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鞑子香花开》原文_作者:程宪涛

戏班班主大辽河没有想到,小河桥的那场伏击与戏班子有关。一群抢劫回营的日本鬼子,在一阵乱枪声中四散奔逃,土枪土炮把小鬼子轰成布片,烧杀抢掠的畜生遭到报复,十五具尸体横陈在水沟草丛里。等大批鬼子援兵前来救援时,伏击队伍早已消失在白桦林里,鬼子在原始森林前怯步。

半年前冬天的一个夜晚,师徒们钻进蚂蚁岭村一座废弃的茅草屋,逃避鬼子的搜查。窗外,传来靰鞡鞋踩在雪地上的咯吱声,单薄的木门被推开,一股冷风夹杂着雪花冲了进来,大辽河不禁打了一个冷战,衣襟被小翠用力拽扯着。

面前的汉子三十多岁,撩开棉袄,手探进衣襟,大辽河瞥见汉子腰间的驳壳枪,幽暗的月色中映着清冽的光。汉子簸箕大的手掌舒展开来,一把银元像鱼儿跳跃下来,在月光下闪烁着迷离的光晕。汉子用低沉沙哑的声音道,这是订金。

大辽河要说,俺不唱了,俺要逃命,但是禁不住这突如其来的诱惑。一年多来,日伪军在东北地区坚壁清野,防范抗日组织施行围剿并屯,禁止一切民间的聚会和娱乐活动。尚阳湖艺人小喇叭,在家里喊了一嗓子,就被小鬼子抓了丢到狼狗圈里。他还知道,三天前,一股抗联队伍被打散了,日伪军正在疯狂地四处追捕,他们宁愿错杀十个百姓,也不放过一个抗日联军战士。

汉子道,俺不是请你们现在就唱蹦蹦,俺要你们在戏文里加词儿,走到哪里就唱到哪里,就像野草的种子一样。大辽河惊异地问道,加啥词儿?汉子道一一冰雪融化了,松花江开河了,鞑子香花开了。

汉子抚摸了一下腰里的家伙,就像抚慰亲爱的孩子一样,道,余下的钱半年以后支付。说罢,转身出门消失在夜色里,咯吱咯吱的踏雪声渐行渐远。

师徒们围坐在几块银元周围,眼中闪着朵朵银花儿0师徒几人展开了激烈的辩论,一种是以二愣子为代表的观点,认为拿了钱继续进山躲藏;一种以小清河为首的观点,信守承诺边躲藏边唱戏。最后还是大辽河决定,道,江湖人一言九鼎,言而有信,既然拿人钱就要遵守约定,咱要把这句话加到戏文里唱出来,就像雨水落到河水里,石柱子花开在山上,不显山不露水自然天成。

小清河道,俺把这句话编到说口里;小翠道,俺把这词儿加到新段子里;二愣子道,俺把这话加到小冒里。大辽河道,不能毁了与人家的约定,说不定顾主就坐在台下呢!

那年冬天,戏班子一边躲避日伪军,一边翻山涉水唱蹦蹦。他们在苦难中给百姓带来了快乐,在绝望中给百姓以精神慰藉。某次,戏班子在深山里给俩猎人唱戏,二愣子忽略了那句加词儿,小清河赶紧白送了一段《挑滑车》,把那句话给补充了进去。猎人额外送了小清河一块袍子肉,二愣子羡慕得不得了。这样唱着说着,时间长了,大家忽然感觉到,在说那句唱词儿的时候,心里总是很敞亮。有百姓拉着他们的手重复着这句词儿,说着说着就泪光盈盈,似乎这句话有种神秘的力量。

春天来了,一行北飞的大雁排着“人”字飞过头顶,师徒几人站在山岭上仰望。大辽河感慨道,大半年过去了,但是那个汉子并没有出现。

一年后,戏班子在山坳里给一支抗联队伍唱戏。抗联队长听到唱词儿后找到大辽河,把几块银元给了大辽河,说是受了牺牲的前任队长小六子委托,支付一份唱戏的费用。

大辽河终于提出了自己的疑问,那句唱词儿是啥意思,为啥值这么多的钱?抗联队长道,那是一句给分散各处的抗联战士的暗号,小河桥袭击鬼子就是首次集合的战绩。大辽河望着莽莽的山林,道,山上的鞑子香花,真的开了……

选自《天池小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