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一 一 小鞋(3)
隐修女见此情景,突然跪了起来,拨开垂在脸上的头发,两只擦伤的瘦手一下子又垂落在大腿上.于是,泪水夺眶而出,大滴大滴的泪珠顺着面颊的皱纹扑簌簌往下直流,仿佛冲刷出河床的湍流一样.与此同时,她张口了,可是声音那样哀婉,那样顺从,那样温柔那样令人心碎,叫特里斯丹周围那些连人肉都敢吃的老禁头听了,也不止一个在揩眼泪.
"各位大人!各位捕快先生,请听我一言!这件事我非向你们倾诉不可.这是我的女儿,知道吗?是我从前丢失的小不丁点儿的亲骨肉!请听我说吧.这事说来话长.你们想一想,诸位捕快先生我是很熟悉的.以前,因为我生活放荡,孩子们常向我扔石头,那时候捕快先生们一向对我都是很好的.你们明白吗?当你们知道底细以后,你们会把我的孩子给我留下的!我是非常一个可怜的卖笑女子.是吉卜赛女人把她偷走的.但我把她的一只小鞋一直保存了十五年.喏,就是这只鞋.她那时就这样小的脚.在兰斯!花喜儿!苦难街!这一些你们可能全知道.那就是我.那时候,你们还年轻,正是美好的时光.那段日子过得是多么轻松愉快.你们会可怜可怜我的,是不是,各位大人?吉卜赛女人偷走了我的女儿,把她藏了整整十五个春秋.我过去一直以为她死了.想想看,我的大好人们,我还以认为她死了呀!我在这里度过了十五个年头,就在这个地洞里,冬天连个火取暖都没有.这,可艰难呀!可怜的亲爱的小鞋!我呼天唤地,慈悲的上帝终于听到了.昨天晚上,上苍把我的女儿还给我啦.这真是仁慈上帝显示的奇迹呵!我的女儿没有死.你们不会把她抓走的,我对比深信不疑.再说,要是换上我,我一言不发,可是她,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啊!她来日方长,让她见见天日吧!......她有什么对不住你们的地方呢?丝毫也没有.我也没有.我只有她这点血脉了,我已经老了,她能回到我身边,这是圣母恩赐给我的福份,你们要是能设身处地地代我想一想,就好啦.再说,你们大家都是大好人!你们原本知道她是我的闺女,现在你们知道了.啊!她是我心头上的肉呀!巡检大老爷,我宁可我的肺腑被捅上一个大窟窿,也不愿看见她的手指头擦破一点皮!看您的样子是个和善的大老爷!我对您说的这一切,已经把事情的底细向您们解释清楚了,难道还会有假?啊!您也有母亲,大人!您是长官,就求您把我的孩子留下吧!您瞧,我跪着求您,就好象祈求一个耶稣基督那样!我并不向任何人乞求什么,我是兰斯人,各位老爷,我有一小块田地,是我的舅舅马伊埃特.勃拉东留下给我的.我并不是叫花子.我都不要任何东西,只要我的孩子.啊!我要留住我的孩子!仁慈的上帝,他是万物之主,不是无缘无故就把孩子还给我的.国王!您说王上!就是杀了我的小女儿,这也并不能给他增添许多乐趣!况且国王是仁慈的!这是我的女儿!她是我的女儿,是我的!而不是国王的!也不是您的!我愿意离开!我们愿意离开!说到底,无非是两个过路的女子,一个是女儿,一个是母亲,让她俩过去不就得了!求求你们放我们过去吧!我们是兰斯人.啊!你们都是好人儿,捕快老爷们!我喜欢你们大家.请别你们抓走我的爱女,那是绝对不行的!难道这是一点做不到的吗?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她的手势,她的声调,她吞泣饮泪的倾诉,合掌绞扭的动作,让人伤心的微笑,泪水盈眶的目光,辛酸的叹息,撕心裂肺的惨叫,痛苦的呻吟,颠三倒四和语无伦次的诉说,所有的这一切,我们不想细述了.她不再作声了,隐修士特里斯丹紧蹙眉头,那却是为了掩饰他虎视眈眈的眼睛中滴溜直转的一颗泪珠.但是他克制了这种软弱心肠,口气生硬地只说了一句:"这是王上的旨意."
继续,他俯身靠近了亨利埃.库赞的耳边,悄悄说道:"赶快干完了事!"这位威风凛凛的巡检也许觉得,连他自己也心软了.
这个刽子手和捕快们闯进小屋里.母亲没有做任何的抵抗,只是向女儿爬了过去,奋不顾身扑上去.埃及少女看见兵卒走过来,死亡的恐惧使她振作起来,高声喊道:"妈妈!我的妈啊!他们来了!快保护我呀!"其声调的悲怆难以述道."来了!我的心肝宝贝!妈来保护你!"母亲应道,声微气弱,一把将她紧紧抱住,拼命吻她,吻遍她全身.母女俩就这样躺在地上,母亲伏在女儿的身上,此情此景,实在是催人泪下.
亨利埃.库赞把手伸到了少女漂亮的肩膀下面,把她拦腰抱住.她一感觉到这只手,立即"呃"了一声,便晕死过去.刽子手也情不自禁地眼泪直淌,一大滴一大滴地洒落在少女的身上,他要把她抱走,拼命地想把母亲拉开,可是,母亲可以说双手紧扣住女儿的腰间,抱得那样死,紧得以至于要分开她是不可能的.亨利埃.库赞只得把少女拖出了洞穴,顺带着把在少女的身后的母亲也拖了出来.母亲也同样紧闭着眼睛.
此时,太阳冉冉升起,广场上已聚集了一大群人,远远望着这边在石板地面上拖着什么一团东西向绞刑架走去.因为这是特里斯丹行刑的方式,他有一种癖好,不允许看热闹的人靠近.
周围的窗户没有一个人.只是远远可以望见圣母院钟楼顶上一个俯临河滩的窗口,有两个身穿黑衣的人影,在晨曦的映照下好象在向这边张望.
亨利埃.库赞拖着母女俩,来到绞刑架脚下并停了下来,心中不胜怜悯,连大气都喘不过来.他把绞索套在少女那令人爱慕的脖颈上.不幸的孩子一接触到那可怕的麻绳,抬起眼睛,看见头顶上方石头绞架伸着那好似瘦骨嶙峋的臂膀,不禁得摇晃了一下身子,迸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喊声:"不!不!我不!"母亲一直把头埋在女儿的衣服里面,一声不响,魂飞魄散;只看见她浑身直打哆嗦,只听见她拼命吻她的孩子.刽子手趁机急速松开母亲紧紧抱住女犯人的双臂.也许由于筋疲力尽,或许由于心如死灰,她任凭刽子手摆布.然后,刽子手把少女扛在肩上,这可爱的人儿,身子优美地折成两截,垂落在刽子手那宽大的头颅上,紧接着,刽子手踏上梯子,往上攀登.
就在此时,蹲在石板地上的母亲一下子瞪大眼睛,不喊不叫,神色骇人,陡然一跃而起,如同猛兽扑食,向刽子手猛冲过去,狠狠咬住了他的一只手.真是快如闪电.刽子手痛得哇哇直叫.人们跑上前去,好不容易才把他那只血淋淋的手从母亲的牙齿中间拔了出来.她一直不说话.人们狠狠地推开她,只见她的脑袋耷拉下去,重重地砸在石板地上,再把她拉起,她又倒下了.原来她已死了.
刽子手自始自终没有放下那个姑娘,随又攀着梯子继续爬上去.