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中生有》全文
之前有听到声响吗？乔·柯林斯自己也不能确定。
片刻之后，他才回想起事情的经过。他想起自己一直躺在床上，而且实在是太累了，连脱鞋的劲儿都没了，到现在盖在毛毯下的鞋里还浸满了水。他一直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黄色天花板上那些泥泞不堪的网状裂缝，注视着雨水从缝隙中缓慢地滴落下来。事情一定是在这期间发生的。柯林斯无意间瞥见床边有一大块金属。他坐起来。
地板上有架机器，而之前那里本没有任何物体。
就在惊讶的一瞬间，柯林斯感觉听到一个从遥远地方传来的声音：“那儿！它在那儿呢！”
他没法确定是否真的听到了什么，但是，不可否认，机器就在那儿。
柯林斯跪到地上想看个究竟。这个物体大约三英尺见方，正发出微弱的嗡嗡声。除了机器顶上的一个红色按钮，还有一块黄铜铭牌之外，布满纹路的灰色表面显得再平常不过了。
铭牌上刻着两行字：A级调配器，序列号AA-12564320
下面一行字是：警告！该调配器仅适用于具有A级资格的公民！
机器上没有刻度盘，没有开关，只有黄铜铭牌、红色按钮和嗡嗡声，仅此而已。
“你这鬼东西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柯林斯自言自语道。这台A级调配器继续着它的嗡嗡声，反正他也没巴望得到回答。他坐在床沿上，盯着调配器，陷入了沉思。现在面临的问题是：该拿它如何是好？
柯林斯小心地碰了碰那个红色的按钮。他对机械根本就是一窍不通：开动了机器，地板是不是就会打开？然后是否会有绿毛小人从天花板上掉下来？
他想到反正自己也不会有什么损失，于是就轻轻按下了按钮。
什么也没发生。
“行了，你这家伙，来吧，给我干点什么。”柯林斯说。他感觉很是失望，调配器仍然继续发出柔和的嗡嗡声。
不管怎么说，就算这东西什么也干不了，他总还可以把它当掉，那个诚实的查理怎么说也会为这堆废铁给他一美元，至少一美元。
他试着把调配器给举起来，可它实在是太沉了。他又用上所有力气试了一次，这回成功地把它的一个角从地上抬起了一英寸的高度。
柯林斯松开手坐回到床上，累得气喘吁吁。
“应该派上两个男人来帮帮我。”柯林斯对着调配器说。话音未落，嗡嗡声突然变得响亮了，整个机器都抖动起来。
柯林斯盯着它，可是仍然什么也没发生。他又向着机器伸出手去，用手指戳了一下红色的按钮。
眨眼间，两个穿着粗布工作服的大块头男人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这两人用审视的目光看着调配器。其中一个开口道：“感谢上帝，只是个小型号调配器，要是那种大的搬运起来他妈的可就费劲了。”
另一个男人说：“就算是小型机器，它也比采石场的那些混帐大理石沉多了，你说呢？”
他们转头看看柯林斯，而柯林斯正回望着他们。最后，第一个发话的男人说：“好吧，麦克，我们可没时间整天耗在这里。先生，你要把它搬到哪儿去？”
“嗨嗨嗨，等一下，你们两个家伙！你们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柯林斯问，“还有，你们来这儿干什么？”
“我们是坡哈敏奈尔搬运公司的。”第一个男人说，“你需要搬运工，所以我们就来了。事情就是这样。得了，说吧，你想要把它搬到哪儿去？”
“你们俩一边儿去，”柯林斯说，“以后我会再叫你们来的。”
两个搬运丄耸了耸肩，随即就消失不见了。柯林斯盯着他们刚才站立的地方足足愣了有好几分钟。然后他终于缓过神来，转头去看那个A级调配器时，它早已恢复先前的状态，继续发出柔和的嗡嗡声。
调配器？他可以给它起一个更好的名字。
梦想器。
柯林斯对眼前发生的一切并没有感到万分惊诧。当真正的奇迹发生时，只有那些整天卖苦力，智力迟钝的人才会没办法接受。柯林斯当然不是这么一类人，他良好的教育背景使他能够很好地承受这种思想冲击。
事实上，他前半生的大部分时问都被用来幻想、企盼，还有祈祷上了。他日夜祈求的正是有朝一日能有奇迹降临在自己身上。上高中时，他就梦想过哪天早晨一觉醒来，那些沉闷的家庭作业就可以迎刃而解，而不消费尽功夫苦学；在军队服役时，他总盼着出现个巫婆或神灵什么的，帮他改变上级分配给他的任务。最好有神能够助一臂之力，让长官派自己去掌管军队娱乐室，从而摆脱那些千篇一律的痛苦的折磨。
从军队出来后，柯林斯仍然尽力避免干活，他觉得自己脆弱的心理很不适宜枯燥乏味的劳动，他四处漂泊，整天幻想某个亿万富翁能受到某种神秘的蛊惑以致改变遗嘱，把全部家产留给自己。
事实上，他并没奢望美妙的幻想有一天能真的实现。不过，当奇迹真的降临之时，他已经准备妥当了。
“我想要一千美元，要那种没有编号的小面额钞票。”柯林斯慎重地说。嗡嗡声刚一变大，他就按下了按钮。在他面前出现了一堆脏兮兮的纸，都是面值五块还有十块的钞票。纸张并非崭新，但绝对都是真家伙。
柯林斯抓了一把钱把它们抛向头顶，看着纸币在空中划出美丽的弧线，再落回到地面上。他躺在床上，开始拟定计划。
首先，他决定把机器运出他现在居住的穷人区，至少搬到个没有吵闹不休的邻居的地方。现在这种情况下个人所得税将是个相当微妙的问题。也许，他应该去中美洲，或者……
忽然，房间里出现了一种十分可疑的噪音。
柯林斯腾地一下从床上跳起来：只见墙上开了个洞，一个人正费力地破墙而入。
“嘿，我可没打叫你干任何事！”柯林斯对着机器喊道。
墙上的洞越来越大，一个身材魁梧、面色通红的男人的半个身子已经进到屋里，他还在愤怒地扒着墙上的洞。
柯林斯这时意识到，机器总归是有主人的，任何一个拥有这样一台梦想器的人都决不会心甘情愿就把它弄丢的，失主必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把它找回来。或许，他应该立刻阻止对方——
“保护我！”柯林斯对着调配器大叫道，一边以最快速度按下开关。
一个穿着件花哨睡衣的秃头小个子男人出现在房间里，睡眼惺忪，打着哈欠。“桑尼·里克墙体保护服务公司。”小个子男人揉着眼睛说，“我是里克，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吗？”
“快把他给我赶出去！”柯林斯尖叫道。红脸男人激动地挥舞着双臂，这会儿他已经快要穿过墙上的洞完全进到屋里来了。
只见里克从他的睡衣口袋里拿出一小块闪闪发光的金属，红脸男人大叫道：“等等！你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家伙——”
里克把手里的金属块向前一指，红脸男人尖叫了一声便消失了，墙上的洞也跟着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把他杀了？”柯林斯问。
“当然没有，”里克一边收起他的法宝一边回答说，“我只是把他的时间端口改变了方向，他不会再穿过这个通道来这里了。”
“也就是说他还会出现往其他时间端口？”柯林斯问。
“可能吧，”里克说，“他可能会试试微型转换仪，或者位移平衡器什么的。”他用警觉的目光盯着柯林斯，说，“这是你的调配器，是吗？”
“当然。”柯林斯开始冒汗。
“这么说来你是A级公民了？”
“这是自然，”柯林斯告诉他，“如果我不是A级公民，我怎能使用A级货呢！”
“不要这么凶巴巴的，”里克一副恹恹欲睡的神态，“友善些嘛。”他缓缓摇了摇头，“现在怎么到处都能见到你们这些A级公民呢！我猜你是自己更改了记录吧？”
柯林斯只是冲着对方诡秘地笑了笑。
“我要回去了。”里克说着张大嘴巴使劲地打了个哈欠，“不分白天黑夜，我总是在疲于奔命。在采石场我的境遇还要好些。”
他张开嘴好像又要打哈欠，可还没打完就消失不见了。
雨水还在冲刷着天花板。现在又剩下柯林斯一个人了，只有机器和他在一起。
差点忘了，还有共计一千美元的小面额钞票散落在地板上呢。
他亲切地拍拍这台调配器。那些A级公民把它造得如此出色。
想要得到什么东西吗？只要告诉它然后轻按按钮。毫无疑问，它的拥有者把自己的小心肝给弄丢了。
里克说过，那个男人可能会试着用其他方法再次跑到这里来的。会是什么方法呢？
管他呢！柯林斯把散落一地的钞票一张张捡起来，嘴里打着唿哨。只要拥有这台梦想器，他就不用担心任何事了。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柯林斯所拥有的财产数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藉由坡哈敏奈尔搬运公司工人的帮助，他把调配器搬到了纽约州北部。他在阿迪伦达克山区买了座不大不小的山，离高速公路有几英里远。这片土地长久以来一直被人们忽略了。刚一拿到地契，柯林斯就迫不及待地往他的领地走去，两个搬运工拖拽着调配器跟在后面，全身上下早已经湿透了。在穿过密集的草丛的途中，两个家伙一直在没完没了地拼命咒骂着。
“就放在这里，然后你们就可以滚蛋了。”柯林斯说。最近几天发生的事已经大大提升了他对自己地位的信心。
两个苦力叹了口气就消失不见了。柯林斯四处张望着，在他目力所及的各个方向上就只有成片的桦树和松树，外界的视线完全被树林遮挡住了。这里的空气中充满了芳香味儿，也很湿润。小鸟儿在树梢上欢唱，偶尔还有松鼠在树枝上一闪而过。
大自然！他对于大自然总有一种热爱之情。往这里建筑家园真是再理想不过了。他要在这里建造一座大大的、给每位前来参观的人都留下深刻印象的庄园。庄园里将会有游泳池、网球场，可能的话，还要修建一个小型机场。
“我要一栋房子。”柯林斯坚定地按下红色按钮。
一个身着灰色制服的男人出现在眼前，此人衣着整洁，鼻梁上还架着一副眼镜。“是的，先生，”来人斜眼看着面前的树林，“不过劳驾您为我具体描述一下您理想的房子是什么样子。您是想要古典式的，比如那种带回廊的木结构房，各个房间高度错落起伏，再配上一个大农场，还是一座大厦，或是城堡或者宫殿？还是更久远些的样式，比如圆顶建筑或者是小木屋？您的指数是A级，您可以提出任何最细小的要求，您可以要半地下嵌入式的或是现在最时兴的宽体式或者是沉降式建筑，您的任何要求都将得到满足。”
“好啊！”柯林斯说，“不过我不知道。你有什么建议？”
“小型公寓，”男人立即回答说，“一开始他们通常都要这个。”
“他们？”
“哦，是的。不久之后他们就会迁居到一个气候更温暖的地方，在那里建一座宫殿。”
柯林斯还想再问些问题，但他决定不那么做。每件事情都进行得相当顺利，所有人都认为他是A级公民，同时也是调配器当仁不让的拥有者，没有理由去破坏他们的这种想法。
“由你来全权负责好了。”柯林斯告诉那个男人。
“是，您就看着吧，”男人说，“这类差事我早就驾轻就熟了。”
在那天剩余的时间里，当卓越工程公司忙着施工造房子的时候，柯林斯就放心地躺在长椅上舒服地喝着冰镇饮料。
公寓建好了。这是一座长长的建筑，大约有二十个房间。柯林斯感觉这房子配上周围的环境很是得体。所有建筑材料都是最好的，总体设计由米革完成，内部装潢由托尔基完成，游泳池是木拉的手笔，另外还有威恩建造的庭院。
傍晚时分房子大功告成后，这帮工人收拾好各种设备后就消失了。
柯林斯让他的主厨准备了简单的晚餐。饭后，他坐在属于他的宽敞、凉风习习的客厅里仔细思考着眼下发生的整件事。调配器就放在他面前，正不紧不慢地发出嗡嗡的响声。
柯林斯点上一枝方头雪茄，嗅了嗅雪茄的浓香。他首先就摒弃了所有超自然的解释。这件事和魔鬼之类的东西肯定不搭界。房子是由普通人类建造的，他们和其他人类一样嬉笑咒骂。这种调配器不过是个依据某种理论建造出的科学仪器，只是具体是何种理论，他并不知晓，也从不想去知晓罢了。
它是否来自别的星球呢？似乎也不太像。他们不可能仅仅因为要为他一个人服务就去学习英语。
调配器一定是来自于未来世界。可它是怎么来的呢？柯林斯倚靠到长椅上，嘴里喷出一股雪茄烟雾。他提醒自己说：意外是会经常发生的。调配器为什么不可能是无意中滑到了过去的时空呢？不管怎么说，这部机器能够无中生有，这一点比它的来历更加让人匪夷所思。
我的未来将会多么美妙啊，他想。梦想器！怎么会有如此非凡的科技产物！人们所要做的就是做做白日梦。叮咚！想要的东西就摆在了面前。说不定哪天连操作那个红色按钮的功夫也省了，这样就彻底摆脱体力劳动了。
当然，他必须监视它的工作。它的主人——那个A级公民还在觊觎着，他会设法把它从他身边抢夺走。
有什么东西在动，这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调配器就像是狂风中的一片树叶在瑟瑟颤抖。
柯林斯走到它跟前，眉头紧锁。一片蒸汽样的薄雾笼罩着调配器。它的温度似乎有些过高。
他是不是对它使用过度了？也许该弄桶水……
接着他注意到调配器明显变小了。它现在只有不到两英尺见方了，而且还在不断地收缩变小。
是它的主人在使怪！或者是另外一个A级公民！一定是里克提到过的那个叫微型转移仪的东西。柯林斯意识到，如果他不赶紧做点什么的话，那他的宝贝机器肯定很快就要变小，直至完全消失。
“里克墙体保护服务中心！”柯林斯着急地呼喊，一边用拳头猛砸向按钮。刚碰到机器，他的手一下就缩了回来。机器非常的烫。
里克从房间的一个角落里冒了出来，穿着条宽松的长裤和一件运动衫，手里还拿着一根高尔夫球杆。“怎么我每次打球时都必定被打搅——”
“快做点什么！”柯林斯咆哮道，一面用手指着调配器，这会儿它只剩下一英尺见方了，发出暗红色光芒。
“我无能为力。”里克说，“我的经营范围仅限于墙体保护。您现在需要的是微控人员。”他举起高尔夫球杆，然后就不见了。
“微控人员。”柯林斯说着按下按钮，再赶紧收回手。调配器现在只有四英寸大小了，呈樱桃红色。他几乎已经没法看到按钮，它只有别针那么大了。
柯林斯在房间里乱找一气，最后抓起一个枕头重重地朝机器上砸下去，一个戴着角质架眼镜的女孩出现了，手里拿着个笔记本，还夹着一枝铅笔。“您想要与哪位预约见面呢？”她说起话来慢条斯理的。
“给我找人帮忙，快！”眼看调配器越变越小，柯林斯已经有点歇斯底里了。
“弗根先生去用午餐了，”女孩咬着她的铅笔若有所思地说，“他屏蔽了自己的方位，我没有办法联系到他。”
“那你能联系到谁？”
她查看着笔记本。“维斯先生正在开会，还有埃尔斯先生正在旧石器时代的欧洲做调查工作。如果您真的很急，也许您最好还是直接呼叫位移控制站的人。他们公司的规模较小，但是……”
“位移控制站。好吧，你快给我滚蛋，”他又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调配器上，然后举起已经被烧焦了的枕头，猛地砸下去。什么也没发生。调配器小得不能再小了，再用枕头已经根本没法触动按钮，那按钮几乎已经快要看不见了。
有那么一瞬间，柯林斯考虑让调配器就那样消失掉，他可以卖掉房子、家具，他自己的生活照样可以过得很好……
不！他还没有把最重要的东西弄到手呢！没有什么人能不通过搏斗就把它抢走！
他强迫自己睁着眼睛，用他自认为还算坚硬的食指刺向了热得发白的按钮。
一个衣衫褴褛、体形消瘦的老头出现了，手里握着个颜色鲜艳的东两，像是个复活节彩蛋。他把它丢到地上。蛋破了，一股橘色的烟雾汹涌而出，扑向几乎已经看不见的调配器。烟雾随后又升腾而起，呛得柯林斯快要窒息了。这时，调配器的形状又再次开始显现出来。老头轻轻点了点头。
“我们并不特别。”他说，“我们很可靠。”他又点了点头就消失了。
柯林斯感觉好像听到一声从远处传来的怒吼声。
他浑身打颤，一屁股坐到机器前面的地板上，左手还在痛苦地发抖。
“让我舒服一点。”他嗫嚅着，高手重重地拍击在按钮上。
调配器的嗡嗡声变响了，然后是一片沉寂。烧伤的左手刚才还非常痛，可现在再低头看，手上已经没有任何痕迹了——甚至连证明曾经发生过什么的疤痕也没有留下一丝一毫。
柯林斯猛灌了几杯白兰地后就直接爬上床睡过去了。那天晚他梦到自己被一个巨大的字母A一路追赶，不过，到了早晨他就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还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柯林斯就感到在森林中建造他的大厦是个错误的决定。他必须雇上一个排的警卫来驱赶观光者，而那些猎人也坚持要在他漂亮的庭院里安营扎寨。
与此同时，国家税务局的家伙们开始对他的事务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
而最重要的一点在于，柯林斯发现自己终究并不是太喜欢大自然。鸟和松鼠固然很好，可它们毕竟不是健谈的人类；树林虽然能够很好地装点家园，可还是没法代替一群酒友的位置。
柯林斯发现自己实际上还是个只适合生活在都市里的人。
因此，在坡哈敏奈尔搬运公司、卓越工程公司、亚客顿瞬时旅游局的帮助下，并在送出几大笔钱搞定了关键人物后，柯林斯搬到了位于美洲中部的一个小国家。那里气候更为温和，而且无须交纳任何个人所得税——他在那里建造了一个规模浩大、极尽奢华的宮殿。
他的宫殿里应有尽有：马、狗、孔雀、仆役、修理工、警卫、乐师、成群的舞女……总之宮殿里应该有的东西他这里都有。柯林斯花了足足两周的时间在宫殿里摸索。
有那么一段时间，幸福生活进行得非常顺利。
一天早晨，柯林斯走向调配器，心里拿不定是该讨要一辆运动跑车呢，还是要一小群种公牛，他弯下腰去按红色按钮……
机器突然朝后移开，明显是在躲开他。
有那么一会儿，柯林斯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他甚至已经打定主意以后吃早饭前再也不喝香槟了。他一边想着一边往前迈了一步，又去触碰红色按钮。
调配器巧妙地又一次从他眼皮底下溜走了，还一路小跑着出了房间。
柯林斯追了出去，不停地咒骂着机器的主人。肯定是里克说过的什么位移平衡器在捣乱，那个A级公民肯定给机器注入了活性剂。不过没关系，柯林斯要做的只是赶上去抓住它，按下按钮叫来能控制位移的人员。
调配器跑进大厅，柯林斯在后面紧追不舍。一个男仆正在擦拭一只金制门把手，他张大嘴巴注视着眼前发生的景象。
“抓住它！”柯林斯吼道。
男仆笨拙着跑上前去，试图堵住机器的前进路线。只见机器轻松地躲开他的封堵，朝正门奔去。
柯林斯快速按下墙上的开关，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但见调配器停下了一秒钟，好像在聚集能量，突然猛地一撞，竟然破门而出！刚一出门它就绊在花园里的一根橡皮水管上，摇晃了一下重又找到平衡，就径直往开阔地跑去了。
柯林斯玩命地在后面猛追。只要再靠近一点就行了。
调配器突然腾空而起。它在空中停留了好一会儿。最后一头摔了下来，柯林斯冲上前伸手去够红色按钮。
调配器在地上一滚，躲开了进攻，跑了几步又跳向空中。它在柯林斯头顶二十英尺的地方停了一会儿，然后又向上飞了数英尺的高度，再停下来，突然剧烈抖动起来，又一头栽下来。
柯林斯担心要是再让它跳起来的话，它肯定会飞得更高。在它极不情愿地往下栽的时候，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他佯装按捺不动，却突然用手指直刺向按钮。这回机器躲闪不及。
“位移控制站！”柯林斯胜利地咆哮道。
轰的一声，机器恢复了常态，活力完全从它身上消失了。
柯林斯揩揩脑门直接坐在了机器上。真悬啊！他感觉自己应该趁还能驾驭它时赶紧实现些真正的大梦想。
他当机立断，随即提出要求：五百万美金、三个高产油井、一个专业摄影棚、健壮的体魄，再来二十五个舞女、不朽的身体、一辆运动跑车外加一群种公牛。
他似乎听到有人在附近窃笑。他环顾四周，可是又看不到任何人。
等他再回过头，调配器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愣愣地站在那儿。片刻工夫，他自己也消失了。
等再次睁开眼睛时，柯林斯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张书桌前。桌子后面坐着一个身材魁梧、红色面孔的男人，上次就是这个男人试图破墙而入闯进他的房间。男人并没有显出生气的模样，他脸上有种听天由命的神情，甚至感觉有些忧郁。
柯林斯一言不发地站着，为整件事被终结而暗自惋惜。机器真正的主人，那个原装的A级公民抓住了他。不过，他觉得在那最后的时刻，自己的表现还是相当英勇的。
“好吧，”柯林斯开门见山地说，“你已经收回了属于你的机器。你还想要怎么样呢？”
“属于我的机器？”红脸男人一脸狐疑地问，“先生，它不属干我。绝对不属于我。”
柯林斯盯着他，“你别戏弄我了，先生。你们这些所谓的A级公民想要保持你们的绝对垄断权。我说得没错吧？”
红脸男人放下他刚才一直在看的一张纸。“柯林斯先生，”他语气呆板，“我的名字叫弗霖，受雇于公民保护联盟，这是个非贏利性质的组织。我们的主要职责就是保护因错误操作而使利益受到损害的个人，比如说您。”
“你的意思是说你不是A级公民？”
“您一直误会了，先生，”弗霖表情肃穆地说，“正确地说，您所指的A级公民其实应该叫做‘A级用户’。而‘A级用户’并非是您理解的代表某一个社会阶层，它不过是指个人信贷额度。”
“个人……什么？”柯林斯有点结巴了。
“个人信贷额度。”弗霖看了眼手表，“时间所剩不多了，我就简明扼要地说吧。柯林斯先生，我们现在处在一个资源分散的时代。我们所有的诸如商业、工业以及服务业都在可充分进行价值评估的基础上，在空间和时间上进行了分散安置。于是调配器应运而生，它把各种产业与每个人的生活需要有机地连接了起来，给生活带来极大的便利。它给使用者提供各种物品，并开展服务产品的即时点对点传送。您明白了吗？”
柯林斯点点头。
“信贷额度是一种提前消费的特许权。但是，最后所有的消费都需要如数偿还。”
柯林斯对这个词相当反感——偿还？这个地方完全不像他想象的那么人性化。之前没有任何人提到过“偿还”这一概念，他们为什么一直到了现在才告诉他这些！？
“为什么没人阻止我？”他绝望至极，“他们肯定非常清楚我没有这么高的信贷额度。”
弗霖摇了摇头。“信贷额度的订立只是提出建议，并非硬性规定，更不是法律。在一个高度文明的现代化世界中，每个公民都享有最大限度的自主决定权。我非常抱歉，先生。”他又低头看了看手表，拿起他刚才看的那张纸递给了柯林斯。“请您过目这份对账单，确认一下上面的数据正确。”
柯林斯拿过账单，只见上面写着：
一处宫殿，及全套配套设施 信贷额度450,000,000
坡哈敏奈尔搬运公司的服务 信贷额度111,000
122名舞女 信贷额度122,000,000
健壮的体魄 信贷额度888,234,031
……
其他的他只是快速扫过。所有项目加在一起总共有一千八百万信贷额度。
“等一下！”柯林斯叫了起来，“不应该是我对这一切负责，那个机器是自己闯进我家里的！”
“这一点异议也正是我要向他们提出的，”弗霖说，“谁知道呢？也许他们会通情达理。不管怎么说，我会试着向他们解释，这总不会有什么坏处的。”
柯林斯感觉房屋在旋转，弗霖的脸庞在他面前融化了。
“时间到了，”弗霖说，“祝您好运。”
柯林斯闭上了眼睛。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他正站在一片荒凉的平原上，眼前是一座长着矮小树木的小山。冷风刀一般刮在他的脸上，天色铁青铁青的。
一个衣衫不整的男人站在他身旁。“这个。”男人说着递给柯林斯一把锄头。
“什么东西？”
“锄头，”男人耐心地说，“那边有个采石场。你和我，还有另外一大帮人将在那儿开采大理石。”
“大理石？”
“没错。索要宫殿的蠢猪还真他妈的不少。”男人咧嘴嘿嘿地笑起来，“叫我蒋吧。我们要一起待上好一段时间。”
柯林斯愚钝地眨眨眼。“要待多久？”
“那要问你了。”蒋说，“一个月可以挣五十个信贷额度，到你偿还掉所有债务为止。”
锄头从柯林斯的手里滑了出去。他们不能这样对待他！调配器公司的人这会儿肯定已经发现问题了，他们肯定已经意识到这整件事是个彻头彻尾的误会！是他们犯了错误，由于某种操作失误而把机器送到了他这里。他们怎么能没意识到这一点呢？
“这是个大错误！”柯林斯说。
“没有什么错不错的，”蒋说，“他们急缺劳工，于是就用下三烂的手段四处寻觅倒霉的贪心鬼。别抱怨了，等过了头个一千年以后你就觉得无所谓了。”
柯林斯跟着蒋往采石场走去。他突然停了下来。
“头个一千……年？我活不了那么长时间！”
“你当然可以，”蒋肯定地说，“你索要了不朽的身体，不是吗？”
是的，没错。就在他们收回机器前的最后时刻，他的确要了这个……
柯林斯好像想起了什么。他觉得奇怪，在弗霖给他看的清单上并没有“使身体不朽”这一项。
“使我不朽要多少钱或者说需要多少信贷额度？”他问。
蒋瞅着他哈哈大笑起来，“别这么天真了，笨蛋，难道你还不明白？”
他领着柯林斯往采石场走去，“傻子都知道，那一项是免费赠送的。”
（丘月关 译）
原载于《科幻世界》2006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