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路

父亲总觉得我们家门前的路很弯。

从我家到村口的马路边有着一段距离,那是一条崎岖不平的弯路,坑坑洼洼,石子硌人的脚,路两旁稀疏地立着几株狗尾巴草。雨天粘稠的黄泥巴让人无法走路。记得一次父亲从外地回来,在清明谷雨的季节沾着满脚的黄泥巴和满裤脚水渍回到家。从他那低声的咒骂和满身污渍看得出来,父亲恼了。

村里有一种迷信的说法:一个家族清不清廉,家风正不正,做人厚不厚道,看看他脚下走的路就知道个大概。路是歪的,家族肯定是好不到哪里去的。父亲这辈子是个老实人,没做过丁点儿坏事,就连和别人争吵也是木讷的,半天说不出话来,还红透了耳根。母亲常笑他害羞,父亲便会瓮声辩解道:才不是呢!你个女人家懂什么!说着脸上闪现过一道羞涩的红晕。父亲没什么文化,但他不想让人家在这条弯路上说他的闲话。于是,修路便成了父亲心中的魔。

坐在堂屋前吃饭时他会出神地凝望门前的弯路喃喃:这条路太弯了;从田间耕作完后扛着锄头回来,他用锄头在石子路磕了几下,把锄头上的泥土除去,一只手掐着腰,一只手撑着锄柄看着那路恨恨道:门前的路太弯了。

修路的想法像狗尾巴草疯狂地在父亲的脑袋里扎了根,发了芽,开了花。终于有一天,黄沙和着水泥铺满了那条弯路。

弯路变直的那一天,雨不急不慢地下着,父亲没有打伞,任雨丝落在肩头上,洒在发丝间,扛着锄头,一步步地走在笔直的水泥路上,似乎在欣赏件艺术品。快走到家门口,父亲习惯性地放下锄头在路上划了两下,倏地意识到什么:脚下的路是水泥路,不是石子弯路,禁不起划!父亲微微皱了皱眉,看着那深灰色的天空与水泥路渐融为一体,眉心突然拧成了“川”字。那锄头就那样摆在那里,放也不是,磕也不是。父亲看上去像个迷茫的孩子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

起风了,被雨淋湿的衣衫随风鼓起,父亲像一只起帆的船孤独地伫立在天地之间。他似乎不知道怎么在这条笔直的水泥路上迈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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