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缘》原文_作者:王天瑞

正在紧张进行军事训练的警卫连突然接到命令,派三名战士到北京一家医院监护一位特殊病人,并规定,不准与病人谈论政事,不准让病人与外人接触,不准给病人照顾和方便。连首长研究决定,武班长带两名战士前往执行任务。

当武班长三人急匆匆赶到医院时,病人刚做过手术被推进病房。只见他面色蜡黄,两眼下陷,胡子拉碴,头发蓬乱,似乎仅有微弱的喘息证明他还没有死亡。

郝医生介绍说,造反派把此人从五七干校拉出来游街,你推我搡他踢,致使他三根肋骨骨折。造反派一哄而散。画友们得知他昏倒后无人过问,怒不可遏——抓到俘虏还要优待,何况是自己的同志!这样他才被送进医院治疗。

武班长看着病人,心里酸酸的,眼里酸酸的。

病人从麻醉中苏醒过来,郝医生才放心离去。未过一个小时,两名办案人员气势汹汹而来,强逼病人交代问题,病人一言不发。专案人员气得拍桌子打椅子跺床帮。病人时而横眉以对,时而冷冷一笑。办案人员骂他是茅厕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悻悻而去。

武班长渐渐得知,病人叫黄由月,会画国画,尤其擅长画骆驼。而出生在大山深处的武班长,当兵之前从没有走出过大山,从没有去过县城,从没有听过火车的呜叫,当然更不晓得这个有“严重政治问题”的黄由月和他的国画。但武班长从黄由月的反复被审中,判断他是一个正派的人。

从此,武班长三人躲着专案人员的眼睛,三班倒对黄由月实施特别监护,为他端水喂饭洗脸,为他按摩热敷擦身0黄由月的儿女来医院探望,他们就退守门外,让久别的亲人说说话。

黄由月看着武班长,心里酸酸的,眼里酸酸的。

一天中午,武班长正在住室休息,突然听到值班战士大喊“出事啦”,武班长迅速冲进病房。只见黄由月脸色铁青,口吐白沫,已处于昏迷状态。怎么回事?值班战士说,刚才一个戴口罩的医生送来一碗中药,黄由月喝下去先是呕吐,后又抽筋,很快就昏迷了。武班长飞也似的直奔郝医生家。郝医生赶来一看说,中毒。经过两天两夜的抢救,黄由月才睁开双眼。细心的郝医生从碗底的药渣里发现,药里多了一味处方上没有的“洋金花”种子,后怕地说,这是一种剧毒中药,服用五钱即可致人死亡。武班长意识到,有人要下毒手。

一个月未过,部队来人通知武班长,立即回连,提前复员。

武班长就要走了,黄由月泪水涟涟,拉住武班长的手说,是我连累了你,我对不起你啊!武班长笑着说,复员怕啥。我是个孤儿,无牵无挂一身轻,在大山里靠打兔子也饿不死。顿了一会儿,黄由月让郝医生找来毛笔、宣纸和颜料,擦干泪水说,我现在一无所有,没什么东西赠送你,就送你一幅画吧。如果这阵风过去了,你要有困难,就把这幅画卖掉,换几个馍吃。不长时间,一幅《任重道远》的国画挥洒天成。沙漠上,一队威武雄壮的骆驼负重奋然前行。

武班长执意不要,说,我也不懂画,复员回家要画干什么?黄由月说,带上吧带上吧。

三十年过去,春风早已吹绿大山,而孤身一人的武班长却老了。老了的武班长突然患了胃病,急需住院治疗,可哪有大把票子来解燃眉之急?实在无奈,武班长想起了那幅画,于是拿着《任重道远》找到市美术家协会。画家们一看,顿时目瞪口呆。

拍卖会上,《任重道远》以三十万元成交。武班长这才知道,黄由月是国家著名的国画大师。

武班长治好了胃病,盖起了小楼,娶上了老婆,小日子过得幸幸福福。

幸幸福福的武班长没有忘记恩人。8月1日那天,武班长乘车赶赴北京,寻找恩人黄由月。不过,黄由月已经与世长辞。

北京八宝山。武班长站在黄由月骨灰盒前,泪流满面,鞠躬鞠躬再鞠躬。

黄由月的儿女闻讯赶来,站在武班长跟前,泪流满面,鞠躬鞠躬再鞠躬。

选自《安徽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