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鬼鞭》原文_作者:杨贵星

一想起三十年前坟地那惊险恐怖的一幕,刘秤子老汉至今还心神难定。

那是一次生产队里盖仓房,他们几辆牛马车去柳河沿村拉砖瓦。他的车装得晚,前边装的车先走了。他这人平常不爱随帮搭群的,故也没去追赶,拉着一车蓝瓦,慢悠悠地往家走。

这是一条熟路,是柳河沿直通丈桥镇的大马车路。

天已搭晚,劳累了一天的刘秤子有点疲乏,坐在马车上打起盹来。

不知走了多长时间,突然车子一侧歪,差点把他从车上摔下来。他一激灵,醒了。

四周黑洞洞的,耳边传过很大的树梢子被风吹着的刷刷响声,车子颠簸得简直无法行走。

这好像不是在路上0这是在哪里?他缓过神来,仔细观察周围的东西,发现到处都是高大而古老的松柏树,杂草窝子很深,地面坑洼不平,一个连一个的蒿草萋萋的土堆子上都压着一张白纸。这应是个大坟地。

他突然想起这是有名的吉家大坟院。吉家从前在朝里做过大官,人丁兴旺,族眷很大。这坟地有几十亩大。松柏参天,郁郁葱葱,阴阴森森,老远看去,黑乎乎一片,像个大庄子。平时从这儿过,很远就听到飒飒的松涛声,很怕人。

吉家大坟院在丈桥镇和柳河沿之间,前边靠着大路,后边则是条深沟。

“车子不在路上走,怎么在这坟地里转悠?”刘秤子嘀咕开了。今天驾辕的是黄骡马。黄骡马是他最得意的牲口。黄骡马通人性,只要是他使着,走路根本不需要操心。可今天车子还在跌跌撞撞地往前走。车上的瓦不时地被甩掉在地上,发出“噗嚓”烂了的声音。车子好像被有人指挥着似的。

刘秤子抬头往前看,果然发现了奥秘:一盏灯火忽明忽暗,忽远忽近,忽左忽右,忽大忽小地在前边飘忽。

马车随着灯火的节奏,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不管是路不是路,瞎头蚂蚱似的一个劲地往前走。

刘秤子身上一下子长满了鸡皮疙瘩,忙拉黄骡马的缰绳。

黄骡马已累得不行,但只顿了一下,马上又梗着头走开了,仿佛变节了似的。“这孬种,平常好草好料白喂你了!”刘秤子大惧,一时手足无措。

车子摇晃得越来越厉害了,扣好的瓦,随着剧烈的晃动,散了架似的纷纷掉下车来。

不敢再往前走了,再走这车非翻了不可。刘秤子想下来,强行拦住牲口。可一扭脸,感觉有些晕眩。这四周什么也看不见了,到处都是漆黑的一片。他突然想起老年人说的鬼打墙的事儿。看来这真是遇到鬼打墙了。他想大喊一声,可嗓子眼怎么也发不出声来。怎么这一切都不听使唤了!

那灯火突然在前边不走了,对着这边一闪一闪的,像是眨眼睛,又像在向这边招手。

黄骡马不知从哪儿来的一股蛮劲,突然又发疯似的照直向灯火奔去。

车上的瓦已甩掉一大半。车子一轻,颠簸得更厉害了。刘秤子屁股已不沾地儿,眼看要被甩下来。他害怕极了,赶紧抓住拦瓦的绳子。绳子刚抓紧,突然“咔嚓”一声,车小把手被一棵树别断了。他只觉得身子猛一往上飘,差点被掀下车去。手上的绳子断了,如果不是他眼疾手快,赶紧抓住另一个车小把手上的铁圈子,怕就要命丧轮下。他被重重地摔到车斗里残存的瓦上,胸脯一阵揪心的疼痛。

马车没有停下,还是一个劲地往前狂奔。

完了,完了,看来这一劫难逃不过去了。摸着剧痛的胸口,刘秤子绝望了。

正无奈时,他的手触到了一根硬硬的东西,那是他用的扎鞭。

这是一挂新拧(编)的扎鞭,是丈桥东街胡玉臣的杰作。胡玉臣家做皮货生意,是祖传。胡玉臣人老实、厚道,做出来的活儿结实、耐用。喂牲口需要经常添加、修理笼套、鞭子之类,他便经常和胡玉臣打交道。俩人性格有些相同,都是不咋爱说话,做活儿都爱细腻。一来二去,俩人成了好朋友。

扎鞭不同于马鞭子,细、长、软,绑扎到细竹竿上用。扎鞭一般用羊皮条子编成。鞭梢子一般也用羊皮条。不过,羊皮梢子有些厚,甩着不是很响,且容易断。鞭梢子用狗皮最好。狗皮梢薄、柔、韧,甩着炸响,有威力,且耐用。但那时喂狗的很少,且狗皮不咋好炮制,故狗皮梢子卖得很贵,而且不好买到。

前不久,他去胡玉臣那儿买扎鞭。胡玉臣刚好搞到一张狗皮。这张狗皮大、厚、柔,是块好料子。胡玉臣对他说:“给你拧一挂狗皮鞭子吧!让你也风光风光。”

他有点受宠若惊。一根细狗皮梢子都很贵,用整个狗皮条拧条扎鞭,真是……

胡玉臣说,狗皮鞭子不但好用,还有避邪的功能。

这他听说过,但没具体实践过。

“狗皮鞭子晚上甩着能冒火星,神鬼都怕。”胡玉臣说。

这他倒是没咋听说过。

现在他突然想起胡玉臣的话,陡地来了一股力量。他忍着疼痛挣扎着坐稳当,把鞭子扬起来,在空中“日——呱!”,“日——呱!”甩了两下。空中果然“噼噼啪啪”闪出两溜火星子。

清脆的鞭声在寂静的夜空中霍然炸响,真有点惊天地、泣鬼神的气势!前边的灯火颤抖了一下,倏忽不见了。

刘秤子突然看清了周围的事物。嗬,原来天空还闪着星星呢!刚才怎么什么都瞅不清?

黄骡马已经站住了,意识仿佛也刚清醒了似的,眯瞪着眼睛不好意思地瞅着他看。黄骡马通身是汗,呼呼直喘粗气,脖子里的扎脖歪了,肚带绳子也跑断了。这个平时温温和和的家伙,今天不知哪来那么大躁劲!车子也快散了架。小把手已别断,四边的车耳巴已被掀掉。拦瓦的绳子吊着一截小木把,在车轱辘前晃动。

他下车走到马前边一看,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马儿只要再往前走几步,整个马车都会翻到深沟里。

回到家,刘秤子把那挂鞭子神一样地敬了起来。

选自《智慧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