

南羽看著他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周影第一次认真地观看这个医院,以前他曾经多次来过这里,但是他现在才发觉,自己从来没有好好看过这里的一切。

也许是因为他现在只是一抹影子的缘故,反而可以看到更多平时看不到的东西。周影随意地在医院里游荡,看著人世间的悲欢离合似乎都集中在此的这个地方,不知不觉离南羽办公室越来越远。

“喂……”一个排队等著挂号的人一边装作在看手机,一边对隐身在柜台影子里的周影低声说:“你在这里干什麽?我告诉你啊,在这个医院里要事事小心啊,这里有个很厉害的家伙,一不小心就会被吃掉。”

那妖怪的眼睛紧张地东张西望,心里完全把周影当作一个来这个医院找便宜食物的冒失弱小妖怪。真是的,住在立新市却不知道医院里的僵尸传说吗?自己离他这麽近,不知道会不会受池鱼之殃。

现在周影没法分辨出这个化身人形的妖怪的原形,但是他很想向对方解释一下,南羽不吃其他妖怪。可是等他向那个妖怪靠近的时候,那个妖怪已经灵巧地从排在他前面的一个女人衣袋里夹出一个钱包,塞进自己的口袋中,然後对周影扔下一句:“好心劝过你了,不听的话,死了别後悔!”便挤出医院大门,扬长而去。

周影愣在那里。这几天遇到的妖怪,不是像南羽他们这样前来帮助他的朋友,就是前来寻仇的仇家,等他意识到自己这次遇到了一个不知道自己身份与事情原委的好心妖怪时,对方早就走得不见踪影了。

这时身後传来一个女人哭天抢地的声音:“哪个杀千刀的这麽缺德啊,这是我们家好不容易凑起来给孩子治病的钱啊……谁偷了我们孩子的救命钱啊,不得好死的东西啊……”周影挺起身体,以人类来不及察觉的速度投入了快步走来的南羽影子中。

“这里很乱,什麽事都可能发生。”南羽轻轻地说,丝毫没有表现出周影走出她的感知范围後的惊慌焦急。

“对不起。”周影回答。

南羽回过身,看到那个嚎哭的妇女正被两名警卫劝进值班室,周影对她说:“是一个妖怪偷了她的钱。他还要我小心点,说是在这里不安分会被妳吃掉。”

南羽淡淡一笑:“我知道那个黄鼠狼,他是个职业小偷,经常来这里偷鸡摸狗。”

“可是……”

南羽知道周影心里的疑惑是什麽,不等他问便解释说:“他没有使用法术,没有伤人,只是盗窃而已。这里也有很多人类的小偷和骗子,他们的行为我从来没有干涉过,如果单单干涉妖怪们盗窃,是不是对妖怪很不公平。”

周影没有出声。他一直以为南羽对这间医院十分爱护,没想到她的行为与周影想的并不一样。南羽谨守著人类的界限,她心肠慈悲,却只尽一个人类医生范围内的全力,她爱护这间医院,却只保障它在妖怪手中的平安。

“妳真的很像刘地。”周影最後这样评论。

“谢谢。”南羽知道在周影嘴里,这样的话绝对是赞扬的意思。

他们低声对话期间,又有不少病人进入医院,远处已经有人在喊著寻找:“南医生!有没有人看到南羽医生?看到南羽医生请她速来加护病房!”

南羽急匆匆地往那边跑去,周影又一次脱离开她的身影。不知道为什麽,他很想去看看那个丢了钱的女人会怎麽样。

周影沿著门缝进入值班室,里面除了那个女人和两个警卫之外,很意外地还有个周影认识的人类。那是一个年轻的男性医生,带著一副金框眼镜,一张娃娃脸使他看起来还有点像腼腆的学生。周影记得他的名字叫做田尤俊,他的妻子是个蛇妖,是孟蜀的前妻——为了帮孟蜀找那个已经嫁给人类的老情人,周影和刘地曾经受了一番折腾,所以他对这个仅见过一面的人类印象很深。

“大姊您就别哭了,发生这种事哭也没有用,还是孩子的病要紧。我这里还有几百块,您先拿去给孩子挂号再说。您的钱警察会帮忙找的,您先带孩子看病吧,啊……”田尤俊掏出身上所有的钱,都递给了那个妇女,换来她痛哭流涕的感激,直要跪下给他磕头,被田尤俊好说歹说才劝了回去。

田尤俊好事做到底,又找那个负责挂号的行政人员走了後门,让这个女人不用排队就挂到了号,然後才叹息著走了,似乎还在感叹自己的力量有限,不能给她更多的帮助。

“田医生心肠就是好,看到谁有困难都会帮忙。”

“去,我看他是有钱没处花了,一个月捐的钱比赚得都多!还不是靠著娶了个有钱老婆。我要是找到这样拿著钱倒贴的老婆啊,我也天天拿钱捐著玩。”

“你倒是想啊,你看看人家田医生,再看看你,哪儿跟哪儿比啊!”

“靠,你以为我没见过田医生那个老婆啊,长得那模样就跟乡下出来的一样,比起咱们医院整天围著田医生转的那些小护士们,可是差远了,要不是因为她有钱,田医生会娶她?”

“我看你这个人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吧。”

“……”

周影听著那两个警卫在田尤俊背後的谈话,从墙角弹起,进入走廊扶手的长长阴影中,跟著田尤俊走往病房区。他对这所医院的好奇心越来越重,因为从这里看到的人类情绪,与他多年来的感受有著不小的差异,他想趁著这个不得不待在医院里的机会好好观察一番,也许对他将来学习做人类有所帮助。

在病房门口遇到走出来的田尤俊,周影毫不犹豫地跳近他的影子中。他小心翼翼地不去触动田尤俊的妻子为了保护丈夫所设的法术,安静地让田尤俊带著自己行动。

此刻,在城市的另一边的田尤俊家中,正在哄著小宝宝拼积木的区小妹抬起头、皱起眉头,但是想了想,还是什麽也没做,又与孩子玩了起来。

田尤俊的工作就是巡视病房,周影也就跟著他走了一个下午,当他回到南羽的办公室时,南羽已经在等著他了。

“想要参观医院,跟著田医生是个好选择。”南羽换下医生的白袍後,身上那种冷漠的气息也跟著消失不见了,“我下班了,你是要回家,还是去我那里?”

“我可以留在这里吗?”周影出乎她意料地问。

南羽没有问原因,而是思索了半天才说:“假如你要留下,那我和别的医生换个夜班吧。”

周影想了想:“我自己留下来,不行吗?”

“你那些仇人一定想得到你会躲到我这里来的,如果我离开医院……也是,他们一定以为我跟你在一起。”南羽笑了一下,“那麽你最好离今晚值班的田尤俊医生近一点,他老婆保护他的措施是很严密的,跟他在一起,安全系数可以提高不少。”

看著南羽忍不住抿嘴笑著的样子,周影可以想像那个区小妹为了保护没什麽防人之心的丈夫所运用的手段。毕竟她是孟蜀的前女友,孟蜀对於被自己始乱终弃的她颇有内疚之心,三番两次地表示要补偿,因为这层关系,立新市的妖怪们都会尽量不去招惹这个蛇女,怕的就是孟蜀会悄悄替她出头。

他点头说:“我会尽量跟著他的。”

南羽没有再多说什麽就离开了医院,她也没有跟周影说过自己有什麽打算。周影跟她一样,都是不会主动询问别人不说的事的人,如果换了刘地那号人,就算别人不说,他都会悄悄跟踪,把事情打听到心满意足为止。

不知道刘地他们走到哪里了?南羽站在医院前的停车场上仰视著天空,城市上空的星光月色毕竟是这样昏暗,以至於连南羽的眼力都看不到主宰周影命运的那颗星辰在什麽地方。

异界的星辰是什麽样子?异界的星空下生活著什麽样的生命?南羽对於各界的知识全都来自书本,而周影、火儿也不比她更了解那些地方。瑰儿也许曾经从她的长辈们口中知道许多大家不知道的事,但也只属於纸上谈兵的范畴。只有刘地……听周影说过,当年他为了寻找木听涛,曾经踏遍十界,可以说得上是经验十足了。但是这次他们去的不是普通的地方,而是天帝的下都,不要说守护那里的武罗神,就是路途中的险阻,也不是一个地狼、一个半调子山鬼和一只未成年毕方所可以轻易克服的。不知道刘地能不能带领他们找到他们想要的东西。就是找不到也没关系,只要他们可以安全回来。

南羽默默对著天空祷告,可是茫茫星空依旧那样黯淡,没有给她任何好预兆。

站了片刻,南羽转身往周影家的方向快步走去,不多会儿便隐身在往来的人群里。

周影跟著田尤俊在病房中进进出出。

田尤俊不仅是个负责任的医生,也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医生。他不但对自己负责的病人们关心备至,而且他的爱心还延伸到医院的每一个角落。几乎每一科的病房中都有在接受他帮助的人,有的是金钱上的帮助,有的是精神上的帮助。反正他很匆忙地在高达十七层的病房区中上下穿梭著,对每一个需要得到帮助的人都笑脸相对。

等田尤俊走出最後一间需要他察视的病房,准备回到办公室稍作休息之後,周影却留在了那间病房里。

这间病房只有一个病人,周影正站在这个病人的床前,用难得出现在他身上的惊讶神情看著对方:并不是因为这里躺著的病人是个长得多麽惊人的人,而是因为这个男子的相貌是如此平凡,以至於与变成人形的周影有著八分相似。

周影当初变成这个样子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他身为一个影魅,学习变人可以说是难以想像的困难,也不知道受了周围多少冷嘲热讽、费了多少个日夜,好歹才变出这样一副还算可以看的面孔来。他至今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在河水中看见自己变成人类的面孔时,心中生出的奇异感觉,那对他来说是很少见的事。所以即使他已经可以随意变化样貌,在他来到人类中生活之後,他还是选择了最初的面孔作为“自己”的存在。

周影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真的有一天,可以在一个人类身上看到这张面孔。

眼前这个面孔比起周影常用的样子还要年轻一些,眉毛要粗浓一些(这大概是他与周影唯有的区别),他大约只有十七、八岁,由於疾病的折磨,脸色略显苍白,在睡梦中嘴微微张著,呼吸十分粗重。

周影在他的床头上看到他的名字:赵凡。和他的长相一样普通的名字。

不知道他是什麽病?周影这样想著,又在病房里转了一圈。

这种单人病房,设备要比其他病房好一些,里面有卫浴设备,还有电视机等。病房的桌子上放满了纸张、颜料和未完成的画作,如果没有刺眼的白色床单和那些大大小小的药瓶,这里更像一个画家的卧室。

周影凑近桌子想要看看画的是什麽,这时青年大声咳了起来,惊动了看护的人,周影也连忙隐没在床脚。

“凡凡,你感觉怎麽样?好点没?”看护的妇女大概是赵凡的母亲,为他拍著背,温柔地问著。

赵凡咳了好一会才好不容易停止,在母亲端来的杯子里喝了口水,抚著胸口说:“不要紧,我倒觉得这几天好多了。”

“是啊,医生也说你的病情越来越稳定,说不定年前就可以出院回家过年了。”

“嗯!”赵凡高高兴兴地答应著,“那我就可以回家自己把画好的样稿传给出版社了,别又像上次那样让爸爸给我弄花了。”

“别说这些了,快点睡觉,医生说你的病需要多休息,你这个孩子就是一说到画画就来劲。”

“妈,妳也睡吧,这些天妳够累的了。”

母子两人各自倒下,背向对方,目光中都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悲伤。

直到病房里再次安静下来,周影才飘到桌前看那些图画。

这些画的内容都是些穿著古怪服饰的人,有一些的外貌甚至很像妖怪,或者生著犄角,或者生著尾巴和翅膀。图画中的这些男女有的静坐弹琴,有的正在跟怪兽浴血搏斗,有的在天空中自由翱翔。他们都存在於一个美丽却奇怪的图画世界中,彼此的共同处,就是画中每个角色,不论是人物还是飞鸟、战马还是怪兽,眼神中都透露著对生命浓浓的坚定和执著,那种绝不放弃的神情令周影心里微微一颤。

在与越融环生死相搏时,他有好几次都认为自己一定会输,但是在那场你死我活的争斗中活下来的,却是他这个较弱的一方。他胜利的唯一原因就是越融环心中的绝望,或许她已经没有活下去的愿望了,所以活下来的才是绝对不放弃生命的周影。

在这些画中,周影也看到了这种情绪,这个青年知道自己的命运,但是他不愿意放弃,他想要活下去。

周影叹口气:想要战胜强大的对手或许容易,想要战胜看不见、摸不著的病魔却十分困难。这些年来他看过许多人类经过不屈的争斗还是倒在病魔的手中,不管他们生前是多麽坚强与强大。

所以人类才相信命运……周影这样想著,穿过门缝飘了出去。

南羽站在周影家的客厅里待了一会儿,黑暗倒是对她没什麽影响,可她却不知道该怎麽下手。

瑰儿临走前特别拜托她有空时来这里看看,给客厅里的花草浇浇水,定期处理处理冰箱里的过期食品,收拾收拾房间,洗洗沾上灰尘的床单什麽的,她很希望自己不久後从异界回来时,看到的不是在周影的打理下变成“鬼屋”的住所。

南羽来到这里後,才发现自己对周影家的了解少得可怜,根本不知道他家的东西都放在什麽地方。她到处翻找,却分不清楚哪些抹布是擦桌子的,哪些是擦地板的。这个问题恐怕连周影和火儿也回答不出来,因为这里的一切家务都是瑰儿在做。

好不容易让整间房子看起来像样些,南羽斜倚在沙发上,这个家让她有很陌生的感觉。在瑰儿来这里以前,周影的家她常常来,可是现在虽然瑰儿住在隔壁,但她却常有种这里已经不是周影一个人的家的感觉,所以来的次数也就少了。无奈的感觉充满了她的思绪,静静地在那里坐了很久。

田尤俊刚刚想打个盹,呼叫医生的铃声就响了起来。他反射性地跳了起来,抓起白袍,边穿边匆匆往病房跑去。周影跳进他的影子中,准备跟著他去看看。

走廊上已经出现了好几位护士,他们的目的地都是同一间病房。周影一进去,就想起了刚才看到的图画和那个跟自己长得一样的年轻人,不过现在他的病床前围满了医生、护士,各种仪器闪动著诡异的光芒。田尤俊急忙地向在场的护士询问情况,可是听到的回答似乎很不好,紧紧皱著眉头加入了抢救的行列。

周影无法判断这个人得的是什麽病。

他曾经看过很多关於人类医学的书,因为他曾经一度认为这样可以使他更加了解人类。不过他的丰富医学知识与实践一点都联系不起来,他现在还是只能根据生命力、灵魂,来判断人类患病的严重程度。

他的生命已经不会延续很久了,周影这样想著。

那边的抢救渐渐接近尾声,赵凡的生命还没到终结的时候,所以在医生、护士们的努力下,他再一次恢复了意识。躺在病床上的他,像个苍白的木偶,只是眼睛中还在闪动著与他笔下人物一样的光芒。

“是这样吗?你看见一个不知死活的影魅在医院里乱转……”季墨边说边拿起酒瓶,给对方斛满一大杯酒。

“是啊……”与季墨对饮的就是那天看到周影後,好心提醒他僵尸可怕的那个黄鼠狼。他已经喝得半醉,醉眼迷蒙地说:“他还真是不知道死活……不,不过,那种妖怪智力低下,可怜的……也许他根本不知道死活是怎麽回事儿呢……哈哈哈哈……”说著,拍著大腿笑起来。

“来,乾了!”季墨举著杯建议。双双把酒一饮而尽之後,季墨又问:“你看见的影魅是什麽样啊?”

“影魅……影魅还能什麽样?”黄鼠狼又笑了起来,“还不就是黑呼呼的一团……哈哈哈,影魅的样子,你一定喝醉了……”

季墨苦笑,自己居然询问一个影魅什麽样子,会招人嘲笑也是应该的。如果没有意外,这个影魅应该就是周影吧?他竟然没有躲在南羽的翅膀底下,而是自己大摇大摆地在医院里面遛达吗?呵呵,也许这是他们要迷惑敌人的手段吧?这个黄鼠狼看到了周影还能活著离开医院,肯定是他们故意要把这个消息散布出来,让所有对周影有敌意的妖怪都掉以轻心地冲进医院,然後躺著出来(也不一定还能出来,说不定就乾脆躺到医院保存尸体的冰柜里,等著火儿回来收货了)。

那个黄鼠狼喝得美滋滋的,浑然不知身边这个热情请自己吃喝的妖怪在想什麽。季墨掏出一笔支付这顿饭菜绰绰有馀的钱放在桌子上,悄悄地离开了酒店。

他走後不久,原本已经醉眼朦胧的黄鼠狼忽然坐直了身子。看著季墨消失的方向撇撇嘴,拿出手机拨打起来:“鹿老,是,是我啊……您说得很对,果然有人找我打听来了,您老真是神机妙算……对,我就照您说的回答的……对……不过您说这样行吗?会不会……是,是,我明白了……嗯,我吃完饭就走,到东海市的亲戚家躲几天……”

放下电话,黄鼠狼优哉游哉地把桌上饭菜吃得一点不剩,摇摇晃晃地出门而去……

“就是这家医院。”苏合指着不远处的医院大门,对身边漂浮着的一个鬼魂说,“你还记得我给你看过的影魅是什么样子的吗?你到里面去给我找到他,看看他到底在什么地方?跟什么人在一起?在做什么?然后回来告诉我。记住,千万不要惊动他或者他身边的人。”

那个鬼魂虽然身影虚无飘渺,但还是可以看出他是个中年男子,神情很是慌张和茫然——新死不久、灵魂却抱有一定意识的鬼魂都是这样。虽然充满了对生的不舍和对于自身现在状况的担忧,但是这个中年男子还是看着苏合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帮你把事情办好的,不过你答应我的事情……”

“你放心,不就是让你儿子考上一所好大学吗?这点小事包在我身上。”苏合轻松地许诺。

中年男子对他的话当然半信半疑。不过自己已经死了,生前最大的愿望不就是要给儿子创造更好的生活环境,希望儿子能够考上好的大学,一生的前途可以得到保障,不要像自己这样,劳劳碌碌地过一辈子,到死也只是个被人使来唤去的小职员。

“我儿子一直希望能够上大学。”他向前漂浮一段后又回头说。

“知道了,知道了,你都说了一百遍了。”苏合不耐烦地挥着手。

中年男人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敷衍自己,也不知道这家医院中有什么样的恐怖场面在等着自己,更不知道这个看起来面貌无奇却自称不是人类的男人,刚才给自己看的影像中那团黑呼呼的人形影子是多么可怕的怪物。可是他还是决定要去试一试,看看自己能不能在死后多为儿子做点什么;即使失败了……自己也已经死了,不是吗?他最后看了苏合一眼,带着视死如归的心情飘进了医院。

这个鬼魂真是啰嗦得吓人。苏合把手中的烟蒂扔在地上,重重踩熄。要不是事关周影,他真想去找江榕来合作……可以想像那个女鬼会多么爽快:“什么,你出三个毒贩的性命?好,成交了!”

那个中年男子的鬼魂已经进入了医院。对医院这种地方来说,鬼魂的数量有时候比活人还多,多出这么一个来,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其实就是想注意,大多数人也没有这方面的能力)。他应该可以打听到周影的消息吧?

苏合手中出现一个小小的光球,随意抛动着,然后恶作剧般地对着脚下路过的一个学生模样的人扔了过去。这是一个可以令人类的记忆力在三十天内大幅提高的法术,如果那个鬼魂的儿子不是太笨,也不是一点都不知道用功的话,距离大学联考还有两个月,在这种法术的帮助下,应该足够让他应付那种只考死记硬背的考试了。

可笑的是,那个鬼魂根本不知道他的要求对于一个妖怪来说,是多么简单的事:苏合要是那种不顾后果的妖怪,就乾脆偷一张入学通知书,填上名字就解决了。不过是话说回来,为人父母还是真不容易啊,都已经死了,还满脑子都想着自己的孩子。苏合知道自己的个性,就算那个鬼魂无法完成自己的委托,他还是会去帮助他的儿子的……只要他别把事情弄得太糟糕就行了。

苏合这么想着,伸个懒腰,在树枝上躺了下来。

“不许再画了,医生没有嘱咐过你吗?你的病需要休息。”护士一边说着,一边阻止赵凡继续落笔。

赵凡苦笑一下,对护士摇摇头:“你就让我画完这一张吧,马上就可以完成了。”

“你总是这么一套说辞,可是画完这张又有下一张,总没个结束的时候。”护士不满地说。“总之,你的病需要休息,快把笔给我。”

赵凡犹豫一下,手中的笔已经被护士夺走。看着护士把他的画具塞进柜子,赵凡没有再坚持,坐在床上把目光投向窗外,可是等到护士把病房收拾完毕离开之后,赵凡又打开柜子,把画具拿了出来,继续涂抹那张水彩画。

周影从床头的阴影中偷偷看着他,看着那幅画着一个牛头人挥剑向天的图画。

病房里静悄悄的,只听见画笔与画纸相触的沙沙声,可是片刻后,赵凡忽然把画抓起来,嘴里嚷着:“他的眼睛全是恐惧!我把死亡也画进去了!见鬼!我不怕死亡!对,我不害怕,我不会被打败的!”说着,那张画被他揉成一团,重重扔在地上。

周影看看那张画,自言自语地说:“原来他也在害怕。”顿时对这个少年失去了兴趣,悄悄飘出了病房。

母亲走进病房的时候,赵凡正趴在床上一动也不动,地上好几张未完成的画作有的被揉成一团,有的被撕成了碎片。她把地上的纸团一一拾起来,用手轻轻将他们抚平在赵凡的画架下,无言地来到床前,为赵凡拉起了被子。

“妈,我没睡。”赵凡做起来,一双眼睛明显呈现哭泣后的红肿,他强笑着说:“只是没什么灵感,心里烦躁罢了。”

“画不出来就先别画,哪一个大画家是强画出来的?你现在需要休息,等体力恢复了,想画多少都可以?”母亲故意忽略了他脸上的泪痕,边收时他的画具边说。

“妈,我说过多少次了,我想做个插画家,不是大画家。”

“好,最重要的是你自己喜欢。”母亲笑着说,“我和你爸爸商量过了,你的将来还是要由你自己决定。你既然喜欢画画,那么就送你去上艺术学院,要是你愿意,你爸爸还可以送你去国外学画,法国、美国,哪里都行,这点钱你爸爸还出的起。”

赵凡听了眼睛一亮,但马上又黯淡下去,低下头轻轻说:“嗯。”

母亲看着他躺下,偷偷抹去了脸颊上的泪水。

周影惊异地看着那个鬼魂一间病房、一间病房地穿梭着。这么“完美”的鬼魂,除了江榕以外,周影还是第一次看到,不过看他忙忙碌碌地进进出出,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寻找自己丢了的东西?不知道他意识到自己的死亡没有?这种鬼魂因为保有的生前意识太多,所以最大的缺点就是很难接受自己已经死了的这个事实,有很多甚至会因此留恋人间,最后成为妖鬼。

不知道这样的鬼魂在不在南羽防范的范围内?

周影知道南羽为了保护医院中的病人,会毫不留情地把来到这里觅食的妖怪处理掉,如果一个鬼魂想要伤害这里的人,会怎么样呢?鬼魂生前是人,南羽通常不会干预人类的行为;可是死了之后就成了鬼魂,鬼魂就……周影想着想着,觉得现在的自己虽然没有了身体,但是竟然会感到头痛。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跟着那个鬼魂在走廊中转了一圈。鬼魂还没有完全适应自己的新身份,转回头飘向楼梯,想要到上面一层去搜索,谁知道一转身就看见自己要找的目标,那个在幻影中看见过的黑色影子般的怪物,正贴在自己背后不到一公尺的墙上,顿时愣在那里。

周影没想到对方会忽然转头,他还没有想好要做什么,因此也站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

中年男子的鬼魂看到自己想要寻找的人型影子就在眼前,却一点都没有完成任务的惊喜——这个怪物不知道有多么可怕,那个自称不是人类的人都不敢招惹他还要自己来偷偷打探他的行踪。现在居然面对面地撞上了,恐怕后果不堪想像吧?自己反正已经死了,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可是儿子……

周影看对方直直盯着自己,认为这个鬼魂想必是因为自己在背后跟踪的行为而生气了,但是他的行为又确实是在跟踪人家,因此呆呆地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

于是,一个鬼魂和一个影魅,就这样在医院的走廊上大眼瞪小眼凝视着对方,不时有路过的医务人员或病患、病人家属们闯过他们的身体继续前进,他们却都不知道下一步要怎么行动才好。

这个怪物接下来要干什么?这个怪物会不会把我这样、那样?(脑海中自动生成各种恐怖画面)这怪物会不会报复自己还不够,万一他能找到自己的家人……

中年男子的鬼魂越想越害怕,无法克制去想些更加可怕的情形,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大叫一声夺路而逃。周影看他慌不择路地冲进了赵凡的病房,想了想,还是跟了过去。

中年男子的鬼魂逃进这间病房,却忘记了自己的“身分”是完全可以穿窗而去的,焦急地在屋子里打着转,害怕那个怪物会赶来,来个瓮中捉鳖。看到床上有个少年正在睡觉,他扑向床底,想要暂避一时,谁知道身体却像有什么东西牵引般,一下子扑在少年的身上,然后消失在上面。

居然上了这个少年的身,这样就算是伤害人类了吧?周影茫然地想着。睡梦中的少年微微颦着眉,周影的身影一晃,接着也消失在他的梦境中。

赵凡很清楚自己是在做梦,因为自从病后,只有在梦中才不会感到那种弥漫全身的疲倦,只有在梦中才可以尽情地做自己喜欢的事。

现在他正在梦中描绘一幅巨大的画布,梦中的自己好像已经成了最优秀的插画家,不管是国内还是国外,所有的作家都希望自己为他们的作品增添光采。正当赵凡正在调配自己最喜欢的颜色时,忽然发觉身边多了个人影。

“小兄弟,让我在这里躲躲,就躲一会……”中年男子的鬼魂战战兢兢地请求。这个少年虽然命不长久,但是凭着身上的阳气,想要把他这个鬼魂从梦中扔出去,还是很轻而易举的。

“你是谁?是人、是鬼?”

“我、我是……我是……”

中年男子的鬼魂支吾几句,神色暗淡地低下头。要是说实话,这个少年一定会害怕得把自己赶出去,可是他生前是个老实人,死后也没有学会说谎,不知道怎么跟这个少年说。

“你是鬼对吗?”赵凡追问。

中年男子的鬼魂无奈的点点头。

赵凡脸上露出喜色,站起来问:“你真的是鬼魂吗?太好了,太好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听到鬼魂的存在,不但不害怕,反而兴奋的团团转。

“你这是……”中年男子的鬼魂正要问问这个和自己儿子年纪相仿的半大孩子这是怎么回事时,一个声音从他的身后响了起来。“你不应该到人类的梦中来,尤其是这种病入膏肓的人类,你的阴气会缩短他的生命。”

中年男子的鬼魂慌忙回头,看到一个青年正站在自己身后。他惊诧地回头来看看那个少年,再回头看身后的青年,再看那个少年……这是两个人还是一个人?他们怎么会长的一模一样?他一头雾水,却没有想到在梦境中以人类形象出现的周影,就是令他吓破了胆的怪物。不过周影的责备他是听懂了。就是说自己身为一个鬼,随便进入人类的梦境中,会损害人类的寿命。他全然无意伤害这个与自己的儿子年龄相仿的少年,连忙解释:“有个黑呼呼的影子怪物在追我,我才不得不躲进来的。他太可怕了,说不定会把我碎尸万段、还会去吃掉我的家人,还会……”

周影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自己,不过如果这里还有其他影魅的话,应该也不会对把一个鬼魂碎尸万段甚至去吃掉他的家人感兴趣的。

中年男子的鬼魂还在唠唠叨叨地说着:“那种可怕的怪物,不知道有多么凶残嗜血,一定会把我这个可怜的鬼魂……”

周影打断他问:“你说的影子怪物是我吗?”然后恢复了原型。中年男子的鬼魂发出了一声凄惨无比的惊叫声,然后一抹烟似地消失在周影面前,等到周影再次去感知他的位置时,发现他已经冲出医院,不顾东边天空就要升起的第一道曙光,拼命地向着远处逃窜。

我真有这么可怕吗?周影第一次产生了这样的疑问。以前有妖怪见到他逃窜,是因为火儿站在他的头顶上,可是这一次……

“你是……”

少年赵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周影只顾着和中年男人的鬼魂说话,却忘记了这里真正的主人还在旁边看着。

赵凡看着重新凝聚成人型的周影,疑惑地伸出手往他的脸摸来:“你是我的影子吗?还是这里有镜子,可以看到我自己未来的模样?”

周影伸手制止对方“摸”上自己的脸:“我不是你的影子,这也不是镜子。”

“是吗?”少年半信半疑地缩回手,环顾四周,喃喃自语:“这里是什么地方?难道不是我的梦里?你又是谁?难道……难道我已经死了?你其实是我的灵魂!”

想到自己可能已经死了,少年的眼神闪过一丝悲伤与无奈,但是很快又恢复冷静,似乎对于死亡这件事也并非难以接受。

“我不是你的灵魂,你也还没有死,这里……算是你的梦境吧。”周影说完,向少年挥挥手,“我并没有打扰你的意思,只是来赶走那个进入你梦中的鬼魂。请你继续睡吧。”周影说完,转身想离开。

少年难以理解地眨着眼,但是等周影将要从他的脑海中脱离的时候,他又叫住了周影:“请等一等!那么……其实你是另外一个我,对不对?我听说过人快要死的时候可以看见自己的灵魂,看见自己内心深处隐藏的自己。”少年有些激动地说。周影摇摇头,少年的话他有些不明白。

“我们聊聊天吧!”少年扬起笑脸说,“难得见面,我们聊聊天好吗?”

周影再次摇摇头,但是当他想退出少年的梦境之际,却忽然感到一阵奇怪的波动,似乎是一个妖怪进入了这间病房,所以他的动作立刻停止了。

一个声音穿过少年的梦境,来到周影耳朵里:“周影,我知道你在这里。你这个人还不讨厌,所以你要待在医院里也好,跟着我老公自保也罢,我都可以容忍,可是你不要把麻烦事牵连到我老公身上去喔!这是个警告!不然……”

周影听出这个声音是区小妹的。看来刚才那个中年男子的鬼魂距离田尤俊过近,已经引起了这位护夫心切的好妻子的注意了。

“我只是想跟着他看看这家医院。”

“但愿如此。”区小妹轻轻哼了一声,气息消失了。

女性蛇妖都很痴情——周影听瑰儿说过关于一条白蛇与人类男子的故事,区小妹的丈夫若知道她是条蛇,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不过周影知道的大部分人妖组合的夫妻,都过的很和睦。

少年看着周影在自己面前发呆,误解了他的意思,歪着头看着周影笑起来。好一会儿才摊摊手说:“真是的,我竟然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周影无言地看着他。

两个人相对无言中,时间一点点过去。

这时一个人人类推门进来,周影分辨出那是田尤俊,便快速离开了少年的梦境,投入到田尤俊的影子中去。

赵凡慢慢睁开眼,看清楚来人后说:“田医生,我刚才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田尤俊笑着摸摸他的头,问了一些病况,叮嘱几句便走了出去。少年坐在床沿上,托着腮,开始回忆刚才的那刚才的那个梦。

日子一天天过去,周影已经放弃计算火儿他们离开了多久,可是每一天早上,火儿他们离开的日子还是会自动准确地在他脑中生成。

“一百三十六天……”周影喃喃自语。

自从他和火儿诞生在这个世界上以来,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这么长的时间。不知道他在异界吃不吃得饱?能不能睡足觉?有没有闯祸?作为一个父亲,周影对儿子的担心一点都不比其他的父亲少,而他的儿子偏偏又是个比别人家儿子更需要担心一万倍的孩子。不知道刘地能不能管得住他?不知道刘地能不能把他们安全带回来?不知道瑰儿在异界是不是能够适应?不知道火儿是不是开始想家了?他做什么都没有耐性,一定已经厌倦了异界的旅行了……

周影的思绪转了一圈,还是回到了火儿身上。

南羽看着正在微微叹息的周影,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周影也会叹息了,这是很难得一见的景象。

“火儿他们很快就会回来的。前几天厘荔(苗民,工作是信差)过来,不是带来了他们的信件吗?他们已经距离青要之山很近了,应该很快就会走上回程的。”

他们还有心情让信差带来异界的土产,说明他们的行程还算顺利,这令南羽放心不少。知道他们到达了青要之山,不论成功与否,他们都会很快往回走。相信有刘地在,不会让他们做出什么不知分寸的事情来的。

田尤俊匆匆走进来,把一大叠病人的资料放在桌子上,又拿了另外一叠匆匆出去。周影趁机进入他的影子,跟着他走了。南羽摇摇头,周影最近越来越喜欢观察医院中的人类了,常常跟着忙碌的田尤俊在医院中来来去去。能够在这种状态下观察人类,对他来说也许是件好事,毕竟他的梦想就是能够更加接近人类,不是吗?

一道气息医院上方穿透下来,像一道闪电般劈在南羽前面,南羽立刻站了起来。

“南医生……咦……”一个护士正走在医院长长的走廊上,看到南羽匆匆而来,正想向她打个招呼,却忽然发觉走廊上空无一人——因为自己站的地方是要通往楼顶平台的,平时怎麼会有人上去。“哎呀……”她耸著肩缩缩脖子,不会是看到了那种东西吧?医院中关於那个的传说可是多得吓人。想到这些,她赶忙往人多的地方走去。

南羽来到楼顶上,一个黑衣男子已经站在那里等著她了。

“你是谁?”

黑衣男子对此不作回答,反而说:“我要那个影魅,你把他交出来。”

南羽知道这又是一个为了周影而来的小妖怪。那些小妖怪多数采用避开自己偷袭暗算的方式,而这些比较强大的妖怪,则会上门直接挑战。“我怎麼可能把朋友交给你呢?”南羽淡淡地说,同时手腕一翻,木质的断剑便出现在她手上。

黑衣男子对她冷冷一笑,“在这里争斗,你就不怕伤了人类?”看来他对於南羽的性格习惯早就作了了解。

“只要你有这种本事的话……”南羽同样报以浅笑。她早就料到会有对手用这里的病人当威胁自己的手段,怎麼会不事先做好准备。

黑衣男子看著她,却不急著动手:“我们可以打个赌。如果我可以在一刻钟之内杀掉你医院中的一个人类的话,你就把那个影魅交给我,如果我做不到,我马上离开,再也不来找你麻烦。”

南羽扬眉一笑:“你要是赢了,我不会拿朋友的生命和你赌。你要是输了,就留下命来!”

这个黑衣妖怪想得真美,他赢了就要南羽交出周影,若是输了,也想一走了之。大概是他打听到南羽不问世事,深居简出,就以为可以在赌约上占到便宜。

黑衣男子见南羽态度坚决,神情自如,分明是没怎麼把自己放在眼中,大笑一声说:“好,我就先杀了你,然後再去找那个影魅!”

南羽以道家的礼节向他一躬身:“请。”

周影现在的法力只能感受到南羽正与敌人在上方争斗,但他既帮不上忙,也无法知道详情。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又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跟丢了田尤俊,被他丢在一间病房中。他环顾了一下病房,原来是这里。

那个叫赵凡的少年躺在床上,已经憔悴得不成样子,周影差一点没有认出他来。原来他还活著。周影本来以为,以这个少年的病情来看,他应该已经离开人世了。看来他的意志力真的很坚强,就像他在图画里描绘的那些人物的眼神一样。

周影来到床前注视著这个少年,这时候少年轻轻呻吟著开始蠕动。

周影的注意力始终没有离开过这个少年,见他将要醒来,便给他施加了一个入睡的法术。但是出乎他的意料,少年只是在欲睡欲醒之间挣扎了一下,便睁开了眼睛。他这些日子因为病痛的折磨,要靠著安眠药的功效才能入睡,不但安眠药的剂量所需越来越大,似乎对催眠的法术也有了抵抗力。

少年一眼看见床边的周影,揉揉眼睛问:“你是我的灵魂吗?你现在离开我的身体,是说明我就要死了吗?我知道,这一天应该不远了……”少年的声音沙哑低沉。

“你是就快要死了,不过我不是你的灵魂。”周影不太了解人类的想法,有人可以看见自己的灵魂吗?灵魂离体看到自己的身体还有些可能。

“你果然知道……”少年从周影那里得到自己就要死了的肯定答覆,却表现并不是十分惊恐,只是声音有了些颤抖,“我一直在想,你这麼久不出现,等到再见到你时,或者就是……”

他低下头,咬著嘴唇,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无法听闻。

周影摆摆手:“不至於那麼快,你至少还有二十多天左右吧……二十天应该没问题。”如果是南羽或许能判断得更准确,可是以周影现在的修行,也只能说到这种程度。

少年苦涩地品味著这个期限,“二十天……只剩下二十天了……”自己的生命还没有真正燃烧,却马上就要熄灭了。“你能再说说死後世界的事情吗?”少年低声恳求。“我死了之後会有灵魂存在,对吗?我会去哪里?我死後还可以听见、看见吗?我可不可以留在这里?只是灵魂的形态也好……”他越问声音越大,语速也越来越快。

“我不知道死後的世界是什麼样,我从来没有去看过。”周影对於鬼魂什麼并没有特别注意过,当然也对死後世界没有什麼了解,他如实回答:“但是我知道并不是每个生命死亡後都会有灵魂保存下,即使有,也不一定可以保留生前的记忆,大部分只是些无意识的灵体而已。”

周影看著一个这样的灵魂正从自己身侧飘过,轻轻侧身让他,以免自己身上的妖气侵蚀了他,使他无法顺利投胎转世。

这种棉絮般的灵魂,医院中有许多,几乎每个楼层都有他们飘荡。那些专门收集灵魂的鬼差神使们似乎对他们也不甚感兴趣,往往懒得去收拢他们,有许多就那样像灰尘一样漂浮著,最後一天天地消散,归於无形。

“怎麼可能这样!”少年听了他的话叫了起来,“人死了之後不是都有灵魂嘛!就像那天跟你在一起的那个男人一样,人死了不是会变成他那个样子吗?”

周影摇头:“他那样子的鬼魂是很罕见的,我这麼久以来也只看见过两个。”

“多久会有两个?”少年生出一丝希望,他认为周影是在说来到医院以後看到了两个。

“三百年。”周影还是如实回答。其实以前的岁月中,他不一定未曾遇见过江榕他们那样的鬼魂,只是他的注意力都放在人类身上,从来不去留意他们的死亡罢了。

“不可能!你在骗我!人死了都是有灵魂的!人死了就会变成鬼,鬼就是人的灵魂!”

“不是那样,鬼魂和灵魂并不是一回事……”周影还想要详加解说。

少年的尖叫声打断了他:“不是说灵魂是人所有记忆、所有情感的载体吗?人死了怎麼可能变成什麼意识都没有的东西!如果灵魂都变成那样,人还能剩下什麼!还能剩下什麼!我的一生都不算是什麼!你说!你说啊!你说啊!”他高声叫嚷著,双手用力砸著病床,不锈钢床体居然被他已经如此瘦弱的身体砸出了“匡当”巨响。“不会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我不甘心!不甘心!”

他的喊叫声惊动了病房外的人,不一会儿他的母亲和护士一拥而入,一起安慰他、制止他。赵凡发现,周影已经不知何时如同出现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无踪了!

他一定是在骗我的,人死後不可能没有灵魂的!

赵凡一遍又一遍得在心底重复著这句话,直到母亲小心翼翼地劝他:“凡凡,躺下歇歇吧。是不是做噩梦了?”

他强行咽下喉间的哽咽,吸吸鼻子,在脸上挤出笑,容光焕发地说:“妈,我没事,只是做了个挺吓人的梦。”

“你这个孩子叫得那麼大声,把妈吓了一跳。”母亲也摆出笑脸,摸摸他的头发,“来,吃点东西吧,吃饱了才好得快,才能早点出院。”

母子两人相互隐瞒著自己的情绪,强颜欢笑,这种比哭泣更加悲伤的气氛在病房中弥漫著,连隐身在影子中的周影,也不安地蠕动了一下身体,悄悄出了病房。

“他不怕死亡,却很害怕死後没有灵魂。”

周影对出现在身後的林睿说。他对这种事情很是不明白,但又希望了解人类的每一个想法。

林睿耸耸肩。他虽然经历过幼年丧母的悲剧,自己也好几次挣扎在死亡线上,可是他对於死亡并没有什麼深刻的想法,甚至对於灵魂什麼的,也从来没有好好思考过。不管他多麼聪明机灵,心性上毕竟还是个孩子。

“南羽在跟人争斗,你还在想这些。”林睿往病房里瞟了一眼,但是现在的赵凡已经完全变了形,他并没有发现这个就要死去的人类少年的长相有什麼奇怪之处。

周影知道,一但南羽与敌人动手,跟在她身边的林睿鬼使们就会立刻飞出去报信,报信的对象除了林睿,还有木鱼和尚等人或妖怪。这些认识的、不认识的帮手,都是刘地离开之前就安排好的。

“不知道这次来的是谁?是为了什麼?”周影喃喃自语,前来找他报仇的妖怪们的理由可谓是千奇百怪,有些事情他也分辨不出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作过了。

“你还真是……不管你了,我去给南羽帮忙……”林睿不知道是兴奋、还是著急地往楼上冲去。

周影想了想,却再次回到了那间病房中。

季墨慢慢地走向医院。

医院楼顶上的战斗已经蔓延到了天空,各种法术的光芒闪耀著,使得立新市的妖怪或特殊人群们都明白现在还是少去这个区域为妙,所以这家医院方圆数十里内,应该没有几个妖怪出没了。

季墨边向前走边想,不知道之前有没有人像自己一样,想要趁著南羽分心争斗的时候,进入医院找周影?如果有的话,不知道他们成功了没?既然现在南羽在跟人家争斗,就说明周影还活著;周影还活著,就说明没人成功。

季墨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这麼关键的时刻,怎麼还会有心情胡思乱想这些事情。

当季墨像一个普通人类一样走上医院的台阶时,一个人挡在了他的面前。“你想要看病的话,请稍後再来,现在南羽医生没有空。”

季墨看著眼前这个模样与自己有著五分相似的男子(都变成最普通常见的模样,相互之间自然也就有些相似了),耸耸肩:“你是周影的朋友?没想到他还真有几个愿意帮他的朋友。不过谁教他是刘地的朋友呢。刘地杀了我的朋友,我又打不过他,也只好拿他的朋友来出气了。”

苏合摇头:“我不是周影的朋友。刘地对我有恩,我这次是来报答他的。”

苏合已经盯著季墨好几天了,同样地,季墨也早就发现有个人在盯著自己。现在终於见面了,却发现对方竟然也是冲著刘地来的。说起来,周影也真是无辜,口口声声来找他报仇的“仇人”中,十个有七个是冲著刘地,还有三个则是火儿造的孽;周影自己平时算是个老实人,结果因为交友不慎、教子不严,要来承受这种後果。

季墨一言不发,对著苏合就是一掌;苏合自然立刻还手,两个人就在周围人类的眼前打成了一团。可是当医院的警卫们接到有人在医院门口斗殴的消息、匆匆赶来时,眼前却空无一人,就连那些本来在看热闹的人们,也说不出那两个打架的年轻人是什麼时候不见的,又去了哪里?

苏合与季墨你来我往地交战,这同时他们都十分注意上方的动静。斗了一回,忽然发觉上方的争斗已经结束,於是不约而同地分开,扬起头往上方看去。

一道黯淡的妖气向著远远的天际快速划去。

季墨知道这代表南羽取得了胜利,於是他不再与苏合纠缠,转身就走,而苏合也没有停留,跟著他走往街道的另一头。

“你怎麼不回去邀功庆祝。”季墨不无嘲讽地说。

住在立新市的妖怪都知道,如果与刘地他们一夥打点好关系,在这里的生活就会轻松安全许多,这个苏合这次主动为刘地出头,除了报恩,也不见得就没有讨好的意思。

“我尽量不和他们有什麼牵扯。”苏合懒洋洋地说。刚才的争斗让他有些疲倦,这些年懒散惯了,真是不习惯与人动手。

“哼……”

“要不是刘地那次多事,现在我早就到了我弟弟家了……”苏合有些感叹。本来想要到弟弟家长住静修的,因为刘地那次出手相助,使得自己不得不留了下来。自己家族的祖训就是有恩必报、有仇必还,既然受了他的恩惠,不报答他怎麼走。

“你不用跟著我,刘地杀我朋友的仇我是一定要报的,只要有机会,我还会到这里来的。”季墨跃入地下道不见了。

“彼此彼此……错过这个机会,我还不知道要在这里停留到何年何月呢?!”苏合喃喃说著,也往上一跃,攀附在墙壁上,转眼不见了。

“有三四个妖怪想要趁你和那个家伙动手时溜进医院里,已经被我解决了。”区小妹一脸不高兴地走在南羽对面说,“不是早就说好了,你们的事情自己解决,怎麼还是把我牵扯进来!”

南羽微微一笑:“是你自己来的啊,我们又没有找你。”

“你们那个影魅像个尾巴似地跟著我老公!”区小妹气呼呼地用手指敲著桌子,“你教我怎麼不担心!我怎麼能不过来看看!”

“周影绝无连累田医生的意思,如果真有危险,他一定会离开田医生身边的。”

“我知道你们那个影魅心肠不坏,不然就凭他是刘地的朋友我也……可是你知不知道我老公那个人,不用麻烦去找他,他自己就是招惹麻烦的行家,要是医院中出点什麼事情,他包准第一个冲上去,还用得著你们连累嘛!”区小妹把桌子敲得越来越响。

“田医生这个脾气是不好,你该多劝劝他,帮助别人也要在保证自己安全的基础上嘛。”南羽温和地说。

“我要是能劝得了他,也就不用整天为他提心吊胆……这是什麼意思啊,好像事情不是你们惹来的一样。”区小妹又抱怨了一阵子,因为想起家里的孩子才走掉。

南羽在她出门之後叹了口气,拿起桌子上一个病人的检查报告,仔细读起来。

事情就是这样一遍又一遍循环。

林睿有点无精打采地走进南羽的办公室时,南羽正好刚处理完自己的伤口。

“你有没有觉得不对劲?这几天每天都会有人找你挑战,然後在输赢还没有分清楚时就选择败走。同时就会有很多小妖怪试图闯进来找周影——你不觉得老是这样,很像是他们串通好了的吗?”

南羽这次受的伤在腿上,虽然不是很重,但却暂时影响了她的行动。她倚著桌子,站著说:“我也这样认为,不然不至於总是用同样的手段。”

林睿连日来老是为这些事情在医院与学校之间奔波,显得很疲惫地说:“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快要忙不过来了,你还是再找几个帮手来吧。比如说那个老和尚,让他在医院门口一站,保证什麼妖怪都不敢靠近。再不然把周影送到孟皮脸那里去,保证谁也找不著他,找著了也就回不来了。”

“我知道他们比我更可靠……”

南羽明白林睿的意思,木鱼和尚和孟蜀都比自己更有本事,要是他们能保护周影,自然也比自己可靠得多。

“但是周影希望待在我身边,”南羽轻声说,“瑰儿、火儿和刘地,托付的也是我……”

林睿无语,南羽都这麼说了,他也不好再说什麼,以免显得自己小气,毕竟火儿临走时就差没掐著他的脖子,要他一定要保护好周影了。如果自己要出门去很长一段时间,想必也会这样担心妈妈吧?更何况周影身边还有那麼多虎视眈眈的仇家。“反正我会尽量帮忙的,我可是为了火儿……”

“我知道,如果我应付不了,我会去请他们帮忙的。”南羽在林睿出门前保证。

林睿点著头匆匆走了,他还要在他留下的幻影消失前赶回学校装作在上课的样子,这也是很紧张辛苦的。

苏合和季墨都伤得不轻,相互搀扶著走进了一条小巷。

他们这几天每当有大妖怪与南羽争斗时,都会发生冲突,展开一场恶斗。可是每次到了南羽与上面的妖怪分出胜负之後,他们的战斗都仍然没有结果。到了这种时候,他们两个也不会恋战,而是马上停手离开。

这次交手,他们两个下手都很重,所以不得不相互搀扶著撤退。毕竟他们之间无冤无仇,如果不牵扯上周影的事,他们何必要和对方性命相搏。

苏合把季墨的身体一推说:“喂,你要是觉得自己不行了,就乾脆放弃算了,大家都省事。”

季墨靠在墙上,恶狠狠地看著他说:“这句话我说还差不多,你要是现在放弃,我还可以不记你的仇!”

苏合冷笑一声:“明明是你快不行了,还死撑著不承认。”

“你难道不是,不靠著墙都站不起来了!”

“你是自己站著的吗?有本事离开墙试试!”

他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地斗了一会儿,彼此都觉得没意思。苏合攀上墙壁,头也不回地走了,而季墨则是捂著伤口,吸了几口冷气,正打算离开,这时身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你也是周影的仇人吧?”

季墨警惕地回过头,看告一个包裹在黑影中的妖怪正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看著他。

“我不认识周影,怎麼会是他的仇人。”季墨这样回答。

“呵呵,你放心,我们跟你一样,都是想要周影性命的人。”

那个黑影中的人把身边的黑暗雾气驱散,露出一张狰狞的面孔来。这张本来还称得上英俊的面孔上,被一块烧伤的痕迹覆盖了大半,其中一只眼睛紧紧闭著,可见已经失明了,而鼻子也少了半边鼻翼,看起来就像在脸上挖了一个窟窿般。

季墨看著这张脸,不由得吞了吞口水:“居然能活下来……”

妖怪身上会出现这种烧伤是很罕见的,且不说妖怪们的法术让他们自己可以避开火焰,而且他们本身的治愈能力也远远优於一般生物,就算被烧伤了,也能很快恢复,更别说他们配制的各种丹药的疗效,更不会在身上一直留著这样的疤痕。虽然能把妖怪烧成这样,而且还无法治愈的火焰在这个世界上也有很多种,可是在立新市却绝对只有一种:毕方的火焰。

“呵呵呵呵……”这个男子有些神经质的笑了起来,“看到我的妖怪第一句话都会这麼问,我居然活下来了?为什麼他们都死了,只有我活下来?为什麼五个兄弟中只有我活了下来?”

“我可没这麼问。”季墨耸耸肩。

一般这些心怀深仇大恨的人的性格都会变得奇怪,季墨怎麼知道他是很多遇害者中唯一的幸存者,又怎麼会去问这些揭人疮疤的问题。

“我活著就是为了报仇!你明白吗?我活下来,就是为了报仇!”男子根本没听见季墨的话,只顾自己吼叫著。

“我能明白……”季墨叹口气。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为了一个报仇,在立新市蹉跎了许多岁月,原本来到人间界畅游天下的梦想,早就不知道什麼时候烟消云散了。

“我知道你能明白,所以才来找你。”男子大吼大叫一阵子之後,情绪平复了下来,“我们都是要找周影报仇的人,所以我们应该团结起来。只凭单打独斗,我们当中没有谁是南羽的对手,可是大家一拥而上把南羽解决掉的话——就算能成功,也很有可能把孟蜀那些更可怕的家伙引出来,所以,我们已经在实行一个计画了,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来……”

季墨一笑:“我就觉得不对劲,这几天你们接连骚扰南羽,就是你们计画的一部分了?想不到啊,居然是这种事让平时各行其事的妖怪们齐心合力。”

男子点点头:“大家团结在一起不是比独自瞎忙要好得多。你想要杀周影的话,就跟我来吧。”说完,转身就走。

季墨耸耸肩跟上去,一边走一边因为伤口的痛楚而龇牙咧嘴,忽然想起什麼似地声明:“我先说明,我和周影半点仇都没有,只是因为他是刘地的朋友才来找他的。”

男子愣了一下说:“还不都一样。”

“当然……,不,算了,都一样……”季墨摇摇头,跟上了他。

“周影……”

周影正要随著田尤俊的脚步出门,南羽忽然叫住了他:“这些天那些来找你麻烦的妖怪们,举动很奇怪,我和林睿猜他们可能有什麼阴谋在进行,所以……”她想了想说:“自己小心点。”她本来想要阻止周影继续在医院中乱走,可是想了想,还是决定自己多留些心,让周影自在些。

周影“嗯”了一声,匆匆飘出门去。最近他好像喜欢上了在医院里闲逛,南羽很少在办公室中看到他修炼的身影。即使是周影,也需要变换一下心情吧?毕竟现在的生活脱离轨道太多了,等到他们回来……

南羽想到了叽叽喳喳的火儿在自己办公室中跳来跳去的样子,想到因为火儿不听话而气得跳脚的瑰儿,想到刘地那种漫不经心的说话语调,不由得露出了一个笑容……直到窗外的妖气袭来,她才收起了微笑。

“南羽,你出来……”一个男子双脚悬浮站在窗外说,这次他没有用任何东西掩饰自己的容貌,露出他那张狰狞的面孔。

一个正在与南羽说话的护士听到声音一抬头,吓得惊声尖叫起来。南羽及时一指,把她点倒,轻轻放在地上,怒视著男子说:“你居然……”

“哈哈哈,谁还在乎什麼人类……”男子破窗而入,“除掉你之後,刘地不在的立新市还不就是我的天下,到时候这里的人类想吃就吃,看看谁还敢多管闲事!看看谁还会为了区区几个人类就杀了别人的兄弟!南羽,现在你把周影交出来,或许我可以饶了你!”

“周影当年因为你的苦苦哀求才饶了你,想不到你竟然一点也没得到教训,一点也没有悔改。”

对於这个曾经在火儿的火焰下保住小命的妖怪,南羽还有一些印象。

当时他们一共兄弟五人来到立新市,不但随意吃人食妖,而且还对刘地下战帖。放话说要是刘地赢不了他们,就滚出立新市,这里的一切改由他们做主。他们所谓的赢他们五兄弟,当然是指他们五兄弟一拥而上围殴刘地。可是刘地也不是什麼讲究单打独斗的君子,到了那一天,他自己根本没有出面,不知道怎麼挑拨了火儿几句,五兄弟面对的就是火儿气冲冲地喊叫著:“谁说我不如你们厉害的!谁说以後要称霸立新市,红烧毕方的!”

在火儿一番横冲直撞下,这几个妖怪自然支撑不了许久便被大火包围;而这几个妖怪倒也是兄弟情深,四个哥哥竟然用自己的身体和全部法力护住最小的弟弟,他们自己拼了个魂飞魄散,保住了小弟的一条性命。按照火儿的习惯,本来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猎物的,但是当时周影正好在旁边,看到那几个兄弟间的深情,向来冷淡的周影不知道为什麼有些心软,带走了火儿,留下这个最小的妖怪。

不过看来这个当时的小妖怪并没有记住周影的救命之恩,却牢牢记住了周影的儿子火儿杀害他四个哥哥的事实,现在准备来杀周影报仇了。

“哈哈哈哈……我真的要好好感谢周影,要不是他养了个好儿子,我的四个哥哥怎麼会同时毙命!我又怎麼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我确实要谢谢周影啊,如果他没有假慈悲放过我的话,我今天怎麼有机会找他报仇!我今天怎麼有机会让他为我的哥哥们偿命!哈哈哈……”

南羽正要说话,忽然警觉地仰起头:“你们干了什麼!”

她感觉一股极其强烈的阴气忽然从各个角落涌了出来,把整个医院包围在其中。这不是妖气,而是十分浓烈的鬼气,难道是有上百个厉鬼突然冲入医院,所以才会有这麼强烈的鬼气?医院中的病人本来就是病中体质虚弱,怎麼受得了这样的阴气侵袭?弄不好就会有人因此丧命。

男子又发出了一连串冷笑:“南羽,我看你这次怎麼护住那个影魅!”这医院中出现的异状,当然就是他们安排的,确切的说,其实正是他的计画。

他很明白刘地在立新市的势力,知道刘地绝对不会只依靠南羽来保护周影。就算战胜了南羽,木鱼和尚等更加厉害的对手也会跳出来,自己绝对没有把握赢得了这麼多高手。所以他暗中联络了许多和他一样因为与刘地、火儿等有著刻骨仇恨,所以对周影誓要杀之而後快的妖怪。在别的仇家陆陆续续找上周影报仇的时候,他们却在准备著别的计画。

这些妖怪各自准备,炼制了无数的鬼使,这些鬼使都是用无辜者的灵魂炼制的,当然个个充满了怨毒之气。尤其是在炼制他们之前,这些妖怪反覆对受害者的人类说明,他们之所以遭受这样的悲惨命运,全是因为一个叫做周影的影魅之故。等到这些受害者变成了没有什麼意识的鬼使,心里念念不忘的便是他们是因为影魅周影才变成这样,所以当他们听从那些杀害他们的妖怪之命,去寻找这个影魅周影时,便有说不出的卖力凶狠。

这些日子以来,接连不断的有妖怪前来骚扰南羽,为的就是为这些鬼使制造机会,在南羽被妖怪缠住争斗的时候,这些鬼使就附在前来医院看病的病人身上,分批进入医院中。因为他们进入医院之後并不急著开始搜寻周影,反而是尽量收敛气息潜伏在病人身体中,所以南羽若不刻意去找的话,根本无法注意到原本因为生病而生气减弱的人类身上其实潜伏著鬼使。

等到进入医院的鬼使达到了一定的数目,这些妖怪集合了几乎立新市所有以杀周影为报仇目的的妖怪,发动那些早就埋伏好的鬼使,对医院开始了内外夹击。

这时医院中已经开始大乱,那些被鬼使附身的病人们开始抢夺手术刀、扳倒病床铁架,拿在手中胡乱挥舞,在医院中横冲直撞。医院中的病人、医生、护士、家属……等等这时在医院里的人,顿时都乱作一团,你推我挤地往安全的地方逃窜。

那些闪躲不及的只要遇见这些狂暴的“病人”,就会遭到一顿暴打。也许因为这些鬼使都是无辜地失去生命,所以对於活人产生了一种忌妒和憎恨的心理,即使面对不是主人给他们制定的目标,也毫不客气地出手,要不是有不要轻易杀人的命令,他们恨不得能立刻杀掉几个人以发洩怨气。

赵凡躺在病床上,隐约听见外面传来的喧哗吵闹声。不过现在的他已不再对身外事物感兴趣,而且他的身体也让他没有馀力再去关心其他的事。他静默著看著病房天花板,什麼都不想地躺著。

周影感受到这浓烈的鬼气,想了想,对赵凡施展了催眠法术。当这个少年睡著後,他纵身躲进了少年的梦中。

就在周影隐没在少年的梦境中不久,一个被鬼使附身的病人摇晃著身体,来到了这间病房门口。

这个鬼使手中握著一把锋利的手术刀,被他附身的病人原本正躺在手术台上准备动手术,已经被打了麻醉针,所以现在他身体控制得十分不顺利,摇摇晃晃、跌跌撞撞,幸好这样的身体自身意识更加薄弱,所以他反而跑在其他同伴前面,第一个到达了影魅气味传来的位置。

对於把自己害成这样的影魅的仇恨,让这个鬼使的牙齿咬得格格作响。他冲进病房,按照主人所灌输关於影魅的记忆四处搜寻,却没看到任何与之相似的东西,只看到病床上躺著的一名少年。

鬼使在病房里转了数圈,明明那个影魅的气味就在鼻子底下打转,可就是找不到他。这个鬼使越来越焦躁,不由得狂性大发,挥动手术刀在病房里大肆破坏,最後看著床上的少年,嘴角露出了残酷的笑意。

这个鬼使心中想要毁灭些什麼的念头已经胜过了不许杀人的命令,他现在就是想要把眼前这个已经快要熄灭的生命彻底消除,就是想要世界上一切的生命都跟他自己一样,嚐嚐死亡的滋味。

鬼使一个箭步来到病床前,对著沉睡中的少年举起了手中锋利的手术刀。

没有等周影从少年的梦中脱出救援,两条身影从天花板上扑了下来,双双把那个鬼使推倒在地。

“这种东西是我们的同类喔,真可怕啊!”

“这种怪物是我们的同类……哎呀……我可不承认,你喜欢的话自己去和他认亲吧……”

“这是主人说的!这个东西也叫做鬼使呢!”

“天啊……”

这次攻击,把那个鬼使从被附身的病人身体中打了出来,露出了原形——一个赤红色、表面有一层似乎不断在流淌著黏液的人形,站在病房中央看著攻击自己的对手。而两个被一团雾气包围的小孩悬浮在他的面前,正对他指指点点著评论著。

“看来什麼东西都要分等级啊,就连鬼使和鬼使之间的差距也这麼大。”那个子小一些的男孩感叹著,一边上上下下地看著自己,似乎对自己的外貌很满意。

“这有什麼值得好高兴的!还不就说明了你在被制作成鬼使的时候受了更多的折磨、死得更惨罢了!”看起来大一些的男孩皱著眉头反驳他。

“可是我已经不记得了!主人帮我把那些可怕的记忆遮挡起来了。”小一点的男孩洋洋得意地说。

“你以为那是好事吗?主人不是说了?你要是一直这样逃避往事的话,你的修为就永远不会有大进步,就永远别想脱离鬼使的身分,获得真正的自由。”

“我不要自由不行吗?主人对我这麼好,我才不像你们有那种忘恩负义的想法,老是想离开他……”

“你……”

两个小鬼斗嘴之馀,那个红色的鬼使低吼著向他们扑了过来。这种用最快方式生产出来的鬼使,智力十分低下,甚至无法分辨清楚眼前这两个孩子是不是真正的人类。两个小孩立刻上前,对著他就是一顿拳打脚踢。这两个小孩当然也不是人类,他们是林睿五个鬼使中的两个,原本被林睿安排在周影身边担任传递消息的工作,现在看到这个鬼使想要杀人,便冲出来阻止。

林睿从人类道士手中夺来的这五个鬼使,是那个人类道士花费了许多年的时光,精心挑选的人类小孩,使用了十分残忍的手法制造出来的。他们又被那个人类道士和林睿使用、培炼了多年,不论是能力还是智力,都是那种匆匆炼制的简易鬼使所无法比拟,不一会儿就把那个鬼使打得魂消魄散。别看他们算得上是同类,下手时可是一点都不留情。

两个小鬼正要高高兴兴地向周影邀功,忽然发觉事情很不对劲:更多被鬼使附身的人类正在往这间病房涌来,而他们对主人发去的消息,却彷佛被什麼隔绝了一样,根本传不出这栋大厦,两个小鬼使相互看看,脸上都露出紧张的神情。

南羽和那个妖怪动手之後,没几回合就又有一群妖怪扑了上来,把她团团围住。南羽布下的法力足以阻止这些妖怪冲进医院,但医院里的局势她却无法分心去应对,不但担心周影的安危,而且那麼多鬼使进入医院,医院中的每个人都可以说面临著危险,她心里无比焦急,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希望林睿、区小妹或别的朋友能够快一点赶来控制住局面。

她心里埋怨自己低估了这些妖怪的仇恨心和疯狂程度,做了那麼多准备,却没料到他们竟会使出用人类当鬼使的办法混进医院,更没想到他们为了找周影报仇,竟然不惜公然伤害如此众多的人类,这种行为实际上已经违背了妖怪们基本的行事准则。

妖怪们在人类当中生活时,之所以尽量低调,除了为自己生活方便之外,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出自於自身的安全考虑。现在修道的人类少了,在人间小打小闹基本上不会有人过问,但是过於张狂还是会引来麻烦,万一引来个神仙灵兽之流,那麼不但这个作恶的妖怪罪有应得,就连周围的无辜妖怪们搞不好也要弄上一批当作陪葬。所以要是有妖怪真的做出对人类过於残酷又十分张扬的行为,不但像南羽这样爱护人类的妖怪会看不惯出手,就是一般妖怪,也会因为害怕受连累而将其视为敌人,说不定会群起攻之。

这些妖怪这次这麼做,显然是为了报仇而豁出去了,也可见他们报仇决心的坚定,因为不管他们的行动成功与否,立新市——甚至整个人间界,他们都无法再待下去了,只有远走他乡,甚至远走异界,才能躲得过因为这件事惹来的麻烦。

想到这些,南羽更是手心微微出汗:她有把握住所有这些妖怪不让他们进入医院,也有把握在事後把所有鬼使都消灭,但是她没有办法同时做这两件事。不知道周影现在在医院的什麼地方?不知道医院里无辜的人们是不是受到了伤害?她的心情一乱,一个不小心,被一名对手的武器刺中了胳膊。她连忙强压住心中的惶急,专心对付眼前的敌人,无论如何,总要先解决眼前的事情,才能去处理医院中的其他事。

林睿的两个小鬼使,论身材,与眼前的大群鬼使是小孩与大人的区别,但若论实力,却恰恰相反。正好是成熟鬼使与草草炼制的代用品的差距。但是蚁多咬死象,这些低级的鬼使多了,也把这两个小鬼使逼的手忙脚乱。

周影从少年的梦中出来,化身做一片阴霾,开始把那些被鬼使附身的人类一一扔出门去。只见他在那些人的身上盘旋一周,那个人体内的鬼使便被逼出体外,然後周影便快速地把人类推出病房,免得他们再次被附身受害。本来以他现在的能力,花费这麼大的力气实在有些不值得。但这里是南羽的医院,南羽一直在努力保护这些病人不受妖怪们的侵害,都是因为自己躲到了这里,才会引来这麼多麻烦。周影不希望因为自己,让南羽感到难过。

鬼使们发现了他们寻找的目标,朝周影一拥而上,注意力却都放在了周影身上,甚至对两个小鬼使的攻击不加理睬,任由小鬼使殴打他们。

他们这些快速制造的简易鬼使根本没什麼法力,所以只能贴身扑上、手脚牙齿一起出击,对周影不顾一切地攻击。周影即使失去了大半的法力,比起眼前这些鬼使来,还是要高明许多,但是这些鬼使源源不断地冲上来,也让他一时有招架不住的感觉。医院中别处的鬼使感受到他们憎恨的影魅周影就在这边,更是一窝蜂拥来,到了後来,周影甚至来不及把鬼使从人类的身体中逼出来,只好尽力躲避那些被鬼使附身的人类,以免损伤到他们的肉体。这样一来,他的抵抗就更加地绑手绑脚,渐渐显的狼狈。

那两个小鬼使原本竭力地帮助周影抵御这些鬼使,然而看著病房里已经冲进了二十多个鬼使,而且走廊上那些被鬼使控制的人类也还在源源不断地涌进来,於是在互相对视之後,忽然一左一右分头往两个不同的方向飞去。那些简易鬼使看到周影就像饿狗见了肉一样,都没有去理会他们,不一会儿,两个小鬼使就消失在走廊尽头,丢下周影不管了。

医院中一团混乱,各个病区都有忽然发疯的病人著魔似地打砸著冲上走廊,医护人员根本无法阻止这些好像是吃了兴奋剂力气忽然变的奇大无比的人。大多数医护人员在发现自己的力量对控制局面毫无作用之后,便跟著其他病人、家属一起逃往了安全区域,但也有一些尽职尽责的医护人员,虽然明知道自己的力量微薄,却不肯撇下一些行动不便的病人独自逃走,坚持留守在病房里。

田尤俊便是这其中的一个。

医院中的骚乱开始时,田尤俊正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听到外面的喧闹吵嚷,他匆匆出来查看,从一个护士那里得知病房区里现在一片混乱,无数病人不知怎么发了疯,抢夺了手术刀逢人就砍。田尤俊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自己的病人不知道有没有受到伤害,于是在别人纷纷往外逃的时后,他反而冲进了病房部的大楼。

刚开始,田尤俊幸运地没遇到那些被鬼使附身的人——毕竟医院的病房部也是座十七、八层的大楼,几十个鬼使分散在里面,又都是有目的往周影的方向前进,也不是那么正好就能遇见。田尤俊一一检查病房,他的病人大多已经跑出去避难了。他要几个被他“抓住”的医护人员把几位行动不便的病人送走,自己却往更加危险的高楼层前进;终于在接近周影所在的楼层时,遇见了一个被鬼使附身的人。

田尤俊看到一个身穿病患服的女子,正将一把椅子当作武器,劈头盖脸地殴打著一位老先生。那个男人一边躲避,一边哀求著:“囡囡,我是爸爸啊!你这是怎么了?囡囡你这是怎么了啊……”他看见田尤俊冲过来,不求这个医生帮助头破血流的自己,却拉著田尤俊哀求:“医生,您快看看我女儿,她是怎么了!医生,求您救救我女儿,我给您跪下了……”

田尤俊拉著这个男人,躲开那个女子的当头一击,眼看著女子还是恶狠狠地冲上来,连忙转身逃避。那个老年男人被他拉著,还是担心得频频回头,想要回去帮助疯狂的女儿,虽然他明知道自己没有那个能力。

田尤俊半扶半抱著老先生往楼梯方向跑,不时回头观察,见那个女子还是紧逼迫来;看她大步如风的行动,实在不像一个病人。不过田尤俊不是精神科医生,无法判断是不是一个人在精神失常的情况下就会发挥出异样的潜力,不过现在看来,这个说法恐怕是很有根据的。

“医生,我女儿……他是我的女儿……”老先生还想著把女儿唤醒。

“我先把你送出去,待会儿会回来帮助你女儿的。”田尤俊向他保证。

“我女儿只是肺炎住院,她没有精神病……”老人絮絮叨叨的,总之就是不想让田尤俊以为女儿是个精神不正常的人。

田尤俊也认为这种状况很不正常。从他的专业角度来看,他确信不应该有这么多不同病情住院的病患,会同时出现相同的精神病症状,并且疯狂攻击他人。这是医学无法解释的。但是作为一个医生,他又不信怪力乱神的事,所以现在心里乱糟糟的。忽然听见楼下远远传来警笛声,心头一阵轻松,对著那个老先生说:“好了,警察来了……你放心吧,只要这里的局面稳定住,医生一定有办法治疗你的女儿的。”

田尤俊刚刚说完,忽然觉得一股劲风当头打下来,他下意识地一缩脖子,一把寒光闪闪的手术刀贴著他的脸皮劈了个空,手术刀的锋利程度,他这个外科医生是最清楚不过了,要不是刚才他的反应迅速,说不定会被削掉整片头皮。

拿著手术刀的是个穿著手术衣的病人,看来他是在手术前夕从医生手中夺到这把手术刀的。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在被麻醉了之后还能行动?也不知道为他准备手术的医生护士们现在怎么样了?

那个手拿手术刀的病人没有给田尤俊更多胡思乱想的时间,又拿著手术刀向他冲了过来。这时身后那名女子也已经追了上来,形成前后夹击的局面。田尤俊把那个老先生护在身后,被那两个失去理性的人逼到了墙角,电梯就在几步之外,可是他却已经没有时间去按键了。

田尤俊趁著那个男性拿著手术刀对自己刺过来的时候,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并且用力一带他的身体,让他替自己挨了那女子的一椅子,同时对著老先生说:“快,搭电梯下去,我拦住他们。”

老先生这次终于回过神来,知道事情不仅仅是他女儿发疯那么简单,也发觉这个地方有多么危险,于是跌跌撞撞地扑向电梯。幸亏这个混乱时刻使用电梯的人不多,所以很快就搭上了电梯,往楼下而去。

田尤俊松了口气,继续与那两个被鬼使附身的人搏斗。他在学校中学过自由搏击,身体这几年又被妻子调养的非常好,加上两个鬼使还遵守著主人不许杀害人类的命令,所以田尤俊一时还能支撑,但就是无法摆脱他们,而且时间一长,他身上也开始出现大大小小的伤口,动作渐渐迟缓下来。

当区小妹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个情景。

虽然那些妖怪对这个医院施了法术,使得里面的法术信息无法传递出去,但是区小妹却还是发觉了异样——她在丈夫身上施展的法术忽然没有了感应,这不就摆明著告诉她丈夫那边出了事。

当区小妹把两个鬼使抓在手中,恶狠狠地一捏,对方便化作一抹烟雾,很快消散的无影无踪:“周影,又是你惹来的麻烦……”旁边的地上,那两个被鬼使附身的倒楣人类与田尤俊都躺在那里,因为中了区小妹的法术,已经陷入沉沉的睡梦中。

区小妹略微看了一下医院的情况,便被这些妖怪的胆大妄为惊呆了,没想到竟然有妖怪敢这么做。孟蜀已经够胆大妄为了,但他想要建立一个梦中故土时,还是在自己开创的小小空间中,只拿妖怪来折腾呢,而这些妖怪为了找周影报仇竟然这么做,区小妹实在不能不佩服他们的胆子。

“真不知道这个周影平时是怎么做人的,居然让人家恨他恨成这样……”区小妹幸灾乐祸地冷笑著。

凡事总是有因才有果,既然这些妖怪能为了报仇做出这么疯狂的事,就能间接明了周影对别人做过的事是多么令人发指了。

“这下子尝到苦果了吧,咎由自取……”她喃喃自语著,看看地上的丈夫,再看看周影所在的方向,犹豫著是要带丈夫离开,还是要过去帮个忙。毕竟住在立新市,卖个人情给周影,总会有用到的时候。

林睿敷衍听著老师讲课,虽然摆出一副好学生的模样,但他脑子里想的却全是与课堂无关的事。这几天天天有仇家到医院去骚扰,为什么今天还没有动静?难道是自己那两个小鬼使今天偷懒了?还是……

林睿今天不知怎么地,就是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上课了,难得今天安静,他本来想要好好在学校里待一天,假装好孩子,可是心里总是被一种莫名的预感萦绕著,使他坐立不安。

乾脆去看看再说。

林睿这么想著,施了一个小小的法术,把自己的一个鬼使变成自己的模样,让他代替自己坐在那里上课,而他却溜出教室,往医院的方向飞去。

当他到达医院上空时,翻滚的妖气把他吓了一大跳。由于被施加了法术,这些妖气要来到医院附近时才能察觉的到。林睿心中马上浮出三个字——“出事了”。

虽然看到南羽正与许多妖怪苦斗,但他还是远远绕开,直接往医院中跑去。

还没等他冲进那扇开著的窗户,一个陌生的妖怪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拦在他面前:“林睿,早就知道你会来,你是那只毕方的朋友,今天就一次受死吧!”

林睿一言不发,往对方当头就是一爪。

对方早有准备,对于平时林睿的本事已经研究透彻,对他的九尾狐能力到底值多少斤两也心知肚明,因此马上就与他缠斗在一起。

周影并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也不知道南羽与林睿都被缠住,不能来支援他。他被几十个鬼使团团围住,很是狼狈地应付著。他也知道这次事情绝不寻常,所以脑子里一直转著逃走的念头。那个少年还是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因为周影法术的关系,虽然身边已经闹著不可开交,但他依旧睡得沉稳香甜,一点儿也不知道自己的病房里正在上演怎样的闹剧。

周影几次想从鬼使们防备较弱的天花板通风口出去,但总觉得如果把这个少年留在这里,他下一秒钟就会被暴躁的鬼使们撕成碎片。要是带著这个少年,周影就没办法化为烟雾逃走,可是这些鬼使把门口、窗口堵的密不透风,他一时根本出不去。

如果丢下这个少年,周影有九成的把握安然脱身,而且这个少年本来就命不长久,就算被鬼使所害,也不过是早几天晚几天的区别。可是事情本来就是自己惹来的,周影明知道怎么做更为明智,但还是无法眼看这个少年死于非命。

“周影,这是怎么回事!”当区小妹一点也不友善的声音传来时,周影却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请帮忙带这个人类出去。”周影来不及回答区小妹的问题,指著床上的少年说。

区小妹皱起了眉头,这个影魅居然理所当然地指使自己;惹了这么大的麻烦,竟连一句解释都没有,就马上要自己帮他做这做那的。她悠然地靠在门框上,随手把几个鬼使打得烟消云散,对周影问:“这个是什么人啊?你要这样帮他?”

周影惊异于她在这种时候还能这么悠闲地发问,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告诉他:“这是你丈夫的病人。”

区小妹一愣,立刻踢开几各挡路的鬼使来到少年的病床前。她低头略略一看:“原来是个快要死的人……”她当然知道田尤俊是个多么负责任的医生,要是有什么病人在这场混乱中受到伤害,即使是个本来就命不长久的绝症患者,他也会深感自责,长吁短叹上一段日子。区小妹抓起少年走向门口,对周影问著:“你需要帮忙吗?”

周影自忖没有这个少年拖累,虽然应付这么多鬼使有些吃力,但逃走还是绰绰有馀的,于是摇了摇头。毕竟要是欠下区小妹更大的人情,以后见面还是要还的。区小妹与刘地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恩怨,周影不想和她牵扯过多。区小妹也觉得这些鬼使虽然数量不少,但没有多少本事,周影应该应付得了,便什么也没再说地带著少年走了。

周影见少年已经脱险,自己也打算脱离鬼使们的纠缠离开这个地方。这个时候,涌进这间病房还没有被消灭的鬼使已经多达四十馀个,其中一大半还顶著人类的身体。看到周影要从天花板的通风口中飘出去,这些鬼使彷佛接到什么命令一般,忽然都抛掉人类的身体,也向著天花板上的通风口蜂拥而去。只是他们与纯粹是影子存在的周影不同,都是多少有些体积的,在狭窄的通风管道中,这些鬼使不管怎么争先恐后,也只有两只可以同时通过,后面的反而挤在了一起。

周影发现这种情形之后,心中忽然觉得这是消灭他们的好机会,反正这些鬼使最多只能有两个同时对自己发动攻击,自己尽可能可以这样一次消灭掉他们。周影这样想著,转身对著最前面的两只鬼使而去。

南羽静下心来应付眼前的群妖,她的法术本来就比这些妖怪高强一些,加上这家医院是她“盘踞”了数十年的地方,已经被她有意无意地布下不少阵法、机关,特别是最近几天,她为了保护周影,绞尽脑汁加强了各种防范,把这些准备都加以利用,虽然对方人多势众,但她还是渐渐占了上风。

南羽在以寡敌众还稳站上风之後,出手更为狠辣。她不是瑰儿那种对什麼对象都会忍不住心软的人。在她看来,这些妖怪为了私仇而随意杀害人类、制造鬼使,个个都有可杀的理由,况且现在这种紧急关头,她更是不会手下留情。

南羽手中木剑一晃,一个妖怪惨呼一声,一个踉跄从楼顶上跌了下去,加上他被南羽一剑砍断了手臂,又疼又慌之下居然忘了自己可以飞行,就那样直直落了下去,跌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要不是有南羽在医院周围布置,使人类看不到妖怪的法术阵还在发挥作用,这个从天而降、比人体还要巨大的猴子,足以令本来就一片混乱的医院更加混乱。

“南羽,你果然狠毒!”那个领头的妖怪眼看自己的同伴已经被南羽杀伤接近一半,忍不住咬牙切齿地说。

倒不是因为他与这些夥伴们有什麼深厚的同伴情谊,但大家都是同一阵线的,看著他们被杀伤,难免会兔死狐悲。而且就算成功杀了周影,接下来要逃出立新市,也势必要再经历一番争斗,到时候站在一起的夥伴当然是越多越好。实在不行时,还可以把别人当作挡箭牌,掩护自己逃走。不是说南羽向来心慈手软吗?现在看来,她根本就是杀妖不眨眼的魔王。

“可是你以为你这样就可以保住那个影魅的性命吗……”这个妖怪冷笑著。随著他的话语,医院中忽然响起了接连的爆炸声。

南羽有些惊慌地看到医院的一间病房中迸发出耀眼的爆炸火花,同时,周影的感应忽然微弱下去,变得若有若无。

“哈哈哈哈……这下看你怎麼再去护住那个该死的影魅……”眼前的妖怪们看到这样的情形都笑起来,他们的计谋果然成功了,这下那个影魅不死也要重伤,接下来肯定能要了他的命。

南羽听著接二连三的爆炸声,一股怒气冲上了心头;“你们这些畜牲,竟然一再使用这样残忍卑鄙的手段!”她的面容开始变得狰狞,形体上也渐渐有了难以察觉的变化。

“大家注意,这才是她这个僵屍的真面目!”一个妖怪大声提醒大家。

南羽的头发披散在脑後,手指生出弯曲尖锐的长指甲,嘴角也微微露出两颗獠牙。她的眼睛变成深红色,面孔的脸色消退得乾乾净净,透露一种屍体般得煞白。这正是南羽化为僵屍时的型态,由於修练道法,她已经很久没有以这个面目示人了。

由於僵屍的出现,空气忽然变得乾燥炙热起来。天空中原本无目的地游荡著的几片云朵,也好像被瞬间蒸发了一样,再也不见踪迹。南羽已经是千年的僵屍,只要显现出原形,这种天生的能力她自己都控制不了。旁边的妖怪们更是感到它强大的力量扑面而来,那种妖气弥漫的几乎令人窒息。

最初由屍体形成的僵屍是十分弱小的,就算是人类,只要成群结队,也可以轻易消灭他们。而这些新生僵屍的智力也十分低下,除了食欲之外,几乎没有别的思维能力,可见他们想要生存有多麼艰难。但是,僵屍们如果撑过了最初的时光,可以幸运成长的话,他们的确会越来越强大。特别是过了五百年,与同龄妖怪的差距就会显现出来,并将不断扩大其间的差距。千年僵屍与同样修为年限的大多数妖怪相比,已经有了天差地别的差距。这期间的僵屍,一般已经可以化身金毛吼(八家将中四季大神之一,原本在观音菩萨身边修练,後来被家将祖师爷九天千眼帝借走,成为家将成员。),甚至能与天上的神龙争胜了。而这个修为阶段的其他妖怪,也不过是刚刚勉强可以称得上大妖怪而已。

南羽很少使用僵屍的力量,是因为她的道法修为还压不过僵屍的本能力量,她在变身成为僵屍的时候,会出现完全无法驾驭或压制力量的情形;她害怕自己的力量会给周围的人类带来难以预料的灾祸,所以才不轻易显出原型。

但是此刻的南羽已经顾不了这麼多了。

她的心里这一刻只剩下了周影。

如果周影有什麼意外,她不介意用眼前所有妖怪的生命作为抵偿。

太漫长的生命之中,她经历过无数的生死离别,正是因为不愿意再面对这些,她才会选择独居城市一隅,静默而孤独地生活。周影在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孤独的时候走进了她的生活,现在,这个与众不同的男子已经成了她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份。如果可以,南羽愿意用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换取周影的安全。

现在周影不知道处於什麼样的危险中,种种不祥的预感让南羽有些失去了理智,她显现出原型後,手中原本的武器木剑不知何时已经收了起来,改为挥动双手当作武器,向著敌对的妖怪们冲了上去;一个因为看到南羽的原型略为一楞的妖怪闪避不急,被他当胸一抓,活生生地掏出了心脏。

“这娘们要拼命了,大家小心!”领头的妖怪大声提醒众人,自己却悄悄後退一些,隐藏在几个急於进攻的夥伴身後。

医院中又是几声爆炸声接连传来,周影的气息弱不可察,南羽发出一声愤怒的吼叫,整个医院上方的天空变得通红,彷佛随时会下起火雨来一样,在她妖气所及的整个范围里,空气就像快要燃烧般的酷热翻腾。与她敌对的妖怪中有几个见情势不对,已经开始偷偷逃离战场。

林睿不想与对手恋战,所以在双方交手了十几个回後之後,施展一个九尾狐一族特有的幻术迷惑对方,然後便溜之大吉了。

他刚踏入医院,就收到了他的鬼使的求援。两个小鬼使原本想要脱离混战去给林睿报信,谁知道却发现医院被不知什麼妖怪布下的法术包围,他们居然无法出去。而这个时候一群鬼使跟踪而至,对他们展开了围攻。两个小鬼边打边逃,在医院里像无头苍蝇般乱撞,却怎麼也找不到可以出去的空隙。就在他们一筹莫展,商量著准备回去帮助周影的时候,突然接收到主人林睿的讯息,立刻兴奋地靠拢过来。

“这是怎麼回事?这些鬼使是从哪里来的?”林睿一边把跟著小鬼使冲过来的鬼使们甩出去,一边向小鬼使们喝问。

“不知道啊,一下子就从每个角落中往外冒了。”

“是啊是啊,一下子就出来了呢,到处都是……”

“是那妖怪用来对付影魅的吧?”

“他们追著影魅乱咬呢。”

“主人,这种东西也叫鬼使吗?他们看来真丑啊。”

“影魅在哪里?”林睿喝斥一声,打断了两个小鬼使的唠叨。

两个小鬼使平时被他宠坏了,何况这次还自认为立了大功,主人竟然没有夸奖他们,反而对他们恶声恶气,不高兴地随手一指周影所在的病房:“那边。”

林睿顾不得和鬼使们生气,匆忙往那边赶去,谁知道没走几步,一声巨响传来,把脚下的楼板都震得摇晃了起来。

“这是怎麼回事?”林睿惊叫一声。爆炸声正是从鬼使们说的周影所在传来的,难道是周影出了什麼事?还没等他回过神来继续前进,爆炸声接二连三地响了起来,楼内再次响起人类的大呼小叫声。

“周影,你可千万别死!”林睿口中喃喃自语著,快速往前掠去,沿路挡了他去路的人类都被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撞开,引起一片惊呼。

林睿跑进那间病房,只看见一地的狼籍。病房里所有的家具和医疗设备都已经变成了碎片,地上横七竖八地躺著许多病人打扮的人类,而在天花板上,一个大洞还在往外冒著黑烟。

“周影,周影,你在哪里?”林睿趴在那个已经可以看见楼上一层的洞口,对著延伸往远处的通风管道内呼喊。

管道中隐隐传来他自己的回声,却没有任何其他动静,停了片刻,远处又传来爆炸声。

“周影这个笨蛋一定是被人家堵在里面了。”林睿跺跺脚,准备钻进去追赶,却听到病房窗户的方向传来敲击声。

他回过头,看见一个妖怪飞在窗外,正在向他招手:“九尾狐,这边来。”

林睿看著这个曾见过的妖怪,微微皱眉:“季墨,你也是来找周影麻烦的?想不到你们的胆子还真是不小呢。”在他的记忆中,季墨是个诸事都退缩一步的妖怪,没想到这次居然也搅和到这件事情之中。

季墨冲他一笑:“我早就说过,刘地杀我朋友的仇我是一定要报的,不过今天我不是来找周影报仇的,你要是想救周影,就跟我来。”

林睿一扬眉毛:“我凭什麼相信你!”

季墨哈哈大笑:“你尽可以不信啊……哈哈哈……”说完,转身就走。

林睿生性多疑,要他这麼轻易地相信一个潜在的敌人,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季墨的行为在他脑海中产生的联想,无非是“陷阱”、“圈套”一类的字眼,可是他心里倒也很想跟上去看看这些家伙在搞什麼鬼。

正当林睿犹豫不决时,医院大楼外面的气氛忽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南羽……”林睿抢到窗前张望。

就连她都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了吗?难道事情真的遭到这种地步了?林睿用力地皱著眉头,最後还是往季墨的方向追了过去。

季墨的速度不快不慢,分明是在等著林睿跟上来;看到林睿的身影之後,又回头一笑,带领他往医院范围之外飞去。

季墨三转两转,最後进了一栋老旧的房子。他直接上到三楼的一个房间,这房间被重重的法术保护著,从外面看起来就是一户很普通的人家,可是如果邻居有心,就会发现这家的主人已经好几天没有露面了。

季墨被法术档在门口,他往里面张望一下,吆喝:“田前辈,是我,季墨。”

过了好一会儿,屋里才传出一个嘶哑的声音;“你来干什麽?”

“我来告诉您一声,南羽为了对敌显现出了僵屍原形,已经稳稳占了上风,很多夥伴已经见势不妙逃走了,我来向您打个招呼,也决定不蹚这趟浑水了。”

“哼,个个都说要不惜性命的报仇,怎麼一到了关键时刻,就都夹起了尾巴!无脸怎麼说?”

“他?”季墨不屑地一笑,“他是第一个逃走的,拿同伴当挡箭牌,逃的那麼快哟……您不是看不出来,那家伙只会最碎嘴,哪里有一点真本事!出主意的时候头头是道,真的要执行了,什麼杀人害命、做鬼使这些事情,还不都推给您去做,他自己哪里肯沾身。”

屋里的人又沉默了一阵,才说:“我才不管你们怎麼想,反正只要能让我替我的孩子报仇,我是不会在乎这一切的……你们要走就走吧,我马上就要抓住周影了,哈哈哈哈,能跟他同归於尽就都值得了……”

“是吗?您已经找到周影了?”季墨很惊喜地问,忽然又惊恐地惨叫一声,“九尾狐……啊……”惨呼声中扑倒在地,抽搐几下不动了。

“可恶!”屋中的人在季墨身後不远处,果然看到了林睿的身影。这个笨蛋竟然把九尾狐引到这里来了!真是死了活该!屋中的人对著季墨的“遗体”一声咒骂。

林睿来到门口的时候,屋里的人扬手抛出一团黑雾,把整个门口都包裹了起来。

当林睿试图强行冲开门上的防御时,一道红光从门中射出来,把他逼退了数步。林睿因为根本看不见屋子里的情形,一时也不敢贸然往里面闯,就在门口转悠著。

对於屋里的人来说,林睿根本不足为惧,他不过是一个平时仗著毕方狐假虎威的小丑而已,可是他背後却有一个庞大的九尾狐家族。没有一个妖怪愿意和整个九尾狐家族结怨,这种天生强大的妖怪,不仅实力强悍,而且狡猾多端,与他们作对的话,不管多麼厉害的角色,最後的下场都堪忧。屋子里的妖怪不想真的杀伤林睿,毕竟与刘地、南羽作对,大不了离开立新市、离开人间界,但若与九尾狐作对的话,九界之中就很难找到可以容身的地方了。

屋子里的妖外因为要分神对付门外的林睿,对周影的感应便弱了下来,再这样下去他就要脱离自己的掌控范围了,为了报仇花了这麼大的代价,这妖怪绝不会在就要成功的时刻让周影再从自己的手心中溜走。

屋里的妖怪撤去了黑色烟雾和防御的法术,让林睿清楚地一睹屋子里的情形。

林睿退後了数步,用手捂著嘴,震惊和恶心的感觉令他几乎要叫出来。

只见那间装饰摆设原本普通得无法再普通的住宅中,现在已经变成了红色的世界,那是血的红色。无数的屍体塞满这间原本不算小的屋子,因为数量太多,不得不叠起来摆放。他们的肢体都残缺不全,大多数人在生前就被挖出了内脏。这些男女老少不限的人都是历经了折磨才死去的,所以他们的每一张脸上都依旧带著痛苦与恐惧。在他们每个人口中,都延伸出一条红线,红线的另一头系在端坐在这间屋子中心的男人身上。

正是这个人在控制医院中的那些鬼使,也就是说——那麼多鬼使其实都是他独自地炮制出来的。

林睿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孩子,在他独自流浪的百年时光中,死亡本来就是常见的景象。可是这样血腥残忍的情景,还是令他产生了转身逃走的念头。

“你,你居然杀了这麼多人……”林睿指著屋里的妖怪颤声说。

“小狐狸,难道你没有杀过人。”屋里的妖怪毫无感情地说。

“可是、可是……”林睿虽然聪明伶俐,面对这样的场面,还是语无伦次。

“小狐狸,你可以走开,我不想伤害你……要是我儿子还活著,也是你这样的年纪……可是他被影魅杀了,拿去做了毕方的晚餐……”

林睿撇撇嘴。

屋中的妖怪见吓住了林睿,趁他发愣的时候,忽然甩出几道红线,捆住了猝不及防的林睿:“小狐狸,我不会杀你的,等我收拾了影魅,自然会放开你。”他的话音还没落,一道寒光已经到了他的额头。幸亏这个妖怪战斗经验丰富,一个後仰,寒光贴著他的额头划过,留下了一道血痕。

林睿的身影出现在他附近,手中持著一柄利剑,而那个站在门前做出诸般表演的,其实只是他的一个鬼使。林睿与鬼使们心灵相通,控制得非常好,再加上九尾狐一族独特的幻术,这个妖怪居然没有发现破绽。

“嘿嘿,你不是喜欢鬼使吗?我倒要看看咱们两个谁的鬼使使的好!”林睿嘴里说著话,手上可是一点都不减慢攻击速度。他知道自己要是真的公平决斗,根本不是眼前这个妖怪的对手,既然抢得了先机,他怎麼会不好好利用。

这个妖怪为了在这麼远的距离外操纵数十只鬼使攻击周影,已经消耗了大量法力,面对林睿暴风骤雨般的袭击,不禁手忙脚乱,身上也多出了大大小小十馀道伤口。但是林睿法力与力气都不大,虽然有几次很好的机会却总是无法给对方致命的伤害。当这个妖怪渐渐从被突然袭击的逆境中调整过来後,林睿的攻击对他就越来越没有作用了。

“九尾狐,本来不想杀你,这是你自找的。”

这个妖怪露出獠牙,对著林睿咆哮。就在刚才他躲闪林睿攻击的时候,他失去了与几个鬼使的联系,而那些鬼使是他派在最前面的几个,也就是说在那一瞬间,他失掉了对周影行踪的掌握。这麼多日子的辛劳,眼看就要成功的时候,这个九尾狐岔出来干扰他,冲上头顶的怒气使他把九尾狐一族的威名扔到了九霄云外,准备索性先放开所有鬼使,腾出手来置林睿於死地。

林睿一见对方的架势,马上转身就逃。他可不是那种为了胜败连命都不要的笨家伙,只要自己没事,其他都可以再想办法。

这个妖怪怎麼会容他逃走,紧紧跟了上来。林睿连蹦带跳地窜下楼梯,这个妖怪就跟在距他不到五步的地方,一个法术就要对他的背後扔去。这个时候,剧烈的疼痛从背後传来,这个妖怪手上的法术突然消散;他艰难地扭过头,看到季墨带著残酷的笑容,正从自己的身上拔出宝剑。

“你,原来是跟他们一夥的……”

季墨与刘地的仇怨由来已久,立新市的妖怪都知道他对刘地一夥恨之入骨,所以这次行动才会找他加入,虽然季墨没有什麼大本事,可是这种时候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没想到他不知到什麼时候已经投靠了刘地他们,竟然会在关键时刻倒戈一击。

“我先声明,我是和刘地有仇。”季墨摊摊手,对这个妖怪说,“可是我更恨随意杀害人类的家伙——我有四分之一的人类血统,并且是身为人类的外公抚养长大的,这个你们不知道吧……”

不过他的解释已经没有人听了——那个妖怪缓缓倒地,抽搐了几下就此不动了。他处心积虑想要找周影报复,没想到最後却是死在他向来不看在眼中的耗子妖季墨手中。

林睿立刻进屋,把那些屍体上的法术全部消除。这样一来,在医院中的鬼使就会因为没了主人指挥而陷入迷乱。虽然这种鬼使依旧有危险性,但是他们低下的智力将使他们的攻击变得效率奇差,周影应付起来应该就没有什麼难度了。等林睿处理完这里的事,一回头,发现那个耗子妖季墨已经不知去向。

周影本来想要趁著鬼使集成一团的时候回头攻击,但是心中生出的奇异预感却阻止了他。他迅速地散开身形,向通风管道深处全速飘去,就在他开始逃离的下一秒,最前面的一个鬼使尖叫著向他扑来,然後鬼使的身体开始膨胀,发生了激烈的爆炸。周影被气流推出得很远,还没等他稳住身体,另外一只鬼使又扑了上来,剧烈的爆炸声再次响起来。

这些鬼使身上被安放了某种符咒,一但控制她们的妖怪发出命令,他们就会爆炸,而且这是以鬼使的魂魄完全消失为代价的攻击,即使是对於身为影魅的周影,也能造成伤害。周影看到後面的鬼使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入,知道他们是要靠近自己再进行自爆。刚才的两次爆炸已经对他造成一定的伤害,要是这麼多鬼使一起冲上来的话,周影就算没有失掉两百年法力那时也都不一定招架的住。

周影明智地转身逃窜,鬼使们疯狂地追赶上来,一旦靠近了他,就马上爆炸。周影在长长的通风管道中快速移动——这种环境十分适合影子状态的他,渐渐地与後面的鬼使拉开了一些距离。可是很快地,通道尽头就出现在眼前,要是从这里出去,难免会遇见一些人类,要是那个时候这些鬼使不管三七二十一的自爆,後果就难以想像了。这里是南羽一直在保护的医院,周影不愿意因为自己的原因,再有更多的伤亡——

那样南羽会很伤心。

周影果断地在通风道尽头转身,迎著那些鬼使,在和他们相遇前一刻从一个通风口溜了出来。他来到这间似乎是电表室的房间後,一刻也不停留,立刻飞向窗口。只要离开医院的范围,就不会再给医院中的人增添危险——至於街道上无辜路人的安危,在周影的脑海中根本没有什麼概念;因为南羽的缘故,他对这里的人类也只是用“医院内”和“医院外”来做区分而已。

谁知道周影刚刚冲出窗户,就有一个鬼使不知道从哪里窜过来,张开双臂扑向他,准备抱住他同归於尽。

周影的失算在於他认为这麼多鬼使,必然是由很多妖怪在进行控制的,却不知道他们其实都出自一个妖怪之手。那个妖怪操纵著这麼多鬼使,自然可以通过他们感知医院中的事,虽然不能面面俱到,可是发现了周影的踪迹,自然会把注意力全部放在他身上。当周影逃进通风管道,他一边操控鬼使开始自爆,一边调动在医院其他地方的鬼使从其他方向包抄过来。周影从通风管道中出来的地方,刚好有一只鬼使被调来,周影一出来,那个妖怪立刻操纵这个鬼使向周影扑了上去。

周影躲闪不及,被这个鬼使牢牢抱住,他知道这个鬼使接下来就要使出自爆的手段,马上竭力把自己的身形散开,化作一大团烟雾状的型态,从这个鬼使的“怀抱”中脱散出来,远远看去就好像这个鬼使咕嘟咕嘟的大冒黑烟。

鬼使在瞬间爆炸,把後面赶来的几个鬼使都卷了进去。

爆炸之後,空中的黑色烟雾凝聚起来,重新出现了周影的形体。这次的打击给他的伤害不轻,可是还不等他喘口气,其他鬼使又纷纷向他扑来。周影转身逃向天空,身後跟著一大串鬼使组成的尾巴。

不知道在空中和这些鬼使兜了多久圈子,其间几次被爆炸威力波及到,更是给已经受伤的周影增加了行动的难度。就在周影绕著医院的大楼兜到第三圈的时候,屋顶上忽然传来巨大的压力,接著南羽的气息在整个空间中弥漫开来。

僵屍……

周影仰头看著上方。他知道南羽有多麼不愿意面对她自己身为僵屍时的一切,可是这次她主动显出原形,正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给南羽添了好多麻烦啊……周影偷偷叹了口气。

就在这个时候,那些追逐著他的鬼使们,动作忽然出现了混乱,周影见他们追赶的没那麼紧了,便加快速度绕了几圈,把身後的追兵甩掉了大半。这时下方医院前的停车场,他意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身著警服的孙剑正在忙碌地指挥著医院中的人员撤离。周影稍一犹豫,就向孙剑飞去,靠近之後跳进了他的影子。

并不是他不怕鬼使们会伤害到他这个唯一的人类朋友,而是他觉得那些鬼使可能没有本事伤害这个一点法术都不会的人类男子——孙剑似乎天生有著超乎寻常的好运气,就连火儿的袭击对他都起不了什麼作用。再加上他本身性格带著的凛然正气,周影相信,几个阴魂制造的鬼使根本无法靠近这个自称是正义使者的男人。

果然,几个跟踪而来的鬼使不等扑到近前,便因为孙剑身上的一团正气而消失得无影无踪。

孙剑对此一无所知,还在继续紧张地进行著他的工作。全市最大的公立医院出现这样混乱,又是砍人、又是爆炸,不能不令警方把事情往现在正在全世界“流行”的恐怖主义做联想。

南羽现出原形後出手更加狠辣,那群围攻她的妖怪中有三分之一已经伤在她的手中,另三分之一见情势不妙已经逃跑,剩下的一部分,都是与周影的仇恨较深,决意不死不休的仇家。那个领头的妖怪也在其中,不过倒不是他不想逃走——他比谁都明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只是南羽知道他是这次事件的主谋,怎麼可能轻易让他走掉,一直紧紧盯著他。

南羽在现出原形之後,抱著的就只是赶尽杀绝的念头,她的性格中本来就深藏著暴戾的一面,虽然被多年的道行给压制住了,但是今天,在周影与她保护多年的医院遇到危险之後,还是难以克制地流露出来。

“休想逃走!”随著南羽的一声吆喝,一个打退堂鼓的妖怪被她凌空抓回,空手撕成了碎片。

那个领头的妖怪一边绕著自己的同伴和南羽兜圈子,一边尝试著和外围的同夥们连络,可是就连那个一心想要为子报仇、不惜听从自己建议杀害大量人类的妖怪,这会儿也没了消息。

难道他们全都……他的心中生出不详的预感,想要脱离这场争斗的念头也更加迫切。

孙剑跟著大队人马进入医院内部搜查,周影为了不再给他添麻烦,所以没跟去。

现在看来,那些鬼使背後的指挥者似乎出了什麼问题,鬼使们散漫的到处游荡,有一些已经开始出现消散的状态,连攻击人类的基本念头都没有了。

鬼使的制造者与鬼使之间有著很强烈的联系,鬼使受到损伤,鬼使的拥有者也会承担一定程度的伤害;反之,鬼使的拥有者死亡,鬼使在正常情况下就会消失。这种联系的强弱程度,与鬼使的“资质”成正比。眼前这些劣质粗糙的鬼使与拥有者的联系可能弱一些,所以消失的速度慢,可是如果周影没有猜错,那个控制他们的妖怪已经死了,这些鬼使的完全消失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了。

大概是南羽或是林睿出的手吧?周影这麼想著。他感到有些疲惫,正好看到被区小妹带出来的少年赵凡正躺在不远处的一辆救护车上,於是他飘过去,融入对方的梦中。

季墨就站在不远处,看著周影的行动,他冷笑了一下:“以为躲在一个人类的梦境中,我就找不到了吗?”

由於季墨之前的出手相助,林睿似乎消除了对他的警戒,在林睿赶回医院去帮助南羽的时候,居然没有理睬悄悄跟回来的季墨。季墨本来认为林睿回来後一定会跟周影联络,自己就可以藉机找到周影,没想到林睿直接上了顶楼,加入了南羽那边的战局。正当季墨感到失望之际,一抬头却看见周影正漫无目的地在医院前的停车场上闲晃。季墨眼睁睁地看著他转悠了几圈,然後消失在一个病重的人类少年身边。

这个时候,他倒是悠哉。

季墨对於周影这种泰山崩於前而色不变的心理特质,还是十分佩服。

季墨保持著原形,沿著花坛边缘,悄悄往周影的方向靠近。他一路穿过许多忙碌、惊魂未定的人们腿边,这时即使最胆小的女生,在无意中看到他之後,也都没有发出那种惊天动地的尖叫声。大概是眼前真实发生的情景,让她们已经没有馀力再对著一只老鼠喊害怕了吧?季墨快乐地在心里想著。他最害怕的,就是女性“老鼠啊……”的尖叫声,听到那尖厉、刺耳的声音,他往往会出现一种心跳加快、呼吸急促、血压上升、瞳孔放大的症状。

季墨渐渐走近,预料中周影布置来等待敌人来自投罗网的陷阱并没有出现,当他毫无风险地走近那个人类少年时,周影的生命也就马上要落入他的掌握之中了。

“季墨,我就知道你会来……”

“苏合,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季墨气呼呼地说。回过头,苏合正从一张病床上一跃而下,看来他刚才是伪装成一个人类病患躺在那里的。

“我就知道,依照你的个性,与那些混蛋为敌,和你找周影报仇是两回事。你不会错过这个趁乱占便宜的机会。”

“别说得好像跟我有多熟,我们才认识不到二十天……”

苏合耸耸肩:“交一个朋友,也许二十天的时间不够用,了解一个对手却是绰绰有馀。”

季墨不再说话,抬腿往苏合踢去,同时伸手抓向那个睡梦中的少年。苏合顺手把一辆担架车向他推去,同时赶在他前面关上了少年躺的救护车车门。他们两个这段时间以来交手次数著实不少,彼此的了解程度可以说已胜过了他们各自的朋友。两个人对於对方擅长的招式法术都心中有数,所以打起之後都表现得十分熟练,要是有旁人在一边看著,或许会以为他们这是朋友之间的练习。

这次的战斗与过去很多次一样,苏合和季墨谁也奈何不了谁。争斗持续了大约十几分钟後,季墨忽然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等到苏合觉得不对时,他已经来不及收回攻出的招式,结果被不知道从什麼地方出现的几张符咒贴到了身上。符咒的力量把苏合紧紧束住,怎麼挣扎都无法摆脱。

“你以为我没有留下一手吗?”季墨毫不停顿地往周影的方向扑过去,一边说,“这个符可是仙人的手笔,一时半会儿是动不了的!”就在他再度来到那辆救护车前,伸手去拉车门的时候,火光冲天而起,把他重重地摔了出去。

“哼哼,你是不是以为只有你自己留了一手?”

季墨为了最後特意留著那张符咒舍不得使用,可是苏合也不是省油的灯,他的手中也有杀手锏,等的就是这最後一击。

季墨失去了他平生向周影报仇的最佳机会,因为此时,林睿已经带著他的两只鬼使出现在现场。

季墨的法力不一定比不过林睿这个半调子九尾狐,但是他已经跟苏合激斗了一场。再加上南羽的战斗应该就快结束了,因为许多妖怪的断肢残体正从天上坠落下来,摔得到处都是。

“原来你这家伙也没安好心!”林睿气哼哼地说。

他刚想上去帮南羽的忙,就被南羽一句:“周影有危险!”给推了下来——他确实放松了对季墨的警惕,这对一只像他这麼狡猾的狐狸来说,实在是项难言的失误,一个下午的来回奔命,令他十分恼火,所以失去了平时用来伪装的笑容,一脸冰冷地说。

这次事件已经超过了常轨,一大群妖怪攻击人类的医院,而且杀害了大批的人类来做鬼使,这件事不论事後怎麼掩饰,恐怕都无法完全消除影响。一但惊动了那些人类的修行者或者神仙之流出来多管闲事,整个立新市的居住环境就会发生很大的变化。这对无论如何也不能离开这里、离开妈妈身边的林睿来说,将是一场可怕的麻烦,而对於身为事件起因的周影来说,势必也会受到牵连。

“都是因为你们这些趁人之危的混蛋!”林睿把牙咬得格格作响,往季墨扑了上去,如果不打个对手发洩一下,他都快受不了了。

季墨往後踉跄著退却,可是林睿的利爪飞过,在他的肩头又带走了一大块血肉,留下了五道血沟。不过真正让季墨退却的并不是林睿的攻击——这个年幼九尾狐的招数显然缺少某种力道——而是因为他看见南羽正从上方降落下来。一头乌黑长发在风中飘舞,与她煞白的脸色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从她的目光中,季墨看见了浓浓的杀气。

“逃”,现在他的脑海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在立新市,即使是刘地,也不愿意去面对现出原形、神志有些混乱的南羽。

可是不等季墨跑出多远,南羽的凌空攻击已经到达,季墨以一个扭曲的姿势摔了出去,重重跌在地上,想挣扎著起来,却只是呕出一大口血,又重重地躺了下去。

结束了——他心中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自己已经竭尽了全力,即使把生命赔上了也没有成功,可是,自己已经对得起朋友了……

就在南羽赶尽杀绝的一招接著出手时,一条长鞭抢在她出手之前卷住了季墨的腿,把他倒著拖了出去。等南羽和林睿再抬头去看,苏合已经扛著季墨跃上了马路对面的大楼,又是几次跳跃之後,消失在楼群之间。

“那个死壁虎是来帮我们的,还是来扯後腿的啊,你以为你是蜘蛛人吗……”林睿不满地咕哝。

“南羽……”正当南羽想追上去的时候,周影的声音响了起来,“辛苦你了。”他从少年身边飘了过来,“对不起,都怪我……”

南羽身上浓烈的杀气消失得无影无踪,看著他,又看著满身血污的自己,露出了无比苦涩的笑容:“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的自信和自大,反而把一切都搞砸了……如果你去了和尚那里,这一切就不会……”

“可是我想和你在一起……”周影诚恳地说。

林睿在一边偷偷撇撇嘴,鬼知道他自己晓不晓得刚才说的话有什麼涵意?

不过对於南羽来说,这句话已经很足够了,她的泪水涌上来,伏在周影肩头,低低哭泣起来。

“等火儿他们回来,我要告诉瑰儿……”林睿自言自语,“居然自己跑去卿卿我我,把这麼大的烂摊子扔给了我……天啊,我要从哪里下手……天啊……”

苏合频频回头,确定身後没有追兵之後,把季墨扔在地上:“没事了,你快逃走吧。”

季墨盯了他一眼,恶狠狠地说:“猫哭耗子!”

苏合耸耸肩:“我可不是猫,我劝你早点离开立新市,看来这里就要来一场大洗牌了……”经过了这样的混乱,那些老家伙们不冒出来干涉才怪。

季墨长出了一口气,张开四肢躺在地上。虽然费尽心思的报仇没有成功,可是在死亡关头前走了一遭之後,他觉得自己已经对得起死去的朋友了……虽然我没有为你杀死刘地最好的朋友,可是你如果在天有灵,应该知道我这几十年来做的一切,我已经竭尽了全力……

很久没有这麼放松了,季墨产生了一种想要睡去的感觉,懒洋洋地闭上了眼睛。

“喂,别在这里睡觉……”苏合用脚踢踢他,“有个南羽的手下游魂也往这边过来了。”

“干我什麼事?”季墨有气无力地回答。他已经决定放弃在这件事上的纠缠,离开立新市,去过另外一种生活了,“倒是你,还不趁势打落水狗,快把他抓去跟刘地他们邀功。”

苏合一笑:“我帮助过周影,已经不欠他们什麼了,这事和我也没关系了。”

心中背负了多年的债务一旦还清,这种轻松还真是让人想要好好躺下来睡上一觉啊……苏合这样想著,也在草地上躺了下来。

“原来你们两个是一夥的……”咬牙切齿的声音响起,把两个人从似睡非睡的状态中弄醒过来。那个黑衣妖怪在最後时刻用好几个夥伴做了盾牌,又正好南羽急著去救被季墨攻击的周影,他才逃脱了出来。逃到这里却看到季墨和苏合在一起,他立刻把无处发洩的仇恨对这两个在一起怎麼看也不像是对手的妖怪发洩出来。“原来你是周影他们一夥的,原来是你混到我们当中,给他们通风报信……”

“别忘了,是你邀请我加入你们的……”季墨皱著眉头说。就知道这种乌合之众成不了大气候,幸亏自己一开始就没跟他们一条心——话说回来,好像就是每个人都这麼想,所以这个小集团才成不了大气候吧?

“你这个叛徒!”其实这个妖怪根本不知道季墨杀掉他们那个赖以为胜、操纵鬼使的妖怪的事,但他还是毫不客气地把这个帽子给季墨扣上了,“我要杀了你,给死去的同伴报仇!”

“你那些同伴不是因为被你当成挡箭牌才死的吗?关人家季耗子什麼事啊?”苏合在一边插嘴说。

“你们这些刘地、周影的走狗,去死吧!”这个妖怪知道季墨、苏合这两个妖怪的实力不如自己,而且看到季墨还受了伤,便毫不客气地扑了上去。反正立新市已经不能再待下去了,哥哥们的仇似乎也失去了报的可能,他总要带走几条自己憎恨的生命做回补偿,心里才会好受一些。

激战之中,苏合和季墨发现他们对彼此的了解在这场争斗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因为熟知对方的招式,他们总是能在关键时刻为对方弥补攻击或者防御中的漏洞,最後竟然在这场本来处於弱势的争斗中占了上风。等到那个黑衣妖怪感到事情不妙想要逃走时已经太迟了,苏合俐落地用一记掏心爪结束了战斗,然後一脚把那具死不瞑目的屍体踢开。

“想不到最後还要遇到这麼一档事——真是帮我把对立新市这个鬼地方的最後一点好感也抹灭得乾乾净净了。”季墨捂著新增的伤口,苦笑说。

“是啊……”苏合眺望著城市的身影,若有所思,“这个地方,还真是没什麼值得留恋的地方呢……”

“怎麼,你也要走?”季墨听出他话中之意。

“我的恩也报了,债也还了,还留在这里干什麼?我弟弟已经多次邀我到他那里去了,这下可以无牵无挂地走了。”苏合点起烟抽著说。

“不去向他们邀功吗?保证你以後在立新市可以过得非常非常好……”季墨说。不过这次的口气只是在打趣,没有讥讽的意思。

“想不想去别的地方看看?虽然不像人间界这麼热闹,但绝对比这里更值得留下。”

“别的地方啊……怎麼也比这里好吧……”

“那就走吧,别磨磨蹭蹭的了……”

“呵呵,你看我这个样子还走得动吗?”

“过来,我拖著你……”

“你就不能说你背著我吗?”

“你想得美……”

黑衣妖怪的屍体在苏合的弹指间化作粉尘,转眼就被风卷起飘散,苏合与季墨的身影也顺风而去,对於居住了这麼久的城市,他们连回头看最後一眼的留恋都没有……

这场由想要对周影报仇的妖怪制造出来的大混乱,一直到几天以後才完全被消除掉,木鱼和尚、南羽,甚至孟蜀,都亲自出手,才勉强将人类的舆论与记忆控制在一个可以接受的状态下,那些在混乱中受伤的人也由他们给予了治疗,受损的建筑也用法术恢复了原状。但是死去的人们再也无法复活。

南羽看著那张报导“变态凶手连环杀人事件”的报纸,轻轻叹了口气。这些人本来是不必死的,他们的生命就这样无端地断送,自己是不是也应该负起一定的责任。

“南羽,周影呢?”

林睿从窗户跳进来。自从那件事情发生之後,他对於周影的关注更见严密,对他而言,周影是火儿的父亲,这一点足够作为他为了保护周影不惜一切的理由了——虽然他自己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他……大概又到那间病房去了。”南羽说。

对於这次的事件,受到影响最小的居然就是事件主角周影本人。他依旧每天在医院中游荡,对於林睿要他跟在南羽身边寸步不离的要求置若罔闻。

南羽与林睿一前一後走来,林睿将头往病房中张望张望说:“他果然又在这里,那个人类的病又严重了一些,就快死了吧?周影是不是在等他一死就占了这个身体?要不然他怎麼总赖在这里?”

南羽皱了皱眉,但马上想到林睿现在的情况也是占了一个人类小孩的身体,便没有说出口,只是反问:“他何必这麼做?”

“他的法力失去了大半,现在这种脆弱的样子步步危机,而那个所谓的灵药……”他皱皱鼻子,“不指望反而好点。我看他最好的办法就是占了这个人的身体,与人类的肉体融合之後再修炼,虽然多了许多麻烦,但也少了许多危险。”

南羽微笑著说:“刘地、瑰儿和火儿正在为了周影努力,你怎麼能说没指望呢?周影相信他们一定会为他带回灵药;他那麼相信刘地和瑰儿,你也应该相信火儿才对。”

林睿愣了一下,马上扬起眉头说:“我当然相信火儿,可是我不相信那个刘地!”

南羽笑著摇头转身走开,林睿不死心地追上去,在後面不停地唠叨著:“他最听你的话了,你最好去劝劝他,我的法子虽然比不上灵药有效,但至少比现在好得多……”

少年连续几天没有做梦,他的体力消失得非常快,现在已经几乎连做梦的力气也没有了。他每天都沉默不语,在痛苦的折磨中被拖向或是说无奈地等待著那一天。今天他被施打了大量药物之後,好不容易昏昏沉沉地进入了睡眠,却发现那个多日不曾再出现的梦又一次进入了自己的脑海,梦中的那个“自己”还是那样突然的出现,站在床边看著自己。

“你是来带我走的吗?”少年已经无力坐起,凄凉的对周影问。

“不是。”

“那麼跟以前一样,是来和我聊天的吗?”少年苦涩地说:“可惜我已经没有什麼力气说话了。”

周影看著他问:“如果你可以活下去,你准备做什麼?”

少年偏开头,低声说:“请不要问这种问题!你不觉得这种时候这样问很过分吗?”

周影又问:“如果你可以活下去,再活五十年、七十年,你最想做的是什麼?”

少年沉默著,不想回答。

周影继续问:“如果你不会死,你想做什麼?”

少年用手捶打著床铺,竭力喊:“我想活著,吃饭,睡觉,想看电脑,想出去旅行,去打篮球,滑冰,我想学会帮妈妈做家事,想考上大学,想谈恋爱,想将来有自己的汽车……”他一口气说著,终於哽咽起来,泣不成声地说:“我想画画,我喜欢画画……好不容易得到机会可以为杂志画插图了,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为什麼,为什麼,我不甘心……真的不甘心……你为什麼要问这些!难道这样很有趣吗!”

周影看著他,忽然说:“我可以做其他所有的事,但是我不会画画,我觉得我也学不会你画的那些画,所以看来我不能接受林睿的建议了……”

“你说什麼?”少年的情绪十分激动,失声叫著。“你是什麼?为什麼总出现在我梦中!你又想干什麼?为什麼要对我说那些话!你到底要干什麼!”他平时为了安慰父母亲友,总是压抑著对死亡的恐惧,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子,只有在“梦”中,在只有他与周影这个陌生“人”相对的时候,他找到发洩的机会,拼尽全力的大声喊著、叫著,发洩他对命运这种安排的控诉。

“我觉得自己跟你很像……不仅仅外表很像,而且,我也像你那样很怕死亡……”周影看著他说。

“没有人不怕死!没有人不怕。”

“我觉得……其实有些人是不怕的……”周影脑海中浮现的是周筥的面容,“可是我真的跟你一样很怕。而且不是害怕死亡本身,我害怕消失,如果死了之後就会什麼都消失了的话,我实在害怕得很……”

少年什麼都没说,嘶哑地哭泣著。

周影叹了口气,又点了点头,在他面前如同以往一样消失不见了。

“为什麼要这样捉弄我!我还有好多梦想没实现,我还有好多想做的事……呜……为什麼……”

周影走进南羽的办公室时,她正在与几个医护人员讨论病人的情况,只是眨眨眼睛,表示对周影的欢迎。周影耐心地等待著,他坐的吊灯原本是火儿来找南羽时喜欢待的位置,现在那只美丽的火鸟换成了一个呆呆的人形影子,实在有著截然不同的效果,南羽几次都忍不住对著他那边,露出一个若有若无的笑容。

直到其他人都离去,周影才飘落在南羽面前说:“南羽,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他知道自己的要求可能有些过分,所以说得不怎麼果断。

南羽看著他,凝视了良久才噗嗤一笑:“是为了那个少年吗?”

周影点点头。经过这些日子的观察,他知道南羽会竭尽全力用医术救人,却绝不会用法术来医治已经病入膏肓的病人。他不知道自己的要求是不是触犯了南羽的原则?如果她不同意,周影也不会再去找其他人来帮忙救治这个少年。但是他知道,这个少年死的时候他会很伤心,就如同失去了自己的一个真实投影一样。

“你想怎麼样呢?”南羽饶有兴趣地问。

周影说:“我现在的法力不足以救他,可是他也撑不到火儿他们回来了,所以我想……我想……”

“让我出手救他?”

“……”周影没有出声。

南羽也静默著,许久之後才轻轻说:“……谢谢你,周影。”

周影茫然地看著她,不明白她为什麼这麼说,要道谢的人应该是自己才对。

“你本来可以去找其他人帮你的,可是你却来找我。”

周影应该是觉得自己可能不会帮助那个少年,才在拖了这麼久之後才向自己开口吧?但他还是认为这样的事只有自己可以为他做。南羽不知道怎麼向周影解释自己感激的,正是他这种理所当然地认为只有自己才可以做的态度。她喜欢被周影无条件信任的感觉。

“走吧。”南羽站起来说。

“啊?你、你要去救治他吗?”周影急忙跟上去。

“是啊。”

“我还以为你……你……”

“我确实不喜欢使用法术干涉人类的寿命,但这是你的愿望,我一定帮你实现的……我知道有些东西对我来说,比我爱护的人类更重要……”南羽这几天想通了很多事情,所以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我很高兴能认识你,周影……”

“我也是……我很高兴认识你……”周影低声说。

赵凡睁开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出於心理因素,他觉得自己身体上的疼痛似乎减轻了许多。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透进来,显示著外面是个好天气,许多日子以来,他第一次产生了想要出去写生的念头。

他对正在整理东西的母亲说:“妈,我觉得自己的病就要好了,也许还赶得上秋天看红叶的时节,到时候我们一起去野餐好不好?”

“好……”母亲不敢回头面对他。

“妈,这次我是真的要好了……”赵凡喃喃自语著。

刚才在梦中,那另一个自己清楚的告诉他,他的病已经治好了。不过为了掩人耳目,会在他身体上用缓慢的方式显现出来——毕竟一个快要死的人忽然变得活蹦乱跳,会是一件很惊人的事。赵凡相信这个梦境,因为他想要自己相信这个梦境。

不要告诉任何人,不然我会重新夺走你的健康。

这是对方给他的警告,只有像他这样经历过病痛的折磨,甚至差一点就要被夺去生命的人,才会明白健康是多麼重要的东西。他绝对不会冒著失去健康的可能性,将这个梦境说出,不过前提当然是自己真的可以恢复健康。

在已经绝望的心中重新感到希望的滋味,是难以言喻的幸福。赵凡倚坐在床上看著窗外,不时张握著已经很久都感觉不到力气的手指。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握住画笔,自己有很多想要描绘的东西,是的,很多很多……

周影转过身对南羽说:“活著真的是件很好的事情……”

“嗯……”

也许是那次的混乱太过分的缘故,立新市接下来的日子十分平静,简直可以说平静得有些过分。大批的妖怪——不管与这件事有关还是无关的——都悄悄搬离这里,剩下的也在人群中隐藏起来,一点也不敢露出妖怪的形迹。因为这样,使得周影这段日子的生活十分平静,不但没有出现找他复仇的敌人,就连鹿九之流可以算得上是朋友的妖怪,也对他敬而远之,一千公尺之外看到他就会立刻逃之夭夭。

周影最近除了修炼,最大的兴趣就是观察赵凡。随著这个少年身体的一天天恢复,他的笑容渐渐多了起来,於是也就越来越不像整天木著一张脸的周影了。一个像他这样绝症末期病人的痊愈,几乎可以算是医学界的奇迹了,所以赵凡最近简直成了蜂拥而至的医生们眼中的宝贝,整天被拉著去做各种检查、化验。不过得到的结果都令他们失望,最後的结论也只有“病人坚强的意志创造了奇迹”——虽然大家都知道这种说法纯属瞎扯。

现在的赵凡,对於生活中的一切都带著热情去面对,他和蔼耐心地对待每一个人,不管是来询问他一些老掉牙的问题的医生,还是以为他有什麼救命良方却不肯拿出来分享的、有些过於激动的病人与病人家属。

“活著真好……”

周影常常听见他在一个人的时候这样自言自语。

是啊,能够感到自己存在真好……

今天是赵凡出院的日子,周影一直站在医院的大门口,看著那个抱著一大堆画稿的少年坐的车子消失。

遇到这个少年,令他好像看到另一个自己,也让他想了很多事情。

“祝你好运……”他对著车辆消失的方向挥挥手。

然而,他的手臂就那样僵停在半空中,一时没法落下来。

在远处的天空中,一个小小的亮点正在变大,越来越亮,这样的情景周影不知道见过几千几万次了,又好像已经几千几万年没有见过了一样。他看到南羽已从医院中快步走出,站在他身边,与他一起眺望天空,张口想要说什麼,却只是流下了眼泪……

“影……”

“火儿……”

周影对著一马当先冲过来的火儿张开双臂的同时,火儿身後紧跟著的刘地,和周影身边的南羽,不约而同地拽住他们,分别把他们往後一扯。

“你们两个白痴不要命了!”刘地回来後的第一句话是这麼说的,“火儿少根筋,周影你也傻了!”

骑在赤豹身上的瑰儿早已经抽泣起来,哭得连下赤豹的力气都没有了。

南羽向瑰儿张开手,还不等抱住她,眼泪已经流下来,她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在这麼多人面前流过泪了,自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用手背抹了抹,哽咽著说:“你们终於回来了……你们终於平安回来了……”

“平安什麼啊……”刘地虽然瘦了很多,说话却还是那麼油腔滑调,“刚才还被一群虫追得抱头鼠窜……幸亏瑰儿百年难得一见地召唤灵兽成功,我们才逃出来。”

“还不是因为你不好好问路,反而去调戏人家小姑娘!你以为回到人间界看到的妖怪就好惹啊,那里可是下昆仑。”瑰儿有气无力地趴在赤豹身上,边抹眼泪边说,这次的逃亡不仅仅使她的灵兽文狸耗尽了法力,短时期内无法出现在她身边,就连她本身也受到了影响,处於极度疲惫状态。南羽伸手把她抱下来,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火儿摇头晃脑地说:“原来这麼容易就回来了,我还以为要像去的一样走几个小时的。瑰儿你去的时候怎麼不找你的狐狸(指文狸)出来,一下子把我们送到?”他边向瑰儿抱怨,边对周影吩咐,“影,张开嘴。”

“你知道什麼,这从下昆仑那种地方进行的远距离传送成功率只有一成,我们能够回到家来是运气好,更有可能是被直接扔到不知道什麼地方去了!你想要从澳大利亚往回飞吗?不过瑰儿,你为什麼让文狸用这麼危险的办法啊?让他只把咱们传出个五百里不就行了?”

“我……太想回家了……不知道怎麼就……”瑰儿嗫嚅说。

“差点被你害死……要是被扔到……想想都害怕……咦,火儿,你要干什麼!”

在刘地的大叫声中,只见火儿正把他拿出来的一颗丹药丢进周影张开的嘴中。听到刘地的嚎叫之後,他理所应地说:“给影吃药啊,不就是回来给他吃的吗?”不等刘地再说什麼,药丸已经落在了周影的嘴里,然後就见一道红光闪过,周影的身影整个被一团似雾非雾的东西包围了起来,原地旋转一阵子以後缓缓浮起,凝聚成一个半人高的圆球,悬浮在大家面前不动了。

“这是怎麼回事?影到哪儿去了!”火儿尖叫起来。

刘地和南羽都一脸紧绷地跳起来,飞快地在各处施法,随著他们不断虚空划出各种咒符,医院的大门口渐渐被他们的法术保卫成了一个密闭空间,那些来来往往的行人都在不自觉的情况下走向了侧门,而且似乎谁也没发现有什麼不对劲。刘地把周围检查过几遍,确定没有什麼漏洞之後才松了口气。

火儿似乎已经明白了什麼,正在那团雾气上方飞来飞去,口中不停的念叨著:“快出来,快出来……”

“你太莽撞了!”瑰儿气呼呼地在他头上狠狠一敲。好不容易回来了,还没来得及跟周影说上一句话,只是刚刚看了他一眼,就被这个火儿把久别重逢的气氛给破坏殆尽,教她怎麼不生气。

那个像雾气一样的大球在空中旋转了三天,火儿他们就在旁边守护了三天。其间刘地曾多次劝说已经很疲惫的瑰儿去休息,反正她也帮不上什麼忙,但都被她拒绝了。

周影把手在眼前张开,合拢,又张开。失去了变化成人的能力之後,他才发现自己对於人类的型态已经过於熟悉和适应,以致於长时间保持影子形态让他有些失落了什麼的感觉。现在可以恢复成人,他的身心都有放松下来的感觉。

“也许我比以前更像个人了。”周影向身边的朋友们说。

“这可是我的功劳,你不要忘记了,是我的功劳!”刘地把手搭在他肩上,鼻子翘得高高的宣布。

“谁说是你的功劳,明明是我的!是我做得好!”火儿对於他的厚颜无耻十分不屑,马上跳出反驳,“是我把仙丹抢来的!影,是我!快夸奖我能干、孝顺、了不起!”

“你光会给别人添麻烦,真是太了不起了!”刘地马上摸著他的头“赞扬”他。

“你这只死狗,是谁一次次救你的?忘恩负义!”

“你这个坏孩子,是谁一次次闯祸让我帮他擦屁股的!”

刘地与火儿之间惯例式争吵在久违了一段时日之後,再一次充斥了这个房间。接著,火焰与家具裂片也开始纷飞。

周影、南羽、林睿拉著瑰儿迅速退入了卧室避难。瑰儿无奈地看著外面的家具一一化为灰烬,一摊手:“他们一路上相处得还可以,没想到一回来……”

南羽拥住了她的肩:“来,给我们讲讲你们一路的故事吧,周影和林睿也很想听的。”

瑰儿看到林睿一脸好奇地盯著自己,又看到连周影的眼神中都透露著渴望,於是清清喉咙,得意洋洋地说:“你们不知道,我们这一路啊,经历了好多事情喔……”

(《行与影》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