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不得

(一)

佛家常说:人有贪嗔痴三毒,命有断舍离三苦,以及人生第一憾事——求不得。

既是付出,大抵是想着回报;既是求,自然也念着得。

人,多多少少是有些追求的,今人是,古人亦是。而这追求,多半是实现不了的,古人是,今人亦是。

儒生们读的是圣贤教化,求的是金榜题名,可叹儒家传世三千年,到如今流传下几页文章?士兵们练的是刀枪棍戟,求的是斩将封侯,可悲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在那漂杵的血海中,又有几人站立?中华五千年,亿亿万人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可青史之中,又罗列着几行名姓?人们所追求的,总是峰顶的景色,可曾想过,这高耸入云的山峰,又是由何物堆砌而成的?那些追求不成的人,他们又在何处埋身?

“这是最好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双城记中的这句话经常被人提起,我却对其不大感冒。时代从未好过,它唯一的变化,只是有时候不那么坏。世界在这小小的改变之中建立。

一个无限的螺旋出现了,它给予了人们实现追求的可能,又将终点隐藏了起来。你所能做的,就是走下去,哪怕脚下踩的是前人的尸骨,哪怕前方见不到一缕光明,走下去。可人力毕竟有用尽的时候,一旦停下,就再也求不得了。这样,天下为公的大同,变成了为家的小康;“托臣以讨贼兴复之效”的豪言壮志,也在一声长叹中随风逝去。若是有人怀揣着追求,来到了他所认为的终点,欣喜之余,不妨回头看看,看看自己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而自己最初的追求又是什么呢?

这就是求不得。

随口占一首七律,算是为这顿牢骚做一个顿号:

求不得

韶华易逝人易老,破镜难圆水难收。

忙忙碌碌修海市,辛辛苦苦筑蜃楼。

人生不过东流水,深厉浅揭奈何忧。

劝君尽饮杯中酒,一晌贪欢莫复愁。

(二)

然而,有人想求得。

‘既然世界无法适应我,那我就适应这个世界。’他们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至此 世上就多了一种情感:愁,世上也多一种事物:书。

所谓书,如果有人细究其根本,也不过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发愤而为之。

人们因求不得而愤,更是因为知道如何求得而发愤。现实中的追求,现在已经不可希冀,但未来的追求,还带着希望的火光。他们将自己的追求铭刻在石头上,记录在竹简上,书写在纸张上。他们将自己的追求化为书本,传承下去。他们清楚,后人可能对他们追求不屑一顾,甚至鄙夷厌弃。可确凿写下之后,他们就明白自己所做的事情,也明白自已一生的价值。他们将一份地图留了下来,指引着后人重走他们走过的路途,并进一步向终点前进。

这份地图上所写的,远没有他们平常写文章所需的繁文缛节,上面仅仅写了两件事物:一个失败的追梦者,以及他们逝去的追求。

至此,当他们发尽心中的愤,将书写成之后,他们也彻底适应这个世界,放下了追求。但他们的梦却永远的保留下来,正是这一份份追求,一点点微小的力量,汇在一起,打破了这无限的螺旋。时至今日,后来者在前人为他们用鲜血与悲哀铺成的道路上,生起一丝火花。

燃起名为世界的草甸,这丝火花,够了。

过去的发愤者已然逝去,后来者则继承了他们的追求。人会求不得,但人类不会。既然这一切都来自于最初一份追求,那就必然以追求的实现而告终。正如千年前孔子大同社会的理想一样,纵使几经辗转,三起三落,也咬牙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现在,并再次绽放出耀眼的光辉。大同追求历经风雨,饱受冰霜,终于迎来了将要实现的一天——从近在咫尺的小康开始。

这就是求得。

依旧是一首七律,为这悲哀的世界画上一个句号,也为那希望的灯火,做一个引子:

求得

天道恒常物匆匆,人生苦短恨无穷。

前人悲歌思旧梦,梦断魂消叹亦空。

地长禾苗逢瑞雪,山育草木倚枯松。

困龙尚有升天日,谁闻行路畏道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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