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陀墕》原文_作者:陈敏
那一年,我因公去佛陀墕办事。
佛陀蜀是陕北的一个天然寨子,村里住的人不多,却很祥和。人们全靠天养着,不管外面的世事。
通往佛陀墕的路不好走,下车步行了几个小时,还依然感到像是在原地打转。我站着喘气,看远处不太清晰的村子。有三条小路艰难地通向四周,却决定不了双脚该迈向哪一条。
身后恰好跟来了一个年轻女人,胳膊上挎着一个篮子。女子的眼睛是黄色的,很好看,像黄土地的颜色。问知她是佛陀墕的,我就请她指路。她问我去谁家?我说:去村长家。你认识吗?她说:认识。我带你去。
她在前面走着,始终和我保持着10米的距离。我背着行李,停停走走。她问我是不是来收计划生育费的,我说不是。她说:哦,那你走慢点,前不久来了个乡里的干部,他还算路熟,骑着车子上山收计划生育费时不小心翻下了山崖,人还算命大没有完全掉下去,但魂给吓掉了。回去睡了几十天,发誓再也不来咱这里了。
她的话方言很重,却诚恳,话语里透着关切,让我禁不住喊她走慢点。
她静静地把我引到一个院子,拦住一只狂吠的狗,说:到了0
我才知道她就是村长的媳妇。她问,你是县上来的吧,我们这里从不来像你这样的人,也不知是干啥的,有点怕,但路还是要引的。她冲我一笑。
村长从一间土窑里走了出来。村长看上去很朴实,也热情。他一边递烟一边让座,说走了这么远的路,饿着了吧,我们这里就数我家来客最多了,没啥好吃的,但五谷杂粮有哩。他边说边喊女人赶快做饭。他说客人走远路,饿了,吃饭要紧。
女人的手脚很麻利,一会工夫就做好了饭。饭桌支在后院里。吃饭时,我还发现他们家喂了一头驴,两只山羊,一只猫。还有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他们正在玩两只剪了尾巴的野山鸡。
饭桌上很简单,就放着三个盆子,盆子不大,里面却装得满满的,有野苦菜,豆腐,还有蒸土豆和几个白面馒头。走了半天的路,干瘪的肚子对食物的渴望已经超出了它的忍耐限度,我全然没有了矜持,等不及主人客气,就大口大口地吃开了。
“没啥好吃的,但五谷杂粮有哩,多吃点啊!”三盆食物在三让两让中全没了。我的胃很舒适,我起身摸鼓起来的肚皮,双脚竟无意间地走进了厨房,我想找火燃支烟。
厨房里的光线很弱,却足以让我看清里面的一切。那是多么干净的厨房,案板上除了几个空碗以外几乎什么食物都没有。我揭开锅盖看,锅里只有两个黄色的窝头。女人正一口一口喂两个孩子吃窝窝头,看我进来,立即起身,把手放到围裙上擦了擦,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没啥好吃的,你没吃饱吧?
一丝微弱的光线,透过很小的窗户,照到女人的脸上。看着她黄色的眼睛,我觉得自己很不地道。我怎么就没少吃几口,省点给她和孩子呢。刚才在饭桌上,村长不停地礼让,我把本来不该吃的半个馒头也吃了。
女人挪过脚边的凳子,说:本来要杀只野山鸡给你吃的,可两个孩子看得紧,死活守着,不让动。言毕,又一笑。我好像没回答她的话,却猛然间觉得胃里很不是滋味。
村长喊我回窑里去,他说天要黑了,风大小心夜气伤身。
我被安排在一眼温暖的窑洞里睡觉。女人特意拿出一个绣着一朵红花的枕头说:你枕最好了,这是外婆生前绣的。花朵很艳丽,花蕊是张开着的,像一个奇妙的洞穴。很累了,我把头枕在那朵鲜红的花上,整个人便一头掉进了花朵里……
醒来时天已大亮,我连忙收拾行李下山,我不想让村长清贫如洗的灶房里再多一张吃饭的嘴巴。
行至半山腰时,我听见了身后的喊声。是那女人,村长媳妇。她送来了两个白面馒头,是蓝花布包着的。“拿着,路上做干粮!”她冲我一笑。
我感到有眼泪流了下来。我一生都没太流泪,却把热热的泪珠落进了佛陀墕的土地里。
选自《天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