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全网吧_作者:猫郎君

造化弄人,弄到林照的头上。

林照极端不喜欢西京师范大学,偏偏就成了这所学校的一名新生,这使林照想起了看过的一些老电影,小女孩被迫嫁给了老地主,终日以泪洗面,现在,他就是小女孩,西京师范大学就是老地主,林照觉得自己太惨了。

百度上说西京离家一千五百公里,林照感觉还要远一些,坐火车一天一夜还多,刚下火车就遇到一伙骗子,想骗他的手机和钱包,被他识破了以后,干脆演变成抢劫,幸亏他的叫喊吸引了一个警察的注意,才趁机脱身。然后碰到学校接站的学生,行李丢上一辆卡车,他自己则被装上一辆掉漆的大客车,迷迷糊糊的给拉到学校。一下车,脚就崴了,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自己意气风发迈进大学的风姿,谁曾想现实中的第一步,竟是个一瘸一拐的造型。

同寝室的几个人他也不喜欢,除了他,那三个都是本地人,相处融洽,把他晾在一边,他们聊天都用当地方言,咕噜咕噜咕噜,林照一句都听不懂,仿佛到了马来西亚。

开学还不到一个礼拜,林照已经饱尝了度日如年的感觉,无聊中只好四处闲逛,借以打发时间。

这天晚上吃完饭,林照出了大门,信步踏上了一条陌生的街道,天色随着他的脚步声渐渐暗下去,四周很寂静0

一路上行人稀少,走到头,林照才发现这是一条断头路,一家废弃的工厂卧在路的尽头,荒草萋萋,厂房的玻璃无一例外全被砸碎了,露出黑洞洞的窗口。

天空中响了一声雷,乌云漫上来,天空愈发阴沉下去。林照仰头望了望天,似乎要下雨,他转身往回走,这时,他发现不远处一家浴池下面,悬挂着一个网吧的招牌,虽然破旧,但也醒目:黄全网吧。

到西京之后还没上过网呢,林照朝着网吧走过去,走近了发现,这个网吧应该是由浴池的地下室改造成的,门里是一个倾斜着向下延伸的通道,大概有五六十级台阶,站在门口向下望,只觉得里面黑黢黢的,一股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林照刚看完一本叫《鬼吹灯》的盗墓小说,感觉这个通道倒蛮像小说里描写的墓道,也不知道老板是怎么想的,把网吧开在地下室里,也许是贪图地下室的租金便宜吧。

林照抬脚刚要往下走,就在这时,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嘿嘿地笑了两声。他扭头看去,大约六七米开外的一段水泥台阶上,坐着一个四五十岁的女人,天色昏暗,女人脸色显得更加黯淡,她穿着一身蓝衣蓝裤,笑模笑样地望着他。

女人朝着林照点了点头,像在示意他过去。

林照左右看了看,四周并没有其他人,看来是在叫他。可是,他并不认识这个女人。

女人见林照没反应,便站起来朝他走过来,她的两只手十分古怪地背在身后,走起路来两个肩膀一扭一扭的。

走到林照面前,女人笑容可掬地问道:同学,你是要进去上网吗?

林照神情茫然地点了点头,不知道她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女人压低了声音,仿佛透露给他一个秘密似的说:我儿子也在里面呢。

林照眨巴眨巴眼睛,觉得莫名其妙,他想,你儿子在不在里面跟我有什么关系?

女人继续道:“他都好长时间没回家了,白天黑夜地在里边上网,我找他好多回了,可每次他都不跟我回去,你说,他是不是不学好啊。”

“这个……”林照挠了挠头,“适度的上上网还行吧,要是天天泡在网吧里确实不太好。”

女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太好,是不太好,所以,你要是看到他,记得帮我劝一劝他,让他回家啊。”

说着,女人眼里忽然迸发出一种狂热的光彩,林照心里忽悠一下,他越来越觉得这个女人不太对劲儿,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女人马上逼上来,她的手依然背在身后,似乎握着什么东西。

林照越来越胆战心惊了,他想,她身后的……不会是一把刀吧,趁自己不注意忽地捅过来……林照额头沁出了汗珠。

“同学呀,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小忙?”女人依旧笑着。

“什……什么忙?”

“天气就要冷了,我儿子最近总说脚冷,让我给他带一双厚一点的鞋,昨天我给他送了一双进去,他嫌样式不好看,不穿,还跟我发脾气,今天我又买了双新的,不知道他喜不喜欢,你跟她年龄差不多,你能不能先帮我试试,看穿上好不好看啊。”

说着,她把双手从背后拿出来,把手里的东西摊给林照看。

林照的头发一下子就竖起来了。

女人手掌心上,赫然托着两只小巧的纸鞋,大约有一指多长,叠得整整齐齐。

一道闪电撕裂天空,雷声滚滚而至,一滴雨打到林照脸上,冰凉冰凉的。林照仓皇后退,慌乱中差点把自己绊了个跟头,女人站在原地直视着他,手捧纸鞋,发出一连串高高低低的笑声。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原来是个疯子,林照心里暗骂了一句娘,怏怏地转过身,顺着来时的路回去了,刚进校门,雨势便大起来。

雨下了一个多钟头,8点多停了,玻璃上残留着条条水迹,仿佛被无数蚯蚓横七竖八地爬过。

寝室里刚刚爆发了一场战争,交战双方是林照以及对床的金长亮。金长亮是本地人,五大三粗,一脸粉刺,看上去像条好汉,但一开口却很遗憾,暴露出一副娘娘腔。此人最大的嗜好就是照镜子,而且总是照得津津有味、入木三分,林照一看到他照镜子的姿态和表情,就很受不了,有一种想扑上去踹他脸的冲动。

战事的起因很简单,林照刚回来,就察觉到有人动了他的柜子,早上离开寝室前他记得自己明明关严了,现在则虚掩着,进一步查看,林照发现洗面奶和洗发水被人用过了。

金长亮头发湿漉漉的,盘着腿,正对着一面小镜子动作轻柔地挤着脸上的粉刺,房间里除了他再无他人。

刚被那个女疯子吓了一跳,林照正心里有火无处发泄,操起洗面奶便上前去质问他,谁知道娘娘腔口才好得要命,嘴巴里像叼着一挺机关枪,嗒嗒嗒,嗒嗒嗒,林照根本插不上嘴。见吵架不是对手,林照干脆捏紧了拳头,瞄准了娘娘腔的眼眶,打算换一种原始而好用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幸好这时对寝的几个男生闻声过来劝解,把他俩拉开了,否则事情还真有可能闹大了。大学不许打架,打架是野蛮的行为,不是大学生所为,发现就要留校察看的,开学不到一个星期就被留校察看,这个,好像也不太好。

被拉开的林照作势往前闯了几次,都被拦下来,于是很愤怒地摔门而去。外面,天色已经完全黑了,空气中弥漫着湿漉漉的气息,林照沿着甬路一直走下去,到学校大门口,值勤的保安正准备关大门,林照看看表,10点,正是学校规定关门的时间。

穿着黑雨衣的保安瞥了他一眼,冷冷地说:要出赶紧出,我要关门了。

林照犹豫了一下,抬脚迈过了电动门的轨道,顷刻便融入了校门外的黑暗之中。跨出大门的一瞬间,林照恨恨地想,真希望别再进这所烂学校的烂大门,回那个烂寝室见那几个烂人。

天空中又开始亮起了闪电。林照再次来到那个网吧门前,网吧的门仍旧如同傍晚那般敞开着,像一张沉默寡言着的嘴。

林照也真的无处可去。天也许还会下雨,露宿街头很可能会沦为一包泡面,并不明智。当然,林照也并没打算如此,走出校门的一瞬间林照已做好了决定:先到网吧混一宿,等明天一早,趁他们都去上课了,溜回寝室收拾东西回家。来这座城市和这所学校就是个错误,犯了错误,按小时候老师的说法,当然要及时改正。他明天就改。

没有路灯,闪电是惟一的路灯。快到网吧时,林照在路边的花坛里拔了块砖头攥在手里,他想,要是那个女疯子再出来胡闹,就给她一砖头。

女疯子没有出现。

林照站在网吧入口处,和白天稍微不同的是,通往地下室的那条通道里亮起了一个灯泡,看亮度也就20几瓦,刷着白灰的墙壁被灯光涂抹得一片暗黄,像黄疸病人的脸。林照揉了揉鼻子,拾阶而下,台阶是木板钉就的,上面铺着层暗红色的毡子,满是污迹,踩上去声音空洞,有回音传来,林照觉得自己仿佛真的走进了一座坟墓。

走到底向右拐,是一道小门,进去,林照下意识地紧了紧衬衫,这里的气温仿佛骤然降低了许多。

网吧呈现在他面前,是个100平左右的长方形,光线暗淡,全部光源来自于两盏白炽灯,室内的一切仿佛都淹没在阴影里。

紧靠门边摆放的是一张收银台,被漆成暗红色。一个穿黑衣的女人缩在里面,侧向着林照,对着一台显示器头也不抬地打字,头发很长,垂下来遮住了她的脸,林照看不出她的年龄。

墙上张贴着一些网络游戏的海报,有几张上端的胶带开了,海报耷拉下来,显得垂头丧气的。六七十台电脑隐在暗影里,环顾四周,林照陡然发现,这间网吧里居然一个上网的人都没有,偌大的网吧里原来只坐着这一个女人,看上去这里不像个网吧,倒像是个放置电脑的库房。

林照心说开网吧开到这个份上,老板真应该去上吊了,实在经营无方,也好,老子今天包场了。

林照从口袋里摸出十块钱,敲了敲收银台:“包场。”话一出口顿觉不对,脸一红,连忙改口道:“包、包夜。”

收银台里的女人扭过头,林照这下看清了她的脸,这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方脸,皮肤很白,两条眉毛却有些过于黑了,像用毛笔沾了墨汁画上去的,显得突兀。林照胡乱看过几本相书,这第一眼的印象令他不寒而栗。

这女人长了副寡妇相。

女人接过钱,她的手骨节粗大,如果不看她的脸,林照肯定会认为这是一双男人的手。

“35号。”报完了号码,女人便转过脸去,不再理会林照。

光线实在太暗,找了半天,林照才从房间深处的一个角落里找到35号机,那是台靠墙的电脑,就放置在网吧惟一的一扇小窗户下面。林照边开机边在心里暗骂女人“二百五”,这么多电脑,你就近给我开一台就好了,开哪门子35号,当不当正不正的,害老子一顿好找。

外面隐隐又有雷声炸起,隔着墙,那雷声听起来沉闷,瓮声瓮气,片刻之后,哗哗的雨声蔓延开来。

雨又回头了。

挂上QQ,,一片灰,只有三五个头像是亮的还都不熟,懒得理他们,倒是小喇叭一直在闪烁,点开,系统消息提示,前天晚上20时15分,一个叫“我爱小腊肠”的女孩申请加他为好友,林照查看了“我爱小腊肠”的资料,见学校一栏填写的是西京师范大学,他笑了。

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那个叫什么娟的女孩。

什么娟是个很甜美的女孩。前天,进大学第一节高数课,他们很有缘,坐前后座,临上课前,那女孩的圆珠笔掉了,他见机行事地捡起来,以此为契机,两个攀谈起来,没想到竟然很愉快。什么娟是本市人,但跟他说普通话,一点都不讨厌,长相也宜人。临下课时,两人还互留了QQ号。

没想到女孩当天晚上就加了自己,林照心里很熨贴,他通过了“我爱小腊肠”的验证,使她的头像出现在自己的好友栏中,但让林照备感失望的是,“我爱小腊肠”的头像是灰的,此刻,她并没有在线。

林照不甘心,担心她在隐身,发了个“你好”过去,还是没有回应,林照这才死了心,套上耳机,打开一个音乐网站,在几首周杰伦的歌前面点了勾,连续播放起来。林照甩脱了鞋,两只脚翘在电脑桌上,闭了眼,一晃一晃地随着音乐的节奏打起了拍子。

“菊花台”,旋律优美,但很忧伤,一曲终了,四下里重归寂静,仿佛比音乐响起之前更静了。林照睁开眼,猛地坐直了身体。仿佛跌进了冰窖般周身冰冷。

灯已经灭了,但室内并不是漆黑一团,有些微的亮光。

周围的几十台电脑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坐满了人。这些人大多是学生模样,但一个个坐得笔直,双手下垂,一动也不动,面对着显示器,像是在安静地照镜子,又像是在履行着某种宗教仪式。

林照冷汗直流,他陡然发现这些人面前的电脑显示器居然都是纸扎的,方方正正,每台显示器的旁边都立着一根白蜡烛,烛油像泪水似的流淌下来,飘忽闪动的烛焰在这些人的脸上映出蓝幽幽的光。

身后也有响动,他猛回头,门口的那个女人正从收银台后缓缓站起,用一种极其古怪的姿势慢腾腾地向他走过来,她的脚步声不是平常人的那种富有生气的哒哒声,每走一步,都发出沙沙的声响,像用一把扫帚在扫地。

等她越走越近,借着烛光林照才蓦然发现,原来这个女人根本就是一个纸人,她脸上的五官都是用毛笔勾勒出的,红笔描画出的嘴角微微上翘,像是在冲着林照微笑。身上的衣服和裙子是黑色的亮纸,裙子下摆被细心地剪裁了无数的细穗,拖在地上,沙沙,沙沙,沙沙,随着她的逼近,这声音愈发清晰。

黑暗中响起了一阵低幽的笑声,那是一群人一起捏着嗓子笑的声音,阴森森的,四处回荡。

林照一声尖叫,蓦地惊醒了,他大口地喘着粗气,惊魂未定地环顾左右。

头顶上的灯仍在闪着,空气中一股甜腻腻的味道,他这才意识到,原来刚才不知不觉间睡着了,做了个噩梦。

林照抬头往收银台的方向看了一眼。

收银台笼罩在一片灰暗的阴影里,而女人则被牢牢包裹在收银台中,台面上只露出一个黑漆漆的头顶。

林照伸出手指摸了摸面前的电脑屏幕,冰凉的感觉顺着指尖传递上来,绝不是纸扎的,林照舒了口气,扬手抹了抹脸上的汗水。全是冷汗,这个梦太过逼真,把他吓坏了。

外面,雨声响亮的传来,听声音是一场暴雨,不过,似乎很久没有听到雷声了。林照再次看了看时间,已经11点了,没想到这一觉睡了将近一个小时。

椅子响了一声,紧跟着林照看到收银台里的女人站起来,冲着网吧深处僵硬地喊了一声:有要走的吗?我要锁门了。

林照欠起身,诧异地问:锁门干吗?

女人定定地看着他,就像看一个行为反常的陌生人,停了一会儿才说道:有人查,要把卷帘门放下来,你,要走吗?

林照“哦”了声,摇摇头坐回去:不走,我不走。

女人停顿了片刻,过了会儿忽然又低低地问了一句:有要走的吗?

林照一愣,抬起头来左右看了看,茫然地说道:都说了不走了呀。

女人没说话,静立了片刻,转身走出了那道小门,外面的阶梯上响起了空洞的脚步声,接着,卷帘门哗哗一阵暴响,听声音是放下来了,雨声顷刻间小了一些,也就在这一瞬间,空气也似乎憋闷起来。

11点多,正当林照百无聊赖时,什么娟居然上线了,这令林照惊喜异常。

十指翻飞,林照连忙打了个笑脸发过去:你好!

回应冷冰冰的:你谁?

显然什么娟的记性并不好,没有认出他来。

“前天高数课……”一点小小的提示。

见效了,什么娟很快回过来一个羞涩的笑脸:是你啊,这么晚你怎么还在上网?

“等你啊。”明知道不是真的,但女孩们也喜欢。

“哼,油嘴滑舌。”没有责怪的意思,像是在撒娇。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什么娟在网上明显比现实中更放得开。

这时的林照不烦了,不光不烦,甚至有些美滋滋了,看来西京师范大学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一无是处,有漂亮女孩的地方,再坏能坏到哪里去?

什么娟问他:“都这么晚了你怎么没在寝室睡觉?”

林照轻描淡写地回道:不爱在寝室呆着,心烦。他没好意思说自己跟娘娘腔吵架的事,不大光彩。

什么娟嘻嘻一笑:“你是个坏孩子,不说我都猜得出,你肯定玩网游。”

林照说:“冤枉,小狗才玩那东西呢。”

什么娟嬉笑着说道:“我看也是,你在哪上网呢?”

林照回道:“学校附近的一个网吧,开在一个地下室里。”

“地下室的网吧?现在学校附近还有开在地下室的网吧吗?”

“当然有了,要不你说我现在在哪儿?”

“开在地下室的网吧过去倒是有一家,不过早就关门了。”

“上边是个浴池,旁边还有个废弃的工厂。”

“啊?”

“那么激动干嘛?”

“那家网吧叫什么名字?”

“好像叫黄全网吧吧?这名字起的……”

“你骗人。”

“我骗你干吗。”

“你说的这家网吧真的半年前就关门了。”

“那你说说,它为什么关门?”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跟我装?那家网吧死过人。去年的一天夜里,包夜的二十多个人全都因为煤气中毒死在里面,从那以后那间网吧就再也没开过门,你怎么可能在里面上网?”

林照打字的手指停止了动作。

什么娟还在继续:“网吧虽然关了,可那以后,传出了许多恐怖的传闻。据说有人半夜路过那个网吧时,总能听到里面有嘈杂的声音,还有更恐怖的,说有两个小孩晚上趴窗户,曾经看到过有白纸扎成的衣服和鞋在网吧里飘忽徘徊,就像活的一样,当然,这些都是传言,不过,我每次路过那里时,都觉得有点阴森森的……不说这个了,我知道了,你肯定是听说了那个网吧的鬼故事,所以故意吓唬我呢?快招,你到底在哪上网呢?”

林照的头皮轰地炸了。

他慌忙左右四顾,四下里仍是他进来时的样子,空荡荡的,收银台的那个女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踪影全无,惨淡的灯光照在几十台电脑上,网吧里一片死气沉沉,气氛十分诡异。

他扯着嗓子颤巍巍地喊了声:有人吗?声音弯弯曲曲的在墙壁间回荡,就像在山谷或洞穴中那样。

除了自己的回音,没有任何回答,林照毛了,他站起来,往旁边移了两步,鞋底敲击水泥地面的声音显得异常低沉嘹亮,回音激荡。

林照顺着过道来到收银台前,那女人的确不在了,只留下一把黑色的皮转椅。林照回忆了一下,只记得刚才女人出去锁了门,接下来便没有对她太过留意,她去哪儿了?网吧里应该有住宿的地方,也许女人见包夜的人少,锁了门就去睡觉了。

林照一分钟都不想呆在这里了,他决定把女人叫醒,让她开门放自己出去。他左右逡巡了一圈,发现收银台斜后方不远的墙上,有一扇紧闭的暗红色木门,门正中贴了一个大大的福字,已经残缺了一角,应该是去年过年时遗留下来的。林照走过去,勾起食指“笃笃笃”的敲了三下:“有人吗?”

这时,身后仿佛传来一阵沙沙的轻响,林照警觉地回头,没有异常,墙壁闪着灰白的光芒,也许是幻觉。正当林照想回过头的时候,他的视线偶然扫过不远的墙角,一瞬间,他的嘴唇猛地哆嗦了一下。

他看到黑糊糊的墙角处,竟然摆放着一双洁白的纸鞋,十分扎眼,小巧尖细的鞋尖正对着林照。

进门的时候林照根本没有注意这个角落,他不知道这纸鞋是原来就在这里,还是刚刚才出现的?汗水一点点地渗出来,浸湿了他的后背。

越来越邪门了,空气中游走着一股无法言说的诡异气息。

林照强迫自己把头扭过来,不去看那纸鞋,更加急促地敲门:有人在吗?

仍旧没有人答应,林照急了,一把握住门把手,用力一拽,门吭了一声便开了,带起了一股凉风,林照额前的头发因此而抖动了几下。

这个房间里没有开灯,黑黢黢的,一股刺鼻的怪味令人作呕。

林照浑身一阵发凉,他忽然产生了一种古怪的感觉,面前的黑暗中,仿佛有很多道冰凉而同样是黑色的目光在悄无声息地注视着他。他的呼吸急促起来,有一种转身想逃的感觉,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伸手在靠近门的墙壁上摸索了几下,摸到开关按下去,灯应声亮起来。

光明所呈现出的一幕是他始料不及的。

这是一间只有五六平米的小屋,迎面是一张桌子,覆盖着白色的塑料布,桌上摆放着几盘早已皱巴巴的桃子苹果,中间是一个灰黑色的小香炉,斜插着几根紫红色的香,有长有短,都熄灭着。正对着门口的墙壁上,竟然密密麻麻的挂了一墙的黑白遗像,遗像排列了四排,每一幅都被黑纱缠绕,几十张模模糊糊的灰白的脸贴在墙上,一起似笑非笑地注视着林照,那些脸是他们生前的模样。

林照魂飞魄散,什么娟说得没错,这家网吧当真死过人,这些毫无疑问就是那些死者的照片。他只觉得大脑一片混沌,眼前仿佛飞舞着无数的苍蝇,他跑,撞倒了临近的两把皮椅,不顾一切地向着门口跑过去,肩膀重重撞在收银台上,但毫无痛感,他拐过那道小门,冲上木制的阶梯顶端,在暗黄的灯光下,卷帘门紧闭,林照蹲下来双手抠住门的下沿拼命地向上抬,纹丝不动,重有千斤,门的确被锁死了,他出不去了。

林照用力地拍门,踢门,卷帘门在他的击打之下发出暴躁的声响,但这无济于事。

林照此时的恐惧无以复加,半夜十二点,独自一人被锁在一间死过二十几个人的地下室里,在这样的情况下保持镇定需要足够的胆量,而林照的胆量并不够分量,他真的害怕了。

他颓然地坐在地上,靠着冰冷的卷帘门,望着台阶尽头的黑暗,耳鼓开始嗡嗡作响,心脏像一个溺水的人,一点一点地往下沉。他的神经绷得像一张拉开的弓弦,他竖起耳朵,捕捉着每一声轻微的声响。

哗啦哗啦哗啦,好像很多双手在敲击着键盘。

咝咝,咝咝,是煤气罐破裂那种气体泄露的声音。

说话声,嬉笑打闹的声音,一波一波的传来,越来越猛烈,身边仿佛沸腾了。

林照用力的摇了摇头,再仔细聆听,这些声音立即还原成为哗哗作响的雨声。

林照抱紧双臂,脑袋里一个恐怖的念头挥之不去:那二十几个死去的人此刻就在这个网吧里,他不仅看到了他们的遗像,而且,他们刚才就坐在他的身边,他看不到他们,可他们却能看到他,他们都是被煤气熏死的,脸色发青,眼球突起,有一些鼻子里还淌出了黑紫色的血。还有那个收银的女人,也许根本就不是人,她之所以给他开35号机,是因为前面的那些电脑前都坐着人……

林照越想越怕,就在这时,隔着卷帘门忽然有人低低地说了一句:煤气关严了吗?

就像雷声炸响在耳边,林照一声惊号,从楼梯上滚落下去。

门外响起了嘿嘿的轻笑声,在这深更半夜,这笑声如同一群黑色的虫子,从门缝里挤进来,四处飞散。

林照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趴了一会,神智还算清醒,只觉得胳膊肘和膝盖火辣辣的疼。四周一片昏暗,一股霉味直冲鼻腔。他不敢动,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那笑声持续了几秒钟便消失了,只有沉闷的雨声含糊不清地敲打着他的耳鼓。

谁在门外?是幻听吗?

林照强撑着爬起来,也顾不得手脚疼痛,仰起头,死死地盯着灰突突的卷帘门,手掌心黏糊糊的,全是汗水。

现在应该做什么?对,打电话,找人,把自己从这个鬼地方弄出去。

林照伸手摸牛仔裤的口袋,只有一串钥匙,哗哗作响,他想起来,手机放在电脑旁边了。

但总不能在这里面呆一晚上,要不自己非崩溃了不可,林照一咬牙,壮起胆子拐过那道小门,又回到了里间的网吧。

林照心一横,甩开大步冲到刚才上网的那台电脑前,他的诺基亚6300正安静地躺在桌上,挂坠上的荧光灯交替闪烁着红绿光芒。

他一把抓起来,想拨110,忽然间又犹豫起来,要是真把警察叫来,怎么跟人家说?

下这么大的雨,警察开着车在街上巡逻心情一定也不大舒畅,说自己在网吧包夜,后半夜害怕了,觉得网吧里鬼气森森的,再呆下去可能会疯掉,所以请警察叔叔来营救自己?

警察是否会心平气和的对待自己呢?

如果这样说不太合适,应该怎么说?林照从来没有打过110,这方面经验不丰富。

他踌躇着,忽然感觉到有一丝风吹到脸上,风里还夹杂着若干破碎的雨滴,凉凉的,像一只冰冷的手在他脸上摸了一下。

林照抬起头看,那扇小窗就在他的斜上方,比他的个子稍微高出一些,猩红色的绒布窗帘掩住半边窗,另半边窗后,隐藏着黑沉沉的雨夜。

窗户半开着,风涌进来,窗帘在风的推搡下,不时神经质地抖动一下,仿如濒死者的抽搐。

林照忽地瞪大了眼睛。刚才他坐在这里时,窗户明明关得严丝合缝,一丝风一滴雨都没有。

这扇窗是什么时候被打开的?

谁打开的?

林照盯着窗口,脸上爬满了恐惧。

一张脸就像从水底升起似的,无声无息地浮现在窗外,这是张像落叶一样枯黄的脸,布满了叶脉似的皱纹以及泥水,衬托在黑暗的背景中显得异常阴森。一条水淋淋的辫子垂在这张脸的一侧,紧接着,这张脸动起来,呈现出一个古怪的微笑。她的声音像风一样飘进来,低得几乎听不见,她用呵气一样的音量说道:小心煤气。接着,她发出了一连串嘿嘿的低笑,像一只黑色的乌鸦发出叫声。

林照的手机掉到了地上,他认出了这张脸,正是傍晚时看到的那个女疯子。现在,她跪在外面的泥水里,把脸放在窗口,居高临下并且笑模笑样地盯着自己。

外面漆黑如墨,风雨肆虐,林照毛骨悚然。

原来刚才在门外说话的正是这个疯子,深更半夜的,她一直在网吧门口游荡。

“你、你要干什么?”林照不知道怎么,竟然问出这么一句来。

“关你什么事,我是来看我的儿子的。”疯子幽幽的说道。

疯子的话不着边际,但此时此刻,却产生着异常恐怖的效果。

女人忽然伸出一根沾满泥水的手指,朝着林照身后的黑暗勾了勾,柔声唤道:乖儿子,过来。

林照的头嗡的一声大了。他猛地回头,身后空空荡荡,除了一排电脑,什么都没有。

但疯女人的目光中充满了慈爱,仍然盯着林照身后的空气缓慢地移动,仿佛在追踪着什么,在这目光的诱导下,林照真的感觉到有一个人正从他的身后慢慢走近。

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咯噔”地响了一声,接着眼前的一切都恍惚起来,像溪水里飘舞的水草那样左右摇摆起来,并且渐渐模糊,像笼罩上一层白纱。

他似乎听到了沙沙的脚步声,那声音,有些像风吹树叶响,但更像是纸鞋摩擦地面的声音。

他感觉那双纸鞋已经停在了他的身后,很近,近得几乎挨到了他的后脚跟,也许,空中还有一件白纸剪成的衣裳在呼啦啦地飞舞。

疯女人的脸忽然狰狞起来,厉声喊叫起来:煤气,我闻到了煤气味,煤气泄露了,赶紧关掉。

对,他立刻闻到了,是煤气的味道,很浓烈,无比刺鼻,充斥了整个房间。

他必须赶紧关掉阀门,厨房在哪里?

疯女人奋力把手从狭窄的窗户缝隙中塞进来,指着一个方向高声喊叫:厨房,儿子,还有你们,带他去关掉阀门。

林照转过身,恍惚间,他看到网吧深处洞开着一扇门,他转身蹒跚地朝那扇门走去,眼前一片乌漆摸黑,隐约间他看到一双纯白的纸鞋在黑暗中一前一后地跳跃,像两只白色的蚂蚱。

关掉煤气。

关掉煤气。

关掉煤气。

他坚定地走过去,疯女人的嘶喊声在他耳边渐渐模糊了。

又有一个男生死在西京师大附近的黄全网吧,这成了震惊西京市的一大新闻。

报纸上仅仅轻描淡写了一下,好像在刻意回避着什么,但民间却已传得沸沸扬扬。

人们交头接耳地说:这件事太邪门了。

市井传闻的大致版本是这样的:

那间网吧刚刚在半年前因煤气泄露而令23个通宵上网者送命,据说,最先目睹惨剧的是一个清晨来上网的学生,一个强撑着爬到门口但仍最终死去的上网者的手机铃声引起了他的注意,透过窗户,他看到了恐怖的一幕,一些人趴在键盘上,另一些则仰躺在椅子上,他们保持着一个固定的姿势,仿佛是凝固了,惨淡的灯光照在那些仰起的脸上,泛起了一层生冷的青白色。

男生尖叫着逃开,警察迅速赶来,封锁了现场。

网吧停业整顿,老板被判无期,到现在,他的刑期刚刚才过去半年,就像一个棒棒糖被轻轻地舔了一下,他在监狱里的日子还长着呢。

网吧停业了半年后,终于获准解禁,这时新学期开始了,对于网吧来说,这也是收获的季节,老板的妻子继承了丈夫的事业,独自将网吧开张,但附近的人都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这个网吧滋生了不少可怕的故事,还有人说,那个女人出于内疚,竟然把23个死者的照片从晚报上剪下来,翻拍成照片,供奉在那间地下室里,这样一来,谁还敢光顾?不仅不光顾,甚至路过这里的行人都要绕着路走。

网吧重新开业的第三天晚上,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那个死去的男生走进了那间网吧,他刚刚来到西京,显然对这个网吧的过去一无所知,当天夜里他死在网吧里,死因仍旧是煤气中毒,不过这次不是泄露,是他自己拧开了厨房的煤气阀门,看起来像是自杀。据说男生当天晚上和同寝室的一个男生发生了冲突,但作为自杀的理由,好像有些牵强,如果是真的,只能说现在小孩的心理素质太成问题。

报案的是网吧的女老板,她在夜里11点多放下了卷帘门后回了一趟家,因为孩子一个人在家里,她不太放心,一个多小时后赶回网吧时,男生已经死去了。

这段时间内发生了什么,人们不太清楚,网吧里没有安装摄像头。

在现场,警方发现了一个疯女人,经过调查是23个遇难者里一个姓张的男生的母亲。人们说,这女的原来还是个中学老师,好端端的一个人,受了刺激后便疯了,每天在网吧附近转悠,逢人便说她儿子在网吧里上网,有小孩会用石头丢她,她从来都不生气,是个和风细雨的疯子。

整件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也许会有些出入,但人们说,大致是这样,差也差不了许多。

但有个住在西京师大附近的小孩反驳过一次,他说有一点小细节大家说得并不对,现在那个疯女人已经不再找他的儿子了,遇到有人路过,她就会笑嘻嘻告诉对方,说他的儿子找到了替身,已经回家了。

疯子的话当然不可信,没有人往心里去,听完了也就算了,甚至连那个小孩,说过一遍之后还不到两个月,便把这事也忘记了。

这是件很恐怖的真实事件,在西京,人们用这件事告诫他们的孩子:

小兔崽子,不要天天泡在网吧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