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的遗嘱》全文

遗嘱摘录——立于1月23日

“……

本人死后留下的遗产将按照以下方式进行分配:

1、我的两个儿子,孟少强和孟建云平分所有的遗产,暨每人获得财产份额的百分之五十;

2、如果在遗产分配之前,孟少强和孟建云中任何一人有危害对方的行为,此人将失去遗产的继承权,我的所有遗产由另一人获得;

3、如果在遗产分配之前,孟少强和孟建云中的任何一人死亡,则死亡者的法定继承人或指定继承人将代替死亡者获得我的遗产;

4、如遵循以上3条均无法分配的遗产,将无条件捐赠给慈善机构0

……”

日记摘录——写于1月24日

“……

我看到了老头子的遗嘱,他真的老了,糊涂了。

他以为这样就可以保证我和那个家伙平分他的遗产,他以为可以阻止我?

我会获得所有的遗产,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我一定会的。

……”

判决书摘录——发于第二年2月3日

“……

龙州市人民检察院以被告人孟建云犯故意杀人罪,向本院提起公诉。本院受理后,依法组成合议庭,公开开庭审理了本案。本案现已审理终结。

经审理查明,被告人孟建云因继承权纠纷,于去年12月25日晚与被害人孟少强发生争执,并将其杀死。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条之规定,判决如下:

被告人孟建云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如不服本判决,可在接到判决书的第二日起十五日内,通过本院或者直接向省高级人民法院提出上诉。

……”

陈海柳从出租车上下来后,没有立刻迈步前行。她站在原地,看着前方那幢高大豪华的私人别墅,心中颇多感怀。

正是隆冬时分,别墅前的花园中枝叶凋零,枯木残败,恰如别墅主人此刻的境地一般:孟氏家族,曾经是龙州市最为富贵显赫的名号之一,却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内,父子三人中已有两人命归黄泉,剩下的一人身处大狱,正在绝望中等待死刑日的到来。

关于孟氏家族兴衰成亡的故事在龙州市内早已传得沸沸扬扬,陈海柳作为一名记者,自然也听说过不少:

孟国富祖籍苏北,是贫苦的农民出身。在他刚刚三十来岁的时候,他的老婆受不了家里的苦日子,和同村一个家境殷实的鳏夫好上了。孟国富把打落的牙齿咽回肚子里,和老婆办了离婚。当时他们已有两个儿子,老大孟少强,五岁,判给了父亲;老二孟建云,三岁,判给了母亲。

孟国富留下所有的家当,带着大儿子孟少强离开了世代居住的家乡。深深的耻辱感在他身上化为了无尽的动力。他走南闯北,一边独力承担抚育幼子的重任,一边开拓着自己的崭新的人生。人们无法想象他究竟经历过多少的苦难磨砺,总之,他最终一步步地走出了困境,拥有了自己的事业。

大约十年前,孟国富父子来到龙州,开始从事进出口贸易活动。此时的孟少强已年过二十,成了父亲身边最为得力的助手。他们的生意越做越大,后来又涉足房地产、股票证券等领域,成为了龙州一带首屈一指的富豪。

孟国富的小儿子孟建云则一直留在了苏北农村,和母亲及继父生活在一起,对于他们的情况众人知之甚少。两年前,孟建云的母亲和继父先后病亡,根据母亲临终前的遗示,二十六岁的孟建云生平第一次离开家乡,历尽辗转来到龙州,找到了自己的生身父亲孟国富。

见到了久别的幼子,孟国富感慨万千。父爱的天性使他毫不犹豫地接纳孟建云成了自己新建家族中的一员。然而孟少强对这个莫名出现的弟弟却并不友好,在得知当初家庭分裂的缘由后,孟少强更是将自己对母亲的怨恨全都转移到了孟建云的身上。

在这种情况下,虽然能享受到父亲的关爱,但孟建云在家族中的日子并不好过,他时常受到孟少强的打压,甚至是欺凌。而他自幼在农村长大,生性憨厚,只是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可兄弟俩的矛盾却终于在去年激化到了一个不可调和的地步。

年初的时候,孟国富在一次身体检查中被确诊患了绝症,寿命已经不长。自哀之余,老人不得不开始考虑自己身后事的安排。作为一个父亲,他对两个儿子的爱是同等的,可他也知道,只要自己一死,孟建云在家族中的地位便会毫无保障。虽然从法律上来说,两个儿子都能获得自己的遗产,但孟少强自幼跟着父亲在外面摸爬滚打,不仅阅历丰富,而且手腕狠毒,他要想玩弄孟建云于股掌,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事情。

鉴于这种情况,孟国富于去年1月23日,在正式公证的情况下,立下了一个遗嘱。他相信这个遗嘱可以保证孟建云获得自己一半的遗产。在遗嘱的限制条件下,不管孟少强使用什么手段,即使他能够在遗产分配前致孟建云于死地,也不可能独占所有的遗产。

孟少强对这个遗嘱极为愤怒,在他看来,家族的产业本来就是自己和父亲两人共同开创的,现在却要和一个二十多年没有见过面的“弟弟”来分享,天下简直没有比此更荒谬的事情了。一气之下,他竟将家族的所有生意置之不理,一个人出国游玩去了。

孟少强一去便杳无音讯,孟国富又急又恼。虽然享受着最精端的医疗,但他的病情还是迅速恶化,在苦撑了大半年之后,终于在十二月初离开了人世。孟少强得到消息后,立刻赶回龙州,与孟建云展开了对家族遗产的争夺。

孟少强约孟建云在郊区的一个度假村中见面,俩人进行了私密的交谈。而这次交谈的结果无疑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兄弟俩发生了激烈的争执和打斗,孟少强竟被孟建云当场打死。

孟建云随即被逮捕,在随后的审判中,他的故意杀人罪被确认,一审法庭做出相应的判决:死刑,立即执行。

一个曾经令人艳慕的富贵豪门就这样肢离崩塌了。这聚聚散散的一家人,经过多年的风雨春秋,最终却仍难逃脱一个令人嗟叹的悲剧结局。

寒风吹来,陈海柳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从心底感受到一种深深的凉意。她裹紧身上的大衣,快步穿过凋败的花园,来到了别墅的门口。

“我这样来访,多少有些冒昧吧?”虽然在心里这么想着,陈海柳还是很快按响了门铃。片刻后,沉重的铁门被打开,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出现在门口。

这男子高个方脸,剑眉鹰鼻,天生一副威严庄重的面容。他的穿着亦是如此,西服领带整整齐齐,给人一种一丝不苟的感觉。

“您就是张大伟先生吧?”陈海柳抢在对方之前开了口,对于这个张大伟,她是早有了解的:此人是孟国富起家时候的伙伴,曾在一起经历过最初的患难年代。后来孟国富事业做大了,便把他叫过来帮忙,他也一直兢兢业业,既是孟家最得力的助手,也是孟国富最贴心的朋友。孟国富临终前便是托付他作为公证人,监督那份遗嘱的执行。

张大伟“嗯”了一声,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靓丽的女子,一时摸不出对方是个什么来头。

陈海柳递过一张名片:“你好,我是《龙州周末报》的记者。”

“记者?”张大伟立刻变了脸色,冷冷说道,“对不起,我认为你现在来到这里,是非常不合适的。”

见对方明显露出了要逐客的意思,陈海柳连忙解释:“不,你误会了,我不是来采访的。我到这里,是因为今天上午,我收到了这封信。”

陈海柳一边说着,一边从随身的手包里翻出一张折叠的信笺,随着先前的名片一起再次向张大伟递了过去。后者略犹豫了片刻,伸手将两样东西接过,然后打开信笺,阅读起来。

信笺上的内容很简单:“请你帮帮孟建云,他是被冤枉的。务必要相信我!你可以去找孟国富生前的至交张大伟先生,他会验证我的话。张大伟这几天都在孟家别墅里处理孟国富的身后事宜。”

张大伟蓦地蹙起了眉头,警惕地瞪着陈海柳:“这信是谁给你的?”

“我不知道。”陈海柳摊了摊手,她并不回避对方的目光,坦然解释说,“信上没有落款,我还以为你会知道写信的人是谁呢。”

张大伟思考着,似乎一时难有个主意,片刻后,他微微摇了摇头:“请你稍等一会。”然后他关上铁门,向别墅内部走去。

陈海柳无奈地站在门外,二月初的龙州实在是很冷,她往冰凉的手上呵着热气,使劲地搓了两把。对于此行的种种不顺,陈海柳早已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要知道,她想要介入的案子可不是一桩普通的凶杀,在其背后牵涉到亿万财产的归属,在这样一个数额面前,相信很多人可以做出任何事情。

如果事实真如信中所说,孟建云是含冤入狱,那毫无疑问,这里面一定隐藏这一个可怕的阴谋。陈海柳自然明白要揭开这个阴谋可能面临的危险,但她还是毫不犹豫地来了。

也许是天性吧,她对所有的秘密都有着强烈的窥伺欲望,这也是她选择成为一名记者的原因。

虽然还不到三十岁,但陈海柳已经写出了很多篇出色的纪实报道。匿名暗访是她惯用的手法之一,在这些过程中,她曾屡屡历险,有些事情回想起来也是让她非常后怕的。

鉴于这一次的特殊情况,匿名显然是不行的,她只能公开地以记者身份进行介入,在前方又会是什么样的境遇在等着她呢?

就在陈海柳思绪纷杂的时候,铁门又一次被打开了,这次站在门前的却是一名三十多岁的青年男子,他手中拿着那张名片,目光在对面女孩的身上轻轻扫过,然后彬彬有礼地问道:“你是陈海柳小姐?”

“是的。”陈海柳露出一个非常职业的笑容。

“你好。”男子主动伸出手来,两人握了一下,“我读过你以前的报道,非常精彩。”

“是吗?”陈海柳这下真心地笑了起来,神情自然了许多,“不知道你看的是哪一篇?”

“很多,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对龙州市地下赌场的系列暗访。好了,请进屋吧,我叔叔在客厅等着呢,他要和你好好地谈一谈。”男子一边说着,一边做出了礼让的姿势。

陈海柳跟着那男子走进屋内,同时略显得有些茫然:“你叔叔?”

“你刚刚还见过他的。”男子笑了起来,“怎么,那个给你写信的人,他没有提到张大伟先生找来了自己的侄子作为助手吗?”

“那你也姓张了?”

男子点了点头:“我叫张奕飞。”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了客厅中。也许是因为没有开灯的缘故,尽管别墅内部的空间高大宽敞,但却显得阴沉沉的,带着几分肃穆的气氛。

张大伟已端坐在客厅正中的一张真皮沙发中,此时他微微欠了欠身,指着对面的客座,招呼道:“陈小姐,请坐在这里。”

宾主落座,张奕飞陪在一边。张大伟没有过多的寒暄,直入主题问道:“陈小姐,你怎会相信这样一封既没有落款,又语焉不详的信件?我的意思是,这桩案子法院已经作了判决,而且孟建云本人也承认是自己杀了孟少强,你凭这封信就想给孟建云翻案吗?”

“不,我并没有相信这封信。”陈海柳迎着对方咄咄逼人的目光,正色说道,“不错这封信的出现,至少说明了这件事情仍然存在着一些值得关注的东西。如果信中的内容是假的,那么写信人的动机就值得怀疑。这么短的内容,写信人却使用了电脑打印稿,显然实在刻意隐藏自己的笔迹。所以我推断,这个人应该就在你们身边。张先生,孟家现在已经是一片混乱了,你不希望把这个人找出来吗?”

张大伟的目光先是缓和,随即又变得有些惊讶。然后他转过头,和不远处的侄子交换了一个眼神。

张奕飞微笑着说:“叔叔,现在您该相信了吧?这位陈海柳小姐可不是普通的小报记者。”

“很好。”张大伟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后,他又看着陈海柳说道,“不管是谁把你找来的,但你确实就是我们此刻需要找的人。事实上,对于这个案子,的确存在着一些疑点。”

对方的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这多少有些出乎陈海柳的预料,她略微一愣,直言道:“既然真的存在疑点,那你们现在该找的人也许并不是我,而是警察。”

“警察必须按制度办事。中国现行的法律,讲究谁主张,谁举证。警方是认为孟建云有罪的,而且他们举出了充分的证据。我们所掌握的疑点远远不足以推翻这些证据,所以,要想给孟建云翻案,必须从这些疑点入手,找到切实的反证。”

张奕飞此时接过叔叔的话头,继续说道:“坦白说吧,我们所说的疑点力量有限,尚不足以令警方就一个已经定性的案子再次启动侦查程序。而在龙州城里,除了警方之外,最具侦查本领,有能力去揭开那些隐秘事实的人,恐怕就要数你——大名鼎鼎的陈海柳记者了。”

任何人听到恭维的话都会感到舒服的,尤其是这些话恰好又说中了你真正的优点。陈海柳此刻便有些飘飘然的感觉,她笑了笑:“好吧,那现在就让我听听你们发现的那些疑点是什么?”

“第一个疑点,也是最明显的一个——”张奕飞忽然话题一转,“陈小姐,你应该也听过庭审。”

陈海柳点点头。

“那你应该知道这个疑点是什么?”张奕飞的话语中带着明显的考较意味。

“你是指行凶的过程?在孟建云的供述中,他对行凶过程的描述并不圆满,他甚至说不清自己到底用棒球棍击打了孟少强的头部几下。”

“很难得你看出了这一点。”张奕飞赞许地看了陈海柳一眼,“要知道,公开庭审的时候,这个疑点已经被最大限度的掩盖了。而根据我们所了解的情况,孟建云并非忘记了击打几次这么简单,事实上,他对整个行凶的过程都一无所知。”

“怎么可能?”陈海柳露出惊讶的表情,“如果是这样,警方是怎么定的案子?”

“这就要将事发当天的整个经过从头说起了,叔叔,您是现场的当事人之一,就请您向陈小姐再次讲述一次吧。”

陈海柳从包里拿出纸笔,做好了记录的准备。

“唉。”张大伟先是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他蹙起眉头,带着一种悲伤和无奈的语气,开始回忆发生在一个多月前的那场悲剧。

“我一生的好朋友——孟国富是在去年的十二月八日去世的。在此之前他已经预感到自己死后,两个儿子会因为财产分配的问题而产生纠纷,所以他预先立下了一份遗嘱,想要避免类似事件的发生,这份遗嘱的内容,你应该是知道的吧?”

陈海柳点点头:“遗嘱最核心的内容有四条,这四条遗嘱使得兄弟二人任何一方想要加害另一方时,都无法获得实际上的利益。因为即便是其中一人死了,他名下的那份财产也不会被剩下的那人获得。而且行凶者还会面临失去所有财产的危险。”

“是的,这份遗嘱从内容上来说应该是完美的。但即使如此,却仍然无法阻止最终兄弟相残的结局。”张大伟痛惜地摇着头,“当时我们都认为,在孟家日后可能发生的内斗中,孟少强占据着绝对的优势,所以这份遗嘱其实就是为了限制他的行为。孟少强在看到遗嘱后,一气之下,竟离家出走了。不仅对家族所有的事务不管不问,甚至连新婚不久的老婆都没有带上。我们想和他联系,可谁也没法联系上。直到孟国富死后,我们才终于有了他的消息。”

“他回来了?”

“不,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打了一个电话过来,约孟建云在南城外龙腾山庄的度假屋中见面。”

“约定的时间就是去年的十二月二十五日吧?案发的那一天。”

“不错。那天下午两点,我们按照约定来到了龙腾山庄。当时同去的除了我和孟建云之外,还有孟少强的妻子于婷,以及孟家公司中的几个重要成员。要知道,孟少强可是家族中的核心人物,对他的回归,关注的人可不在少数。我们在山庄中找到了孟少强所在的屋子,而他果然在屋子等着我们呢。不过他却命令我们都出去,只允许孟建云一个人留下来,他说兄弟俩之间有一些重要的问题需要商议,于是我们只好退到屋外等待。可没想到这样仍然不行,因为孟少强随即又在屋子里大吼了一声:‘你们谁也别在屋外偷听,都给我滚到大门外面去!’”

“大门外面?这是什么意思?”陈海柳遇到有不解的地方,便立刻提了出来。

“哦,这是我刚才没讲清楚。”张大伟补充解释说,“孟少强约我们见面的地方并不是一间独立的屋子,而是一幢三层小楼中的一间。这间屋子位于一层,与楼梯口相邻,他让我们到大门外面,指的就是到楼外的意思。”

“那你们呢?出去了吗?”

“当然。孟少强向来处事强硬,对手下人,包括他的老婆,都是说一不二的。虽然他已经离开了近一年的时间,但对大家的震慑感却一点也没有减少。他那么一吼,我们只好退到了大门外,在楼前等待着。这一等就是个把小时,就在大家有些不耐烦的时候,只见孟建云一个人走出了楼门,当时他神情恍惚,手里提着一根棒球棍,棍子前段沾满了血迹。见到我们之后,他绝望地摇着头,口里语无伦次地说着一些令人惊讶万分的话语。”

“他说的什么?”陈海柳听到关键处,格外地凝起了精神。

“他就这样叫喊着,带着哭腔。”张大伟添了添舌头,然后开始模仿孟建云当时的声音,“我做了什么?!……天哪,我杀了他,我杀了自己的亲哥哥!”

“那他是第一时间就承认了自己的凶杀行为?”

张大伟非常肯定地点了点头:“是的,至少当时他是这么认为的。”

陈海柳不解地挑了挑眉头,这显然与众人先前的怀疑有些背道而驰了。

却听张大伟继续说道:“当时我们全都惊呆了。很快有人报警,有人负责照看精神已经接近崩溃的孟建云,我和于婷则赶紧冲进了那间屋子里,见到屋内的情形,于婷一下子便瘫倒在地上了,而我的心则是‘咯噔’一声,猛地沉了下去。屋里的男人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从身形衣着看出,死者正是刚刚回到龙州的孟少强。”

“等等。”陈海柳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话语中的玄机,“为什么说‘从身形衣着看出’?”

“因为尸体倒下的时候,头部正好栽进了屋子里的壁炉中。当时正是隆冬,炉火烧得很旺,当我们赶到的时候,死者的脸部已经被完全烧焦,难以辨认了。”

陈海柳皱起眉头,在记录本上相应的位置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不过她暂且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而是问道:“在度假村这样的地方,警察应该很快就到来了吧?”

“是的,非常快,大概也就是五六分钟的时间。”

“那警察有什么发现呢?”

“警察来了之后,对我们分别进行了询问,然后便把孟建云当作重大嫌疑人带走了。后来与警方沟通的工作,都是由我的侄子去做的。”张大伟指了指身旁的青年人,“具体的情况就让他直接告诉你吧。”

陈海柳把目光转向张奕飞,示意对方开始,后者随即说道:“警方在现场勘查的情况对孟建云非常不利。死者刚刚死亡不久,尸体尚未完全僵硬,其致命伤在头部——被钝器多次击打,造成了颅脑的开放性骨折。凶器正是孟建云手中握着的那根棒球棍。在屋子里,还有两件东西引起了警方的关注,其一是一张继承人指定文书,其二则是一块手帕。”

“请你详细的讲一讲,关于这两样东西。”

“嗯。继承人指定文书是由孟少强写的,这一点经过笔迹比对,已经得到确认。不过文书的内容却是用孟建云的口吻说出,核心的意思便是:孟建云将指定孟少强作为他的财产继承人。”

“啊!”陈海柳立刻意识到这张文书的意义,“如果孟建云在文书落款上签了字,那么根据孟国富的遗嘱,只要孟建云死了,孟少强将获得父亲所有的遗产!”

张奕飞点点头,同时对女记者反应之快表现出了明显的赞许。

陈海柳紧接着又问:“那手帕呢?有什么特别的?”

“手帕上含有大量的精神类药品三唑仑。”

“三唑仑?”陈海柳抬头看着对方,“这是什么东西?”

“俗称迷魂药,从口鼻吸入后,会令人神智模糊,失去自控能力,而且这种药有过性遗忘的特点,即服用者醒来之后会忘记药效期间发生的事情。”

“迷魂药,迷魂药……”陈海柳低头沉吟了一会,霍然开朗,“是孟少强!他想用迷魂药控制孟建云,从而让对方在那张继承人指定文书上签字!”

“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孟建云的后来的供述也证实了这件事情。据他说,孟少强在把众人赶到楼外之后,便拿出了那张文书,逼他在文书上签字。他当然拒绝了对方的要求,于是孟少强先是拿起了一根棒球棍,对他进行威胁。对了,那棒球棍是挂在屋内墙壁上作装饰用的。孟建云仍然没有妥协,见武力威胁无效,孟少强突然掏出一块手帕,捂在了对方的口鼻上。孟建云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并且立刻失去了神智。当他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孟少强已经倒毙在墙边,而自己手中则握着那根行凶用的棒球棍。”

“难道说孟建云失去神智之后,不但没有在文书上签字,反而夺过了棒球棍,把孟少强给打死了?”虽然早已知道事情的结局,但中间过程如此变化,还是让陈海柳有些出乎意料。

“从理论上来说,这完全是有可能的。所谓迷魂药,它的功效并非能让使用者操纵对方的行为,事实上,迷魂药只是让受害者失去了自身的判断和控制能力。比如说以前经常发生的迷魂药诈骗事件,由于受害者本身存有贪念,当他被迷晕后,这种贪念就会被放大,而正常的思考能力又降到了零,所以才会听从骗子的吩咐,将钱财交给对方。”

“也就是说,如果孟建云根本不愿意在文书上签字,那么即使他被迷晕,也是没有用的?”

“不错。”张奕飞接着往下分析,“现在我们可以假定,孟少强对迷魂药的机理了解得并不透彻,他相信了那些传言,以为可以通过迷魂药完全操纵对方的行为。可事情的发展却和他的设想大相径庭了。”

“孟建云杀死了孟少强……那就是说,孟建云本身也有这样的念头?”

张大伟已经很久没说话了,此时他又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是的,孟建云自己也承认了……这样后来给他定故意杀人罪的时候,就具备了最重要的依据:杀人动机。”

陈海柳点点头,的确,面对哥哥如此欺辱逼迫,即便孟建云再老实,也难免会产生愤恨之心,在失去自控能力的情况下,将对方打死,这是说得通的。不过她很快有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如果孟建云是失控情况下做的案,那应该是可以减刑或者免刑的啊。”

张奕飞无奈地耸了耸肩膀:“如果能证明他的精神当时的确失控的话,是可以的。可惜我们无法证明。没有人看到孟少强对孟建云使用了迷魂药,也没有人知道那些迷魂药到底能对一个人成年男子产生多大的效果,所谓完全失忆,只是孟建云的一面之辞。也许我们可以相信,但在法庭上,却无法作为证据使用。”

“是这样……”陈海柳开始默不作声地端详着自己的笔记本,案发前后的情况她都已经了解,现在她需要一些分析和思考的时间。

大约三四分钟后,她把笔记本合上:“好了,我说说我的想法吧。”

张大伟叔侄俩很认真地准备洗耳恭听。

“首先,最大的疑点,就是那具尸体。由于死者脸部被毁容,而唯一的在场者孟建云又失去了神智,所以我们完全有理由怀疑:死者并不是孟少强本人。这有可能是一桩栽赃陷害的阴谋。说到这里,我有一点不解:面对这样一具尸体,警方没有做科学的身份鉴定吗?”

张奕飞摇摇头:“确实没有做,因外这个疑点虽然明显,但也很容易被推翻。”

“怎么推翻?”陈海柳睁大眼睛看着对方。

“因为孟少强消失了。如果他不是死者,那他去了哪里了?那幢小楼的四周全都有监控设备,而且张先生……对不起,就是我叔叔,他们当时都守在楼门口,所以即使孟少强找到一个死人替身,他也出不了这幢楼。而警察到来后,对小楼的每间屋子都进行了搜查和寻访,孟少强也绝没有躲藏的可能。在这种情况下,还有必要怀疑死者是其他人吗?”

陈海柳愣了片刻,然后她苦笑了一下:“如果确实是这样,那毫无疑问,那具尸体应该就是孟少强了。这桩案子虽然有一些疑点,但却可以一一推翻,孟建云的获罪从各方面来说都是无可辩驳的。”

“不!”张大伟忽然严肃地说道,“还有一个最大的疑点,正是这个疑点让我深信,这件事绝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还有什么疑点?”陈海柳看着对方言之凿凿的样子,不禁有些困惑,难道真有什么重要的地方被自己疏漏了吗?

“孟建云杀死了孟少强,这就是最大的疑点。”张大伟略顿了片刻,然后郑重其事地解释说,“我对孟少强太了解了,十个孟建云也杀不了他,不管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这俩人虽然是同胞兄弟,但是性格、心机、阅历实在相差得太多。孟少强就这么轻易的死了?这是绝不可能的。”

陈海柳没有说话,她看看张大伟,又看看张奕飞,神情显得有些尴尬。

“我明白你的感觉,这个疑点从法律角度来说,的确是太牵强了,但是——”张奕飞迎着陈海柳的目光,很认真地说道,“有的时候,我们不得不相信一个长者看人的直觉。”

“等等等等……”陈海柳的眼睛忽然一亮,“既然你们这么说,我忽然有了一个新的想法:孟少强确实是死了,但是杀死他的人却并不是孟建云。”

张奕飞眯起眼睛:“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你是这个意思?”

“不错!从现在的情况看,孟氏兄弟都没有得到什么好下场。所以我们完全可以怀疑,另有第三人策划并实施了这起阴谋,并达到了一箭双雕的效果。”

“那你认为这个人可能是谁?”张奕飞对陈海柳的推测似乎越来越感兴趣了。

“最值得怀疑的人,就是孟少强的新婚妻子。”陈海柳翻看笔记本,很快找到了那个名字:“于婷。”

张大伟的目光蓦地扫了过来:“说说你的理由。”

“理由很简单,她是既得利益者。根据遗嘱第二条,因为孟建云伤害了孟少强,所以前者失去了遗产继承权,所有的遗产将由孟少强获得;然而孟少强在这次事件中又死去了,根据遗嘱第三条,则所有的遗产将由孟少强的继承人获得,这个人正是于婷。”

屋子里出现了短暂的沉寂,三个人似乎都在沿着陈海柳给出的思路往下思考。片刻之后,张大伟首先摇了摇头,反驳道:“我无法接受这个猜测。于婷和孟少强的感情非常好,她对于孟少强,不仅仅是爱慕,还夹杂着迷恋、崇拜甚至是畏惧的情绪,无法想象,她会对孟少强下毒手;更何况事情发生时,于婷一直和我们在门外等待,也不具备作案的条件。”

“人是会变的,尤其是面临巨额财产的诱惑。”陈海柳继续坚持自己的观点,“至于作案条件,我的想法恰好和你想反:我觉得想要策划类似的阴谋,没有人比于婷更有条件了。”

张奕飞挑了挑眉头:“怎么讲?”

“首先我认为,在孟少强离开家族近一年的时间内,虽然你们无法和他联系,但他在家族中一定是有眼线的,他能够及时得到孟国富死亡的消息已经印证了这一点。而这个眼线十有八九就是于婷,我想这也是他没有把新婚妻子一同带走的原因吧?所以于婷是知道孟少强所有的行踪和计划的,她完全有能力根据丈夫的计划,制定出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阴谋。她有时间进行充分的准备,而具体到实施的时候,只需要在楼内事先安排好一个同谋者就可以了。”

“从逻辑上来说,可以讲得通。”张奕飞对陈海柳的这番分析表示了谨慎的赞同。

“那我们就不该轻易放弃这条思路。这个于婷现在在哪里?我很想见见她。”

“嗯。”张大伟踌躇了片刻,终于开口道,“好吧,你可以顺着这条路去查一查。自从出事之后,于婷就搬出去住了。对于一个新婚丧偶的女子来说,这样的逃避也是可以理解的。如果你想找他,我可以把地址给你。”

“叔叔。”张奕飞插话,“就让我陪陈小姐一块去吧。”

张大伟点点头:“也好。”

陈海柳冲张奕飞笑了笑,以示谢意,然后她又对张大伟说道:“张先生,还有一件事情,不知道你能不能帮我完成。”

“你说吧。”

“我需要在十二月二十五日,也就是案发当天,曾在度假村那幢小楼中入住过的所有客人的名单和详细资料。”

张大伟“嗯”了一声:“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放心吧,我会派人找到这些资料,并且帮你分析好,如果这里面的人可能和于婷有联系的,我们一定不会漏过去。”

“这样最好了。”陈海柳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招呼张奕飞,“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张奕飞笑着应到:“陈小姐不但思维清晰敏锐,而且雷厉风行,跟你一起合作,确实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说话间,两人向张大伟道了别,然后快步走出别墅,钻入了屋外凛冽的寒风中。

从孟家别墅搬出之后,于婷在虹门大酒店长包了一个房间。这是一家五星级的酒店,其豪华程度在龙州市算得上是顶级的。按照张大伟的指点,陈海柳二人找到了于婷所住的8208房间。陈海柳当仁不让地走上前,按响了门铃,张奕飞退立在她的身后,看上去倒像是个小跟班一样。

房门很快被打开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出现在两人眼前,这女子自然就是于婷了。身为龙州首富家族的大少奶奶,她不仅是个十足的美人,而且身姿挺拔,天生带有一种冷艳和高贵的气质。陈海柳虽然自认也算美女,可是在这个女人面前却难免有些自惭了,女人的天性使她禁不住愣了一下,神情间竟出现了少见的拘谨。

“你们是来找我的吗?”于婷首先开了口,同时她用审视的目光来回打量着这两个不速之客。

陈海柳迅速调整好自己的情绪,重新恢复了神采,她拿出一张名片递过去:“我是《龙州周末报》的记者,我想和你谈一谈,不知道是否方便?”

于婷接过名片扫了一眼,然后她看向陈海柳的身后,蹙眉问道:“这位是?”

张奕飞略一探身,自我介绍说:“我是张大伟先生的侄子。我叔叔受嘱托处理孟国富先生的遗产事宜,可是最近变故太多,叔叔有些疲于应付,所以把我叫过来帮忙的。”

“哦?”于婷用警惕的目光审视着张奕飞。

张奕飞微微一笑,神情非常坦然。

“对不起……我们可以进去说吗?”陈海柳对已方目前的境地有些尴尬,她试图扭转一下这种气氛。

“不。你们不是警察,我没有义务应付你们。”于婷冷冷地答了一句。略为沉默之后,她又补充说:“我知道你们为什么而来,我也知道,现在有很多人都在盯着我。哼,那亿万的财产,我能猜出人们会怎么想……但是,事情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样。”

于婷后面的话显然带着些松口的迹象,陈海柳立刻敏锐地把话语跟了上去:“那你不想说些什么吗?”

“现在还不行。”于婷看着陈海柳,忽然话锋一转,“除非你们能帮我做一件事情。”

“什么事?”

于婷踌躇了片刻,看得出心中有些犹豫,不过她最终还是把那个条件提了出来:“你帮我安排一下,我要和孟建云见面,单独见面。”

和孟建云单独见面?陈海柳一愣,然后她摇摇头:“见面应该不难,但孟建云现在是死囚,会见都是有规定的。你们俩单独见面恐怕做不到。”

“你是一个记者,你去想办法。等你安排好这件事情之后,再来找我吧。”说完这些话,于婷冷冷地抛出一句“再见”,也不待陈海柳回答,便自顾自关上了房门。她关门时的力道很大,门外二人能明显地感觉到屋内的风扑到了自己脸上。

陈海柳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弹。

“陈小姐,我们走吧。她现在这个样子,是肯定不会再理我们的。”张奕飞苦笑着劝解。

陈海柳回过头,眼中却闪着一丝亮光:“你闻到没有,刚才屋内的味道?”

“是香水味吧?”张奕飞一边说,一边又吸了两下鼻子,那香味带着浓郁且神秘的东方气质,闻起来给人一种与众不同的舒适感觉。

“Bijan香水,由名牌服装设计师Bijan调制,是世界上最为名贵的香水品种。”陈海柳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事情开始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怎么了?”张奕飞不明白对方怎么会对于婷使用的香水产生了关注,想要问个究竟时,陈海柳却不回答,一边转身离去,一边说:“我们先走吧,一会再告诉你。”

张奕飞只好把疑问先藏在脑子里,等俩人进了电梯后,这才又问道:“刚才的香水味道,到底意味着什么?”

陈海柳从手包里拿出一封信札递给张奕飞:“你看看这个。”

那是陈海柳今天早晨收到的匿名信,不仅信的内容都是用电脑打印出的,信封上的收信人等等也都是剪贴上去的打印稿。

张奕飞立刻明白了陈海柳的意思,他接过信,凑到鼻子前深深一嗅,果然闻到了一股极淡的幽香。

“不错,就是刚才那种香水的味道。”张奕飞沉吟道,“所以你怀疑这封信就是于婷发出的?”

“能使用这种香水的女人不会很多。而且发信者如此刻意隐藏自己的笔迹,那她应该是和孟氏家族非常接近的人。”

“嗯,很有道理。”张奕飞翻转着手中的那封信,赞许地看看陈海柳,“陈记者的观察力很让人佩服啊。这封信我此前也看过一次,却没能发现这个线索。”

陈海柳谦然一笑:“你只是短暂的经手而已,我收到这封信以后,可研究了不少时间呢。再说了,女人对香水的气味原本就要比男人敏感很多。”

说话间,电梯已到了一楼。两人出了电梯间,张奕飞目光四下一扫,忽然笑道:“现在我倒有个办法,或许能让刚才我们的怀疑得到确实的印证。”

陈海柳睁大眼睛:“什么办法呢?”

张奕飞指着不远处的商务部:“我们可以去那里查一查,有没有8208房的客人在这里的打印记录。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在电脑中找到这封信的电子存稿呢。”

事实证明张奕飞的想法是有效的。于婷果然在商务部的记帐单上留有自己的签名,日期是两天之前。在电脑中虽然没有搜索到信件的电子稿,但是据值班文员的回忆和比对,当时于婷打印出的东西十有八九就是那封匿名信。

现在几乎可以肯定匿名信就是于婷发出的了。张奕飞沿着新线索展开思路,很快便皱起了眉头:“于婷原本有幕后策划者的嫌疑,可照现在的情况看,这种嫌疑未免有些站不住脚啊。”

“所以我才说这件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说到这里,陈海柳顿了一顿,然后话题一转,“不过我此刻更加关注的一点是:如果于婷为孟建云鸣冤,那孟建云被冤枉的可能性就非常大了。要知道,于婷是没有任何理由在这件事情上撒谎的。”

张奕飞“嗯”了一声:“确实是这样。于婷为孟建云翻案只会使自己失去巨额财产的继承权,唯一可能的解释就是:孟建云的确是无辜的,而于婷良心发现,这才写出了那封匿名信。”

“就让我们暂且这么认为吧。那这起阴谋又是谁策划的呢?这个幕后的人又能获得怎样的好处?对这个问题倒是越来越让人看不清了。”陈海柳轻轻摇着脑袋,陷入了思考中。

“于婷肯定知道其中的一些内幕。”

“可是她现在根本就不想和我们交谈,除非我们能先满足她的要求,或者……”

看到陈海柳欲言又止的样子,张奕飞忍不住抢着追问:“或者什么?”

“或者我们把这些疑点提交给警方,由警方出面,对于婷进行问询。”

张奕飞撇了撇嘴,坦然说道:“我对这一点不抱什么希望。我们刚才说到的东西,只是逻辑上的推测而已,从法律上来说,却没有太大的意义,警方对此会感兴趣吗?”

“所以我也有些犹豫,而且于婷没有直接找警方,而是给我写了匿名信,显然是有所顾虑的。我贸然让警方介入,也许会弄巧成拙——要知道,在现在的形势下,如果得不到于婷的配合,后续的调查将变得非常棘手。”

张奕飞点头对于婷的分析表示赞同,可后者紧接着却又话锋一转:“不过如果我们能找到那个人,并且得到他的支持,那情况又会大大的不同了。”

“哪个人?”张奕飞被这些没头没脑的话搞糊涂了。

“罗飞。”陈海柳吐出这两个字来,眼中闪过一丝崇敬和期待的神色。

“罗飞?”

“对,他是公安局刑警队的队长,调来龙州还没有太长的时间,但我听说过他破的一些案子,他是推理和探案方面的专家,更是一个天才。”提到罗飞,陈海柳毫不吝啬地给出了一系列的溢美之词,完了之后,她似乎仍觉得未能完全表达,又补充举例道:“你对去年八月份的连环疯案应该有印象吧?那案子就是他侦破的,单枪匹马,据说经历了许多艰险的过程呢。”

“哦?能让陈记者如此赞赏的男人,真是让人妒忌。”张奕飞半开玩笑地调侃了一句,然后问道:“你和这个罗飞很熟吗?”

“不,我只是听说过他的一些故事,并不认识他。”陈海柳耸耸肩膀,显得颇为遗憾,“我曾经试过要采访他,但却被他拒绝了。我甚至没能见他一面,哼,这样一个男人,我想他骨子里一定是很骄傲的。”

或许是感觉到自己对一个陌生男人的评价有些过多了,陈海柳收住了这个话题,正色说道:“张先生,既然一直是你在和警方那边打交道,所以我希望你能和罗警官联系一下,把这些情况告诉他,我想他会感兴趣的。”

“好的。那么于婷这边呢?她的那个要求,你会帮她实现吗?”

“这个,我还要考虑考虑……”沉吟了一会,陈海柳又撇了撇嘴,坦然自承,“既然我们已经准备向罗警官求助,我还是非常希望能得到他的建议,如果他能够直接来调查这个案子,那就最好了,所有的疑团一定会迎刃而解的。”

“陈小姐对这个罗飞未免有些过于期待了……其实我认为,到目前为止,你做得非常出色……不过,既然这样,我还是先尽力去和他取得联系吧。”

陈海柳冲张奕飞感激地一笑:“那我就等待你的好消息了。”

第二天上午,陈海柳接到了张奕飞的电话。

“陈记者。按照你的想法,我昨天和警方进行了联系。”张奕飞开门见山地直入主题,“不过结果可能会让你有些失望。”

“嗯,什么情况?”

“第一,罗警官并不在龙州,他在外省跟一桩案子,还要过一阵才能回来,所以他无法对你给予私人性的帮助;第二,警方不会再抽调警力,对这件案子继续进行公开的调查了。”

陈海柳在电话中叹了口气:“罗警官不在龙州,那就麻烦了,毕竟孟建云已经被判了死刑,事件迫在眉睫。至于第二点,是因为我们找到的那些疑点还不具备说服力吗?”

“这是一个原因,不过更重要的原因是:孟建云已经明确表示认罪伏法,不再进行上诉。这使得后续的调查不会再有任何意义。”

“什么?他不上诉了?这怎么行!”陈海柳的心一沉。如果这样的话,只要上诉期一过,那就意味着孟建云自己放弃了翻案的机会,其他人再怎么努力,也无法从法律程序上改变最终的结果。

“好了,你也不用太泄气。”张奕飞听出了陈海柳话语中的沮丧情绪,宽慰对方道,“还是另有一些好消息的。”

“什么?”

“我和罗警官通了电话,他对你的分析很感兴趣,支持你继续调查下去,而且他还让我转达一些建议。”

“是吗?”陈海柳的情绪立刻高涨了很多,“你快说说,都是什么建议?”

“他建议你和孟建云接触一下,从他那里了解更多的第一手的情况;然后,有必要的话,他还建议你去案发地点实地的考察一下。”

“好,好!这正和我原先的想法不谋而合。嗯,目前孟建云的态度是最关键的,我们首先应该找到他,说服他提起上诉。”陈海柳受到鼓舞,果断的作风立刻又发挥了出来,“我现在就要出发,你会和我一起去吗?”

“当然了。我已经和监狱方面联系好了。不过我没有说是去调查案件的,我们就以记者身份前去,只是对一个死囚进行正常的采访。”

“非常好。”陈海柳微笑着赞道,“张先生,和你合作同样也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孟建云今年二十八岁,中等个头,从父亲那里继承来的国字脸带有明显的孟家标记。由于曾长期在农村过着艰苦的生活,他的身形微微有些佝偻,手脸上的皮肤也留下了风吹雨打后的粗糙痕迹。

死刑似乎已经开始在这个男人身上展现其狰狞的威力。当他被押进探访室的时候,步履缓慢,神情呆滞,本该属于一个小伙子的生命活力已荡然无存。他像一只提线木偶似的,听着狱警的口令一步步来到会客桌前,然后漠然地坐在了陈海柳和张奕飞的对面。

“你好……你就是孟建云吧?”看到对方这样的精神状态,陈海柳对接下来的沟通过程平添了几分忧虑,不过她还是用一种亲和的语调率先打了招呼。

孟建云抬起头,目光空洞洞地看着陈海柳,一言不发。后者连忙展现出温暖的笑意,自我介绍说:“我叫陈海柳,是报社的记者。”见对方毫无反应,她略有些尴尬,于是指了指身旁的男子说道:“这位是张大伟先生的侄子,张奕飞,你们以前认识吗?”

孟建云盯着张奕飞看了片刻,终于开了口:“张奕飞?我从没见过你。”他的语调含糊低沉,又带着浓重的苏北口音,听起来非常费力。

“哦,因为孟家接连出事,所以我叔叔才把我叫过来帮忙的。”张奕飞解释说,“以前你父亲和你哥哥在的时候,这里并没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所以我们说起来还真是第一次见面呢。”

“我父亲……我哥哥……”孟建云的身体微微一颤,两颗浊泪从眼角滚落下来,喃喃说道:“他们……他们都死了。”

“对于那些发生过的意外,我们也非常难过……不过,对于你哥哥的死,你还有没有什么想要说的呢?”陈海柳看着孟建云的眼睛,语气中带有明显的诱导意味。

“说?你们还要我说什么?”孟建云痛苦地摇着头,“是我杀死了自己的哥哥……”

对方的这个态度无疑是令陈海柳失望的,她皱了皱眉头:“可是你自己说过,并不记得杀死孟少强的过程……”

“记不记得又怎么样?是我杀死了他!不管怎么样,那个人都是我的亲哥哥,我是个禽兽不如的凶手!”孟建云的情绪变得有些激动,“你们到底想干什么?你们走!我不想见到你们!”

陈海柳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状况,她求助似地看了身旁的张奕飞一眼。

张奕飞点点头,示意对方不要着急,然后他对孟建云真诚地说道:“我们是来帮你的。你即使不相信我,也应该相信我的叔叔——张大伟先生。在你来到孟家的这两年里,他一直都很照顾你,对不对?”

这番话显然起了效果,孟建云的情绪慢慢平静了下来。“帮我……你们怎么帮我?”他略带嘶哑地说道。

“目前只是一审判了你死刑,你为什么不上诉?”陈海柳立刻抓住机会把这个最关键的问题抛了出来。

“我已经犯了死罪,上诉有什么用?”孟建云苦笑了一下,又凄然说道:“反正我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亲人呢,还不如早点到那边去,我们一家人也能团聚……”

“不,你的案子是有疑点的,现在说死罪还为时过早!我们正在外面帮你,你明白吗?关键是你自己的态度不能这么消极。你亲眼见到自己杀死孟少强了吗?没有!所以这些可能都是假的,是别人设计好的阴谋。如果你死了,那么这个阴谋就得逞了!你愿意让这样的事发生?即使你不在乎,你死去的家人也死不瞑目啊,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这样?”陈海柳一口气说完了这些话,态度急切而诚恳。

在这个过程中,孟建云一直在和陈海柳对视着,终于,他有些被打动了,目光中多了几分信任的感觉。

“如果我真是被冤枉的,你们能帮我洗清罪名吗?”当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已明显重现出对生存的渴望。

“我们会尽力的。不过你必须提起上诉,否则我们所做的工作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怎么上诉?我不会……以前的那个律师,我……我已经把他回绝了。”孟建云低着头,像是犯了错误的孩子一样,不敢去看陈海柳。

陈海柳释然一笑:“这些我们都知道。你不用担心,我们会把上诉书写好,你只要在上面签个字就可以了。”

孟建云思考了片刻,然后他抬起头:“好吧,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要见一个人,只有她把上诉书拿到我面前,我才会签字。”

“谁?”

孟建云长时间地沉默着,似乎在心中积攒着勇气,最后,他终于红着脸吐出两个字来:“于婷。”

“张先生,我这么猜测也许有些冒昧。但是现在发生的情况又使我不得不这么想——孟建云和于婷,这两人之间,是否存在着一些特殊的关系?”

回到孟氏别墅之后,陈海柳对张大伟提出了心中的这个疑问。

张大伟沉着脸不动声色:“对不起,你说的特殊的关系是指什么?”

陈海柳直言道:“就是暧昧关系。否则于婷为什么宁可放弃巨额遗产,也要为孟建云翻案,而且她一定要和孟建云单独见面;至于后者,他不仅也提出了和对方见面的要求,而且他当时的神情——我想谁都可以看出,那绝对是一个男子提到心上人时才会有的窘迫和羞涩。”

张奕飞在一旁点点头,对陈海柳最后的推测表示认同。

片刻的沉默之后,张大伟叹了一口气:“唉,既然你们都这样说,那我也没必要隐瞒。孟建云确实在暗恋于婷。我倒觉得这也是很正常的。你们都见过于婷了,很难有哪个男子见到这样的女人会不动心。在涉世不深的孟建云眼中,于婷更是像仙女一样令他仰慕。孟少强离开之后,他的这种感情更加强烈了,这是藏不住的,我和孟国富早就看出来了,只是没有点破而已。”

“为什么不点破?”陈海柳费解地说道,“孤男寡女的,都在同一片屋檐下,这样时间一长,难免会闹出丑闻来。”

“不,绝不会有丑闻。”张大伟却坚定地摇了摇头,“你肯定误解我的意思了。我只是说孟建云暗恋于婷,而于婷对孟建云却不可能产生任何感情。昨天我就说过,于婷的心中只有孟少强,而不管在哪个方面,孟建云和他的哥哥都是无法相比的。你们自己也可以想想,于婷怎么会看上孟建云呢?”

陈海柳和张奕飞互视了一眼,虽然没有说话,但明显是认同了张大伟的说法。的确,要将风姿绰越的于婷和监狱中那个木讷猥琐的孟建云联系在一起,那真是太不协调了。

“这样的话,于婷到底是什么意思呢?难道就是单纯的怜悯心吗?”陈海柳自言自语地猜测着。

“单纯的怜悯心?”张大伟极不以为然地“嘿”了一声,“陈小姐,我建议你放弃这样的想法。你要相信我,这个于婷远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和厉害得多。在这个家族中,也许只有孟少强能够镇得住她。如果你用刚才的态度去看待这个女人,我很担心你会在和她的较量中处于下风。”

陈海柳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太好看,女人天生的妒忌心开始暗暗涌动。

我怎么会输给她呢?她只是长得比我漂亮罢了。即使她耍什么花招,我也一定能揭穿她的。哼!你们等着看吧。陈海柳撇了撇嘴,在心中这么想着。

张大伟看出了对方的情绪,正想说些什么挽回气氛时,门铃忽然响了起来。

“你去看看,是谁来了。”张大伟吩咐一旁的侄子,算是顺势下了个台阶。

张奕飞离开客厅而去,当他回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一名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

“叔叔,这是兴业银行的刘经理,他有事情要找您。”

“哦?你好。”张大伟起身相迎,脸上的神色略带迷惑。据他所知,兴业银行是龙州市的一家私营金融机构,而孟氏家族从未与这样的银行有过业务往来。

刘经理跨步上前,与张大伟殷勤地握了手,然后说道:“张大伟先生,请问你现在是否正在处理孟国富先生留下的遗产,而这笔遗产有一部分本来应该是属于孟少强先生的。”

“不错。”张大伟上下打量着对方,不明白这件事和他会有什么关系。

刘经理微微一笑:“那就对了。鄙行在去年年底受到孟少强先生的委托,保管着一样东西。根据我们的协议,鄙行必须在此时将这件东西转交到张大伟先生的手中。”

在场三人的思维全都立刻紧张了起来,张大伟更是蹙起眉头亟问:“是什么东西?”

刘经理彬彬有理地答道:“东西一直锁在鄙行的保险柜中,没有客户的允许,我们是不能私自查看的。因为孟少强先生反复强调过,东西必须由张先生本人亲自来取。所以我没有把东西带来,还要劳请张先生到鄙行走一趟。”

张大伟意识到这件东西一定非同寻常,毫不犹豫地说道:“那我们现在就走。”同时他又看了看身旁的张奕飞和陈海柳:“你们俩也和我一块去。”

兴业银行位于龙州市中心的人民广场附近。半个小时之后,张大伟三人已跟着刘经理来到了银行的保险库中。刘经理将一把锃亮的钥匙交到张大伟手中,然后指了指前方说道:“四百二十四号保险柜,请您自己去把东西取出来吧。”

张大伟拿着钥匙向着那个保险柜走去。根据刘经理的要求,张奕飞和陈海柳退在一旁,在不远处等待着。

在众人的注视中,张大伟打开了保险柜,取出了保存在里面的东西,原来却是一封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信函。张大伟将那封信函打开,站在原地阅读上面的内容。片刻之后,他向着陈海柳等人走来,脸上的神色非常凝重。

“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了,你们看看这个吧。”张大伟将信函交给了张奕飞。陈海柳此时也把脑袋凑了过来,却见那信函上写着:

继承权指定文书

本人孟少强,现指定韩国籍公民金明伊为本人的合法继承人。即本人死后,名下的所有财产将由金明伊获得。金明伊将在恰当的时候抵达中国龙州,凭本人亲笔书写的继承权指定文书副本来领取本人遗产。

本文书一式两份,正本交张大伟先生,副本在韩国籍公民金明伊手中。在正副本文书核对无误的情况下,本文书即刻生效,请财产保管者按照此文书处理本人所遗的全部财产。

本人签字:孟少强 2005年12月20日

“韩国籍公民金明伊?这个人是谁?”陈海柳愕然张大了嘴巴,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搞得完全摸不着头脑。

“我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张大伟的眉头紧紧皱成了两个疙瘩,“这个孟少强,他到底搞得什么鬼名堂?”

“那……有没有办法查到这个人?”在问这个问题的时候,陈海柳自己都感觉有些底气不足。

张奕飞苦笑了一下:“人在韩国呢,怎么查?这又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案子,还要动用到国际刑警。”

“这就是孟少强的目的。”张大伟冷冷地说道,“一个无法调查的韩国人。不管我们在怀疑什么,线索到了这里就无法进行下去了。”

陈海柳又盯着那张文书看了片刻,忽然问道:“你们能够肯定这是孟少强的笔迹吗?”

张大伟非常确信地点了点头:“这绝对不会错的,对他的笔迹我太熟悉了。”

陈海柳看看张大伟,又看看张奕飞,然后认真地说道:“看来我们必须要重新考证一下孟少强生死的问题了。”

从兴业银行回孟家别墅的路上,陈海柳一直在低头沉思着。等回到别墅客厅中,三人重新坐定之后,陈海柳已经大致有了一套思路,稍作整理之后,她开始阐述自己的想法:“好了,如果孟少强没有死的话,那一切都可以说得通,而且会非常完美。”

张氏叔侄二人没有插话,只是用目光传递着自己的关注。

陈海柳受到一些鼓舞,继续说道:“现在让我们假定这一切都是孟少强的阴谋。他设计了陷害孟建云的陷阱,使孟建云失去了财产的继承权,而他则通过假死的方式在某个地方藏匿了起来。此时虽然所有的遗产都归到了他的名下,但他因为已经是个‘死人’,所以是无法出面领取这些遗产的。于是他不得不给自己指定一个继承人,以代替自己获得这笔遗产。很显然,他和这个被指定者之间会达成某种协议。为了防止有人顺着被指定者这条线索揭穿自己的阴谋,所有孟少强挖空心思选择了一个韩国人来担当这个角色,其目的正如张大伟先说所说,就是要阻止怀疑者对这件事情的追查。孟少强应该是有充分把握控制这个韩国人的,据我猜测,指定文书的副本此刻根本就不在韩国人的手中,孟少强应该就是通过控制这份文书来控制这个韩国人吧。”

“其实还要更简单一些,我指的是孟少强对那个所谓韩国人的控制。”张奕飞插话道,“因为我们没有办法去调查这个韩国人,所以这个人的姓名、身份等等其实都是无意义的。孟少强可以随意找个的韩国人,伪造一套身份证明,然后拿着文书副本来领取财产就可以了。”

张大伟想了片刻,却摇了摇头:“如果这个人在领取财产之后把孟少强撇开,那他该怎么办?”

张奕飞微微一笑:“办法是很多的。比如孟少强可以保留韩国人伪造身份的证据,如果对方爽约,他抛出证据后,韩国人便会一无所获;再极端一点,孟少强甚至可以自己搞来一个韩国国籍,成为另外一个人,亲自将那些财产领走。相对于他的智力和财力来说,这些都不算难事。”

“亲自来领?这不可能的吧?难道我会认不出他?”

这次不待张奕飞开口,陈海柳已抢着答道:“我明白你侄子的想法,孟少强可以通过整容的方法,变成一个你完全不认识的人。”

张奕飞点点头:“不错,韩国的整容技术是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在这样一个变幻莫测的社会中,唯一能够标识财产继承者身份的就是那张文书副本,毕竟笔迹再怎么模仿,也能够鉴出真伪,而这副本孟少强随时都可以写出来,所以一切都在他的控制之中。”

“控制一切?这只是他自己认为而已。”陈海柳忽然哼了一声,“正是因为他太想控制一切了,所以他的计划中反而出现了一个漏洞,正是这个漏洞给我们带来了机会。”

张奕飞看着陈海柳:“你的意思是……于婷?”

“不错。照刚才的思路顺下来,于婷给我写匿名信、包括要和孟建云单独见面的动机就都非常清楚了。首先,于婷对孟少强的阴谋肯定是知情的,但她没想到孟少强并不信任自己,居然会剥夺了她获得全部遗产的权力。这使得于婷非常伤心,一旦孟少强拿到遗产之后销声匿迹,她很有可能便是个两手空空的下场。所以她才有了说出真相,帮助孟建云翻案的想法。于婷知道孟建云仰慕自己,当孟建云获得所有遗产之后,她或许有能力将对方玩弄于股掌之中。但她如果真的要走这一步棋,那是有些冒险的。所以于婷现在迫切想和孟建云见面,试探一下对方的态度,从而判断自己是否值得这样去做。”

“好了,你们说了这么多,一直都是建立在孟少强没有死这个假设上的。”张大伟用凝重的目光缓缓扫过面前的这两个年轻人,“可是,你们现在谁能够告诉我,孟少强怎么会没有死呢?”

陈海柳歪着脑袋琢磨了片刻,忽然一拍手,若有所得地轻呼了一声:“案发现场,罗警官的建议,我现在该去案发现场看一看了。”

在前往案发现场的路上,陈海柳得到了一些与案件相关的资料。

首先是一叠照片,在这些照片中,“受害人”孟少强的生前留影首先引起了陈海柳的注目。

这是一个英俊帅气的男子,皮肤白皙,虽然也是国子脸,但却毫不土气,反而透出一种威严和强势的感觉。即使只能看到静止的影像,陈海柳还是能从对方的目光中体会到那种超乎常人的精明与敏锐。现在她开始相信张大伟的判断了。

“我对孟少强太了解了,十个孟建云也杀不了他。”

“于婷的心中只有孟少强,于婷怎么会看上孟建云呢?”

的确,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这兄弟二人间都有着天壤般的差别。

另外一些照片则是罗飞委托张奕飞转交给陈海柳的,那是法医在案发现场拍摄的第一手存照。陈海柳一张一张地仔细研究着,很快她有了一些发现。

某张照片显示:在现场血迹汪汪的地板上,有一只遗落的墨镜。

“现场有墨镜?是谁戴的呢?”

张大伟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形,立刻给出了答案:“是孟少强。”

陈海柳略思索了一会,然后开始翻阅案发当天度假村那幢三层小楼的入住记录。在这份记录上,也有一些情况引起了陈海柳的关注。

“二楼的这些房间,从202到207,为什么都没有入住者的姓名,而只有一个‘团’字?”

“这个……我拿到的资料就是这样的。”张大伟瞥眼扫了一下那张记录,“具体的情况,你还是等会去问当时的值班经理吧。”

案发那天小楼的值班经理姓黄,是个四十出头的男子,他在三楼的办公室里回答了陈海柳的这个疑问。

“二楼的这些入住者是来参加一个网友聚会的。住在201房间的女人,就是记录上的韩芸,她是这次聚会的组织的。202到207房间也是她订下来的,因为是网友,所以她并不知道这些客人的真是姓名,在登记的时候只能用一个‘团’字代替,表示这是团体订房。你们知道,度假村的生意并不好做,我们在制度上只能松一些,这样才能留住客人。”

“哦?”陈海柳黑亮亮的大眼睛微微一转,“也就是说,这些聚会者彼此之间并不知道对方的身份?”

“那当然,现在的这些年轻人,千奇百怪的想法真多,但也确实很有意思。”说到那天聚会者的情形,黄经理倒来了兴趣,侃侃谈了起来,“他们彼此之间非常强调一种神秘感,在分派房间的时候,每个人都带着面具呢。据说是要在晚上篝火晚会的时候,才会一一摘下面具,报出网名,同时展示自己的真容。”

“有意思,确实很有意思……如果在此之前有人被调了包,其他人是不会知道的。”陈海柳喃喃自语着,同时回眸看了一眼身旁的张奕飞,张奕飞点了点头,显得心有灵犀,然后他上前一步大声说道:“好了,黄经理,你也知道我们的来意,是为了那天发生在103房间的凶杀案。我想请你陪着一块去那个房间看一下,好吗?”

“你是谁?”黄经理看着张奕飞,有些不满地问道。陈海柳一来便递了名片,可这个青年男子却一直没做过自我介绍,而且他还带着一副大大的墨镜,显得极不礼貌。

张奕飞感觉到了对方的情绪,连忙摘掉墨镜,谦和地一笑:“我叫张奕飞,是张大伟先生的侄子。”

看来是张大伟的名号起了作用,黄经理的脸色立刻改变了许多,他站起身来:“哦,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不不不。”张奕飞却伸手拦住了他,“不用这么急,我们自己先过去看看,你过十多分钟,到四点的时候再下来,我们会在房间里等你,好吗?”

真是奇怪的要求!黄经理在心中嘀咕着,同时又抬头看了对方几眼,张奕飞微笑着,神情中似乎有种魔力,令人无法拒绝。

“好吧。”黄经理嘟噜了一声,又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

张奕飞和陈海柳二人很有礼貌地道了谢,然后便先行离去。黄经理则按照约定,等到两点之后,这才下楼,一路来到了103房间前。

房门从里面关上了,黄经理敲了敲门,张奕飞的声音立刻在屋内响了起来:“是黄经理吗?请稍等。”

过了不多会,房门打开了,开门的却是陈海柳,她将黄经理让进屋内,指着正对着门的窗户说道:“快进来吧,张奕飞先生正在那里等你呢。”

果然,张奕飞正端坐在西边窗下的沙发上,他身后的窗帘完全打开,西沉的太阳此刻恰好出现在窗外,阳光透过窗户直射进来,给张奕飞的身形打上了一圈绚丽的光影。他把整个身体都沉在沙发中,带着那副硕大的墨镜,看起来甚是悠闲自得。

“张先生?”黄经理向前走了两步,见对方毫无反应,他又加重语气呼唤了一声:“张先生!?”

“你好,黄经理!”张奕飞的声音终于响起了,可这声音出现的地点却在黄经理的身后,后者惊讶地转过身,只见张奕飞正从屋门附近的衣柜中钻出来,一脸的笑意。

“这,这是怎么回事?”黄经理看看张奕飞,又看看窗下的那个人影,困惑不已。

此时窗下人也站起了身,他摘下墨镜,从阳光的照射中走出,沉着声音说道:“对不起,我们并不是故意要耍弄你,我们只是再做一个试验。”

“你是……张大伟先生?”黄经理看清来者的面容后,越发的一头雾水,“试验,什么试验?”

“我们出去说吧,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解释。”张大伟拍了拍黄经理的肩膀,同时转身对张奕飞和陈海柳说道:“好了,你们可以商量下一步的计划了。”

张大伟刚刚把黄经理带出屋子,陈海柳已按捺不住心中的兴奋,侃侃而言:“事实证明了我的判断!在这样的光照条件下,容貌对于一个人的标识是非常有限的!张大伟和你并不十分相像,当他换上你的衣服,带着墨镜之后,黄经理便把他当成了你。所以在案发当天,如果这里坐着的是一个整容之后的孟少强,来到屋子里的人根本不会发现其中的玄妙。他们靠声音确定了对方的身份,但他们不会想到,此时孟少强已经面目全非了。”

张奕飞点点头:“所以孟少强虽然没有死,但他却可以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这座小楼里,甚至出现在警察或者张大伟等人的眼皮底下。”

“孟少强选择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来作案,一定有着周密的策划。”陈海柳继续分析道,“他知道这次网友聚会,并且早已瞄上了一个网友作为自己的死亡替身。此人应该是个单身者,而且和他身形相仿。在孟建云等人到来前,他多半便已经把这个男子骗到了103房间,击晕后藏匿起来。在孟建云失去记忆的那段时间里,他将该男子打死,并且互相换了衣服。然后他设计好陷害孟建云的现场,自己则来到二楼,代替死者成了一名‘网友’。因为没有任何人知道诸位网友的真实身份,所以他完全可以用伪造的证件应付警方的盘问和检查。”

张奕飞轻叹一声:“这确实是个大胆、冒险但又绝妙的计划。”

“当时警方为什么不做个DNA检测呢?”陈海柳颇为遗憾地摇着头,“只要发现死者和孟建云没有血缘关系,这个计划就会出现一个无法弥补的漏洞呢。”

张奕飞苦笑了一下:“你以为做个DNA检测是很简单的事情?只有省公安厅的技术部门才有这个能力,而各地送检的样本常常会排到一两个礼拜之后。案发时,根本没有人对死者的身份产生质疑。孟建云承认是自己杀死了哥哥,于婷也催促着尽快将丈夫的遗体火化,在这种情况下,你认为有这个必要去做DNA检测吗?”

“唉。”陈海柳理解地叹了口气,“确实是这样,也不能责怪警方。我们也是在于婷倒戈,然后又发现孟少强设计好的文书之后,这才认定孟少强没有死,从而才有了这些推测呢。”

“推测……你说得一点都不错。”张奕飞此时挠了挠脑门,“刚才我们的这番分析,虽然非常合理,但也仅仅是推测而已,可是在法律上没有任何意义,也就是说,凭这些,更本救不了孟建云。除非我们能找到证据,孟少强仍然活着的证据。”

“这个证据该怎样去找?”张大伟此时推门进来,正好接上了两人间的交谈,“如果真如你们推想的那样,孟少强已经做了整容,并且有了新的身份,我们即使找到他,又能证明什么呢?”

“我们可以证明他和孟建云之间有血缘关系,通过DNA检测。”陈海柳回答道,“如果孟国富没有别的子女,那便可以认为此人便是孟少强!”

“这个方法从理论上倒是可行……”张大伟停下来默默地想了片刻,却又摇了摇头,“可是实现的希望太渺茫了。如果我是孟少强,现在一定躲在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等孟建云被枪决火化之后,我才会出来。到那个时候,DNA检测已无法进行,即便所有的人都怀疑我,从法律上也无法判定我有罪。”

“那样我们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领走所有的遗产了。”张奕飞沉着声音补充了一句。

“不行,我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陈海柳发狠似地咬着自己的嘴唇,“我一定要找到他,在孟建云的上诉期限到来之前!”

张奕飞看着陈海柳:“只剩不到一周的时间了。怎么去找?”

“于婷,只有通过于婷。”陈海柳不假思索地回答,“她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了。”

晚上,陈海柳等人来到了虹门大酒店8208房间。这次张大伟走在最前面并且亲自按响了门铃。

于婷打开房门,看到眼前的三人,她的神态平静,并没有太多意外的表现。

“你是不是也想把我拦在门外?”张大伟板起脸说道,语气甚是威严。

“不,怎么会……”于婷拘谨地捋了捋头发,看得出来,她对公公生前的这个密友还是颇有几分敬畏之心的。

“那我们就好好的谈一谈吧。”张大伟说完,便带着两个年轻人径直走进了屋内。

这是一间设施豪华的套房,外间的会客厅内摆放着宽敞的沙发。见张大伟等人均已坐下,于婷也只好无奈地在主座相陪了。

“我们就不用兜圈子了,直话直说。”张大伟逼视着于婷的双眼,“孟少强还没有死,我想这一点你比谁都清楚。”

于婷躲开了张大伟的目光,然后略带轻视地看着陈海柳,淡淡说了句:“你还没有满足我的要求。你今天来不会得到任何收获的。”

陈海柳早已猜到了于婷会有的态度,也想好了反击的方法。见对方把话题引了过来,她便冷冷地一笑:“呵呵,是吗?你什么也不想说?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写那封匿名信给我呢?照我看来,现在最担心一无所获的人并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于婷似被触到了心底的隐秘要害,双目蓦地收缩了一下。

张大伟正色道:“我已经收到了孟少强留下的继承权指定文书。你该明白,如果事态没有什么改变,等孟建云被处决之后,所有的财产就会被一个凭空出现的韩国人获得。从法律上来说,你和这些财产将没有任何的关系。”

“只是你们这样认为而已。”于婷故作姿态地笑了笑,“事情也许会有出人意料的变化呢?”

“是孟少强给了你一些承诺吧?如果你相信这些承诺,又何必故意留下线索,好让我们查访到表象背后的阴谋?”陈海柳说到这里,眼神中的锐意慢慢转化成了一种理解和同情,“好了,让我们都说实话吧,我理解你心中所想,因为我们都是女人。无论你再美丽,再骄傲,女人终究都是缺乏安全感的。你以前和孟少强感情很好,可你们分开也将近一年了吧?在这一年中,会有很多你并不知道的事情在发生。你仍然愿意把所有的赌注都押在这样一个男人身上吗?你该知道,孟少强已经开始不信任你,否则他就不会立下那份文书,夺走你的遗产继承权。”

于婷愣住了,对方的这番话显然是让她颇有感触,良久之后,她才苦笑了一下:“可是你为什么不从另外一个角度为我想一想呢?难道我就可以把所有的赌注都押在孟建云身上吗?”

陈海柳三人互相交换着眼神——这次谈话的气氛正在向他们预期的方向发展着。在得到同伴的暗示和首肯之后,陈海柳决定抛出己方谈判的最终砝码:“我们知道你为什么想见孟建云,我们也可以帮助你安排这件事情——但是你必须先答应我们一个条件。”

于婷无奈地轻叹了一声:“你们说吧。”

“在见过孟建云之后,你必须帮助我们抓住孟少强。”

于婷认真地看着陈海柳:“难道你们还不明白吗?我已经在帮助你们了。”

陈海柳歪了歪脑袋,然后又看看身旁的同伴,不明所以。

“既然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没必要在孟少强生死的问题上遮遮掩掩了。”于婷坦然地说道,“孟少强确实还活着,但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我和你们一样,自从他去年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他。”

“什么?”陈海柳惊讶地瞪大眼睛,“这怎么可能?”

于婷“嗤”地冷笑一声:“我明白你们怎么想的,你们肯定以为我和孟少强一起策划了这起阴谋。你们错了,我对整件事情的所知少得可怜。自从孟少强走后,我便无法联系上他,但他会时常给我打电话,询问家族中的一些情况。出事的前一天,他也给我打了电话,但只是向我交待了两件事情。”

“哪两件事?”

“第一,当他和孟建云在屋中交谈的时候,他要我在楼外守着,保证不让任何人去打搅他们;第二,他交待我要尽快促成尸体的火化。除此之外,他什么都没有说。说实话,我到现在也不明白,他是怎么设计的那场骗局,又是怎么从楼里逃出来的。”

“那他整容了,你也不知道?”

“整容?”于婷愕然地张大了嘴,似乎一时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

陈海柳三人面面相觑,可是看于婷的模样又确实不像是在说谎。

短暂的沉默之后,陈海柳又问道:“那他后来又给你打过电话吗?”

于婷点点头:“只有一次。他告诉我,自己还活着,并且就在我身边不远处。他还告诉了我关于那份继承文书的事情,他说很快他便能得到所有的遗产,然后他就会把我一起接到韩国去。”

“你是在接到这个电话之后,才给我写的匿名信?”

“是的。”于婷忽然咬了咬牙,眼中流露出恨恨的神情,“我讨厌他这么对我,什么都瞒着我,我不喜欢被人愚弄的感觉。”

陈海柳苦笑了一下,显得极度的失望:“那就是说,你不仅不知道整容之后的孟少强现在是什么模样,而且也无法联系上他?”

于婷耸了耸肩膀:“是的——如果他确实整过容的话。”看到陈海柳三人一筹莫展的样子,她忽然又笑了:“不过我有办法让他来联系我。”

“什么办法?”

“既然他离我不远,那他一定在监视着我。如果他发现我去监狱和孟建云会面,他一定会主动和我联系的。所以我说,我已经在帮你们了。”说完这些话,于婷扫视着坐在她对面的三个人,神色间竟有些洋洋的自得。

于婷如愿获得了和孟建云单独会面的机会,按照她的要求,在近二十分钟的过程中,包括狱警在内的其他人都是在探访室外等待的。他们只能通过敞开的屋门远远看着交谈者的神情和动作,借此揣摩双方的谈话内容。

孟建云在于婷面前显得既兴奋又拘谨,于婷则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势。一番简单的寒暄之后,于婷显然成了这场会话中的主导者,她滔滔不绝地说了足有十分钟的时间,似乎在向对方讲述或者解释着一些事情。孟建云听得很认真,只是偶尔会带着极为惊讶的神情插上一两句话。

于婷的讲述完成之后,在两人间出现了一段沉默的时间。孟建云低着头,像是在思考什么,于婷则一直看着对方,脸上带着期待的神色,而目光却又非常自信。

“她开出自己的条件了,正在等孟建云的回答。”在门外观望的陈海柳轻声分析了一句,站在她身边的张奕飞无声地点点头,表示认同。

孟建云的思考并没有持续太久,大概两三分钟之后他便抬眼看着于婷,并且点了点头。

于婷的脸色立刻舒展开来,她微笑着从自己的提包中拿出一叠文件和一支笔,摆在了孟建云的面前。

孟建云拿起笔,简单地翻阅了一下那些文件,然后在上面写了些什么,料想该是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当这一切都完成之后,于婷把文件收好,然后她带着一种大功告成的愉快感觉离开了探访室。两名狱警随即走入屋中,将孟建云重新带回了监房。

“你让他签了什么?”没往走出多久,陈海柳已经迫不及待地追问了起来。

“上诉书啊,不是你们叫我拿给他签的吗?”于婷一边泰然自若地回答着,一边从提包中将那份上诉书取出来,递到了陈海柳的手中,“你们应该感谢我。如果我不是我告诉孟建云一些东西,他是不会在上诉书上签字的。”

陈海柳把上诉书翻到最后的签名处,用眼睛简单地扫了扫,然后她“哼”了一声,又冷冷地说道:“不要和我们耍什么花样,于婷女士!孟建云一共签了两份文件。我们虽然站在门外,但却看得非常清楚。请你把那一份文件也拿出来吧。”

被对手戳穿了把戏,于婷却丝毫没有显出尴尬,反而得意地笑了起来:“好吧。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给你们看看也无所谓。我只是担心——你们会不会忌妒呢?”

伴着这话语,于婷将另一份文件也从包中取了出来。陈海柳接过那份文件,只见上面写着:

财产转让协议

本人孟建云,自愿将从父亲孟国富处所得的全部遗产与于婷女士分享。即本人与于婷女士各获得该遗产百分之五十的份额。本协议自签字之日起有效,并且永不得反悔。

协议人签字:孟建云 时间:2006年2月11日

“你让他把一半的财产转让给你?你这么做真是……”陈海柳话说到一半,却又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来表达心中的情绪。

“你想说卑鄙,是吗?”于婷帮她接下了这个词,然后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你真不该这么想。这个协议是很公平的。如果我不帮他,孟建云不但得不到一分钱的遗产,他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你们应该很清楚这一点。”

陈海柳看看身旁的张奕飞,两人都显得有些无奈。

于婷见到对方的神情,反而更加来了兴致,又接着说道:“对了,也许我该告诉你们,我和孟建云先生之间,还有一个口头的协议。”

“口头协议?”陈海柳瞪着于婷,不知道这个女人还要搞出些什么名堂。

“我已经答应了孟建云先生的求婚,也许用不了多久,所有的遗产都会属于我支配呢。”

“无耻!”陈海柳终于按捺不住,愤然斥责道,“难道在你的眼睛里,感情就是如此的廉价吗?”

张奕飞见两个女人越说越不对劲,连忙在中间当起了和事佬,他轻轻拉了陈海柳一把:“好了好了,于婷女士和孟建云私人问题,我们没有权力,也没有必要去干涉。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把冤案澄清,保证遗产的归属确实与孟国富先生的遗愿相符。”说到这里,他又转头看向于婷:“我们已经满足了你的要求,你想要的目的也达到了。接下来,你必须帮助我们抓住孟少强。”

“你们放心吧。如果做不到这一点,我的这张财产转让协议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孟少强很快就会和我联系的,你们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于婷一边说,一边抬头往远方四下扫了一圈。陈海柳和张奕飞也不由自主地跟随着她的这个动作。孟少强,那个所有阴谋的策划者,自始至终不见其形的神秘人物,难道此时真的就在不远处监控着众人的一举一动吗?

可是他又究竟藏在哪儿呢?

正如于婷所料,离开监狱后的第二天,孟少强便和她取得了联系。得知消息的陈海柳和张奕飞立刻赶到了虹门大酒店。

按照原先的安排,如果孟少强给于婷打来电话,于婷将使用手机的录音功能把对话的整个过程录下来,以作为戳穿对方阴谋的证据。然而狡猾的孟少强显然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他并没有打来电话。

“这是我一个小时之前收到的,里面的东西你们自己看看吧。”于婷一边说,一边把一封EMS快件扔到俩人面前。

陈海柳打开了快件,里面除了一封信之外,还有一张酒店中使用的卡式钥匙。

信件是电脑打印稿,上面的内容如下:

“我知道你昨天和孟建云见面了,看来我们之间需要好好的谈一次。鉴于你新交了几个朋友,我显然不能再给你打电话了。不过我想到了一个方法,可以保证我们不受打扰地进行一次会谈。我知道你对我有一些误会,但是相信我,这次会面之后,我们所有的误会便能够消除了。

在昨天的龙州日报上,我刊登了一条招聘广告,招聘对象是二十五至三十五岁的青年男子。这份工作对他们的要求很低,但是待遇却很高,相信届时会有很多人前来应聘的。

我已经租下了望角大酒店三层的会议室作为应聘地点,应聘过程将从明天上午九点开始,而考官只有一个,那就是你,我最亲爱的妻子。

下面是我的要求:

第一、你应该在明天上午八点四十分左右来到望角大酒店的三楼,此时会有很多应聘者已经在会议室外等着你。你把准备好的排号条发给他们,让他们按照排号的顺序进行面试。

第二、上述准备工作做完后,你可以进入会议室。在会议室的桌子上有一叠问卷,你就按照问卷上的内容对面试者进行提问和记录。

第三、面试从九点正式开始,每一个面试者进入会议室后,你必须要求他把门锁好。

第四、每个人的面试时间是五分钟,不能多,也不能少。前一个人面试完成之后,出门叫下一个人进来。

第五、请不要在明早之前进入会议室,也不要带任何电子设备进入会议室,如果你违反了这一条,我会立即发觉。

要求就是这些。当你做到这些要求之后,你会发现其中的一个面试者就是我。我们可以在不受打扰的情况下进行一次交谈。”

在仔细地研究了这封信件之后,陈海柳看着于婷严肃地说道:“我们是可以逮住他的,但一定需要你的配合。我们现在几乎能肯定孟少强已经整容,所以要想在大批的应聘者之中认出他来是不可能的。不过当他进入会议室之后,一定会向你表明身份。这个时候只要你大声呼喊,发出信号,我们立刻冲进去,就可以将孟少强抓住。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于婷摇摇头:“孟少强已经认识你们,只要你们在,他就一定不会出现。”

“我们当然不会去的。”张奕飞说道,“我会安排两个人混在应聘者中。这两个人是谁,到时候连你都不会知道。”

陈海柳看看张奕飞,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个孟少强以为这样安排便会万无一失,他也太小看我们了……”

“不,他并不是小看你们。”于婷忽然苦笑一下,“他只是算准了我。”

陈海柳蹙起眉头:“你什么意思?”

于婷叹了口气,悠悠地说道:“他认为我深爱着他,只要我们见了面,我是狠不下心叫别人来抓他的。”

听对方这么一说,陈海柳不禁担忧了起来:“那你会怎么办?你不会真的把他放走吧?这可是我们唯一的一次机会。”

“我想你不会这么做的。”张奕飞看着于婷,语气中透出一丝诱导的意味,“你不会让那张财产转让文书变成一张废纸的,是吗?”

张奕飞的话显然起了效果,于婷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

“不错,我是深爱着孟少强,但我一定要把那些财产抓在自己手里,一定要!”她最终非常决断地说了这么一句。

来日上午,一切按照计划开始进行。

于婷于八点四十分来到了望角大酒店三层,在会议室的门口已经聚了五六十名青年男子,他们虽然容貌各异,但身高胖瘦却都和孟少强仿佛,这当然不是巧合,在《龙州日报》的招聘启示上,对应聘者的身高和体重都有着相应的限制要求。

于婷不动声色地给这些男子分发了排号条,然后她打开会议室的门走了进去。九点钟,第一个应聘者进入了会议室,“面试”正式开始。

张奕飞找来了两个手下混迹在门外等待的人群中,按照约定,只要孟少强在会议室中亮明身份,于婷便会立刻向他们发出信号。这两个人都是有一定身手的,制服一个孟少强应该是不成问题。

张奕飞和陈海柳则躲藏在四楼的一间客房中,通过手机随时和那两个手下保持着联系。一切都被安排得妥妥当当,就等着孟少强上钩了。

然而事情却并没有沿着众人预想的方向去发展。接近中午的时候,张奕飞接到了手下的电话,电话中传来的声音非常沮丧:“行动失败了。”

张奕飞和陈海柳二人连忙赶到了楼下,只见那些应聘的男子都已散去,只剩下那两个手下还尴尬地站在会议室的门口。

“怎么搞的?”张奕飞皱眉责问道。

刚才打电话的那个小伙子无奈地冲会议室内撇了撇嘴:“从九点到现在,进进出出快有四十人了吧,可是于小姐却一直都没有发信号。五分钟前,她忽然走出来,宣布上午的面试到此结束,于是剩下的人也都散光了。我们问她怎么回事,她也不说,只是让我叫你们下来。”

听到这里,陈海柳已是面沉似水,她一把推开会议室的门扎了进去,张奕飞也顾不得再和手下说些什么,紧跟在陈海柳的身后。

会议室内只有于婷一人,她怔怔地坐在面试官的大椅子上,手里夹着一根女士香烟,烟头上的灰烬却已燃得老长。

“孟少强到底来没来?”陈海柳等不及走到于婷的身边,便已急匆匆地问道。

于婷蓦然抬起头,似乎从恍然的情绪中被惊醒,她看了看陈海柳和张奕飞,然后将手中的半截香烟在烟灰缸中掐灭,同时淡淡地说道:“他来了,但是我没有发信号,我让他在这张文书上签了字,然后把他放走了。”

“什么?”陈海柳既失望又气愤。在于婷面前的会议桌上果然摊着一张纸,纸上的内容虽然一时间看不分明,但末尾处大大的签名却异常醒目:孟少强。

陈海柳将那张纸拿到手中,却见上面写着:

继承权指定文书

本人孟少强,现指定我的妻子于婷为本人的合法继承人。即本人死后,名下的所有财产将由于婷获得。

本文书于本人签字之日起生效,同时本人于此日前签署的同类文书就此作废。

本人签字:孟少强 2005年12月21日

文书的主体内容都是用电脑打印出来的,只在签名栏和日期栏留下了相应的钢笔字,从字体上来看,正是出自孟少强的手笔。

见到这份文书,陈海柳气得手都哆嗦了起来,她指着于婷的鼻子,咬牙怒斥:“你……你简直是太卑鄙了!”

“怎么了?”张奕飞看到陈海柳如此激动,诧异地接过文书看了起来。

“你还不明白吗?她利用了我们,她根本就不想帮我们抓住孟少强,她只是用孟建云的财产转让文书为筹码,逼孟少强重新指定了自己的继承权。这个贪心不足的女人,她一心要得到所有的遗产!”由于过度气愤,陈海柳说这些话的时候,胸口一直在剧烈地起伏着。

张奕飞看完文书上的内容,也明白了陈海柳的意思。的确,只要于婷手持这份文书,那么所谓的韩国人“金明伊”便自动失去了孟少强继承人的身份,按现在的局势发展下去,于婷终将获得全部的遗产。

张奕飞注视着于婷的眼睛,很认真地摇了摇头:“于婷女士,我现在非常失望。我失望并不是因为没能抓住孟少强,而是因为你做出了一个错误的、甚至可以说是愚蠢的选择。你以为逼孟少强写下这份文书,你便可以获得所有的遗产吗?只要孟建云一死,能够制裁孟少强的所有罪证都消失了,他完全可以再立一份文书,将你的继承权再次剥夺。这份文书的标记日期可以被设定成22日、23日乃至24日,这场游戏最终的控制权始终会在孟少强的手里。”

于婷一直冷冷地看着眼前的这两个人,直到张奕飞把话说完,她才“哼”地冷笑了一声,说道:“这些情况我当然清楚。我可没有那么傻,只是这位陈小姐把我想成那么傻而已。这份文书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思,而你们却应该好好保管着它,因为这就是孟少强仍然活着的证据。”

“证据?”陈海柳稍稍冷静了一些,可她还是不明白于婷的意思,“这能算什么证据?这上面虽然有孟少强的签名,可文书的日期却是12月21日,案发之前。”

“你应该好好的看看那张纸,这并不是普通的打印纸。”于婷的神色既得意,又略带着一丝讥讽。

陈海柳顾不上和她斗气,从张奕飞手中抢过了那张纸,凑在眼前细细地观察起来。很快她便发现了一些名堂:“这的确不是普通的纸,在纸面上有一些淡淡的背景花纹,可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如果你用高倍的放大镜去看,你会发现这些花纹是由非常微小的文字组成的。这些文字摘自12月26日的《龙州日报》,内容正是与度假村血案相关的新闻报道。”

“是吗?”经于婷这么一提醒,陈海柳立刻明白了过来,“文字的内容可以证明,这些花纹是在血案发生后印在纸上的。嗯,孟少强的签名覆盖在了其中的一些花纹上,这又可以证明他是在花纹印制之后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这两点联系在一起,不错,可以证明孟少强在血案发生后仍然活着!”

“我帮你们搞到了孟少强假死的证据,现在可以证明孟建云是无辜的,我也能够如愿获得那百分之五十的财产。”于婷顿了片刻,又说道:“但我不会帮你们去抓住孟少强,因为我爱他,爱得全心全意,爱得疯狂之极。他是一个了不起的男人,他完成了一个完美的计划,没有我帮助你们,你们是不可能击败他的。”

“你爱他?”陈海柳不屑地“嗤”了一声,“可是你却在谋划着和另一个男人结婚。我看你真正爱的,还是那些巨额的遗产吧?”

于婷久久凝视着陈海柳的眼睛,最终她无奈地摇了摇头:“那种爱……你不会明白的——虽然我那么希望你能明白,但很可惜,你永远都没有这个机会。”

经过专家的鉴定,留在那张文书上的签名确实是出自孟少强的亲笔。有了这个关键的证据,再加上于婷的证言以及陈海柳对前因后果的合理猜测,孟建云的上诉获得了成功,二审宣判他无罪,并且当庭释放。

对孟少强的搜捕仍在进行中,但始终没有什么收获。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知道孟少强整容后的样子。警方介入之后,于婷不得不配合技术人员绘出了一张肖像,但谁能保证这张肖像的真实性呢?

只要于婷不希望孟少强被捕,也许便真的没有人能够抓住他了。

一个多月之后,陈海柳接到了于婷的电话,对方邀请她到市中心的一个茶馆中聚一聚。

“我看就不必了吧。”陈海柳淡淡地回绝了,她对这个女人始终没有任何的好感。

“我明天就要离开中国了,你真的不想再和我见一面吗?”于婷沉默了片刻,又补充道:“还有一个人也很想见你呢。”

“谁?”

电话那头的于婷似乎轻声笑了一下:“那个被你从死牢中救出来的人。”

“孟建云?”陈海柳犹豫了片刻,终于回答道,“好吧,我来。”

让孟建云这样一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和于婷混在一起,陈海柳真是觉得有些不放心。所以她应约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想去看一眼,看看这两个人现在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状况。

当陈海柳赶到茶馆包间的时候,孟建云和于婷已经在安坐等待了,略微有些出乎意料的是,张奕飞正坐在这两个人的对面。

“请坐吧。”孟建云指了指张奕飞旁边的空座,“嗯……我能活下来,得好好谢谢你们两位。”他仍然是一口土里土气的苏北口音,说话的时候缩着脖子,一副见不了世面的拘谨模样。

陈海柳在张奕飞身旁坐下,却听于婷接着说道:“我和孟先生已经办好了去韩国的移民,明天就要离开了。”

“是吗?这么快?”陈海柳一边说,一边和张奕飞惊讶地对视了一眼。

孟建云此时拿出一个金属匣子放在了茶案上,他挠了挠头皮,问:“你们认识这个东西吗?”

张奕飞微微皱起眉头:“好像是个……电子发射器?”

“是的,还是张先生见多识广。”孟建云开心地笑了起来,“这个东西的信号很强烈。周围的电子设备都会受到它的干扰,所以现在,这个包间里如果有手机啊,窃听器啊什么的,通通都不管用了。”

陈海柳奇怪地看了孟建云一眼:“你拿这个东西出来干什么?”

“我得保证我们之间的这次交谈是绝对私密的。”孟建云摊了摊手,“其实我个人并不愿意进行这次交谈。可是我的夫人认为你们误解了她,这使得她很难受,既然我们明天就要离开了,所以我愿意满足她的心愿,把一些事情对你们澄清一下。”

“你指的是?”陈海柳有些被搞糊涂了。

“你们不理解我和我夫人之间的爱情。你们认为她这样的女子不可能爱上我,她只是在利用我。”孟建云的目光缓缓地在陈海柳和张奕飞身上扫过,然后他又突然用标准的普通话说道:“但是你们错了,因为我并不像你们想象的那样。”

话音埔落,孟建云慢慢抬起了头,他的腰杆挺直了,皱巴巴的眉头也舒展开来,同时在他的眼神中,开始焕发出一些奕奕夺目的光彩。

在短短的一瞬之间,这个男人便如同脱胎换骨一般,展现出了一种截然不同的气质,这气质中充满了智慧和威严。

就在陈海柳还是满头雾水的时候,张奕飞已经惊讶地叫出了声:“孟少强,你就是孟少强!”

经张奕飞这么一提醒,陈海柳恍然大悟:的确,眼前这个男子气质和神态,活脱脱便是自己见过的照片上的孟少强!

男人也并不否认张奕飞的猜测,不过他又微微笑了笑:“孟少强只是我以前的名字,现在我的合法身份是孟建云。”

“你……”陈海柳愕然怔了半晌,“你胆子也太大了,你就不怕我们报警吗?”

“报警?”孟少强挑了挑眉毛,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谁会相信你们呢?你们有任何证据吗?正是你们两人推翻了警方的结论,现在你们又去告诉警察我是有罪的,你就不怕把他们气出毛病来吗?”

“我们会找到证据的。”张奕飞被孟少强嚣张的样子激怒了,他死死地瞪着对方,“我不会让你们逍遥法外。”

孟少强和张奕飞对视了片刻,然后他抬腕看了看手表,用略带遗憾的语气说道:“你们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现在是晚上七点,明天早上十点,我们就会在上海机场搭乘飞往韩国汉城的班机。”

“我们该走了。”于婷挽起丈夫的胳膊,用几乎痴迷的目光看着对方,“现在他们才明白我和你之间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在狱中的时候,你是如此的信任我,将性命完全交给我来掌握。而对我来说,你就是我生活的全部,什么金钱、遗产,我全都不在乎,只要能陪在你身边,我愿帮你去做任何事情。在这个世界上,再不会有谁能像你一样拥有我全部的崇拜和爱恋。”

孟少强赞许地点点头:“我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的,你做得非常好。”然后他又看看对面的张奕飞和陈海柳:“当然,我也不会忘记你们二位对我的帮助。好了,时间不早,我们确实得走了。”

说完这些话,夫妇二人起身向包厢外走去,在出门的一瞬间,孟少强如魔术般再次蜕换了全身的气质,他又变成了那个木讷猥琐的孟建云。

在这个过程中,张奕飞和陈海柳都愣愣地坐在原地,似乎很难摆脱那种突如其来的愕然情绪。直到孟少强二人离开了包间,陈海柳才想起什么,不甘心地站起身:“不行,我们得跟着他们,不能让他们就这样跑了!”

说话间,陈海柳便要往包间外冲去,身旁的张奕飞却忽然一抬手,攥住了她的手腕,摇头说道:“没有用的,就算你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们,一直跟到明天上午,也不会有任何意义。”

“那怎么办?是我把他从死牢里救了出来……”想到这一点,陈海柳禁不住又羞又气又急,眼泪都快溢出来了。

“不要着急,现在有很多事情在等着我们去做,很多重要的事情!看着我的眼睛,你必须冷静下来……”张奕飞的目光中展现出一种奇妙的魅力,在这目光的注视下,陈海柳心中的茫然渐渐地消失了,伴随着信心和勇气的重聚,她也注视着对方,然后坚定地点了点头。

上海国际机场,早晨九点。

孟少强和于婷在候机厅内等待着,过不了多久,他们就将登上飞往韩国汉城的国际航班。

“我会获得所有的遗产,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我一定会的。”

看到父亲拟定的遗嘱后,孟少强便在自己的日记中写下了这样的话。

他不仅要获得所有的遗产,而且要以合法的身份,不留任何后患地享用这笔遗产。所以他用近一年的时间策划并实施了这个完美的阴谋。

他去韩国整了容,相应的手术并不困难,因为他和孟建云本来就是同胞兄弟,骨骼和脸形的轮廓都是相似的。

孟少强花了很长的时间去模仿孟建云的举止和神态,为了学习早已淡忘的苏北农村口音,他还特意到当地居住了三个多月,这次经历还使得他像农村人一样有了粗糙和微黑的皮肤。当他再次回到龙州的时候,他已经能够随意地在孟少强和孟建云之间切换自己的身份,他首先秘密约见了于婷,连最相知的妻子都未能辨明他的真身,孟少强对实施后面的计划有了充足的信心。

孟少强把所有的策划都告诉了于婷,然后他在特定的时间和特定的地点展开了正式行动。他留下了很多“线索”,目的就是要引导后来的探访者找到孟少强偷换尸体的方法。陈海柳对这一过程的所有推测都在沿着他的设计而进行。

事实上,陈海柳所想到的那套作案方法太复杂了,不确定的因素太多,相比之下,孟少强在现实中所做的事情非常简单:他直接打死了孟建云,然后互换了双方的衣服。

至此,孟少强已经化身成了孟建云。接下来他要做的事情,就是将自己送入死囚的牢笼中。孟少强非常配合警方的调查,他承认自己具有强烈的杀害“大哥”的动机和欲望,这成了定罪的关键。由于案件进展得极为顺利,谁也没有怀疑死者的身份。在于婷的要求下,尸体很快被火化,能证明死者确为兄弟二人之一的唯一证据就此消失了。

孟少强的后顾之忧也随之解除,接下来他要面对的问题就是如何“洗清”自己的冤屈。为到达这个目的,他设计了于婷的“反水”,当然,于婷需要表现出一个合乎逻辑的倒戈理由,于是那张事先安排好的继承权指定文书便发挥了作用。任何人都会由这张文书联想到:原本恩爱的夫妻二人在巨额财产面前互不信任,他们的关系已经出现了裂痕。

于是于婷顺理成章地加入到了追查“孟少强”的队伍中。她的核心任务是提供一份证据,孟少强仍然存活的证据。

孟少强早已做好了相应的准备。在案发之前,他模仿孟建云的笔迹签了一份“财产转让文书”。当于婷前往监狱和孟少强单独会面的时候,她把这张文书藏在提包里——这是一个即将用到的道具。

监狱探访室中,在陈海柳等人的眼皮底下,于婷让孟少强签了两个文件。一份是上诉书,签的名字是“孟建云”,一份是后来出现的“继承权指定文书”,签的名字是“孟少强”。

面对陈海柳的质疑,于婷展示了“财产转让文书”,前者完全没有料到对方会在这件事上采用了调包的手法。

于婷现在持有孟少强签名的“继承权指定文书”,也就是可以证明孟少强仍然存活的证据。她导演了在望角大酒店的那场戏,把这个证据抛了出去,谁能想到,这份文书竟是孟少强在监狱中签署的呢?

接下来的事情就没有什么波澜了。孟少强在二审中被释放,然后他以孟建云的身份领走了全部的遗产。似乎是为了那些财产,于婷也来到了他的身边。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这都是一个完美的计划,唯一的瑕疵在于:于婷觉得自己神圣的爱情蒙受了误解,同为女人的陈海柳屡屡用那种鄙夷和不屑的目光看着自己,这让她尤其难以容忍。

于是有了昨晚发生的那一幕,极度自信的孟少强认为,即使他将事实说出,在短短的一个晚上,陈海柳二人也不可能找到相应的证据,而只要他踏上那趟国际航班,一切便都结束了。

这种自信使得情况在最后关头再次发生了变化。

正在等候登机的孟少强看到几个警察向他走了过来,走在前面带路的正是张奕飞和陈海柳。

领头的警官向孟少强敬了个礼,然后出示了一张拘留证:“对不起,孟先生。警方现在怀疑你们和一桩凶杀案有关,请你们到警局配合调查。”

“呵。”孟少强不动声色地冷笑着,“我现在是具有外籍身份的韩国公民,你们没有权力羁留我,除非你们掌握着确实的犯罪证据。”

“你在办理移民手续时,用的是孟建云的身份,现在我们怀疑你的这个身份是假冒的,所以,你的韩国国籍并不合法。”警官很有礼貌地解释道。

孟少强皱起了眉头:“你们凭什么这么怀疑?”

“我们调阅了你在办理移民手续时签署的文件,然后和孟建云以前的文字记录进行了对比。”张奕飞一边说,一边拿出一份鉴定结论书,“根据技术人员的鉴定,这些文字并不是出于一个人的手笔。”

“孟建云以前的文字记录?这不可能!”于婷有些沉不住气了,她大声地反驳了一句。

“你觉得不可能?因为孟建云在孟家留下的所有文字记录都被你销毁了?可是我们到了苏北农村,在孟建云的家乡找到了他的笔迹,呵呵,这一点,你们没有想到吧?”陈海柳一边说,一边逼视着于婷的眼睛,对方慌乱的神情让她觉得非常解气。

孟少强眼中则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讶:“这怎么可能,在短短的一夜之间?”

“只凭我们俩的力量当然不可能,但是我们有龙州刑警队的协助,还有苏北当地的公安,省厅的技术专家,昨天晚上,很多人为此渡过了一个不眠之夜。”张奕飞颇为感慨地说道。

孟少强脸上闪过一丝畏惧的神色,不过他很快又镇定下来:“不,你在骗我。警方根本没有理由相信你们。”

“可是我并不需要让警方相信我。”张奕飞淡淡地答了一句。

“那你怎么能够调动这么多的警力?”孟少强瞪视着对方,“我知道你的底细,你只不过是你叔叔所开公司里的一个小职员。你叔叔曾经向孟家推荐过你,我当时连见你一面的兴趣都没有!”

“也许你真该见一见的。”站在孟少强对面的这个男子此时显得极为感慨,他轻轻地叹息了一声,继续说道:“如果你那天见了张奕飞,你就该知道我并不是那个人。”

“你到底是谁?”孟少强的声音终于有些绝望了。

“我是罗飞,龙州市公安局刑警队队长,罗飞。”男子直视着孟少强的目光,郑重而又威严地说道。

“好了,罗警官,我现在要你说实话。如果那天你没有看见孟少强现出自己的真实身份,那么,当我一个人去报警的时候,警方会相信我的话吗?”陈海柳很严肃地向罗飞提出了这个问题,他们现在正悠闲地坐在那个茶馆包间中,在同样的地点感受着一种完全不同的气氛。

“不会的。”罗飞摇了摇头,坦然回答,“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这件事情都太离奇了。警方不可能花那么大的力气去求证这样一个荒诞不经的故事,更何况你已经让我们警方丢了一次脸,警员们对你多少都有些牢骚呢。”

陈海柳撇了撇嘴:“那就是说,我们最后能够逮着孟少强的尾巴完全是出于意外罗?他做梦也想不到,当时坐在他对面的男子,居然会是刑警队的队长。”

“虽然有些丢脸,但确实就是这样的。”罗飞尴尬地笑了一下,“必须承认,孟少强的确策划比且完成了一个完美的阴谋,我被他打败了。”

“哈,没想到你这么痛快就承认了这一点。”陈海柳开心地笑了起来,带着些幸灾乐祸的味道,“我还以为你是一个非常骄傲,死要面子的人呢。”

罗飞做了个委屈的表情:“怎么会呢,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因为你总是拿着架子,不肯接受我的采访啊。”陈海柳故作气恼地说道,“比如说这次吧,开始你不便代表警方,所以隐藏了自己的身份,这可以理解。可是二审之后,案子看起来已经结束了,你还不坦白,不是看不起人是什么呢?”

“这只是我的习惯而已,职业习惯。”罗飞捏了捏自己的鼻子,“我时常要在外面侦查案件,从这个角度来说,认识我的人越少越好。”

“好吧,我接受你的解释,这次还真是你的习惯挽回了局面呢。”陈海柳想了想,忽然又语锋一转,“不过鉴于你欺骗了我,你必须接受我的惩罚。”

罗飞一愣:“什么惩罚?”

“我也会骗你一次的……具体的方法我还没有想到,不过,你就等着吧。”说完这些话,陈海柳狡黠地一笑,两颊如花,俏皮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