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始密林的魔境》全文
1
无边无际的林海。
树木之间,无数根枝条缠绕在一起,繁茂的绿叶遮掩着碧空,甚至令人难以看到天上的云朵。八月中旬的阳光,变成了细长的利箭,直插在植物腐体上。湿润的地面上飘溢着刺鼻的菌类植物的气息。
无论向前走多远,景色都是一样。覆盖在植物腐体上的地衣类吸收了同行者的脚步声;树下的羊齿及杂木从遮掩了道路;波苔藓覆盖的岩石层层叠叠;此外还横卧着一些被风所刮倒的树木。越往前走,景色越显得幽深莫测。
“我已经走不动啦!”神林道子小声说着,停住了脚步。
迹边回头望去,只见三十岁上下的神林那神色苍白的脸上已经冒出一层黏糊糊的汗液。
“我也够了,就这么漫无目的地乱走0”
赞成神林意见的,是“女大”的学生仓田淑子。俩人并排坐了下去。
“休息吧。连方向都分辨不清,到处这么乱走,真也没什么意义。”迹边向那四个男人说道。其中有两个女大学生;一个木匠,大约有三十来岁;另一个则没有言明自己的职业,看上去有三十五岁左右,可以说是身材适中、不胖不瘦,是一个极为普通的男人,只是有一点儿令人放心不下,他的表情有些阴森,他的前额窄小,头发茂密。
“责任全在你的身上。”自称名叫秋元的大学生对那个男人说道。那男人叫作明石。
“就是嘛,你好象什么都知道似的,把我们弄到这种山穷水尽的地步。”另一个大学生川原也在一旁对明石发起了攻击。
迹边一直沉默不语。秋元和川原都是那种常见的一般化学生。迹边在“农大”任教授,多少还有一点儿观察学生的眼力,他已经凭直感意识到秋元和川原似乎属于那种刚刚冒头的激进派。
“事到如令,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木工濑川站在明石一边。在五个男人当中,濑川似乎身体最棒,腕力最强。相应的其性格也比较沉稳。
明石一声不吭地坐了下去,将脸扭向一旁。不知为什么,他好象不愿叫人看到他的正脸。
神林道子已经把脸伏在青苔上哭了起来。呜咽使她的身体——甚至连那穿着工装裤的丰腆的臀部都跟着颤抖起来。
迹边错开了自己的视线,他觉得这也难怪,因为其丈夫昨夜刚刚死去。
昨夜——准确地说也就是八月十七日夜晚十一时三十分前后,一辆正在向富士山行驶的公共汽车由于大雾弥漫而搞错了方向,从公路上横向翻倒,跌入林海之中。悬崖高耸,车内一片惨叫声。当那悲鸣声停止以后,眼前出现了一幅宛如地狱般凄惨的图景——鲜血淋漓的尸体与那些呻吟不止的重伤员叠成了堆儿,幸存者则爬到汽车的外面,真象是奇迹,有七个男女居然活了下来,而且几乎就没有受伤。他们在车外呆了二十分钟,以等候抢救队的到来。但是,听不到—点儿声响。他们终于意识到,由于夜雾障目,公共汽车翻落时无人目睹。汽车前灯已经摔得粉碎,汽车已被深邃的林海所吞没,如此坐等是很难被人发现的,应该去寻求援救。险峻的山崖根本无法攀援,他们只能迂回前进去寻找道路。
“会不会迷失方向呢?”有人对大雾感到担心。
“不必担心嘛。”
如此回答并率先向前走去的便是明石。
神林道子的丈夫已经死于车内,仓田淑子的男友也未能逃脱厄运。本来,经过迹边劝说,俩人已同意留在出事地点等候抢救队的到来,可她们又难以面对那些死人和重伤员的呻吟,于是便抽抽搭搭地跟了上来。
道路已把森林分割开来。他们是在沿着道路前进去寻找山口,所以不至于迷路。几个人摸索着走了二十来分钟,没有找到山口。不但如此,连所谓的道路也不见了,听不到汽车的声音。
“再往前走是危险的,应该返回去。”迹边想起了富士林海的浩瀚。人们都说,如果在这片林海中迷失了方向,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大家都赞成迹边的意见。明石又一马当先地领着大伙顺着来路折了回去。然而不久他们便意识到,往回走的作法错了。三十分钟,一个小时,他们仍然未能回到原来的地点。途中曾多次征求全体人员对方向的看来决定前进的路线,可是,其结果却好象越弄越糟。虽然大雾已经散去,可越走林海就越显得深邃。走了三个小时以后,他们才决定应该等到天明。
夏日夜短,天空已经透亮。黑夜将令人感到不安的黑影留给七个男女以后便悄然离去了。阳光并不想帮他们什么忙。风声骤起,吹得林海沙沙作响。小鸟在鸣啭。仅此而已。转眼间昨夜已经一去不返。
“如果有磁铁的话……”秋元说道。
“不。”迹边否定了他的话。他解释说,这一大片林海生长在熔岩地带上。熔岩本身含有相当数量的铁质,因此,磁铁起不了作用。即使不用磁铁也有测定方向的办法。在地面上立一根棒子,只要使棒影与手表指针一致就可以测定出朝北的方向。但是,测定方向在这里毫无意义。比如,太阳升起的方向是东,按理说朝着该方向前进无论走多远方向都应该是东,可事实却是,用不了多久方向就已经变成了西或者北。即使不辨方向,只要直线前进也可以冲出林海。可是,在此地难以用上被称为“直线”的几何定理。平行线互相交叉,直线无形中便会弯曲,使他们又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他们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临近傍晚时分了。从清晨开始便马不停蹄地向前奔走,按理说应该已走出十公里之远。可仔细一瞧,他们仍然处在并无二致的景色之中。当他们发现自己又一次横着穿过确已走过一次的地点后,疲惫之感便倏然袭遍了全身。
神林道子说她已经走不动了,这句话代表了大家的心声,没有谁再想继续走下去了。
“肚子咕咕叫,又没有香烟……”濑川泄气地说。
吃最后一顿饭是在昨晚六点钟。一昼夜就要过去了,马不停蹄地前进并无益处,只能消耗体力。由于此行是来攀登富士山,所以公共汽车内放有装着盒饭或香烟之类的背包,可是没有谁把它们带在身边。
“我们已经运动过量了。”仓田淑子以责难似的口吻自言自语地说道。
“我有一个建议。”迹边对大家说道,“不要再责怪谁或是悲观失望了。也许用不了多久,搜索队就会赶来的,而且我们也有可能靠自己的力量脱离险境。”
无人应声。迹边本人也很清楚,他的建议并无感人的力量。汽车失事何时才能被人们发现呢?即使能被发现,等人们意识到还有七个男女正徘徊在林之中也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此外,就是知道还有人活着,搜索队也未必能够前来搭救。
富士山下的林海是一个连搜索队也会一并吞没的绿色魔境。据报道:在调查东海道自然小路时,人们曾发现了许多因踏入林海不知归途而葬身于该地的白色尸骨。
“嘘!”突然,濑川低声嘘了一声,“有人在偷看我们!”
“有人在偷看我们?喂,在这个时候别吓唬人好不好?”秋元气冲冲地说道。
“我可不是开玩笑吓唬你。有个东西在动,我一直没敢吭声,从今天早上开始,我已经看到两次了。两次都是同一个黑影。什么东西……”
“算啦。别往下说了。”仓田淑子打断了对方的话。她那白皙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并非完全出自疲劳的痉挛。
“如果你确实看到了黑影的话,那家伙也许是熊。只要没带着小崽,熊是不会袭击我们的。不过还是加点小心为好。”迹边提醒道。其实,迹边也从今天早上开始就已经觉察出他们身边似乎跟着一个活物。
2
太阳开始落山了。他们侧耳倾听,始终没有搜索队要来的迹象。看来只有露宿林海之中了。
“我们有必要选一个头头。”濑川提议,“选迹边先生怎么样?他是‘农大’的教授,对山啦植物啦好象都很熟悉,此外年龄也最大。”
“没那个必要。”
濑川话音未落,秋元便提出了异议。
“我也反对。”川原接着话茬儿说道,“不能因为他是教授就要叫他来当我们的头头。再说,他也上了年岁了。”
“不,选个头头是有必要的。在脱离险境之前我们应该统一行动。再说,我们中间还有女性。你是怎么看的?”濑川向明石问道。
“我没意见。”明石以阴郁的口吻答道。
“我也赞成。”仓田淑子说。神林道子也和她持同一看法。
“四比二。”
“我们不能受到束缚!这种作法是法西斯独裁!”
“法西斯独裁?真会找借口。”濑川打断了川原的话。
“啊,大家别争论了。”迹边插了进来,“如果这种状志还要继续好多天的话,选个领头的也许是有要的。因为统一行动在任何情况下都是一种强有力的武器嘛。伙伴之间要是闹了分裂,本来能够得救也会适得其反的。”
“我们可不是你的伙伴,只是由于这小子多嘴多舌才走迷了路的。”秋元指着明石恨恨地说道。
“别提那件事。萍水相逢也是前世有缘嘛。好啦,我可是想和大家互相帮助逃出这片林海呀。”迹边温和地说道。适才有人说他上了年纪,听罢心里真有点儿火辣辣的。迹边年方五十,四年前还在猎场上奔波。对他来说,袭击猎物是次,锻炼身体才是首要目的。再者,带着猎犬奔驰在山野之间对他的工作也有好处。他可以实地考查鸟兽的生态,可以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碰到意外的植物,其乐真是无穷。四年前的冬天,他到位于二十号国营公路附近的山麓去调查野猪为害的情况时还出了一点儿差错——把满一岁的珍犬纪州犬五郎给弄丢了。当时,五郎去跟踪野猪,从此便一去不返。
尽管纪州犬是出类拔萃的猎犬,可他还是觉得五郎大概已经葬身于野猪那锐利的獠牙之下,因为它不过是一条幼犬而已,还没有同野兽搏斗的经验。从那一年开始,他停止了狩猎。
要说体力,他满有自信,自以为绝不会逊色于只会在口头上哗众取宠而实际上—事无成的瘦弱的学生。
迹边躺了下去。虽然天色总是阴沉沉的,但朦胧的月光依然穿过树木间的空隙洒入林海之中,照得周围一片微明。寄身苔藓的感觉倒也不坏。
秋虫在鸣叫,于是便越发增加了林海的静谧,听起来异样地刺耳。没有人开口说话,空腹和疲劳已经减弱了他们的体力。
躺在一边神林道子发出轻微的叹息声。仓田淑子睡在她的对面。
可千万别发生意外呀!迹边在心中祈祷着。看来坚持到明天是没有问题的。可是,就算坚持到了明天,如果仍然没有逃出林海的希望,结果又将会怎样呢?迹边感到饥肠辘辘,不久便产生了幻觉现象。
在大雪之中往往会出现这种情况——一些人产生了幻觉,仿佛看到了炉子、床或是冒着热气的食物,听到搜索队的呼喊声,于是便爬出了雪洞,可结果呢,大都被冻死在冰雪之中。值得庆幸的是眼下并不是大雪纷飞的季节,而且并非身处高山峻岭之上。虽然没有冻死之虞,仍有可能为幻觉所扰,进而丧失理智,做出非常之举来。这也很令人担忧。象那些登山队员,尽管采取了一致的行动,可也难免还会有一些人丧失理智,何况眼前这几个人不过是因为汽车失事才临时凑聚在一起的乌合之众,倘若出现危机,则难以活着逃出林海。
没了丈夫而陷入悲叹之中的已婚女子,失去了男友的姑娘和只有嘴功夫的秋元及川原,几个人当中可以指望上的只有木工濑川,可还有那个落落寡言、表情阴郁的明石。
迹边突然一跃而起,因为身旁繁密的树丛中响起了脚步声,他之所以意识到那是脚步声,是因为那是一种只有踏在枯叶上才会发出的声响。此外,金龟子也突然停止了鸣叫。
迹边向黑暗处望去,什么都看不见,也没有什么东西在走动的迹象。金龟子再一次欢唱起来。一股阴风从迹边的脊背上一掠而过。
“果然不错,确实有一个家伙在偷看着我们!”迹边压低了声音说道。
不知何时,大家已经坐了起来。
“那家伙会是什么呢?”秋元的声音已经僵硬了。
“我怎么知道呢,你自己看好了。”濑川的声音也由于感到害怕而显得有些低沉。
“不管怎么说,有个家伙就在我们身边,这是毫无疑问的。”迹边沉着地说道。“换班睡吧,我先来放哨。”
无人反对。
以两个女性为中心,人们将身体靠拢在一起。迹边则坐在那里,用他那已经看惯了黑暗的眼睛观察着周围的动静。躺着的六个人无一成眠。他们神经紧张,连大气都不敢出。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有风吹草动的话,有的人准会给吓破胆。
也不知过了多久,迹边发现四周已是漆黑一团。月光似乎已被那厚厚的云彩遮住了。
会是什么东西呢?
迹边曾说过,那个家伙可能是熊。可那种喉部长有月牙形白毛的黑熊是从主动向人发动攻击的。可又想象不出除了熊以外还会有哪种动物能采取这种跟踪行动。濑川说他从一大早起就有所察觉,迹边也是如此。而野生动物则没有这种执著的耐力。
迹边再也没有听到那种脚步声。
漫长的黑夜在悄悄逝去。大约在半夜以后,雨点落到了迹边的脸上。刚刚听到那吧嗒吧嗒雨打枝叶的声音,俄顷,大雨便倾盆而下。七个人跑到了树盖下。然而树盖并不能让他们避雨。倾盆大雨被枝叶遮挡了一下以后,雨滴反而变大了,竟象流水一般向他们袭来。还不到十分钟的光景,七个人已经被淋成了“落汤鸡”。
天明以后,大雨方霁。朝阳在冉冉升起,其光线就象利箭一样笔直地插入林海之中。水蒸气从苔藓覆盖的地面腾腾升起,光线与水蒸气搅在一起,呈现出一幅美丽的绿色图景。
七个人赤裸裸地拧起自己的衣服来。两个女性似乎已躲进不远处的树丛中脱光了衣服。
事情就发生在这时。川原一直在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已经赤身裸体的明石。过了一会儿,他大声喊了起来。
“我明白了。这小子是杀人犯!”
川原突然把手指向明石。明石就象被这句话刺痛了身体—般猛地蹿出两步来远,迅速折断了身旁的桔树枝,拉起了架势。这是一种迅疾的、几乎可以谓之为本能的动作。他的样子十分难看。
迹边站到了两个人中间。
川原坚持说他想起了那张因强奸杀人嫌疑而正在被到处通缉的照片上的人,右胸上有动过手术的遗痕便是明证,通辑令上写得清清楚楚。确实,明石的胸部有动过手术的痕迹。
“把树枝扔了,明石君。”迹边温和地说。
“你们想要把我怎样?”
明石的脸色变得一片黑紫,这“凶狠”的鲜血,明石似乎一直在隐藏着它,而现在他已经不想再继续隐藏下去了。
“不想把你怎么样。即便你就是杀人犯,也与我们毫不相干。最重要的是我们应该互相帮助,逃出这片林海。”
“你是想在逃出林海以后再把我交给警察吗?”
“我可以向你保证,绝不做那种事情,因为我们是伙伴。”
“我可不愿意那么做。”川原说道。
“这儿还有两个女的,怎么能让强奸杀人嫌疑犯和她们在一起呢!应该把他撵走。”
“我也是这么想的。”秋元赞同地说道。
“我反对把他撵走,”濑川叉开双腿站到了秋元和川原的面前,“你们俩动不动就要挑刺儿。干脆,你们俩走开好啦!”
“你想袒护杀人犯吗?”
“那又能怎样?”濑川追问道。
“算了,别吵了。”神林道子不知何时已来到他们身边,“你们想过这是什么地方吗?这里是富士山下的林海!在这儿要是迷了路,到头来只有死路一条!”
“就是吗。吵吵闹闹地消耗体力那是愚蠢的作法。快把衣服穿上。打起精神来出发吧。”
迹边以这些话打了圆场。
3
他们逐渐地陷入到深深的绝望中。
虽然整整走了一个头午,却依然呆在原来的林海之中。穿过红松林以后,他们来到落叶松林中,穿出落叶松林后,他们又碰到—片白桦林。此外还有小橡子树林和日本的扁柏林,看上去郁郁葱葱的。苔藓类越来越厚,它们没过了鞋子,甚至没过了踝骨。
生长着的树也好,被风刮倒的树也好,从岩石到地面,所有的一切都被埋到了厚厚的苔藓之中。七个人深深地意识到:他们已经转到了人迹罕至的秘境之中。
开始休息了。七个人各随己意地坐了下去。一旦坐下去以后,便再也没有力量站起来了。饥饿不停地刺激着胃壁。覆盖着林海的苔藓削减了双脚踏在地面上的力量,迈起步来反倒比走在硬梆梆的土地上更令人感到疲乏。
“已经没有指望了……”神林道子孤寂地嘟囔着。无人应声。迹边想说上几句鼓劲儿的话,可就是这点气力也已经消失殆尽。
“畜生!”突然,明石吼叫着站了起来。他跷起脚来,折断了一根胳膊粗的枯树枝,眼睛里燃烧着憎恨的怒火。
他疯了不成?迹边心想。看上去他似乎要殴打大家。然而,明石扑打的却是旁边的枯树。他一边大声吼叫一边将木棍向一棵大树砸去。他身材虽然矮小,却蕴藏着出色的弹力。他怒不可遏地不停地敲打着大树的树干。看上去就好象他已经把林海作为自己的敌人而与之开始了战斗。
迹边呆然注视着眼前的情景,这是一种不能仅仅被看作是出自疲惫的粗野的发作。
突然,响起了一阵悲鸣声,也不知是谁发出的。从明石痛击的大树根部那繁茂的灌木丛中倏然飞起一只黑色的动物向大家袭来。接着又窜出来好几只。迹边捂住自己的脸,猛地趴了下去。几十只,不!也许是几百只!黑色的野兽潜伏在树丛中,现在正在向他们袭来。呼呼的声音划破了静寂,四周突然象夜晚一样昏暗起来。
旋风骤起,转瞬即逝。睁眼一瞧,只见明石正奔跑着追赶那些宛如黑色的怒涛般的野兽。
须臾间,明石已经返了回来。鲜血正从他的脸上往下滴落。不光是明石,濑川和秋元也被咬伤了头部,弄得鲜血直流。
“是鼯鼠群。”迹边自言自语似地说道。
他曾听人说过,在富士林海中栖息着大群大群鼯鼠和蝙蝠。甚至还有这样的传言——说有的人不知为何受到了它们的袭击。它们成群结队扑在他们的脸上,把人活活憋死。明石痛击的大树上有空洞,空洞发出了击鼓似的声音,那声音惊动鼯鼠。
“走吧。”片刻以后,迹边抬起沉重的上身。
“不能死守在这里,应该找一个露宿的地方……”
大家站了起来。他们的眼眶已经塌陷了。两天滴水未进,再加上不停的奔走,疲劳已经使他们的眼睛变成了黑色。
明石走在最前面。无论向哪边走结果都是一样,所以,已经没有人再关心放心的问题了。神林道子那穿着工装裤的隆起的臀部正沉甸甸地左右摇摆着。
傍晚之际,他们发现了一个洞穴。入口处虽然狭小,可里面的空间,大小却恰到好处。富士林海中洞穴颇多,它们是在熔岩喷射时形成的。
七个人来到洞穴中躺了下去。他们无事可做,只好等待那漫长的黑夜的降临。几个人拾来树枝想要点火。可川原和迹边身上的火柴因潮湿已经不能使用。据说濑川和秋元本来带着打火机,可也都在汽车翻落时丢失了,明石则不吸烟。
人们都缄口不语。
除了长尾林鸟嗷嗷的啼叫声外再也听不到其它任何声响。迹边注意到,金龟子也正在鸣叫。金龟子的叫声使他想起了昨天夜里那莫名其妙的脚步声。今天好象没有什么跟踪者。如果那跟踪者既不是动物也不是人的话,怎么会产生那时被什么东西偷偷窥望的感觉呢?
迹边进入了梦乡。也不知睡了多久,一种声音惊醒了他。他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女人的呻吟声。自己则一直担心:随着深深的绝望,四个男人势必要扑向那两个女性。
饥饿是否能够控制性欲?迹边对此一无所知。没有人能保证那包括饥饿在内的绝望感被歇斯底里的性欲所取代。
“快起来!”迹边声嘶力竭地喊了起来。
“快起来,快往那儿看!”
在洞穴入口处,有几个宛若磷光一样的青白色的光亮在闪烁。那是箭一般射入林海的月光在野兽眼中反射出来的光亮。那野兽正在发出轻微的哼哼声,其体态朦胧可见。
“是野狗!”
发生了什么事情,迹边已恍然大悟。他们已经被野狗群包围了。从昨天早晨他们徘徊于林海之际起,这野狗群的“侦察小分队”就一直在窥望着他们。它们执拗地进行跟踪,大概就是在等待七个人饥饿难挨、体力耗尽的那个时刻。
“是想吃掉我们吗?”濑川爬向洞问道。
“是的,它们是想袭击我们。”
“不过是一群狗罢了,还真够狂气的。”濑川若无其事似的说道。
“它们不是狗,是野狗!你最好把它们看成和狼一样。”迹边提醒道。
必须意识到:栖息在山里的野狗和城市里的野狗是截然不同的两个种类。如果是成群结队的话,他们可以满不在乎、轻而易举地袭击人类并一饱口福。野犬与人类没有连带意识。
迹边在黑暗中向洞外观望着。虽然看不太清,但仍然可以断定,这个野狗群大约有二十只野狗。不时地可以听到它们低微的哼哼声。
“怎么办好呢?”秋元在身后问道,其声音中包含着焦躁和恐惧。
“只有见机行事了。它们大概不会闯到洞穴里来的。”
洞穴的入口处很窄,无论是多么饥饿的野狗,也绝不会向洞穴内发动攻击的。
“有什么保证吗?”秋元的声音在颤抖。看上去这是一个从小就矫生惯养的男人,他不会控制自己的感情。
“别呜呜呜地哭!真丢人!”濑川愤怒地训斥起秋元来,“你就不能豁出去吗?你们不都是些袭击派出所、杀死自己同伴的主儿吗?”
“话是这么说,可你不也是害怕了吗?”秋元反唇相饥道。
“我害怕?哼!”濑川用鼻子哼了一声。
“我说,这山里边怎么会有野狗呢?”仓田淑子战战兢赫地向洞外窥望着。
“有的人说,那都是走丢的猎犬。”迹边解释道。不光是富士山麓,听说秩父山地带自南阿尔卑斯山中也有成群结队的野狗。有时在狩猎过程中追踪猎物的猎犬迷失了方向,从此便一去不归。特别在欧洲尤为如此。也不知是因为归巢性差还是嗅觉不灵,反正往往是一去不返。它们有的跑到村落中被人领走,有自则寄身子野狗群中。几年前曾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说是在大菩萨岭一带有一群每条价值几十万日元的纯种野狗出没。那群野狗并不伤人,还与人类保持着一种友谊。可怕的是那群野狗的第二代或第三代。它们与人类已经毫无关联。
但是,野狗群中的狗并不都是欧洲狗。日本的狗虽然很少迷路,可是象执拗的纪州犬之类,它们追赶野猪时一跑就是几十公里,有时也难免走失。它们经过杂交以后,自然而然地哺育出了一群擅长于跟踪和搏斗的野狗。种类随仍属犬科,可其凶残劲儿却与狼相似。一九六八年富士吉田林务所曾毒死过一批野狗,虽然不过是一片小小的区域,可其数量已接近一百五十条之多。
“那么,我们会怎么样呢?”因为不安,仓田的声音在颤抖。
“不知道。只有观察它们的动向了……”
几乎不能想器野狗群会放弃它们的目标,改变它们一开始所进行的执着的跟踪,等到人们的体力已经羸弱不堪以后才亮出它们的真面目,这正是野狗的一种狡猾的战术。
“等天亮以后,我去把它们撵走。”濑川说道。
“光耍嘴皮子,怎么吹都成啊!”秋元焦躁地说。
“我和你不同。你少说风凉话!”濑川不容反驳地申斥着秋元。
野狗没有什么动静。它们一动不功地围住了洞穴,只是偶尔发出几声恐吓的哼叽声。
黑夜漫漫,甚至会使人联想到这黑暗会不会就这样保持下去。然而不久,林海中便蒙蒙透亮了。稀薄的雾霭中出现了几条野狗的身影。它们分别蜷卧在岩石旁或树荫下。对看惯了家犬的人们来说,这些野狗显得瘦弱、凶残。眼下还看不清它们的脸部。
“让你看看我是不是耍嘴皮子,你瞧好了。”濑川对秋元说道,接着便爬出了洞穴。
“回来!濑川君,危险!”迹边急忙阻止道。
“不就是几条狗吗?”濑川回头说道。看不清他是在笑还是在咧嘴。洞口外三米多远处的地面上有一根枯木棍,濑川拾起了它,把它拿在右手上,满不在乎地向前面的野狗走去。四周突然响起了恶嚎声。
“免崽子们!”濑川以令人恐怖的声音怒吼着,抡起了手中的木棍。
“哈,来吧,看我怎么砸死你!”
他面前的那条野狗躬起腰部,警惕地呲起牙来。濑川挥着木棍向它砸了下去。
濑川大吃了一惊,也不知是从哪儿窜出来的,十多条野狗吼叫着向濑川扑了上去。有几条野狗正从背后向濑川扑去。十几条野狗划破淡淡的晨雾形成了一个翻滚的黑团。旋转的黑团中响起了怒嚎声。人们听到了濑川的惨叫。
“快去救他!”迹边喊叫着爬出了洞穴,“快大声喊哪!能扔什么就扔什么!还磨蹭什么!”
野狗的狂吠声中仍然夹杂着濑川的悲鸣。先是明石,然后是秋元和川原,他们先后爬出了洞穴。仓田淑子和神林道子也爬了出来。六个人那嚎啕大哭般的喊叫声融合在一起。他们顺手抓起能抓住的东西拼命地向野狗群扔去。说是东西,可是石头都被苔藓覆盖住了,他们拼命扔过去的不过是枯树枝和苔藓之类而已。
大概是对六个人发了疯似的气势产生了畏惧之感,十几条野狗一齐向树林中逃去。
“快!”迹边向濑川跑去。跟上来的只有明石一个人。他俩抱起濑川,把他拖回洞穴之中。
“死,死啦……”明石盯着濑川喊了起来。
濑川已经停止了呼吸。那借以呼吸的喉咙已经没了。他的喉咙处已被野狗咬掉了一大块肉。
4
在如何处理濑川的尸体的问题上,六个人发生了分歧。迹边认为,应该把尸体放在洞穴里,可秋元和川原却坚持说不愿与尸体同居一处。仓田淑子和神林道子也讨厌和尸体呆在一起。明石则保持沉默。
濑川的尸体惨不目睹,衣服已经破烂不堪,身上被咬去了十多块肉。那群野狗一边与濑川搏斗一边把他的肉吞入腹中,其残忍无法形容。
尸体不能埋掉。因为埋掉后即刻就会被野狗刨掘出来。迹边想出了一个主意,那就是把尸体摊架到树枝上去。要想保住尸体也只有采取这种方法了。如果搜索队赶到这里,大家得了救,可濑川的尸体却已经喂了野狗的话,那他们还有什么脸面去见死者的家属呢。
于是,他们决定将尸体吊到旁边的树上去。明石敏捷地爬到树上,迹边则在树下协助秋元和川原把尸体举到树上。他们把尸体放到了离地面有三米来高的树枝上。看上去那尸体就象是被豹子杀死了的猎物一样。
处理完濑川的尸首后,他们又开始加固洞穴。他们搜集了一些枯树枝,在狭窄的入口处立起了一个类似栅栏的屏障。为捕防万一,还捡来了一些可手的短木棒。
干完这一切后,六个人钻进了洞穴里。没有谁开口说话。野狗向人袭击时那凶残的气势使他们忧心仲忡。明天就轮到自己了。他们已经意识到,在自己大难临头以前,搜索队是不会赶到这里来的。如此看来,也只好死守在这里了。毫无疑问,他们已经被野狗所包围。对手是狗,人的行动再诡秘,也会被其轻而易举地发现,因为它们有着令人恐怖的嗅觉。
断粮已经是第三天了。显然说不清还要在此等候多少天,可是,死守此地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丧失活动的能力。被野狗撕烂吞咽的情景出现在所有人的眼前。
仓田淑子向倚靠着洞壁的秋元凑了过去。川元则抱住了神林道子的肩头。在微暗的洞穴里,四个人精神恍惚、脸色苍白,看上去就象是元气丧失已尽。
“他妈的又回来了!”躺在洞口处一直在向外张望的明石喃喃自语地说道。迹边也在明石身边向洞外观望着。茂盛的羊齿草下,几条野狗窜了回来。仍然是十几条。一个个瘦相可憎,既有欧洲狗也有日本狗,大半则是二者交配后产下的杂种。走在前面的几条野狗停住了脚步,向空中高高地耸起了鼻子,其鼻尖嗅到了尸体的气味,微微抽动着。
十几条野狗低声吼叫着樚集在存放尸体的那棵大树下。它们毫不踟躇,其中的几条已经开始掘树根了。它们一边吼叫—边飞快地扒开了苔藓。它们用脚刨土,不停地挖掘着,身体几乎陷进泥土之中。
野狗的动作看上去是那么娴熟。对它们来说,这种做法似乎并非首创。大概它们以前曾有过这种经验——把迷了路的人追到了大树上,然后再咬倒大树一饱人肉的口福。或者是豺啦、獾啦及狗熊之类就是如此这般地捕食猎物的。
“怎么办?”明石问道。
“毫无办法。”迹边嗫嚅地说。把搜集到的短木棒投掷过去只能奏一时之效,何况又不能把那唯一的武器轻易抛出。所以,它们就是咬断树根,搬倒了大树也无可奈何。
突然,一条野狗跑出几米远,而后便掉头向树干上蹿去。看上去似乎是一条灵巧而又善于爬树的野狗。它在那笔直的树干上爬了两三步以后便摔了下来。接着,它又反复试了好几次。在迹边看来,这种做法是徒劳无益的。它不可能一直爬到树枝上去。试了几次以后,那条野狗采取了一种奇特的做法。它开始利用跳到树干上去以后的反作用力向耸拉在树枝上的尸体扑去。那条野狗就象猫一样跳跃着用牙咬住了尸体的脚。随着一声沉闷的声响,尸体掉了下来。
刹那间,林子里响起了一阵嗷嗷的吼叫声。
迹边扭过头去,他难以亲眼目睹眼前的情景。倚在洞壁上的四个人已经捂住了自己的面孔。继续观看的只有明石一个人。
不久,野狗群散去了。
“真他娘的吃得干净。”明石回过头来说道,“连骨头都给叼走了。”明石笑了起来。不,看上去他似乎是在笑。在逆光中虽然看不太清,但在迹边看来,至少明石并不畏惧野狗,不畏惧那正在迫近的死亡。
“已经完了。”川原的声音细弱而又毫无生机。
“反正我们是要和那个男人一样被野狗吃掉了。”
“是你!都是因为你!”
秋元那指向明石的手指在无力地颤抖着。明石的脸上露出了轻蔑的一笑。
林海中只有小鸟的鸣叫和轻轻吹过的风声。野狗大概正在饱腹而卧。迹边在考虑逃走的办法。眼下倒可能正是个机会。可是,跑到哪儿去为好呢?想到这他便泄了气。他再也不愿意徒劳无益地在林海中来回彷徨了。如果在途中再遭到野狗群的袭击,那他们立刻会被冲得七零八落,一个个成为野狗的腹中餐。
“我出去一下。”说罢,明石爬出了洞穴。
“你上哪儿?”迹边想要拉住他。明石没有回管。他爬出洞穴,大大咧咧地走进丛林之中。
他跑了不成?迹边心中产生了疑团。也许明石趁着野狗吃饱了肚子的当儿溜走了。他手脚利落,如果没有什么累赘的话……迹边在心中暗自思忖着。
一阵强烈的不安涌上迹边的心头。他对明石的沉着劲儿无形中抱有一种期待。现在,明石已经给跑掉了,身边剩下了只知道怨天尤人的秋元、川原及两个女性,未来的前景出现在迹边的眼前。
他感到一阵冲动,真想跟在明石身后跑出洞穴。
十分,二十分,一个小时过去了。明石仍然没有回来,野狗也没有动静。
“这家伙是跑了。”秋元以颤巍巍的声音说道。
“教授,您可别跑掉啊。”
“你不用担心,我是不会跑掉的。”迹边闭着眼睛,茫然若失地回答着。
“哎。”耳边传来了川原的叹息声。
片刻以后,迹边打起盹儿来。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下他听到了男女争吵似的声音。那声音很低。迹边驱走睡魔,睁开了眼睛。只见角落里躺着一对搂抱这的男女。在—片微明之中,神林道子那赤裸裸的下身看上去有些发白。川原正压在她的身上。他的下半身也是一丝不挂。在他们的对面,仓田淑子也与秋元……
洞口处射进一个人影,原来是明石站在那里。他爬进洞穴,默默无言地注视着两对陷入痴情中的男女。
目睹此景的明石,侧脸上的肌肉可怕地抖动起来。他也走向神林道子身边。
“讨厌!你这号人!”神林道子穿上了工装裤。
“我们不是伙伴吗?能让他来,为什么我就不行?”
“这可不是让谁都行的事!”
“是吗?”明石老老实实地走向一边。“小心你那死在车里的丈夫的鬼魂来找你算帐啊!这位小姐怎么样?也不想和我……”
“讨厌!”仓田淑子摇了摇头。
“那就算了。我还以为你们能够给我这最后的快乐呢。”说罢,明石便在迹边身旁坐了下去。
“我们并不想乱来。”川原说。“这是必然的……”
“少废话!傻小子。”明石尖刻地喝道。
迹边知道,明石的心灵深处即将发生某种变化。可以看出,他已经撕去了伪装。他本来就是一个玩弄并杀害过妇女的前科犯嘛。身材虽小,却肌肉发达,行动机敏。出现意外时他最有用处。也正因为如此,在男女都失去了控制能力的此时此刻,明石的存在又令人感到恐惧。眼下,内部分裂的危机似乎要先于野狗的侵袭。
明石默默地靠在了洞壁上。虽然问过他刚才的去向,可他闭口不答。
5
当天,野狗没有露面。
漫长的黑夜又来临了。
“明石君。”迹边在黑暗中跟明石搭起话来。“就这样靠下去情况将会越来越糟。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先生,首先是要搞到吃的。不管怎么说,首先必须增加体力。”明石发出了喝口水似的声音。
“可是这几天我们只是弄到了一些野草莓。要搞到能够增强六个人体力的食物那是不可能的呀。”
“先生,我可是在考虑怎样才能增强自己的体力。”
“可是,那……”
“您就不能少说两句吗?”说罢,明石便缄口不语了。
迹边也不再开口了。叫女人给卷了面子,明石对此已耿耿于怀。他本是一个自私的冷血男儿。迹边觉得恶果似乎恰恰会由此而引起。
两对男女相依而眠。迹边在想象他们的心境——他们忘记了似乎是伴随着痛感的饥饿,满不在乎地在别人眼前作爱。这是一种因绝望而产生的自暴自弃的行为吗?疲劳过度有时反而会激起性欲。据说病榻上行将就木的老人有时还要抓住护士的手苦苦哀求。假如说性欲是为了繁衍后代,那么绝望则完全可以被看作是使人燃烧起最后的欲望之火的导火索。
神林道子甚至忘记了失去丈夫的悲痛,她那丰腴的腰部的抖动已经深深刻入迹边的脑海之中。
黑暗包围了洞穴。远处的林子里传来了野狗凄绝的狂吠声。
长夜已明。
迹边爬出了洞穴。从树枝间射入的光线互相勾联,布满林间。
迹边和明石并排向树林走去。他们必须搞到食物。迹边想寻找一些肉苁容。那是富士林海中特有的强身壮体的植物。它们生长在松树或桦树的根部。从古至今人们就一直用它来制作壮阳剂。既为壮阳剂,自然可以驱除疲惫,强身壮体了。
迹边一面走一面注意着周围的动静,以防遭到野狗的袭击。如果与之相遇,他便打算爬到粗大的树上去避难。逃到树上并不是说就有了安全保障,可越来越糟的状况却必须设法加以改变。迹边的眼前出现了留在洞穴里看护两个女性的秋元和川原那仿佛被抛弃了似的、因充满疑团而颤抖得已经变了形的脸。尽管自己不是明石,可是为那四个人而到处奔波可也着实有些糊涂,迹边已开始意识到了这一点。难道神林道子就不应该答应明石的请求吗?面对着死亡已经顾不得廉耻的两只母兽拒绝了明石。然而……
迹边晃了晃脑袋。他意识到:自己在无形中已经产生了一种险恶的念头。
俩人转了一个来小时,到处都找不到肉苁容。可以食用的树籽,草籽也绝难见到。眼前的植物已经有限,地面上盖满了厚厚的苔藓。映入眼帘的,只是一些革齿草和少许低伏在地上的荆棘。
明石一声不吭地走着。迹边不久就注意到事情有点儿怪。明似乎对寻找食物不抱希望。从眼神和举止可以看出,他现在心不在焉。走起路来恰似漫步一般,可他的脚步却很有力。明石会不会已经在哪儿发现了食物呢?迹边想起明石今天早上的反常之举。
他自己一个人吃饱了肚子……想到这,迹边停住了脚步。与此同时,明石也站住了。
“来了,先生。”明石低声说道,接着便靠着一颗树干举起了棒子。迹边只觉得浑身一颤。虽然没发现什么异常情况,可也还是和明石站在一起举起了手中的木棒。
爬到树上去不好吗?他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前方突然响起了嚎叫声,几条野狗从对面那茂密的灌木丛中窜了出来。
迹边挥舞起手中的木捧。那些野狗已经龇起獠牙。它们并不减速,径直向迹边身旁扑来。明石挥舞着木棒,以迎战的姿态向野狗群中冲去。他发出了一种近似于悲鸣的吼叫声。听到他的吼叫声以后,迹边也身不由己地向前冲去。此举大半是冲动所至。他记得自己挥舞着木棒很狠地击中了两条野狗。右边的大腿突然一阵剧痛,原来是被一条野狗给咬住了。也不知是怎么搞的,手中的木捧已经不翼而飞。迹边跪倒在地面上。尽管如此,他还是用手掐住了野狗的脖子。掐死它!一股怒火正在驱使着他。野狗从他的大腿上松开了口,冲着他的右腕汪汪地吼叫着咬了下去。剧痛直导肩头。可那野狗也发出了—声惨叫,接着便跑掉了。这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使他难辨始末。总之,是明石手中的木棒击中了那条野狗。
迹边被明石救了起来。
“回到洞穴里再帮你包扎,大群野狗马上就会来的,快!”
迹边已经不能自己站立。伤口姑且不说,两条腿总是颤抖不停,腰也散了架。他只好靠在明石的肩上。
明石搀扶着迹边,俩人总算回到了洞穴里。迹边的右腿被撕掉一大块肉,流了好多血。明石撕破自己的衬衫帮他包上了伤口。右腕的伤势虽然不算严重,但是从胳膊肘儿往上一直到肩头由于麻木已经失去了知觉。
迹边躺了下去。阵阵痛楚正带动着全身的脉搏在怦怦地跳动。有人在给他擦拭额头上的汗水。迹边睁开眼帘,原来是神林道子。神林不停地替迹边擦拭着那黏糊糊的汗液,然后再把那汗水拭到她的工装裤上。看上去她已经精神恍惚了。从洞穴的一个角落里传来了仓田淑子的啜泣声。她正倚在秋元的身上哭泣着。
“少嚎两声吧!”明石很歹歹地吼叫起来。
听了明石的吼叫声后,仓田淑子停止了哭泣。远处的狗吠令人吃惊地近在眼前了。听起来根本不象狗叫,那嗷嗷的狂吠简直就象狼嚎。远处也同样地传来了嚎叫声,那嚎叫似乎是在告急。
“你们怎么样?”明石问道,“到了这种地步,应该豁出去了,应该做好死的准备!”
他的说法给人以这样的感觉——似乎他已经站到野狗一方,正在宣布大家的死刑。
远方,野狗在继续狂吠。它们似乎在通过狂吠相串联。洞穴里鸦雀无声。在蹲在地上的六个人听来,野狗似乎在狂叫着:不要粗心大意!不要让他们跑掉!把他们一个不剩地全部吃掉!
迹边忍受着伤口的疼痛,倾听着野狗的狂吠。两个腕子已经肿起,麻木感一直通到肩头。迹边意识到:死亡正在逼近,濑川已经被野狗吃掉,自己又丧失了战斗能力,矫生惯养的川原和秋元也没有多大战斗力,他们从一开始就充满畏惧,丧失了斗志。尚有作为的只有明石一人。他的残忍不亚于野狗,此外还有一肚子坏道道儿。而且迹边又认为其人不可信赖。大概他已经一个人找到了吃的东西。即便事实并非如此,可他正在琢磨什么鬼点子则是不容置疑的。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明石会毫不客气地背判自己的伙件,一个人逃出险境。当然,那四个男女是否是他的伙伴则另当别论。
迹边想:已经到了破釜沉舟的时候了。如果野狗想要吃人并发动总攻击的话,那就是自己的大限之日。不能活动的自己和两个女性将首先被野狗活生生的撕为肉片。
不久,洞外出现了野狗发动总攻击的迹象。远处野狗此起彼伏的嚎叫声使林海中骤然充满了沉闷的杀气。
“来了!”正在向洞外观望的川原喊了起来。
6
树木间出现了几条野狗。它们在树干间绕来饶去,巧妙地缩小着圈子。有的则从树叶空隙处射入的绿色阳光中倏然穿过。
迹边在心中暗自思付,这群野狗的数量可相当不少啊!
“喂,我说,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呀?”川原问明石。他的声音在颤抖。
“你再去和那个女人玩一次好啦!”
明石向毫无血色地蹲在一边的神林道子努了努嘴,语调中充满了讥讽。
洞外传来了低沉的吼叫声。洞穴前面的树荫下出现了两条野狗。它们张着嘴唇,龇露着犬牙。其中的一条,身躯硕大,看上去好象是秋田前。两个褐色的眸子深不见底,令人望而生畏。
“喂,来吧!兔崽子们,妈的怎么不上啊?”明石爬出洞穴,骂骂咧咧地将木捧甩了出去。“我来和你们较量较量!”
一条黑色的野狗,双脚刨地吼叫着扑了上来。于此同时,从各处树荫下树丛中又窜出了成群的野狗。明石爬回洞穴里。那条黑色的野狗来到离洞口约两米远的地方。它龇起撩牙,向上翻弄着眼珠儿,往洞里窥望着。从那眼珠子里几乎要放射出一股磷光。野狗的数量在增加,看上去似乎有三十多条。也许是分散在各地的野狗合为一群了。
突然,它们奔跑起来。它们几条为一群,分作几个野狗群,流水般迅速地穿过树林,交叉着跑了起来。
“它们要干什么?”明石惊骇地问道。
“不知道。”
会不会是在示威呢?迹边想。或是借此来磨练它们的意志!
“有点象土著人的舞蹈。跑完了以后会不会一窝风似的冲过来呢?”明石以阴郁的语调喃喃自语。
突然,仓田淑子发出了微弱的悲鸣。迹边惊骇地回过头来。只见仓田淑子一边哭泣一边敲打着洞壁。这是一种发了疯似的举动。没有人去劝阻她。神林道子也有气无力地靠在洞壁上冷漠地注视着仓田的狂态。川原和秋元也都一动不动。
就在迹边想要跟仓田搭语的时候,远处传来了野狗的残叫声。先是嗷地一声尖叫,接着是几声痛苦而又微弱的呻吟。然后便停止了惨叫。很明显,外面好象发生了异变。野狗群象潮水退潮一般遁入林海之中。
明石急匆匆地爬出了洞穴。他手持一根粗木棒,一边注意着周围的动静,一边慢吞吞地向树中走去。迹边劝他不要胡来,可对方毫不理会。
待胡石的身影消失在林海中以后,四周又恢复了静寂。那是一种没有实感的静寂。耳边可以听到微风轻拂的声音。风声已显示出深秋将至的寂寥。不知何时,仓田淑子已恢复了常态。
就从那时起,也许是因为明石和野狗群全都消失了的缘故,林海中万籁俱寂。十分,二十分,时间在流逝。好象在报告时间的流逝,树上的枯叶无声地飘落着。
四十多分钟以后,朝石才从林海中返回洞穴。他手里拎着什么,来到身边以后,几个人才发现那是两条狗腿,是两条血淋淋的狗的后腿。明石本人也是—样,从前胸到腹部,到处都沾满了血迹。
“我用蔓草做了一个绊网。”明石将两条狗腿放到了苔藓上,“那群野狗见自己的伙伴被吊了起来,全都他妈跑掉了。喂,不来点吗?”
迹边转过脸去。那是两条用尽全力才撕裂,似乎已经剥了皮的狗腿。明石拿起一条吃了起来。转瞬间他的嘴边已是鲜血淋漓。
“先生,不吃可就不能活着回去了。这可是生死攸关的问题呀。”
明石一边嚼着生肉一边笑了起来。
迹边拿起了另一条狗腿,还热乎乎的。明石点了点头,那神色仿佛在说:香得很哪!明石并不咀嚼,狼吞虎咽地把野狗肉吞进肚里。迹边闭着眼睛咬下一片肉来。鲜血和柔软的野狗肉使他口内生津。
“不让我们吃点吗?”川原垂涎欲滴地问道。
“啊,怎么办好呢……”
明石看了看神林道子。神林正目不转晴地凝视着明石的嘴角。
“把这食物平均分配吧。”
迹边把狗腿递给了川原。明石则把自己手中的狗腿递到神林道子手中,然后用手擦了擦血迹模糊的嘴角。
“夫人,也许就是这条狗吃了濑川的肉呢。”
然而神林道子并未理会,她咬住了狗腿上的肉,任凭鲜血染红了她的嘴唇。迹边让出去的狗腿又转到了秋元手里,接着又从秋元那儿转到仓田淑子手中。仓田淑子也毫不犹豫地狠狠咬了一口,迹边感到有点恶心。野狗昨天吃了獭川,而人类今天则在吃那条野狗。想要呕吐的感觉来自这残忍之举,但也并不尽然,其中还掺杂着饥饿的残酷、生存的凄凉。不吃则死,事出无奈。尽管如此,那毫无血色、面孔苍白的神林道子和仓田淑子,贪婪地吞噬刚刚撕裂的狗腿的样子,也还是有些令人费解。这同已被逼向绝望的深渊,因而便不顾廉耻地向男人献出肉体的性欲毫无二致。
迹边横躺下去。恶心和饥饿完全是两码事。他觉得那已近乎熔解在舌头上的生肉的味道越发激起了他的食欲,使他更加感到饥肠辘辘。
“不光是腿吧?肯定还有别的。”川原向明石投去了责问的目光。
“你自己去捉好了,我可没有义务养活谁。”明石不耐烦地答道,接着便躺了下去。
“先生,”明石跟迹边搭起话来,“那些野狗看到自己的伙伴被吊了起来,全都一窝风地跑掉了。您说它们还会回来吗?”
“狗是聪明的动物,伙伴的死会使它们产生动摇,但它们肯定还会回来的。因为它们已经看透了,我们既没有武器也没有战斗力。它们大概不会就此罢休的。”
“可也是啊……”
明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沉默不语起来。
“你好象有什么心事。”
片刻以后,迹边问道。
“不,没什么……”
明石枕着胳膊,望着洞穴的上方答道。
迹边闭上了眼睛。因吃了几片生肉而引起的强烈的饥饿感正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减弱。他似睡非睡地打起盹来。
人们似乎都在翻身。
过了一会儿,迹边听到了有人活动的声响。他睁眼一瞧,只见神林道子正跪着向明石身边爬去。明石翻了一个身,好象抱住了神林。
迹边闭上了眼睛。紧闭的眸子里映出了神林那正在弯曲的妖冶的下身。虽然声音很低,可那毫无掩饰的呻吟却正是从神林口中发出的。在他们对过,不知是川原还是秋元,似乎也正在向仓田淑子的身边爬去。
神林道子主动把身体奉献给明石的动机已十分清楚。她已经看出:如果成为明石的人,则还有一线生存的希望。明石那短小的身躯里隐藏着一种违背客观规律,可以反过来去吞食野兽借以延长生命的强大的韧力。迹边已经没有活动能力。川原和秋元已被吓瘫了。迹边在心中暗想:仓田淑子也毫无疑问会马上把身体主动献给明石的。只要尚有一线生存的希望,她们就不得不那样做。
明石已经完事,离开了神林的身体。不知是谁想要步明石的后尘,却遭到了拒绝。
“先生。”明石在迹边耳畔低声问道,“先生,您也来一次吧?怎么样?”
迹边没有回答。
7
天将破晓之际,外面停来了风吹林海的沙沙声响。可以听到那大面积刮来的风掠过树梢后,树叶被纷纷吹落所发出的沙啦沙啦的声音。
最先发现明石和神林道子已经不见了踪影的仍然是迹边。秋元和川原把仓田淑子拥在中间正甜酣然睡着。迹边唤醒了他们。一种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明石已经带着神林出发了。如果是去取留在外面的野狗肉,则大可不必将神林带走。何况又走得这么早。是因为风!迹边恍然大悟。明石肯定是想利用风来避开野狗的嗅觉。
他们已经走了吗?
迹边感到一阵不安,身体几乎要颤抖起来。尽管他以前就觉得明石不可信赖。
得知明石已经逃走后,川原和秋原破口大骂起来。仓田淑子则倚着洞壁,脸色苍白、茫然着失地站在那里。川原和秋元对明石的咒骂很快就变成了强烈的不安。川原对着秋元的耳朵小声嘀咕起来。见此情景,迹边的心头蒙上了难以名状的恐怖的阴影。他心中暗想:如果他俩想要抛弃自己而逃走的话……
“我说,”川原惴惴不安地看着迹边说道,“我们也决定要逃走了。如果我们得了救,再拐回来接你。”
“你们不要太性急!离开这里出去转转看吧,只能喂了野狗!”
“呆在这里也是一样!饿着肚皮,到头来还得被野狗吃掉。”秋元说道。
两个人已经站起了起来。看上去他们已经慌了手脚,似乎马上就要溜走了。
“你们非走不可吗?”
“你要是能走,也可以跟着我们。”
“仓田怎么办?”
“当然要把她带走了。”
川原和秋元一边一个拉住了仓田淑子的手腕。仓田淑子顺从地站了起来。看上去她已经丧失了意志。
“你们要抛弃我吗?”
迹边悲痛地向正要爬出洞穴的三个人问道。没有人回答他。已经爬出洞穴的秋元和川原拔掉了防止野狗入侵的木桩并把它拿在了手中。接着便生拉硬拽似的拖着仓田头也不回地跑进林海中。
“等等我!”迹边爬出了洞穴。
三个人的身影消失以后,一种被遗弃了的恐怖感猛然向迹边袭来。他爬出洞穴,用左手拄着剩下的木桩站了起来。他拨出木桩想要追赶上去。刚走几步便跪了下去。已被野狗咬烂的右腿一阵剧痛,肌肉痉挛起来。他再也迈不动步了。
“回来!你们回来!”
迹边声嘶力竭地呼喊着。而回来的只是阵阵风声。待余音消逝以后,林海中便再也听不到他的声息。他觉得远处似乎响起了野狗的狂吠声。倾耳听去,又好象是一种幻觉。进入耳畔的只有阵阵风声。
迹边又爬进洞穴里。地上放着野狗的后腿骨。看到它以后,凄寂悲凉之感直透肺腑。迹边抱着隐隐作痛的腿蹲了下去。他已经没有力量再去做什么,即便做,也已经于事无补。他完全被人抛弃了。右胳膊右腿丧失了活动能力,即便想架拐,由于右胳膊不听使唤,也只能望洋兴叹。倘若野狗群再度袭来,他只有死路一条。即便捡来木桩堵住洞口,也毫无疑问会被野狗吃掉。如果有同伴在此,还可以从正面抵挡一阵,可是仅凭胳膊腿都不听使唤的述边一人这就绝无可能。就算野狗不会再来,饥饿也不会使他活到份口痊愈到能够行走的那一天。
死,已经近在咫尺。
迹边诅咒起明石来,接着便是川原、秋元、神林和仓田。他们是一群只顾自己的残酷的人。恐怕……迹边在心中暗想:明石之所以带上了神林,不过是要拿她做保护自己的挡箭牌罢了。如果遭到野狗的袭击,他就会把神林丢给野狗,自己趁机逃走。由于手里有剩余的狗肉,所以,在遇到危险以前,可以把神林作为发泄性欲的工具。秋元和川原无疑也会使用这一手的。迹边的眼前出现了他们将仓田淑子作为牺牲品抛与野狗的情景。
不过迹边认为,不管使用什么手段,他们都不可能逃脱灾难,因为林海中潜伏着近三十条凶恶的野狗。他们躲不过野狗的嗅觉。明石也好,包括其他几个人在内,她们均不了野狗的嗅觉是何等灵敏。也许就在他们刚离开这儿不久,野狗就已经察觉了。或者可以说他们正在遭到野狗的袭击。迹边心想:归根结底一句话,从他们进入林海那时起,等待着他们的便是死的追踪。
翌日傍晓时分,在相去不远的林子里响起了一阵野狗的狂吠声和人的惨叫声。迹边抱住了木棒。那惨叫在他听来就是死的宣判。凄怆之感袭绕着他。他紧握木棒的左手在瑟瑟发抖。
野狗的袭击很快便开始了。从树林中窜出了一大群野狗,看上去有几十条之多。它们蜂拥而至,看不到以往的犹豫与踌躇。它们似乎知道这里只剩下一个行动不便的迹边。
迹边膝行来到洞口。他的脸色十分难看,身体也变得僵硬了。因为他已经意识到野狗已经吃掉了那五个曾在死亡线上徘徊的伙伴,每条狗的脸上都被鲜血染得赤红。
野狗呼地拥了上来。迹边声嘶力竭地大声吼叫着操起了木棒,捅倒了几条野狗。野狗糜集在狭小的洞口外,怒吼声震耳欲聋。迹边已经无暇再去思考什么,甚至忘掉了死的恐怖。两条野狗咬住了木棒,迹边无力将它拔出。
其它的野狗拱动起洞口的木桩来。木桩被除掉了。几条野狗冲到迹边的眼前。迹边靠着洞壁,一边喊叫一边挥动着短木棒。一条野狗躲过木棒,一口咬住了迹边的脚。没有痛感。另一条野狗狠狠地咬住了迹边正在挥舞木棒的左腕。
吼叫声响彻整个洞穴。我就要死了!迹边在心中自语。
这是怎么了?迹边感到莫名其妙。但见一条白色的野狗发出了瘆人的狂叫声,接着便向它的同伴咬去。那白色的野狗就象恶神阿修罗一样发起疯来。怒吼与惨叫,野狗互相冲撞,乱作一团,狭窄的洞穴里骚乱不堪。
骚乱转瞬间便平息了。野狗都向洞外跑去。发生了一场意想不到的突变。跑出了洞穴的野狗立刻消失在林海之中。
一条野狗返了回来。浑身的白毛污浊不堪,看上去黑糊糊的。从脸部到前胸,已被鲜血染得一片通红。迹边想要拾起木棒,可左腕已经不听使唤。他向野狗望去。站在他正前方的野狗正在轻轻地摇摆着尾巴。它越摇越起劲,竟微躬着身躯向迹边身旁靠来。
“五、五郞!是五郞吗?”
迹边大声呼喊起来。是不是五郎,眼下还难下定言。四年以前,他在距此三十公里的山岭把五郞给弄丢了。那五郞居然会……迹边直勾勾地望着已经来到他身边的野狗。
那野狗一脸凶相,看到它便会使人联想到狼。也许因为它浑身是血的缘故。从其眼窝中射出了两道锐利而又冰冷深沉的棕色的光。真令人望而生畏。
“五郞,是五郞吗?”
迹边勉勉强强地晃动了一下他那已经被咬得皮开肉绽、失去了知觉的沉甸甸的手。野狗迅速地伸出舌头,舔舐起他的手来。
迹边蹭动着他那份伤痕累累的身躯,把沉重的手臂搭到了狗的身体上。那狗一动不动地擎受着迹边的躯体。我得救了!迹边在心中自语道。他感觉不出事情就发生在眼前。他不敢相信这是一种事实。
“野狗王是五郎,是你吗?”迹边喃喃自语,可是否发出了声音,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仿佛有一种力量在牵引着迹边,他颓然向狗的身上倒了下去。
译者:帅松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