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嫁娘的前夜

等待婚期的少女的圣洁遐想和过来人萦损柔肠的衷曲,能在您的心湖里激起情波澜的哲理的思辩。

他俩坐在门廊石级上,偎依着,在饱经风霜的古树干上,月亮的光华映出一个叠套着的影子。明天,婚礼就要举行;那个洋溢着激动与困惑、泪花与笑语的时刻正步步临近。明天,他们将无暇这般独处了。而安宁和静谧的此刻却依然归他们享有。

她说:“多么宁静呀。”她,凝视着头顶上肃穆漫移的云朵,目光滑向银波幻动的大海。他盯着她瞧,觉得自己从未发现她竟这么美。起风了。海浪刷刷地轻抚着沙滩。“你知道吗?”她说,“我一直猜测着在婚礼的前夜自己的心情会是怎样的。是忧心忡忡,是激动不安,是心乱如麻,或者还有其它什么别的感觉。”

“你感到忧心忡忡吗?”

“噢,当然不。”她迅速回答,冲动地抱住他的胳臂,脸蛋贴在他的肩膀上,“可能,只不过觉得有几分神圣吧。半是庄严,半是快乐;觉得长成大人啦,又觉得更年轻了;又是高兴又是伤感。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是的,”他说,“我懂。”

“我认为,这全都由于爱情0”她说,“那个亘古永存的话题。我们从来没有细谈过它,是吗?我指的是,关于爱情本身。”

他微微一笑:“我们没有谈过。”

“我感觉到有一种欲望,就是现在,”她说,“我极想告诉你我怎样感觉出爱情,愿意听吗?就在此刻,在明天——降临之前。”

“过了明天再说就有区别吗?”

“区别倒没有。只是那时我可能永远无法表达出来了。它们可能深深地落到心灵的深处,没法再表达了。”

“好吧,”他说,“就谈谈爱情吧。”

仰面注视着一片正追逐月亮的云朵,她开始说:“爱情,对我来说是光华灿灿的物件,像金色的火焰,像银色的云雾。爱,悄悄地降临,你既不能命令它,也不能否认它。爱情来临之际,你难辨清,又难触摸;但你却可以感觉到——它在你心中,它在你和你所钟情的人的周围。你变了,万物也变了。爱使色彩迸发出光芒,爱使得音乐更甜美,爱使得好玩的事物更加有趣。普通的语言也不够用了——你搜索枯肠寻觅探求,唯恐不能畅抒胸臆。于是你开始读诗,或许自己也写起诗来……”她往后靠了靠,双手搂定膝盖。月光在她的脸上跳跃闪烁,如痴如醉。

“噢,爱情,要经历多少快乐体验:夜间在暗处愉快地溜达;守着电话,等铃声响起的期待;打开装着鲜花礼盒的激动;电影院中两人手儿拉着手儿,悲伤的小调也能唱得那么快快活活;还有雨中双双漫步,乘敞篷车兜风,让风儿托着头发飘呀飘。当然,也有争吵斗嘴,再重归于好。清晨醒来,心中怀着脉脉温情,深夜告别,回味着丝丝热吻……”她猛地停住了,看着他,目光略显孤寂凄楚:“这一切早已是老生常谈啦,是吗?”

“哪怕是的,”他温柔地回答,“也不能说明这并非千真万确的呀。”

“也许,我显得傻里傻气。”她满腹狐疑地说,“你也是这么看待爱情的吗?”他好一会儿默不作声。最后终于开口了:“我想对你的说明作一些补充。”

“你指的是——修改它?”

“不,只是增添。”

她用双手托住下额:“说吧,我听着。”

他接过她递给的烟斗,擦去面颊上的一颗细细的砂子:“爱体现在许多小小的事情上。你说的对,我还可以数出一些不那么眩目耀眼、但又十分重要的细节,它们滋养着……”她看着他的瘦削的手指,开始往烟斗里装填烟丝。“给我举几个例子。”她说。

“俯拾皆是。如,下班时知道家里有人等候着你——或者在家等候人回来;给与或接受赞扬——哪怕言过其实;分享逗乐——哪怕无啥可笑;一块儿种树看它成长,一块儿陪伴生病的孩子,一块儿回忆纪念日……我是否把爱情描绘得太枯燥无味啦?”

她没有回答,只摇了摇头。

“你所说的每一件事都是爱情的一部分,”他继续说,“但是,你知道,爱并不仅仅是甘美、是快乐,还包括失望和悲痛。爱,是生活的勇气和智慧,你若精疲力竭,爱能使你重新振作。爱是容忍,是宽厚,你将最终打破自我和利己的坚茧……你将逐渐地承认、宽恕不足之处——别人的和自己的。爱使你牺牲个人的某些追求,而将其移植到下一代身上……”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飘荡、逝去。

良久,她终于开口:“你所说的是生活,还是爱情?”

“你会发现二者互相依存,缺了一方,另一方也就所剩无几了。”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你开始明白这些的呢?”

“好些年了……你母亲去世之前。”他的手抚摸着她的闪亮柔发,“你最好睡觉去,孩子。明天是你的大喜日子哩。”

她突然倚靠着他:“噢,爸爸,我舍不得你”“傻话!”他说,“我能常常看到你的。现在回屋去吧。”

她走了,可是他还在那儿坐了很久,很久,在那月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